世上只有妈妈好

1992-01-01 08:27李振滨孟晓柯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2年12期
关键词:血液病医生女儿

李振滨 孟晓柯

以前,有时我害怕妈妈不要我了……现在我明白了,妈妈永远是我的好妈妈。

——小邹蕴凑到我们跟前,轻轻地说,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分明饱含着泪。

仅仅三个月的欢笑

7月28日晚上,我们骑自行车来到哈尔滨市南岗区和兴路区段的一片住宅区,走街串巷,四处打听,最后在一片楼群后面曲曲弯弯的平房户中,找到了本文的主人公——妈妈商玉珍。

一间恐怕仅有十几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屋。没有冰箱、彩电,没有洗衣机、沙发,城里人已经拥有的那些现代化东西,小屋里都没有。置身这里,总觉得又回到了60年代,就连桌上的玻璃板下,还压着一张十分珍贵而发黄的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彩色图片。

一切都缘于“血”……

9年前,一个凄风苦雨、冷风肆虐的夜。

一家医院里,34岁的商玉珍剖腹产出一个3.3公斤的小女孩。婴孩的啼号,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欢乐。

外婆也欢喜得了不得,老人家给外孙女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邹婷婷。婷婷长得好漂亮,好漂亮:大大的眼睛,白净净的小脸儿。

一眨眼,婴儿三个月了,婷婷的脸愈发细白,甚至可以说没有血色,沉浸在幸福中的商玉珍,做梦也没有想到,孩子的祸端竟是从这人人喜好的“白”上生成……

婷婷发烧住进医院,一切退烧药均未奏效。

终于,医生盯住了孩子的“白”脸。他们给婷婷做了血常规化验,结果震撼人心:血色素只有6克(正常应为14克)。接下来又进行骨穿,虽然没有查清贫血原因,但医生肯定地怀疑:婷婷患了某种血液病!

商玉珍绝难相信,因为她看过日本电视剧《血疑》,知道幸子的不幸,知道血液病后面的巨大阴影。她哭了,号啕大哭,想不到三十多岁才成婚,而自己乃至这个家捧为掌上明珠的爱女,竟能如此不幸。那些日子里,谁也想象不出“悲痛”二字的巨大含量,夫妻俩瞅着可爱的孩子,相对无言,常常哭成一团,小屋从此笼罩在灰色的氛围中。

从此,妈妈走上了为女儿寻医治病的艰难历程。

商玉珍在哈市一家权威性医院里,连续给孩子做了4次骨穿,娘俩撕心裂胆地痛哭,最终没有改变这个事实:婷婷得的是,纯红细胞再生障碍性贫血,发病率为百万分之一。这是一种仅次于白血病的疑难血液病,就是人体造血器官已不能生成血液细胞的重要成份——红细胞。

擦干眼泪,商玉珍强忍着这一残酷打击,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找到专家:孩子有生的希望么?专家坦言相告:目前,医学还无法解释此病的病因,也没有找到有效的治疗办法。但不少医生们在顽强地和这种疾病搏斗,也许将来会发生奇迹……

就是这个“也许”,给了妈妈无穷的力量。“为了给孩子争到这个‘也许,我要拼尽全力,我一定要让孩子活到出现奇迹的那一天!”

“妈妈,快给我血!”

商玉珍出生在哈尔滨市郊一个家境清贫的农民家庭里。从小,她就深知世上只有妈妈好,是妈妈忍饥挨饿,好不容易把她们几个孩子拉扯大。为了节省钱,她上学时穿鞋去,放了学光着脚拎着鞋跑回家,省一双鞋就等于多交一个学期的学杂费呀。

她也想上大学,想得好苦,可她遇上了十年动乱,一切成为泡影。三十多岁了,她经人介绍,认识了他——一个建筑工人,老老实实,心眼好,收入也不错。“按理说,我们的日子会过得很不错,可谁曾想……”婷婷的爸爸这样说。

这个家不再企盼什么,只有一个念头:延长孩子的生命。曾有人统计过,中国当时有90%患疑难血液病的病人都不情愿地放弃了治疗,因为他们深知没有十万元钱,就等于没有希望。

商玉珍辞职了,理由很简单:为了孩子。

维持婷婷生命的唯一办法就是输血。那时血价还便宜,头几次输血都是花钱买的。可有一次输血后,经化验,婷婷的肝脾情况不好,据说这是血液质量不好所致。

妈妈心疼了,不能再让女儿“雪上加霜”了。她从此开始将自己身上的血抽给女儿,从50CC,直到后来的每次300CC。妈妈说,她和丈夫与婷婷的血型同属A型,先抽妈妈的,如果将来不够,再抽爸爸的,因为还得保证爸爸上班赚钱给婷婷买药治病呵!

女儿一点一点长大了,用血量也不断增加。由于女儿和妈妈的基因有一半相同,靠输妈妈的血的婷婷,智力竟奇迹般地提前发育,说话时间比正常孩子还要早,而且绝顶聪明。每次妈妈抱她到医院,她都主动和医生说个没完,象个懂事的小大人,似乎讨医生的欢喜,可以减轻妈妈的痛苦。

就这样,每星期一三五,妈妈都要抱孩子去看病,寒来暑往,已成了一项专业性“作业”。

一个雪花纷飞的傍晚,女儿的呼喊惊醒了妈妈:“妈妈,我好难受,快给我血!”妈妈知道,这次孩子病情加重了。她二话没说,冒着大雪,抱孩子去医院。孩子高烧40°!好心的医生对妈妈说:孩子情况不太好,你要有思想准备,你也对得起她了。“不!我知道女儿的病,她身上缺血,只要给她输上血就好了。”医生马上给孩子输血,可输了血的孩子依旧眼睛发直,嘴蠕动着,却说不出话。妈妈心碎了,她几乎在医生面前跪了下来:“输我的血吧!孩子不能走得这么早呀!”或许是母女的纯情感动了医生,医院第一次破例,违犯了有关部门规定的不得擅自采血的禁令,将妈妈300CC殷红的血液输到了女儿的血管里……慢慢地、孩子睁开了眼睛,可眼里淌下了滴滴热泪。

人体自生的红细胞大概可存活120天,输入的却只能存活20——30天。8年来,商玉珍几乎过一个多月,就要给女儿输一次血。正是母亲的鲜血,一次又一次把女儿从死亡线上争夺回来。如果这些年给女儿输的血花钱买的话,至少需要几万元人民币。而每次输血后,妈妈因无法补养,顶多买点肉骨头熬点汤,她节省点钱还要给女儿买点好吃的。

“婷婷,你改名叫邹蕴吧!”

妈妈没有绝望,妈妈总是企盼奇迹发生。

她信过观音,信过上帝,总想通过这种“信仰”,能够感动上天,给女儿带来好运,可一次次都没有。

眼见着妈妈日见消瘦的躯体,连视婷婷如命的奶奶,也开口了:“再生一个吧!”妈妈和爸爸斩钉截铁:“不行,再生一个,谁给婷婷输血,又哪里有钱给婷婷治病,再生一个就是扔掉一个,万万不行。”就为这,婷婷的爸爸和奶奶一个月没说话。

街道计生委主任也送来了第二胎生育指标。

商玉珍哭了,怀里紧紧搂着婷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妈妈看懂了女儿眼里的“秘密”:孩子什么都知道,孩子太害怕妈妈不要她。就是上街买菜,婷婷也总是死死抓住母亲的衣襟,寸步不离,眼里常常溢出某种恐惧……

婷婷,别怕,怎么能呢,妈妈只要你一个!

然而,毕竟九年了,妈妈也有心力交瘁的时候,也有万念俱灰的时候,也有不该想到那种情景的时候。

几次妈妈背着婷婷走在去医院的路上,都忍不住内心深处的哀痛:“妈妈不会治你的病,妈妈不忍心看你难受的样子!”妈妈几次在迎面驶来的汽车面前闭上眼睛,等待汽车辗压而过,和婷婷一起走入天堂。可几次都遭到司机的喝斥:“你想死,孩子还想死么!”她终于一次又一次从绝望中醒来:婷婷,我们要活,妈妈一定让你活下去!

九年,活下来多么的不易。实际上在这种血液病史上,这已经创造了一个奇迹。

一天,商玉珍从报上看到一位留日归来的医生对血液病很有研究,她背着孩子登门求教,孩子似乎也充满了希望,甜甜地叫着“叔叔,你能治我的病吧?”医生对婷婷做了认真检查,知道这种病治疗尚未突破,可他不愿伤母女的心,帮商玉珍买了20多个胎盘,给孩子补养身体,他希望只要孩子的生命能够延续,也许几年后就会出现医治此病的好办法。

一位血液病专家说,真难想象,孩子妈妈的血液病医疗知识懂得那么多,至少在红细胞再生障碍性贫血方面,她和一个医生知道得一样多。这是真的,九年来,商玉珍跑遍了哈市所有的医院、研究所、诊所、上百专家、医生给婷婷看过病。她四处寻找到的偏方就有1000多个,还给全国大部分治疗血液病有成效的专家写过信。不管报刊杂志,只要和血液病有关的资料,她都记下来,记了不少本子。

说到“妈妈”,婷婷的爸爸也热泪涟涟:她也是个女人,可10多年没买件新衣服。省下钱,不是给孩子治病,就是给我俩买点好吃的,连口肉都舍不得吃。我们这个家,这些年来全指望她了。

是的,妈妈的血,妈妈的爱,支撑了这个困苦的家庭,使婷婷高高兴兴来到了90年代。一位专家在给婷婷看病时说:“婷婷,你好福气,你改名叫邹蕴(走运)吧!”

终于盼来了希望

婷婷真的“走运”了,当她在妈妈的血的支撑下,顽强地来到九十年代第二个年头的时候,血液病医治终于有了重大突破:移植骨髓可以奏效。

妈妈又找到了多年来关心、帮助他们的哈市血液病专家马军,恳求把她的骨髓移植给女儿。如今已是哈市血液病研究所所长的马军,看到婷婷安然无恙。他惊呆了,他真的没有想到,无私的母爱竟能产生如此难以置信的奇迹。尽管从科学上讲,只有兄妹的骨髓移植才能奏效,而小婷婷没有这个机遇,马军还是把孩子留下来住院,他利用自己掌握的学识,给妈妈带来希望。他知道,九十年代以来,国际上发明了一种新的高科技药物——基因促红素,国外已利用这种药物治疗了大约100多例纯红细胞再生障碍性贫血病人,50%已有缓解,5%治愈。虽然,仅有5%,但妈妈终于盼来了希望,妈妈笑了,孩子也笑了,她多年来的支撑没有白费,她们终于赢得了这一时刻。

世上总是好人多

天边终于涌来一片朝霞,然而阴影并没有完全消失。基因促红素很好,却也很贵很贵。尽管哈市血液病研究所决定将500元一瓶的促红素,只收她们100元;还有一种最新进口药物每支2400元,仅收她们半费,同时免去婷婷全部住院费。然而,等待小邹蕴的仍然需要几万元医疗费。

小邹蕴非常懂得妈妈的心,她晚上看到了妈妈在偷偷地抹眼泪。孩子拿起了笔,写了一封催人泪下的呼救信,信寄到了市妇联少儿工作部:

我叫邹蕴,今年九岁,在我三个月的时候,得了纯红再生障碍性贫血。为了治好我的病,爸爸、妈妈多次求医,到处奔波,我身上的血都是妈妈输的,他们省吃俭用,为我花掉很多很多钱……

医生说,我身体里造红细胞的机器出了毛病,不够我使用的,需要注射畜(促)红素,但这需要很多很多钱,靠爸爸工资是买不来药的……为了救我,妈妈给神仙磕过头,但更多的叔叔阿姨告诉我,应该给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磕头,在这里我给您们磕头了,救救我吧!!

记者看到了小邹蕴写的这封信,字迹工整,绝难想象是一个没在学校上学的孩子写的。

小邹蕴的这封信打动了省妇联干部的心,她们将这封信连同这个妈妈的故事,讲给了哈市广播电台“千家万户”节目组,不少编辑、播音员泣不成声。他们立即在组里捐了数百元,并将此事制做成节目,于7月4日早晨播出。主持人的如泣如诉,拨动了千百听众的心弦。几天后,“千家万户”收到了听众捐款三千多元,他们立即转交给了邹蕴的妈妈。

小邹蕴真的“走运”了。一支支促红素注射进孩子身上,脸蛋渐渐泛红了,手指也渐渐有了血色。

血液研究所所长马军也抑制不住兴奋:7月4日用药,前3周效果明显,4周后病情稳定,需要3个月到半年的治疗观察时间。

前不久,小邹蕴又拿起笔,给电台的叔叔阿姨们写了一封信,当然是在充满希望的心境中写就的:

4号那天,播音员阿姨把我得病后,妈妈给我输血、千方百计救我的事播出了,我们全家都哭了,早上、晚上共听了两次,我们哭了两次。后来又听到很多叔叔、伯伯、阿姨们到电台为我捐款,妈妈对我说,小邹蕴哪,你碰上了这么多好人,你可真是走运了。以前,有时候我害怕爸爸妈妈不要我了,现在我明白了,妈妈爸爸是要我的,那么多叔叔阿姨也要我,我不再害怕纯红再障了……

我不再让妈妈老背着我,那样妈妈太累了,我向妈妈要4角钱,自己坐无轨回来,我觉得我长大了。

我想长大做医生,为善良诚实的人治好病,救很多很多人。

……

孩子告诉我们,她前几天第一次自己坐无轨电车(妈妈在下面骑车跟车),在车上碰到一位病人,她把座位让给了病人,尽管车上很挤,她很高兴。因为,她也帮助了别人。

世上只有妈妈好,我们终于懂得了,为什么这首歌唱起来,竟能使那么多人落泪……

(朱旭、赵宇宏摘自《生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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