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之美

2007-04-23 16:27沙柳
人民教育 2007年18期
关键词:教授舞蹈民族

沙柳

金秋九月是收获的季节、欢快的季节。新的学期,《第一套全国中小学校园集体舞》要在全国推广。当我在电话中与北京舞蹈学院的潘志涛教授约定采访时间,潘教授爽快地答应了。

潘志涛教授是校园集体舞创编工作专家组成员。他毕生从事舞蹈教学工作,如今63岁了,依然活跃在讲台上。我清早如约到他家采访时,他已经晨练跑步完毕,春风满面,一看就是个爽朗干练的长者。我们的谈话就从校园集体舞开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潘志涛教授认为教育部推广校园集体舞是抓在点上了。他说:“据我了解小孩的成长过程中,是非常喜欢艺术方面的活动的。男孩偏重喜欢体育,女孩喜欢表演。据我们不完全的调查和统计,大概百分之八九十的女孩子都喜欢在舞蹈方面跳跳蹦蹦,或者喜欢拿着自己妈妈的漂亮衣服、装饰在镜子前照一照、美一美。这都是天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实际上,我们的艺术教育在这么多年的进程当中,一开始还是局限在精英教育当中,艺术还仅仅限于是从一种‘教育人民、团结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武器这个角度上考虑的。

“现在需要把艺术归还于人民,到人民当中去。其实在历史上我们的民族是一个欢快的民族、娱乐的民族,是一个非常有艺术天分的民族。而长时间的封建意识,使这个民族渐变成一个非常拘谨的、非常‘重礼的状态。把人的天性、人的本能的东西压抑住了。逐渐形成一个畸形的看法:好像好动、喜欢美丽、相互交往接触都不是天性了。小孩子天性是要动的。可我们从小教育小孩子要‘规规矩矩的,不许乱说乱动。这是很可悲的,是封建社会残留下来的东西。

“现在富裕起来的中国人应该是怎样的?不仅应该是身体健康的,心情也是健康的,精神也是健康的,使我们大家都非常愉快地生活在这么一个和谐的天地里。所以不言自明,凡是有益于做这样事情的活动,就让孩子们多接触,多给他们机会。集体舞的推广,是一个非常积极的措施。虽然现在有着这样那样的看法和抵触,甚至在推广的过程中会碰到这样和那样的困难,但是这一步走对了,是对少年儿童有利的,关键问题是看我们怎么能够做得更好一点。”

听潘教授介绍到这里,我的眼前浮现出新闻发布会那天,孩子们跳集体舞欢快的情景。作为“全国亿万学生阳光体育运动”的一部分,校园集体舞活动有助于学生愉悦身心、改善体形和机能,全面提高身体素质。据说这次校园集体舞请了有关专家论证和编创,包括测量孩子的身体状态,跳之前他的心跳、血压是多少?跳完了心跳、血压又是多少?整个的状况如何……非常严肃认真地做了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例如:编创组觉得高中有几段舞难了点,小孩跳不一定合适,就做了重大修改,简化了一些动作,没想到试验推广学校的学生仅花了3天的工夫就学会了。

潘教授承认创编组的估计有点滞后,赶不上孩子智力的、身体的发展。“孩子们现在要‘酷、‘炫、‘靓,集体舞要考虑对孩子天性的配合。我们首先要解决兴趣问题,让他想跳、喜欢跳、百跳不厌,做到像他打游戏机那样放不下,才有了推广的基础。”

潘教授说:“你看到的仅仅是个开始。每个年级,每个年龄段,一到两段舞蹈是不够的。唱歌跳舞,越丰富多彩越好,还是应该体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状态,各种风格的、各种难度的应该有选择,南方和北方、汉族和少数民族、发达和欠发达地区、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地方特色的,各种情况都应该逐渐予以提供。我们一方面提供专家的咨询、提供专家编创的教材,一方面还要鼓励各地自己去创造,自己去建立,逐渐地形成一个配套的教材。

“我想做这件事应该逐渐地从培养师资开始,从严肃教材的编创开始,从科学的论证开始,多做一些科学的研究,多做一些有益的扶助和帮助。这件事情不是一年两年,也许要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才能逐渐地健康成长起来。小孩到底是小孩。小孩、中孩和大孩还要有意识区别开来。包括我们设计的舞步、韵律、风格,这些集体舞背后的其他文化素养的提供,包括音乐、服饰、知识方面的,华尔兹从哪来的?又怎么能够通过中国的现实情况加以综合、创造……所有这些,如果孩子们都能够参与和掌握,可能深入的程度会更好一些。”

针对现在我们的中小学几乎没有专业舞蹈教师的建制,只是音乐和体育老师在做这个工作,潘教授希望不仅要有一专多能的老师,在市或区应该配备一定比例和数量的专业教师,专业舞蹈院校也要拿出一部分的力量到中小学开展工作。他呼吁:“要建立这方面的师资力量,有这方面师资的交流,甚至有这方面的科研和教研活动,才能有持续推广、推进的基础。集体舞要跟学校里的艺术教育活动紧密地结合起来。比方说要有一定的展演,这个学校和那个学校有一些互相观摩;要培养一些骨干,要让孩子们不仅在跳集体舞中有表现,还要给那些表现力突出的孩子更进一步的培养机会,使他在这个方面有更多发展的可能。”

健康美丽端庄自尊

潘教授思维敏捷,说话词语严谨幽默。我虽没目睹他授課的场景,但他身上那种多年舞蹈生涯锤炼出的气质,令人一望而知。

在我们这个多民族的国度里,自古以来跳舞是老百姓自娱自乐的方式。中秋节、元宵节,许多地方的村子里男女老少围在一起,欢快地跳舞唱歌,庆祝节日。这不就是集体舞的由来吗?

我向潘教授请教集体舞对青少年成长的积极作用。

“集体舞里还有一个重要的部分,就是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他打比方说:“打球、做体操,只是个人身体的活动,互相接触交往的情况比较少。打篮球、踢足球有交往,打乒乓球就差一些,打排球分两块,做广播体操就是排好队各做各的,接触就更少了。我小时候,孩子们坐在一个教室里划一条线,你不能到我这边,我不能到你那边,男女孩子还会吵架,这都是一种比较畸形的关系。而人和人之间的交流,甚至孩子们成长期性别上的交流,都是应该非常健康地加以引导的。你不让他交流,或者不去重视、正视这一点,都有可能产生不好的后遗症。

“其实孩子们完全可以互助友爱地成长。那么通过正常的礼仪,在舞蹈进行当中,我向你鞠一个躬,你向我鞠一个躬,你进一步,我退一步,就会建立起一种规范和仪式感。这种教育是需要的。我们这个民族逐渐地富裕起来了,还需要健康起来,还需要美丽起来,还需要端庄起来,还需要自尊起来。我们在电视里会发现,我们的外交人员跟世界一些国家的外交人员比较起来,谈吐礼仪虽然有进步,比解放前、解放初期都好一些,但还是有距离。包括我们的影视演员不是像他们的演员那样全面发展。他们的演员唱歌、跳舞甚至杂技都行。我们的演员就会说话,基本上拘泥于话剧当中,全面发展的演员较少。更不要说普通的孩子所具有的全方位的修养了。所以,我想开展素质教育,集体舞只是其中积极的一个部分而已。”

说到这里,潘教授特别诙谐地强调了“而已”两个字。他说:“所以我想应该支持它,扶植它,让它健康地成长。”

艺术应该大家参与

潘志涛教授出生在上海市区的一户居民家。解放初期考学校特别困难,十几岁的他正在为升学的事为难。一天,他在电线杆上看到一个北京舞蹈学校的招生广告,就去报考。至于舞蹈是什么他根本不知道。当时北京舞蹈学校只是个中专学校。1956年,他考进这个学校,上到四五年级的时候,收到父母写的一封长信,劝他不要学舞蹈了。原来当时上海正在演舞剧《小刀会》,父母看了后认为舞剧是不说话的,跳起来累得要死。自己的儿子不适合搞这个。

回忆起这段经历。潘教授深有感触地说:“当时,一个大都市的家庭,一个我这样的青少年,尚且对舞蹈都是这样的认识,那全中国的少年儿童对舞蹈是一种什么样的认识,就可想而知了。反而少数民族的唱歌、跳舞倒是非常丰富多彩。一到大都市了,什么规矩都来了,局限了孩子们天性的成长。我在北京舞蹈学校学了7年,毕业以后留在这个学校一直到现在。我们学校资深的老师差不多都是这样,一辈子都是搞舞蹈教育,是一个职业的舞蹈人。”

“学舞蹈是不是很苦?”对我的提问,潘教授的回答是一个字“苦”。他说:“职业的舞蹈很像职业的体育,往竞技、往非常职业的方面发展,因此它的愉悦的部分、发自内心的部分在逐渐减弱。就拿非常著名的演员章子怡来说,她小时候也是非常喜欢跳舞的。可等到她一去练功,使劲地压呀,克服自己身体弱点的时候,她发现舞蹈的乐趣没了。”尽管潘教授没有往下形容职业的舞蹈人生涯的甜酸苦辣,我明白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潘教授坦诚、发自内心地说:“从我自己的成长过程,我觉得要加强艺术素质的教育,加强艺术回归人民的这种意识,使得大家都来参与。我从小学舞蹈,到老年了才悟出这个道理:艺术应该是大家来做的,应该是大家参与的。像我这样年龄的教授还跑到孩子们当中去,受益是相互的,孩子们快乐我也快乐。他们在那儿没有顾忌地跳,开心地跳,由衷地跳,我觉得自己也变年轻了。这都是在艺术变成大家的事之后,才能悟出来的一个真理。”

我参与,我奉献,我快乐

在宽大客厅的几案上,放着一个木框镶嵌的大聘书,上面印着聘请潘志涛教授为“第29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仪式前演出工作室主任”。

“我最近在参加奥运会开幕仪式前的演出准备工作。我们已经工作半年多了。到8月8号开奥运会那一天,从傍晚6点开始,到7点半之前,先做一个热场表演,都是原生态的,体现各民族、各地区的形象。”

看到我对大聘书的好奇,潘教授笑着解释说:“我们的仪式前演出跟全世界其他国家都不同。我们是让全中国所有的省、市、自治区都积极参与,然后挑选最具有代表性的,最具有欢乐意味的,最跟奥运精神相符合的舞蹈,在这一个半钟头的演出里展现,体现‘我参与,我奉献,我快乐的奥运精神。我从小参加中国民族民间舞蹈的工作,专业就是到下面去跟民间艺人、老百姓,尤其是少数民族同胞唱呀跳呀,在这个过程中把他们最典型、最优秀的部分消化成教材,变成我们专业学校学生必须学的东西。然后慢慢推广到舞台上,创造出我们现在喜闻乐见的、代表国家形象、民族形象的节目。

“现在讲原生态,我们的艺术不能离人民太远了、离生活太远了。应该经常有这样的交流,舞台上的艺术和广场上的艺术是息息相关的,这个工作很有意义,也非常有意思。做起来辛苦了一点,涉及到56个民族,在960万平方公里这样一个13亿人口的国度,人人都有一份热诚,都有责任感,都想参与的时候,你从各地推荐的这些舞蹈当中能不能真正挑选出不令人惭愧的、不令人遗憾的节目,我感觉到担子有点重。”

为民族精神民族文化自豪

采访之前,我曾在网上搜索,看到潘教授在贵州省的舞蹈比赛当评委的消息。于是我问起这件事。

潘教授有些兴奋:“贵州给大家的印象是‘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人无三分银,是个又穷又黑暗的地方。这都是过去交通非常闭塞情况下的事了。改革开放以后贵州也在变,其实那个地方是好得不得了。贵州想在发展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他们找到舞蹈的切入点,引进了‘荷花奖项目,10年当中办了5届,现在真正变成了舞都。全国的演员、编导、教员、专家,陆陆续续都往那里去,我就是其中的一分子。我的作用就是把舞台作为一个载体,向广大喜欢舞蹈又不太了解舞蹈妙处的人做宣传讲解。

“贵州是一个多民族的地区,资源很丰富,但同时他们对国标,对当代、现代,甚至对街舞都非常重视。孩子们参与街舞,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现象,可以算是都市的民间舞吧。小孩们自己找几个人,在那个地方PK一下,互相交流交流,其实是很健康的。原来我们对这看不入眼,什么乱七八糟的。但看到那些优秀的、出色的部分,你就会发现向他们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这些通过电视或舞蹈比赛的平台进行时,就逐渐把这个活动引向正轨,引向健康。这又给我们一个启发:你是堵呢,还是疏?自古以来对治水就有两种不同的看法,结果还是疏通的方法比较好。”

潘教授对各类舞蹈的深刻认识,引起我另一个问题:“您怎么看民族舞和民族文化的作用?”

“我们国家非常值得骄傲的是有五千年不间断的文化,这里面一定有它的奥妙。它的奥妙就是民族精神,这与民族所主张的哲学思想、审美思想是连贯的。”潘教授回答,“五千年来最重要的核心的部分就是‘天、地、人的和谐。自然界和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列在第一位。不是逆着来,而是你符合我,我符合你。其实五千年来中国这么大的地方,各有各的想法,在一块儿和谐地互相学习、互相补充、互相建设了一个灿烂的文化,而这个文化值得我们骄傲的是:直到现在仍然有它特殊的智慧和特殊的优越性。

“西方文化有他的好处,值得我们学习的部分是他把食物标准化、卫生化、科学化了。但你不能天天肯德基、麦当劳的,我们有我们的优秀部分。那么在歌舞方面也照样,你的交响乐是好的,大合唱是好的,但我们民族民间原生态的舞蹈经过长时间的融合发展,体现了民族特殊的智慧和魅力,成为丰富世界文化的一个部分。我们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全盘西化,曾经有过一段否定自己文化的思潮。在这个认识过程中逐渐地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我们作为中国人仍然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感到骄傲,也更清晰地看到哪些是我们应该发扬的,哪些是应该摒弃的。

“音乐方面好的传统,像侗族大歌,那些孩子天然的嗓音融在非常美妙的歌声里,甚至在西方音乐学院里都很难听到。我们的舞蹈也是这样。我们的舞蹈家杨丽萍,不仅自己跳得好,而且非常虚心,钟情于自己民族民间的东西,脚踏实地向民族民间学习,从民间中发现一些特殊的人才,加以辅助、加以扶持,把他们推到民族文化的高度、民族形象的高度。这是非常令人尊重的做法和行为。”

采访接近尾声,潘教授用这样一句话结束了我们的谈话:“正当中国的经济快速发展起來的时候,我们的文化也肯定会复兴,再度强劲,我们是满怀信心的、非常有自豪感的。我们做这方面工作的人更得塌下心来,科学地对待自己的民族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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