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厚脸皮粿

2008-10-29 10:58
安徽文学 2008年11期
关键词:皮厚厚脸皮烟花爆竹

刘 平

在闽南,逢年过节要包粿蒸粿。想象在节日的烟花爆竹的香味里,手捧一个香喷喷的粿,闻着粿的新鲜的香气,似乎连整个节日都成了一个刚蒸出来的粿。

真的没有办法想象,一个没有粿的节日会是什么样的节日。在这里,人们已经赋予粿以和烟花爆竹一样重要的象征意义,它们都是闽南节日里所不可或缺的。

粿还能反映时代。过去,由于馅比米贵,一般人家即使买得起米,也买不起馅,因此制粿的时候,粿皮总是捏得又厚又笨,然后中间放一小撮馅。到蒸熟之后,馅已经小得几乎看不见了。因此在闽南流传着一句俗语:“三口未见馅。”意思是事情还没有眉目呢。后来,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购买力日强,这普通的馅自然不在话下,于是粿皮愈捏愈薄,馅越包越大。看来那块小小的粿皮之下,包的竟不只是馅,兴许还有历史。

我家也是众多日益富裕起来的人家之一,节日的粿自然也应该粿皮愈来愈薄,馅愈来愈大。这本该是令人欣喜的事,但没想到包粿对妈妈来说好像反而成了苦差事,她不会包馅大的粿。这倒不是说妈妈手脚笨,妈妈心灵手巧,几乎能做出任何一种小巧可口的食品,但奇怪的是,她就是不会包馅大的粿。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总之在我们富裕起来之后的几年里,我们还是一直吃着皮厚馅小的粿。

于是当人家的孩子举着一个个香喷喷的薄皮粿开开心心地咬着的时候,我和姐姐妹妹却总是举着一个个难看的厚皮粿愁眉苦脸地看着。这还不是最糟的,邻家小孩竟也由此取笑我们:“你们家真抠!”我们总是要脸红好半天。

我们受不了了,我们姐弟兄妹仨决定走上反抗的道路。回到家里,最先举旗起义的是妹妹。

“我们抗议!为什么妈妈各种好吃的饭菜都会做,唯独这种可口一点的粿就是不肯做给我们吃?”她不相信妈妈不会做,我们当然也不相信,我想恐怕就是妈妈自己也不相信。

妈妈听了这句话有点发呆,她带着歉意笑了笑,但笑容里更多的是苦笑:“是,是,妈妈做不好,是妈妈的错。”

“不是做不好,是不肯做好。”妹妹不依不饶。

爸爸过来帮妈妈解围:“我说孩他妈,下回是要把馅包大了,我们不能老是生活在过去。”

过去关馅什么事了?爸爸的话对我们如无字天书,我们听得云里雾里。但既得到保证,我们就欢天喜地地一哄而散了。

又一年春节。我们盼望的“下回”终于到来了,这回终于可以吃上盼望多年望眼欲穿的皮薄馅大的粿。从外面玩耍回来的我们围在灶火旁边,焦急地等着新蒸好的粿。妈妈看来有点不安,甚至可以说有点做贼心虚,起码给我们的感觉是这样,我们暗暗感到不妙。

果然,蒸锅揭开之后,真相大白。新蒸的粿又跟妈妈一样顽固不化,又尽都是皮特厚馅特小的。我和姐姐都急了,唯独妹妹不急,她在粿架上认真地寻找着。原来她比较狡猾,事先就感到形势不对,因此在我们玩耍的空当,偷偷溜回来自己包了几个皮薄馅大的,尽管样子很难看,但已经是这一堆粿中的珍品。但就是这少数几个又能吃多久呢?妹妹又禁不住我们死缠烂打,分给我们一人两个,到第二天,已是吃得精光。我们又开始愁眉苦脸地面对着那一堆“厚脸皮粿”。这是我们仨集体命名的,因这种讨厌的粿屡驱不走,所以我们便学鲁迅先生的“美其名曰”,丑其名曰“厚脸皮粿”

这一次我们集体起义,决心彻底推翻“镇压”我们多年的厚脸皮粿。我们坚决声讨妈妈对我们的“冷酷”,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肯答应我们。妈妈自然理屈词穷无言以对,她看着我们好像不知该说什么,这时爸爸又过来给她解围。

“我说孩他妈,下回咱们是该彻底改变了,虽然我也爱吃这种皮厚馅小的粿。”他也爱吃,真是“妇唱夫随”。我们都觉得十分稀奇,我们还以为他也跟我们一样每回都是愁眉苦脸地吃那些厚脸皮粿的呢。

“爸爸,您也爱吃?你们这是为什么?”妹妹忍不住发问。

“是啊,不知怎的,一吃到这种粿,我们就好像回到了从前。你们不知道,在那连稀饭都稀缺的年代,有这种粿可吃,就已经是多大的奢侈啊!那时候你们还小,你们可能都已经忘了,那时每回包的都很少,我和你妈妈都舍不得吃,每回都是悉数让与你们吃,我们顶多吃一两个你们吃剩下的。因此,那时你妈妈就开玩笑说,等将来日子好过了,一定要把那时少吃的统统吃回来,到时一定要把这种粿痛痛快快地吃个够。以至到现在,这种粿对我们来说就一直是我们的第一美味。这种感觉到现在还没改过来,真是苦了你们了!”爸爸一脸歉意。

我们抬起头来看了看妈妈。妈妈点了点头,她的眼角竟然闪着泪光。

我们一下子全明白了。原来妈妈过去一直不肯做皮薄馅大的粿给我们吃,不是因为她不爱我们,而是因为她对过去辛酸而美好的回忆的一种眷恋。她哪里是在品尝粿,她简直是在品尝过去的那一段辛酸的岁月,以及从那以后就带着的深深的希冀啊。

“给我一个,我爱吃厚脸皮……不,是厚皮粿。”姐姐忽然说道。

“我也要。”妹妹跟着说。

“我也要。”我也跟着说。

刚才还令人讨厌万分的厚脸皮粿,一下子竟变得如此可爱。

我们抬头看了看爸爸,爸爸的眼圈竟也红了。

我分明看到,过去的那些早已尘封的往事,又在爸爸妈妈的泪光里潮湿了。

后来,妈妈真的把她的做法改了过来,我们也一直没再吃上那种皮厚馅小的粿,但在我们内心深处,已经永远地藏着一个厚脸皮粿了。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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