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子疯狂

李　民

为制止同学被敲诈。17岁的少年挺身而出，却惨遭歹徒暴打身亡。案发后。四名涉案人员全部归案。悲剧本该到此结束，然而，少年之父难以承受丧子之痛，迁怒于出事时曾被歹徒逼迫载儿子到案发地点的出租车司机……

这是2008年8月发生在杭州余杭的一个连环悲剧。

一

2008年8月1日上午11点。杭州余杭区(原为余杭市)派出所接到一出租车车主报案：本该在早上7点交车的雇用司机方归生一直到上午11点也没有交车，打电话却一直关机。怀疑出了意外。仅仅5个小时后，余杭区庙后村村民张向阳又报警：一辆东方之子牌出租车被遗弃在村南桥路边。经过报案车主辨认，此车正是他的车。车在人不在，警方当即立案。第二天上午9点。一居民向余杭区派出所报案称发现一具男尸。办案民警当即赶赴现场。警方勘验现场发现，受害人30多岁，尸体上身赤裸，系被人勒死。警方认为这是一桩故意杀人案，并立即通知方妻何春琳前来辨认，确认了死者正是38岁的出租车司机方归生。

杭州市公安局感到案情重大，立即成立了专案组。两天后刑警大队长秦存康带领民警在杭州市人民医院走访排查时，得到一个重要线索：杭州市一机关干部陈朝阳在其被歹徒重伤的儿子不幸身亡后，悲愤交加地放出过一句话：“儿子没了，我不会放过这个司机的!”而他所指的司机正是遇害的方归生。警方根据这句话。目标锁住了陈朝阳。

原来，此案与另一起由于敲诈引起的抢劫杀人案有关。

2008年7月11日下午，陈朝阳17岁的儿子陈旭路过余杭区普照街时，发现同学孙胜利被四名歹徒敲诈勒索，遂上前制止，却被四名歹徒暴打，后歹徒又拦下方归生的出租车将陈旭挟持到偏僻的河边暴打。在此期间，方归生慑于歹徒的威胁，选择了明哲保身，一直未向警方报案。几个小时后，陈朝阳才将失踪的儿子找到。然而。此时陈旭已奄奄一息。在医院抢救了两天两夜后死亡。痛失爱子的陈朝阳在医院放言要收拾方归生……

虽然陈朝阳口放狂言。但他作为一名机关干部。专案组认为他应该是有理性的人，加之他在案发后，也没有出逃的迹象，因此，警方并没有立即对他采取行动。而是进一步开展侦查工作。专案组在刑侦过程中发现，他在儿子死后第二天与方归生有过一段通话。陈朝阳涉案的嫌疑加大后，专案组对他进行24小时监控。通过深入调查，专案组发现陈朝阳自儿子死后，陈朝阳与弟弟陈朝辉的联系突然见少。陈朝辉受雇于本市一私人运输企业当大货车司机。由于哥哥比弟弟有能力，弟弟经常有事求哥哥，两人来往频繁。案发后，兄弟俩突然不来往了。这是不是一种反侦查的体现?

于是专案组首先对陈朝辉进行刑事传唤。面对警方“近来具体活动”的询问，特别对7月31日案发当晚的活动，陈朝辉从容应对：“那晚，我和哥哥一起散步聊天……”专案组又传唤陈朝阳。陈朝阳也像弟弟一样对答如流。对案发当晚活动的描述几乎一字不差。

两天后，专案组决定从反侦查能力较强的陈朝阳那里打开缺口。刑侦经验丰富的王育林警官对陈朝阳做思想工作：“现在说出来还会从轻处理，再犹豫恐怕来不及了。警方之所以传唤你是有针对性的，不要有侥幸心理，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经过几番较量，陈朝阳长叹一声：“是，是，我说吧，我说出来就好受了……”

二

今年42岁的陈朝阳是杭州市一个机关的干部，他的妻子郭向玲在杭州市一家国企任会计。夫妻俩有一儿一女。儿子陈旭是老大。从小学到初中。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父母眼中的希望。2005年7月。陈旭不负重望，考入了余杭一所重点高中。在他的帮助下，比他小一岁的妹妹也在次年考入了该高中。为了照顾好两个孩子，让他们如愿考上重点大学，郭向玲从单位提前内退。回家做起了全职保姆。

转眼到了2008年。距离陈旭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为了确保儿子在最后冲刺阶段万无一失，陈朝阳推掉了所有社交应酬，一下班就回到家里守着儿子，帮妻子一起做好后勤工作。夫妻俩分工到位：由陈朝阳负责洗衣服、打扫卫生：郭向玲则全力打理好儿子的吃饭乃至营养调理工作。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精心伺候着的儿子还是出了意外。并永远离开了他们。

2008年5月11日是母亲节，为了表示对母亲的祝福，懂事的陈旭提议全家中午到普照街的饭店吃饭。一家四口吃过饭后，陈旭说要到附近的移动电话厅给手机充值。陈朝阳想到这里离家也不远，嘱咐儿子充完值就快点回家复习功课。便带着妻女先走了。

当天下午两点左右，陈旭步行到离普照街移动电话厅100多米的时候，邂逅了同班同学孙胜利。当时，孙胜利正迎面从另一头奔来，看到陈旭。一脸紧张地拉住他说：“刚才有四个家伙无故拦住我要300元钱。我不给，他们就打……”在同学中，一向以讲义气著称的陈旭连忙说：“别怕!我会帮你……”陈旭话没说完，那四个歹徒就追到了他们面前。陈旭向前跨一步。拦在了孙胜利面前，其中一个歹徒喝斥道：“你小子再不滚开，连你一起打!”但陈旭仍没走开，四个歹徒劈头盖脸地朝他们打来。

陈旭和孙胜利害怕吃眼前亏，分头跑开了。四个歹徒也分头追去。最终。孙胜利跑掉了。陈旭被他们抓住。四名歹徒把愤怒全转嫁到陈旭身上。一阵拳打脚踢后仍不解恨。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拦下路过这里方归生开的出租车，不由分说将陈旭拉到车上。向余杭区北部张家村附近的运河岸边驶去。

到达偏僻的河边后。四人把陈旭拽下车继续轮番拳打脚踢。当时方归生看到浑身是伤的陈旭，势单力薄的他一直劝他们别把事做绝了。但四人威胁他道：“我们红道白道都有人，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好。如果你胆敢报警，我们记住了你的车号。你到时也逃脱不了……”方归生看到四名歹徒凶神恶煞的样子，只好开车走了。令人遗憾的是，担心遭到报复的他事后也没有选择报警。

再说孙胜利跑掉后，打陈旭的手机不通，便马上跑去向陈朝阳夫妇求助。夫妻俩跟着孙胜利跑到事发地，找当时围观的群众打听儿子的下落。有目击者告诉陈朝阳：载他儿子的出租车向东南方向开走了，至于到什么地方就不清楚了。

陈朝阳发疯一般地拦了一辆的士朝着东南方向驶去，沿途四处打听失踪儿子的消息。可一直找到天黑也不见儿子的踪影。陈朝阳当即跑到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报警。晚上11点。余杭区派出所接到张村村民李尚电话报案：他在运河边散步时发现一年近20岁的男孩子，有很重的外伤，像是被人打的。气息微弱……该派出所民警马上向市公安局汇报。这时正好等待在市公安局的陈朝阳夫妻在民警的带领下火速赶赴出事地点。约10分钟后。接报的杭州市人民医院急救车也赶到了出事地点。当时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的陈旭处于昏迷状态。医生们经过两天两夜的抢救仍回天乏术，陈旭在父母声嘶力竭的呼唤中停止了呼吸。经法医鉴定：陈旭为颅内淤血窒息死亡。

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承载着父母满腔希望的

儿子，正要展翅高飞的儿子。就这样被人活活打死了，陈朝阳夫妇的天一下子坍塌了。丧子之痛完全击垮了他们。最痛苦的几天里。夫妇俩时常仰天嚎啕大哭：“老天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而此时，警方根据知情人提供的情况。已经找到了出租车司机方归生。面对警察“为什么不报案”的询问，方归生袒露心迹：“当时那几个人很凶。都是社会上的混混。拿出刀子威胁我。并记下了我的车牌号。我在明处跑车。全家人就依靠我这三千多元的收入维持生活啊。我要报了警。他们报复我怎么办?”

警方根据方归生提供的情况和当时目击证人提供的线索。在第三天。将四名作案歹徒悉数抓获归案。四名歹徒都是杭州市余杭人。年龄大的36岁。名叫史鹏。史鹏曾经到处打工维持生计。后“为改变生活，决定搞些挣钱快的项目”。他从网吧里物色了年龄小容易掌控的三个小伙子入伙。这三个人分别是18岁的陈兵、17岁的丁有金、16岁的王小山。据警方口供笔录显示，从2005年他们结伙以来，先后在余杭的老城区及周边地区抢劫多起，伤及多人。四歹徒供述：当时他们的确是租了方归生的出租车将陈旭拉到了运河边暴打了一顿，王小山还用匕首在陈旭的左胳膊上刺了一刀。见陈不动弹了。四人才扬长而去。

2008年5月15日，史鹏等四名歹徒以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刑事拘留。四名歹徒归案。而且也必将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陈朝阳夫妇也稍稍出了口气。

但失去唯一儿子的陈朝阳内心仍然不能平静下来。他认为在整个案件中。另一个关键人物没受到惩罚，这人就是出租车司机方归生。如果方归生稍稍有点良心，有点人性。半路上早点报了案。儿子还会死吗。他知情不报。耽误了儿子性命也应负法律责任啊!

整天以泪洗脸的郭向玲此时也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即使晚上吃大把大把的安眠药也难以入眠，还几度想自杀。看着整天不吃饭。瘦弱得走了形的妻子，再想想优秀的儿子。陈朝阳内心的怒火开始越烧越旺。

5月17日上午，陈朝阳再次找到了方归生理论。他责问方归生：“你这个没良心的，当时为什么不报案?我儿子马上就要考大学了。你怎么这么狠心?走。咱们到派出所说清楚去。”见陈朝阳出言不逊。方归生也不相让，“谁没良心?我也是两个孩子的爹，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他们个个拿着刀子指着我的脑门威胁我。我能怎么办?咱一家人还指望着我开出租吃饭。再说了。如果我犯了法，警察干吗不来抓我!”陈朝阳想不到方归生如此冷血。不仅不给他一点安慰，还显得振振有词。陈朝阳气得浑身哆嗦，又气冲冲跑到公安局刑警大队询问办案民警。方归生知情不报见死不救。公安局为什么不抓他?民警们向他解释：方归生在道德上应该受到谴责。但在法律上不受追究……听了民警们的解释，陈朝阳窝着一肚子火返回了家。

回到家，陈朝阳一进门就嗅到了浓烈的农药味，感到大事不好，赶紧跑到卧室一看，发现妻子抱着儿子的遗像滚倒在卧室的地板上，口吐白沫……陈朝阳赶紧将妻子送往医院抢救。经过医生两个多小时抢救，妻子终于醒了过来：“谁让你救我，儿子不在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妻子的话再次成了导火索，泪流满面的陈朝阳扭头捂着脸跑到外面痛哭失声：“我要报复。我要报复!否则我就对不起儿子!”

三

儿子惨遭不幸。陈家几近瘫痪。为了妈妈不再出意外。学习成绩同样优秀的女儿陈晶决定休学一年，在家陪护妈妈。对女儿的这个决定，陈朝阳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思考，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让方归生为儿子的死付出代价。特别是他从警方得知。杀害儿子的四个歹徒连一分钱也拿不出来时，难以承受失子之痛的他心理彻底失衡了。

7月30日上午。陈朝阳找到弟弟陈朝辉，直接说出了要弟弟帮忙报复杀死方归生的事情。弟弟听了哥哥的话。面露难色：“这可是人命关天啊，要是暴露出来咱俩就完了，两个家也彻底完了……”陈朝阳给弟弟打气说：“这个你不懂，我在机关工作我知道，实际上公安有很多无头案一直就破不出来，只要我们做得严密。就绝不会出事。打虎要靠亲兄弟，哥哥也是没有办法才找你。你不想想你侄儿死得多惨。我这个作父亲的要是不帮他把仇报了，怎么对得起他……”见弟弟还是犹豫。陈朝阳低头呜咽起来：“看来亲兄弟也靠不住，我苦命的儿啊……”哥哥的泪水与其丧子之痛终于打动了弟弟。再想想懂事优秀的侄儿死得太冤了，陈朝辉终于答应帮助哥哥杀死方归生。

于是，陈朝阳详细地对弟弟说出了自己严密的杀人计划。陈朝辉骑上摩托车带着哥哥开始踩点：先来到离余杭区有10公里远的余杭区司马迁祠林场旅游专线沟道旁一个塌方的地点。这处旅游景点在余杭区南。是当地著名的人文景点，沿路两旁都是很宽的林场。林场与路基间隔有三米深的排水沟。哥哥告诉弟弟：把方归生诱到这里勒死后就抛在这里，刚好预报明晚有大暴雨，再一塌方就会被造成砸死的假相……

7月31日晚9时，得知方归生当晚开夜班车的陈氏兄弟开始行动了。为了防止留下线索，具有较强反侦查能力的陈朝阳先用IC卡在余杭区太史街上的公用电话亭。用普通话给方归生打电话：“我要包你车到龙亭找人办事……”方归生信以为真，10分钟后便来到了约定地点。

方归生开车来到陈氏兄弟面前，弟弟坐在了副驾驶员的位置。哥哥为怕方归生认出，则戴了一个大挡风眼镜坐在后排。车出余杭区驶到预定地点时，陈朝阳借口拉肚子让方归生停车。停车后，陈朝阳又向方归生借手纸，方归生熄火为其拿卫生纸。可刚一熄火，陈朝辉就双手用力抓住了方归生的双手，同时坐在后排的陈朝阳立即跑出来打开了前门。用事先准备好的钢丝绳勒住了方归生的脖子。兄弟俩将方归生勒死后，把尸体推到了排水沟内。抛尸后，由陈朝阳驾车两人将车弃在余杭区庙后村南1公里处。为了不引起警方的怀疑，兄弟俩作案后照常在当地生活、上班。

陈朝阳这个极不理智的父亲，就这样以父爱的名义，不仅残忍地永远剥夺了另外几个孩子和自己女儿的父爱，更将自己的悲痛无情地转嫁到另外两个家庭。让三个家庭同时陷入凄风苦雨之中。

司机方归生的家在余杭区。只有高中学历的他一直在镇上靠打零工为生。结婚有了儿子后，他和妻子何春琳商量：余杭是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旅游行情看涨。依靠自己会驾驶的特长。他想先给别人开出租车。等自己有了钱也买一辆出租车拉客。方归生于2003年受雇于本城车主王江，每月可拿3000多元。可没想到新生活还没有开始就遭遇厄运。

破案之后，得知真相的何春琳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昏迷过去。抢救过来后，她仍是神情木然。天天晚上呼唤丈夫回家。周围的邻居半夜里听到何春琳的“叫魂声”都无不叹息。

悲剧的制造者陈朝阳兄弟俩各自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陈朝阳作案时是背着妻子去的。丈夫背着她干出如此法盲事情后，妻子的抑郁症更加厉害了。而弟弟陈朝辉的家庭也处于崩溃的边缘。他的妻子没有工作，两个孩子都在上学，这下子家里的顶梁柱倒了，这个家庭还怎么运转?

陈朝阳在接受审讯时号啕大哭，表示自己非常后悔，对不起三个家庭。而身在看守所里的弟弟陈朝辉也后悔不已：“如果当时我要规劝一下哥哥。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但一切都晚了。”

(责编吴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