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2009-06-29 05:25
当代小说 2009年5期
关键词:程先生王琦瑶长恨歌

魏 鑫

王安忆作为一位风格多变的作家每次都以迥然不同的形象刺激着读者的阅读习惯。《长恨歌》是其二十余年创作生涯中一部令她“功成名就”的作品。不仅受到了学术界的肯定,获得了茅盾文学奖,同时又被普通大众读者所追捧。小说描写了上海一个传奇女人的一生。她的传奇是与小说中的男性人物共同抒写的。从李主任到老克腊,每一个与王琦瑶有过交往的男人都是她传奇生涯中必不可少的注脚。

虽然小说没能摆脱“男性掌握女性命运”这样一种结局,但作品中对主要男性人物呈现出的都是其“阴性”的一面。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退出了男性世界的竞技舞台,而参与到王琦瑶消磨时光的悠闲生活中。同时,小说以一种民间视角消解了时代的宏大叙事,因此在小说中具有社会话语权利的一面退到了幕后,而以一种小人物的姿态粉墨登场。“那些有权势的人物——诸如蒋丽丽的父亲、李主任或严家师母的丈夫——都仅是一些不太清晰的背影,他们在那个雄性世界里的纵横征战只能影影绰绰的投射到这个女性视域中。”同样,无论是程先生、萨沙、康明逊还是老克腊,虽然最后都从与王琦瑶的纠葛中解脱出来,但都没有“全身而退”,程先生失去了生命,萨沙回到了俄罗斯,康明逊和老克腊也没有完全摆脱掉心中的阴影。因此。《长恨歌》在一定意义上对男性权利决定意义的“阳物逻各斯中心主义”进行了颠覆。

许多学者都认为,在王安忆的作品中有着不同程度的女性主义意识的彰显。而作者却一直否认自己是一个女性主义者。“我确实很少单单从女性的角度去考虑东西。好像并不是想在里面解决一个女性的问题,我没有这样想。我总觉得世界是男女共有的,这是很平衡的状态,偏哪一方都不行。”因此,作为当代文坛中一位具有较大影响力的作家,学术界对她“是否是女权主义”一直存在着不小的争议。本文试图通过分析《长恨歌》中的男性人物形象以及叙事特征对这一问题进行进一步的探讨。

在《长恨歌》中,作者着力塑造的男性形象共有五人。对每个人都用了至少一章的篇幅来进行单独的描写,他们虽都未与王琦瑶相伴一生,但每个人都对王琦瑶的人生产生了难以抹去的影响,从而成就了她传奇的经历和悲剧的命运。

程先生是王琦瑶人生中无着无落的一个倚靠,是给王琦瑶“保底”的感情生活的最后防线。他对王琦瑶的追求达到了一种痴迷的程度,王琦瑶的出现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他放弃了自己摄影的爱好,孤注一掷地帮助王琦瑶参与上海小姐的竞选。程先生与王琦瑶再次相遇后继续承担起了王琦瑶保护人的角色。他们在一起的“主题”从早前的“拍照”变成了“吃”。这意味着二者关系的一次质变。王琦瑶放下了以往骄傲的姿态不得不对程先生妥协。但当王琦瑶触手可及的时候,程先生却选择了离开。

早期的王琦瑶是程先生苦苦找寻的“美的化身”,他对王琦瑶的感情与其说是一种爱,更不如说是一种欣赏:对王琦瑶的保护也仅是一种爱美之人的天性。当他与王琦瑶重逢后对她的悉心照顾更与爱无关,这时早已经丧失了年轻时的幻想与激情,已经由欣赏转变成了一种“义”,也可以说是一种道德要求的惯性使然,一项对未完成事业的延续。因此,程先生对王琦瑶的感情是一种在审美和道德双重准则下的理想主义的坚守,是他自我价值实现的满足。

“李主任是权力的象征,是不由分说,说一不二的意志,惟有服从和听命,”他在上海小姐竞选中认识了“三小姐”王琦瑶,并通过非常强势的手段将她据为己有,从而彻底地改变了王琦瑶的命运,留给王琦瑶的金条成了王琦瑶在艰难岁月里的生活保障。但同样也是因为金条,使王琦瑶失去了她的生命。

李主任一直以一种领导的姿态同王琦瑶交往,他的一切想法和行动都是不容置疑的。而王琦瑶却乐意这种安排,她对李主任的接受也是名利场中女性的一种无意识的反应。李主任只有在面对梅兰芳的唱片和王琦瑶时才会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他对王琦瑶的爱是一种怜爱,是高处不胜寒的心灵找到精神慰藉的解脱。在后来爱丽丝公寓王琦瑶的“等”里他们似乎产生了些“夫妻间的恩爱”。但其实这也与爱情无关,而是两颗脆弱的心灵相互理解而产生的彼此之间的怜惜之意,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情感的自我救赎与自我安慰。李主任的死已经预示了王琦瑶的命运将以悲剧收场。

王琦瑶的坎坷经历与康明逊童年幼小心灵的痛楚相弥合,他似乎从王琦瑶处找到了治愈因为母爱缺失而造成心灵创伤的良药。他们每天沉浸在具有浓厚生活气息的下午茶中,王琦瑶的体贴令他找到了心灵的归宿。但当王琦瑶怀孕时,他懦弱的一面还是不顾情面地表现了出来,让一个女人独自承受,现实的阻挠成为了他逃避责任的借口。

而萨沙很不幸地成为了那个为康明逊“买单”的人。王琦瑶主动地投怀送抱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从而遮蔽了潜在的危险,从而将责任推到了萨沙的身上。他表面看似骄傲,但其实是为了掩藏内心的软弱与空虚。当他面对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时,逃避也就成为了惟一的出路。王琦瑶留住孩子其实与真爱无关,而是对自己流逝岁月和空虚人生的补偿。似乎一切都是虚无,只有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实实在在的。

,“所谓老克腊指的是某一类风流人物,尤以五十和六十年代盛行。在那全新的社会风貌中,他们保持着上海的时尚,以固守为激进。”他对王琦瑶的迷恋也只是对她独特经历的向往与崇敬:是一种怀旧的情结;是一种被盲目心态所迷惑的非真实化情感。当他冷静思考过后,终于明白,王琦瑶对他的意义仅仅是对四十年前的亲密接触的怀恋:是他特定时代的时尚偶像。而这是不能与现实生活相连的。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长恨歌》中所塑造的主要男性人物形象都是具有一定心理缺陷的病态个体。他们当中的多数并没有参与到传统男性所从事的具有高度社会责任感的事业中去,而是充分享受着平淡生活的悠闲。这种对传统男性生存空间的颠覆,明显地体现出了男主人公“阴性”的一面,对传统的男性社会地位和行动准则进行了消解。这种“阴性性格”使他们在与王琦瑶的纠葛中不能自拔,明知道不会有任何结果却仍然以进为退,在黎明之前做最后的挣扎,即使最后全身而退也留下了难以抹掉的阴影。

小说中的感情纠葛并非真正的爱情,而是对自我内心缺陷和伤痕的弥补,是一种对自我的爱抚。王琦瑶在他们心中其实只是一定情感符号的象征品,而这种“符号”也正是他们所缺失和极力争取的。但是他们很少能在这份感情中把握主动权,即使是最后的离开也并非本意,而是外界的压力或是故事已经结束不得不曲终人散的无奈之选。他们与王琦瑶的关系在很大程度上表现出的是一种妥协,是一种为了满足自我内心需求和抚平心灵创伤的妥协,这也就注定了他们的感情的悲剧命运。小说中并没有出现男性掌握主导权的传统的感情体系,他们都没有强烈的征服欲望,反而表现出的是内心的孤寂与懦弱。

陈顺馨在她的论文中对女性视点的叙事作品的特征进行了概括:一、“重视内在感情、心理的描述。”二、“女性形象放在主体和看的位置,她是选择自己生活道路的主动者。”三、“肯定女性意识和欲望的存在。”

在《长恨歌》中,作者采取了一种女性视域来进行叙述。小说保持了一种温婉的语调,即使是紧张的情节也被叙述者处理得从容不迫,作品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回旋着独特的女性经验,同时与波澜壮阔的主流历史进行了疏离。作者将上海塑造成一个十分妩媚的城市,这座城市通过这些独特的女性视点浮现于读者面前。在对叙述视角的选择上,作者把主人公放到了“看”的位置之上,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王琦瑶是“自己的”王琦瑶,而并非其他男性形象眼中的王琦瑶。作品中穿插着叙述者大量的议论与评价,但保持了一种“零度情感”的客观态度,仅是就事论事,没有明显的价值评判。但由于对主人公形象刻画的充实与丰富,她的坎坷命运和悲剧人生难免会引起读者的同情。因此,作品中展现出了一种潜在的“女性主义”关怀,

王安忆对两性关系的处理没有像张洁那样放在一个强烈对抗的矛盾体中,而是在故事的自然发展中展现出不可调和的因素:她也没有明显的女性主义创作倾向,而是在不愠不火中娓娓道来。也许这种“潜在的女性意识”并非作者本意,而是一种潜意识的呈现。但是在《长恨歌》中通过对男性人物形象塑造的分析与叙述特征的表现,我们确实看到了某些独特的女性主义因子。

本栏责任编辑:孔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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