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心灵的天下粮仓

2009-07-30 05:55张衍荣
炎黄世界 2009年4期
关键词:武夷粮仓武夷山

张衍荣

因为“追”朱熹,我们从江西上饶、铅山,沿路“追”到福建武夷山。因此,武夷山之游,用我们武汉话说,就只能算是点额外的“小赚头”。但是,就是这点“小赚头”,却让我遭受了一次强烈的心灵震撼!

武夷山是我国十大名山之一,位于闽北与江西接壤的地方,山脉呈东北向西南走向,由红色砂砾岩组成,属丹霞地貌。境内有独具特色的“三三”、“六六”、“七十二”、“九十九”之胜。所谓“三三”,指的是盘绕山中的九曲溪,“六六”指的是夹岸森列的三十六座山峰,那“七十二”、“九十九”,则分指七十二个洞穴和九十九座山岩。丹山峰峦,碧水溪谷,千姿百态,构成了奇幻百出的武夷山之“奇秀甲东南”。置身其间,登山可品水秀,临溪可观山景。倘若乘上一叶竹筏,沿着九曲溪顺流而下,则可见山沿水立,水随山转,山光水色,交相辉映,三十六峰、九十九岩一览无余,其间更有距今约三千八百年前高插于悬崖峭壁之上、令人叹为观止的船棺……

武夷山成为旅游胜地,还与其悠久的历史文化密不可分。

据介绍,早在新石器时期,古越人就已在此繁衍生息。西汉时,汉武帝曾遣使者到武夷山祭祀武夷君。唐代,唐玄宗大封天下名山大川,武夷山也受到封表。唐末五代初,杜光庭在《洞天福地记》里,把武夷山列为天下三十六洞天之一,称之为“第十六升真元化洞天”。宋绍圣二年(1095年),祷雨获应,武夷君又获为显道真人。自秦汉以来,武夷山就为羽流禅家栖息之地,留下了不少宫观庵堂遗址。

儒家学者在此论道讲学更是不乏其人。陈朝顾野王首创武夷讲学之风。宋代学者杨时、胡安国等都先后在此聚徒讲学。最著名的当属朱熹了。

淳熙十年(1183年),朱熹在武夷山亲自营建“武夷精舍”,聚集四方士子,讲学授徒。各地前来就学者多达数百人,同时引来许多知名学者,纷纷云集武夷山创办书院、学堂,一时间武夷山成为南宋时期名噪天下的一座文化名山。

朱熹在武夷山地区生活了50年,其中光在这山里就生活了10来年。为了帮助人们学习儒家经典,他于儒家经典中精心节选出“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刻印发行。这是教育史上的一件大事。“四书”影响深远,后来成为封建教育的教科书,使得儒家思想进一步成为全面控制中国封建社会的思想武库。

此外,他还在这里相继完成了《程氏遗书》、《论语精义》、《资治通鉴纲目》、《八朝名臣言行录》、《西铭解义》、《太极图说解》、《通书解》、《伊洛渊源录》、《程氏外书》、《近思录》、《论语集注》、《孟子集注》、《诗集传》等20余部著述的撰写和编篡。

我们“追”到武夷山,就是想看看这曾经留有朱熹足迹、名满天下的“武夷精舍”。

可是,时过景迁,“武夷精舍”已经声名不再,很多本地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所在。几经打听,才好不容易找到地方。

“武夷精舍”位于五曲溪东,隐屏峰南麓,过五曲通天大桥就到,是一处集宫观、书院于一体的庄园式建筑。

“精舍”门口建有仿古牌楼,“武夷精舍”四个金色大字高悬其上。牌楼四角顶端,与铅山鹅湖书院的文宗牌坊一样,翘角造型皆为鱼尾朝天的鲤鱼。这种寓意,便是天下书生梦寐以求的“跃龙门”了。

牌楼前草坪广场上,立有朱熹塑像,仙风道骨,神态儒雅。牌楼后面便是“精舍”建筑群。有仁智堂、隐求室、止宿寮、观善斋、寒栖馆、晚对亭、铁笛亭等数十间房舍。其中,游客们还可以在仁智堂里,与当年求学人的蜡像混在一起,玩一回“听课秀”,品一品老夫子的学说,看看封建统治者大肆鼓吹的货色,与老夫子的这门“经”是不是一回事。

牌楼以东山坡上,靠北有一组群贤动态塑像,那是朱熹讲学图。而南面草坪上则竖有一尊造型别致、风格独特的巨型石雕头像,其神情格外耐人寻味:两眼闭阖,面无表情。是倦于世人臧否,听之任之呢;还是不屑世道人心,还以鄙夷?是抱负落空,失望至极呢;还是仕途坎坷,心有不甘?猜不透。据说,那头像是朱熹流落海外的后裔特地为他刻意制作的。

朱熹逝世之后,“武夷精舍”备受封建统治者的重视,历代都曾加以修葺。南宋末,经扩建后改为紫阳书院,由官府拨给公田,以供养学者。元统一中国后,朱学自南向北传播,被朝廷定为一尊。明清以来300多年里,修建达七八次之多。清康熙天下大治时,朱学发展到了一个全新的鼎盛时期,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官方再度修建,康熙亲颁御匾“学达性天”赐予。那匾至今还高挂在“精舍”的讲堂上。而我们看到的“武夷精舍”,则是今人于2001年复建的,着眼点当然不可能再是为了维护封建统治了。

“武夷精舍”给我总的感觉是古今咸集,一言难尽,尤其那个特殊头像所蕴涵的信息,很容易让人想起朱熹的“形象问题”。这是一个茶余饭后的话题,也是一段历史公案。

数百年来,朱熹挂着理学宗师的牌子,地位仅次于孔孟,成为万世景仰的圣贤师表,颜面上不可谓不风光。

可老先生又每有绯闻缠身,一会是与狐狸精有染,一会是“纳尼为妾”,一会又是翁媳乱伦。要命的还不是来自政治对手的“弹劾”和世人攻讦,而是他居然在“庆元党案”中慌忙上表招供,承认自己个人生活作风确有问题,“深省昨非,细寻今是”,表示要悔过自新。

他身心俱被封建统治者所利用,被戴上“封建卫道士”的铁帽子,遭国人唾弃,可偏又最终被朝廷抛弃,还险些出了“红差”,落下一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结局。

他19岁进士及第,终身都在谋官,政治上不遗余力,惨淡经营。可他的官运实在糟糕,一生造化都落在办教育上,鹅湖书院、紫阳书院、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到处都留有他的身影足迹。

他为官施过仁政,但也曾为“领导干部生活作风问题”对“小姐”干过刑讯逼供。在个人遭遇上,他又是个颇叫人同情的可怜之人。他13岁时父亲去世;48岁时夫人病故;62岁时,他寄予厚望的长子、时年38岁的朱塾不幸病亡。幼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人生三大不幸,朱熹都一一摊上了。

朱熹是什么?千秋垂范的道德楷模?才华盖世的一代圣贤?诲人不倦的万世师表?道貌岸然的好色之徒?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诚惶诚恐的走狗奴才?为政以德的江湖稗官?心狠手辣的庙堂酷吏?生徒盈门的老冬烘?长衫如衲的书呆子?终身不幸的苦命人?……这恐怕得借助某部电视剧的唱词来回答了:“说是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这是不是给我们重新认识圣贤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角度?圣贤其实也是常人,既食人间烟火,更有七情六欲,放屁照样不会香的。古往今来,任何神化、圣化、妖化、魔化他们的做法,拆穿了,玩的都不过是打鬼借助钟馗的把戏。因此对他们的种种是是非非,我们大可不必一惊一咋,更无需去干那种既愚弄别人也愚弄自己的“为尊者讳”的蠢事。

这样,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朱熹就是朱熹,谁也没必要依据他的“形象问题”去肯定什么,或者否定什么。

别过“武夷精舍”,原路折返,我们这才顾得上匆匆一览武夷山水。

再次迈上通天大桥时,我们发现这儿真是个观景的绝佳之处。举头送目,蓝天如洗;环眺四野,群山苍翠;俯视河川,水碧溪清;探头桥下,“将军”游嬉;更有那载客竹伐河中泛舟,简直就是人在画中游。我们不由感慨系之,老夫子真会选地方啊,在这风景如画的山里结草为庐、授徒讲学,就是神仙恐怕也要垂涎哟!

走过通天大桥,不几步就到了“御茶园”,见憨石碑上刻有乾隆皇帝手迹,便忍不住停下来观赏照相、合影留念。

就在这时,令我心灵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御茶园”是必经之道,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直奔主题的游客们,谁都不会去注意身外动静的。正当我一门心思忙着给同伴们拍照时,忽听身后有人高声在问:“喏,看见了吗?就在那里!”众人齐声回答:“啊,看见了,看见了!”那声音很是惊喜。我不禁扭头看去,只见一群手举三角小旗的游客,围着一个年轻导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拼命引颈远眺。

这种稍纵即逝的稀奇,我在许多旅游胜地都见到过,往往是导游个人的神来之笔,属于他们的看家本领,不示人,不外传,一旦错过,那是很可惜的。我赶紧举着相机凑了过去,顺着众人的目光张望,只见西北遥远的地方,耸立着一对外形圆润的山峰,酷似女人双乳。

这时只听导游介绍道:“它们是武夷山独有的一道风景线,十分著名,既叫双乳峰,又叫并莲峰、鼓子峰。但我觉得,这些名称变来变去,无非跟别处一样,都在象形上兜圈子,因此不论叫什么‘峰,都难脱俗气。虽然也形象,但总感到缺点什么,有点意犹未尽。那么,问题到底在哪儿呢?”

小家伙含笑停顿在那里,故意引而不发,半天才接着说,“我感到,缺的是文化品位啊!为此,我业余时间琢磨了很久,终于让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名称……”看来,这小伙子很会吊游客胃口呢。

果然,有性急的游客早等不及了:“快说呀,小伙子!”

“我从会意上入手,叫它‘天下粮仓。”小家伙颇为踌躇地笑道,“请大家看看,这名称怎么样啊?”

男游客们哄堂大笑,很多人甚至喝起彩来:“好哇!太妙了!”

不少女游客也跟着难为情地笑了。

我心中不禁为之一震,这名儿取的,绝啊!

就在后生导游与游客们说笑间,我慌忙举起了相机,对着那被小伙子别出心裁地称作“天下粮仓”的双峰频频摁下快门。

我不仅拍下了“天下粮仓”,更为后生导游的才气所折服。是啊,他这么一改,不仅提升了景点名称的文化品位,而且赋予了它更多的风物神韵和思想内涵,既耐人寻味、寓意深长,又浮想联翩、思绪无穷。

女人的双乳,谁没有见过?说到底,那是母亲的双乳,“两只口袋一般长,里头装着万年粮,平常百姓少不了,皇帝也要尝一尝”。它不是“天下粮仓”又是什么?它无私地捧给了我们,捧给了天下,捧给了全人类。千万年来,人类正是吊在它上头才渐渐长大起来的。它是生命的圣泉,源源不断,永不干涸。世界因它而精彩,人类因它而辉煌。它无私无畏,平凡而又伟大;它不事张扬,庄严而又神圣;它博爱仁慈,可歌复可泣。

因此,但凡一个心理健康的社会,都应该对它充满感激,充满虔诚,充满敬畏,充满赞美。

然而,毋庸讳言,人类走到今天,感激敬畏者固然有之,但人们所看到的,往往更多的则是对它的亵渎。君不见,为了满足“审美”和亵玩的需要,多少人在绞尽脑汁?多少人在费尽心机?多少人在投其所好?多少人在寡廉鲜耻?又多少人在忍辱含垢,锥心泣血?!在拜金主义的唆使、引诱、逼迫下,在“科技成果”和手术刀的作用下,它正在逐渐痛失本真,沦为玩物。莫问奴归处,总被风尘误,它恐怕要欲哭无泪了!

验证一个时代、一个社会、一个国度的昌明,办法很多,而通过考察人们对待“天下粮仓”的态度加以判断便是其中之一。也就像我们平常所说的一叶足知秋,一滴水能见太阳样,只需看看人们对待“天下粮仓”的态度,便可一目了然。很难设想,一个亵渎“天下粮仓”的时代,会是一个文明进步的时代;一个对“天下粮仓”满是邪念的社会,会是一个健康向上的社会;一个变态亵玩“天下粮仓”的国度,会是一个尊重人、敬畏生命的国度。

从这个意义上说,“天下粮仓”其实就是检验社会道德水准的一杆秤,一片叶,一滴水,一块试金石!

这种来自武夷山的心灵震撼,非常之意外,使我又一次想到了朱熹。

实际上,朱熹的一生是勤奋的一生。他穷其一生,寻求过自然、社会和人生的真谛,他的研究和工作领域非常广泛,他的贡献是多方面的,也是卓越的。朱熹留下的精神财富已化作无形资产,在台湾、在日本、在韩国都有很大影响,促进着海峡两岸乃至中外的文化与经济交流。如果我们能够撇开时代局限性和封建统治者的篡改去看待朱熹的学说,那么,朱熹在中华民族的文化沃土上所苦心经营的,又何尝不是一处处另一意义上的“天下粮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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