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与比照：不清不楚的爱

杨献平

在当下时代,自身及周身的一切都变得不再具体和唯一,当人们一夜醒来,身边的事物及面对的时代发生根本性变异,也不再是天方夜谭。但人依旧是人,基本的生理构造乃至天性、本能,其中贯穿的是起源甚至蒙昧时代的原始思维,比如无法遏制的掠夺和捕食,天性当中的利己排他,生理上的性的幻想与行为,等等,却一时无法更改。而人本身最高尚的品性显然不是在物质及欲望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那些残酷与阴暗,而是他们在远离物质之后、面对自身心灵及信仰时、所自然呈现出来的那些诸如宽容、仁爱、善良、同情、互助等等美好品质。

所有这一切,在文学书写当中,爱情也总是能在作家笔下产生、变化为这类或那类的形状。但不管形式如何不同,但爱情的发生对象或者说制造者还是人,只是时间、地点、场景的不同,而本质上,爱情依旧是肉体与灵魂的碰撞和融合,是人性在当事者相爱过程中的水火状的流动、蒸发、消失、沉潜和延续。相对于科技的发展,在当今时代,爱情越来越功利,越是少却理想主义和浪漫品质,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物质诉求、权利渴望、世俗标准与动物性的肉体满足,以致于爱情这一在人类心中美好的情感、肉体与心灵行为变得面目可疑。在这一美好词汇之下,更多地包含了与爱情背道而驰的种种疏离、变幻与浅薄,甚至可耻和丑陋。

在这样的一种时代境遇下,陈奕纯先生的长篇小说《七段爱》,似乎为我们提供了关于爱情诞生、发生乃至最终寂灭的另一种可能。米小米死去多年,唐小唐也死去多年,前者先为潮州知府千金小姐,17岁那年,与师爷唐小唐只缘一面,因爱不得而遭刀戳。后者在杀了前者不久,也认罪伏法,成为刀下亡魂。这种设置似乎是一种结局,而作者却在这结局之中,展开多维叙述,以相互关联的故事,分径探幽式地进行较为新鲜的艺术创作。只不过,人还是旧人,但时间和空间,地点和情景也发生了根本性改变。随后,两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冤家”在不同背景下多次相逢,并且以不同身份产生了七段性质不同的爱情。

从写作方式上说,陈奕纯的这部长篇小说显然受到或者采取了网络文学的叙事结构,以时间的穿越、情景的变异及时代的大不同,向我们铺展了两个人多种爱情故事。这种写作方式可能是网络文学的一个创新,也是对传统文学的一个有力催进。而作为著名画家的陈奕纯以其敏锐之心,标新立异之想,妄图实现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某种合作和接轨。在阅读之中,我明显感到,这样的写作具有强烈的现场感和迷离气息。陈奕纯把故事拓展得无拘无束,把人物和故事设置得“四面发光”,让阅读者在阅读之间,想象到的不仅仅是现实当中的一种爱情气息,而且还有一种灵魂的味道在弥散。

我想说的是:陈奕纯先生似乎参透了什么。比如爱情当中肉体、灵魂和情感,还有出身、社会地位、职业、文化素养、道德观念、价值体系等等更多的社会因素。这样的分割显然是为了更好地糅合作家对于爱情本质及其不同背景的剖析和认知,使之单独成篇且又相互促进,进而成为一种有效的尝试。当然,陈奕纯之所以这样写,可能还包含了对爱情的多种观察角度,一个人或者一对恋爱者,他们的爱情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会是单一的方向,必定会有更多的冲突变化乃至本质上的差异。通过卓尔不群的叙述、营造和对应,比照出两个人场景及其一切社会身份及个人因素在大空间的置换后,所产生的不同效果。

在这部作品中,米小米的身份不是单一的,从千金小姐到模特儿、从模特儿再到留学生、从留学生再到情人等等。可以说,陈奕纯在写作当中,使用了类似“乾坤大挪移”“偷梁换柱”“以此类比”等更加自由的方法,使得整部作品具备了一种强烈时空感。当然,与此同时,唐小唐的身份也跟着变化,但是,这种变化是站在同一基点上的,那就是,两人不管身份如何,所处的社会地位和文化背景如何,爱情必须发生。而当爱情发生,受上述因素影响,其结果也大相迥异,以至于在阅读当中,米小米和唐小唐七段不同的爱情故事,给人的感觉似乎殊途同归但又暗含机巧,不觉得重复和琐碎,而更有了一种更为宽泛和迷幻的色彩。

或许,作家这样写,去表现爱情,有一种纵深性的穿透。那就是,无论何时何地何种背景,爱情的本质万变不离其宗,但爱情的态度、爱情所给人心灵体验、现实需要却泾渭分明。再或许,爱情与婚姻,与社会地位、与文化背景、与现实要求都有着不可调和但却又无法割舍的联系。当爱情被世俗缠绕得体无完肤,被功利要求折磨得千疮百孔,被理想主义击落尘埃,被无望和平淡剥掉华衣……我们再来审视爱情,会发现,所有的爱情都不过是一时的理想主义和浪漫制造,也不过是人在这个世上寻找的片刻安慰与心灵享受。爱情给予我们的最大启示,人,不仅要在爱情时爱,更重要的是,在陌生时爱,在遥远和仇恨时更要爱。

正如这部小说结局所说:“米小米死了,唐小唐(我)也死了。”对爱情的双方而言,肉体的消失就是爱情的终结,这其实很残酷,怀念也是一种可有可无甚至虚伪的东西。对爱情而言,重要的是爱着,活着,是生命的存在,心灵的刺入和灵魂的和谐,除了这些,最美的爱情只能成为传说,最好的爱情也只能是纸上的书写。这部长篇小说于这个层面而言,显然是作家本人深入思考并完美的结果。我的意思是说,于当今而言,不是要每部文学作品都承担某种“教益”,但给人以必要的思考显然不可或缺。当然,从总体上来看,作者显然在这部作品中有一定的暗示,这暗示可能有些隐晦,但对日趋精明的阅读者及善于发现者而言,越是隐晦的,感染力越是丰厚和强烈。当我们在穿越和比照中放下阅读,米小米、唐小唐乃至我和你的看似明了,其实“不清不楚”的爱情故事,都会像青山烟岚一般,在心头若隐若现,如梦初醒却又难明其详。

(长篇小说《七段爱》陈奕纯 著定价:23.00元 大众文艺出版社2009年8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