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梦与我的大学

2009-12-24 10:49
鸭绿江 2009年12期
关键词:墙报稻麦洪湖

王 雄

王雄,笔名莫友。湖北洪湖人。1986年毕业于苏州铁道师范学院中文系。历任郑州铁路局襄樊铁路分局党委宣传部干部、副部长,郑州铁路局党委宣传部副部长、部长。高级政工师。中国铁路作协理事。1990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200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汉水文学”长篇小说三部曲《阴阳碑》《传世古》《金匮银楼》,中篇小说集《男钱》《丫头彩凤》,文艺理论专著《采访艺术论》,报告文学集《世纪寓言》等,共二百多万字。多次获中国铁路文学奖,湖北省楚天文学奖,《长江文艺》方圆文学奖。

十五岁半时,我高中毕业,母亲送给我一件礼物,两张我幼儿时的照片。一张是半岁纪念照,另一张是周岁纪念照。照片上胖乎乎的脸蛋,真实地记录着我幼儿时的天真与活泼。

这两张照片是母亲从箱子底翻出来的。照片已经发黄了,好几处起了皮,有一块一块的白斑点。母亲找到照相馆的一位熟人,经过老师傅的认真修补,才得以复原。

这年,我尽管还没成年,却过早地开始懂得忧虑。县城的大街小巷都写了毛主席的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高中毕业了,我惟一的选择就是到农村去。这时我的个头还不到一米六,瘦小羸弱,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父亲单位的同事们,见到我就调侃:“放牛娃,小心让牛踩着了啊。”我心里明白,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去农村能干什么呢?我显得忧心忡忡。

我就读的“洪湖工农兵战校”,原名为洪湖第一中学,乃洪湖县最高学府。这年春天,大学开始恢复招生,但只招收工农兵学员。不久有消息传来,说可以选拔极少数的优秀高中毕业生直接上大学。又听说我们学校有两个名额,传得还特玄乎,说是两个厦门大学化学系的名额。我心动了。因为我是班里的化学课代表,能够将化学元素周期表倒背如流。我想读书。

我五岁半发蒙上学,得益于母亲是老师。湖区的孩子上学晚,我一直是同学中年纪最小的,个子也最矮,座位总是在第一排,站队也总是站在第一个。尽管学习很好,但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我都感觉比别人矮一节,很没面子。有些调皮的同学,特反感我读书,经常偷偷地将我的课本扔掉,还轻而易举地将我抱起来打转转,我在空中拼命挣扎,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很伤自尊的。

“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许多同学都忙着当红卫兵、红小兵,哪有心思读书啊?我们这一届只有两个班,是由六六、六七和六八三届小学毕业生凑起来的,也就几十个学生,经过两年初中,再读两年高中。在年级里,我与年龄最大的同学相差六七岁。

同学们早已厌倦读书了,十分羡慕校园外的热闹与战斗。好不容易熬到了高中毕业,大家心里都有着一团火,成天吵着嚷着要走向社会闹革命。我似乎也不甘落后,暗暗地从高尔基的《海燕》中抄写了几句诗,夹杂一些我的想象和情感,写了一首名为《像海燕那样……》的长诗,交给了校墙报编辑部。全诗约有几十行,抄了整整两张大白纸,我在诗中呼唤同学们“要像海燕那样,经风雨,见世面”。次日一早,我写的长诗就贴在校图书馆门前的墙报上。

如今我已经记不清那些诗句了,只记得墙报上的诗是用蓝广告色字写的标题,粗粗的黑体字,很醒目。诗很快吸引了同学们前来观看、朗诵。记得有位中年老师,一连几天的早晨都站在墙报前大声朗诵这首诗,声情并茂,慷慨激昂。很快,一些爱好文学的同学也加入到早晨朗诵的行列。清晨,当朝阳冉冉升起时,同学们站在墙报前,由这位老师领诵:“要像海燕那样……”洪亮的声音,穿过操场,在广阔的天空久久回荡……

这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情景啊!这时,我默默地站在队伍里,跟着同学们一块儿朗诵。我热血沸腾,我兴奋不已。我不时偷偷地掐着自己的大腿,这诗真是我写的吗?傍晚时,校园安静下来,我从书包里拿出诗的草稿,站在墙报前逐字逐句地对着。这真是我的诗作啊,我兴奋地跳得老高,一把抓住墙报旁歪脖子树的粗枝丫,拼命地做引体向上,直到将自己累得精疲力竭。

同学们都很好奇地猜测着这位领诵诗歌的老师,他是哪调来的?怎么没见过呀?这么爱好诗歌,又有激情,肯定是教语文的。

我明显地感觉到,同学们看我的眼神变了。他们常十分羡慕地看着我,不时地问寒问暖,尽管有些虚情假意,但我很领情。他们再也不打扰我读书了,劳动课净让我干轻松的活。这是我学生时代一段无比美好的时光。

终于有一天早晨,那位带领同学们朗诵诗歌的老师从墙报前消失了。很快有消息传来,他是一个从医院里逃出来的精神病患者。他曾经是位语文老师,因失恋而坏了脑子。医生们上街闹革命去了,他便趁机逃了出来,混进了我们的校园。白天藏匿在图书馆的仓库里,夜里出来偷东西吃,清晨站在墙报前朗诵诗,乐此不疲。

尽管是一场闹剧,可这首诗还是让我出尽了风头。同学们都认为,传说中的两个上大学的名额,肯定有一个是我的。我也这样盼望着。

我年纪还小,我想读书,如果真能直接上大学,我的忧虑就一扫而光了。我兴奋地等待着。可一直等到离开学校,也没有什么消息。

我做好了到农村去的准备。母亲说,打听政策了,要年满十六岁才能下乡。母亲问我,要不在家再呆上一年?到时年龄也够了,个子也长高了。我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要锻炼自己。”尽管内心很胆怯,但我决不让同学们看笑话。

母亲见我铁了心,只得一边帮我整理东西,一边偷偷地落泪。

每天早晨,我坚持到学校,不是去读书,而是抓着那棵歪脖子树做引体向上。经过刻苦锻炼,我的臂力和手劲明显增长。我双手抓住树枝,垂直着身体,一口气能做二十个引体向上。握拳弯起手臂,竟然隆起了一坨结实的肌肉。我的信心鼓足了。

我练臂力的动力来自一种名叫“冲担”的工具。读中学时,每学期都要下乡学农一段时间。当地农村有一种叫“冲担”的农具,它形似扁担,微微呈弧形,一般用枣树或榆树等硬木头制成,两头是牛角一样的铁尖。收稻麦的时候,男人们将冲担插入稻麦捆中,举过头,再插上另一捆,然后很潇洒地走在狭窄的田埂上。三十出头的精壮男人,一次可用冲担插起四个稻麦捆放到肩上。整个过程快捷流畅,显示出一种力量之美。我试了试,不说四个稻麦捆,就是一个也撮不上肩,因为我没有臂力。我想,有了臂力就能当农民。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意外事情,我的腿骨折了。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这天吃过午饭,我站在家门口发呆。父亲的同事叶叔叔走了过来。叶叔叔平时就经常逗我,我有点讨厌他。他打趣道:“要下乡了吧?人没有一桌子高,能行么?”他边说边用手比着我的高度。我很生气,冲了上去,躬身猛然用力抱起他的左腿,企图将他摔倒在地。他没防备,身子一晃,本能地抱着我压了过来。我顿时感到右腿咔嚓一声,与他一同倒在了地上。我疼得嗷嗷大叫:“我的腿断了,我腿断了!”

人们围了上来,这下轮到叶叔叔傻了。“一个大人,与小孩动手,羞死了人了。”人们纷纷谴责他。叶叔叔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进屋里,平放在长凳子上。我紧闭着眼睛,一个劲地嚎叫。父母亲闻讯赶来了,老中医也赶来了。母亲紧紧地抱着我,轻轻将我右腿的裤脚拉起来。只听老中医说:“瞧,这右腿骨凸出了一块,分明是骨折了。”我哭得更伤心了。

母亲急了:“啊?他腿断了,要残疾了?”老中医说:“别害怕,很快就会好的。”他一边安慰母亲,一边轻轻地摸着我的腿。他让人找来几块杉树皮和纱带,又叫两个男人按住我的身子。突然,他猛地将我的右腿一拉,我疼得尖叫起来,几乎昏死过去。老中医使劲地按住的我腿,麻利地用杉树皮夹住骨折处,再用纱带紧紧地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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