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我 自我 超我
——论张生的人格结构

2010-08-15 00:42邯郸学院中文系河北邯郸056001
名作欣赏 2010年17期
关键词:人格结构张生弗洛伊德

□杨 力(邯郸学院中文系, 河北 邯郸056001)

本我 自我 超我
——论张生的人格结构

□杨 力(邯郸学院中文系, 河北 邯郸056001)

人格结构 本我 自我 超我

王实甫的《西厢记》作为文学史上的一部不朽巨著,其主人公张生充满矛盾的人物性格给读者留下鲜明生动的深刻印象,一直都是文学评论家们讨论的焦点。本文试从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的人格结构理论来分析其复杂的人物性格。

元杂剧与唐诗、宋词一样绽放出了其时代独特的色彩。若将元杂剧剧坛比作一个大花园,那么各有千秋的杂剧就是五颜六色的花朵。在这个花园里开得最艳最美的无疑就是王实甫的《西厢记》。作品问世以后赢得了广泛的赞誉。贾仲明赞颂其为“天下夺魁”;王世贞称它为“北曲压卷之作”;金圣叹将它称为“第六才子书”,可见《西厢记》自问世以来就受到众人推崇。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在艺术上取得了突出的成就。而《西厢记》在艺术上最突出的成就是作者塑造了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作品通过一系列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塑造了多个形神兼备,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尤其是张生与崔莺莺甚至被后人视为追求爱情的精神偶像。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一部《西厢》,止为白马解围一事。其余枝节,皆从一事而生——夫人之许婚,张生之望配、红娘之勇于合作,莺莺之敢于失身,与郑恒之力争原配而不得,皆由于此。是‘白马解围’四字,即作《西厢》之主脑也。”由此足见张生在《西厢记》中显赫的主人公地位。作为主动追求爱情的张生人物性格十分复杂。在张生追求爱情的过程中,虽然遇上种种磨难,但他对莺莺始终一往情深、矢志不移,正因为如此,才被莺莺称为“志诚种”,才获得了莺莺的倾心和红娘的同情。但我们也会发现张生在追求莺莺的过程中时而冲动、疯狂,甚至不乏有些挑逗性的语言和行为,被红娘称为“傻角”、“风魔秀士”。所以张生的表现有时显得可笑,有时又显得可怜、可敬。那么为什么这个人物性格如此多样化呢?本文旨在借助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剖析张生复杂的人物性格。

心理学认为,性格是表现在人的态度和行为方面较稳定的心理特征。人物的性格决定于人物的人格结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认为,人格结构由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组成,这三部分是一个动态结构,而不是一个静态的组合。本我、自我、超我的相互渗透、交融和冲突,决定人物的性格特征。

笔者认为,张生的表现之所以让读者产生不同的感受,其实是一个封建时代的青年知识分子人格结构中本我、自我、超我三种力量相互作用调和的表现与结果。下面分别阐释张生人格结构中的本我、自我、超我(人格结构中的三部分是一个动态的整体,为了行文方便进行分别阐释)。

一、追求快乐的本我

如果把人格结构比喻成漂在大海中的一座冰山,水上部分是人格结构中的超我,与水平行的部分是自我,而人们看不到的水下的大部分则是本我。本我是各种原始本能冲动的总和。它处于人格结构的深层,是人格结构的原始基础。它是无意识的,以追求本能冲动和满足被压抑的欲望为目的。“是我们人格中最隐秘的,不易接近的部分”,“它密切的和快乐原则相联系”①。

张生一出场就表明了身份,他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书生,出身于礼部尚书之家,虽然现在“功名未遂”但胸怀大志。为求取功名,此时的张生本我被抑制,深深埋藏在无意识之中。但是本我的原则就是追求快乐。“我们整个的心理活动似乎都是在下决心去追求快乐而避免痛苦,而且自动的受唯乐原则的调节。”②

所以只要一有合适的契机或受到某种刺激,本我就会表现自己。这个契机就是张生在普救寺的佛殿上与莺莺意外相遇。张生对莺莺的美艳倾慕不已:

【元和令】颠不剌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则着人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

莺莺倾国倾城之美貌打动了张生,唤醒了张生内心深处的青春激情,张生“人格中长期受压抑的本我部分被激发,对自由美好爱情的向往开始萌动”③。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有一句名言:“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少女,谁个不善怀春?”追求爱情是人类情感世界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人性的合理、自然的流露。人类原始的本能冲动占了上风,张生的本我遵循追求快乐的原则,把上京赶考这件大事放在了一边:“小生便不去京师去应举也罢。”

本我是以满足被压抑的欲望为目的,对于张生来说,“他爱慕崔氏的动机十分明确而又单一,就是停留在与莺莺欢会同居的低级趣味层次上”④。

但在“男女授受不亲”的社会背景下,张生的本我受到抑制离开了意识,处于人格结构的深层也就是无意识中。但本我是不安定的因素,只要一有合适的机会,张生就会用他特有的方式发泄出来——开玩笑。

红娘受老夫人之命,与长老法本商量为崔相国做道场,陪在旁边的张生私下打趣法本说:“崔家女艳装,莫不是演撒你个老洁郎?”演撒是“勾搭迷惑之意”,张生的意思是说,崔家姑娘打扮得光彩照人的用意是勾引法本。张生说出这样的话显得轻狂且不符合自己知书达理的身份,他开了这样的玩笑。没有顾虑到佛寺乃是清静之地,和尚们也是不染凡间俗事。张生追求不到莺莺而内心焦虑,他用了移花接木的手段将自己的这种欲望表达出来。法本慌忙否认:“俺出家人那有此事?”可是张生并不就此罢休,又调侃道,法本的头明光锃亮,是故意打扮得十分光彩有调情之意。法本埋怨张生的言语不得体,很失礼。张生还不肯罢休,更进一步说道:“我与你看着门儿,你进去。”这种轻狂的语言出自一个饱读诗书的秀才之口实在让人难以置信,立即遭到了法本的斥责。其实,张生的这个玩笑“俨然是影射张生的性心理”⑤,就是他内心深处无法实现的欲望通过这种不合礼法的大胆玩笑变形地表达出来。

二、充满困惑的自我

自我处于人格结构的表层,是一座冰山与水面平行的部分,因而自我在人格结构中具有双重地位。“在它(自我)企图斡旋于本我和现实之间时,它常常不得不用它自己潜意识的文饰作用,来掩盖本我的无意识的要求,以隐瞒本我和现实的冲突”。“自我就是这样被本我驱使,受超我所限制,遭现实所排斥,艰难地完成它的效益任务,使它所遭受的种种内外力量和影响之间达到调和。现在我们理解:为什么常常我们会抑制不住地呼喊:‘生活多么不易啊!’”⑥因为自我既是有意识的,所以它要调和与现实的矛盾;同时自我又是无意识的,所以常常会陷于困惑之中而无法自拔。

张生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莺莺,但在那个重视门第观念讲求功名思想的时代,身为一个穷书生的张生,要想与相国小姐莺莺名正言顺地结为夫妻是很困难的。正在此时,叛将孙飞虎兵围普救寺,要强娶莺莺为妻。危急时刻,老夫人当众宣布,谁能退贼兵,便将莺莺许他为妻。张生自告奋勇承诺自己有退兵之策,请求八拜之交杜确帮忙,一纸书信退了五千贼兵。老夫人的突然赖婚使张生希望与莺莺结合的愿望成了一枕黄粱。张生的本我在现实面前碰了壁,人格结构中的自我感到了痛苦与困惑,如何摆脱现实的困境,张生已经是“智竭思穷”,束手无策的张生甚至想到了自尽。后来在热心的红娘的指点下,张生通过弹奏一曲《凤求凰》把对莺莺的心意表明,他将自己对莺莺的渴慕寄托在了“似铁骑刀枪冗冗”、“似落花流水溶溶”、“似风清月朗鹤唳空”、“似听儿女语,小窗中喁喁”的琴声之中,巧妙传达了自己的心意。使得莺莺对张生更加有意。张生的自我有意识地调和与现实的矛盾,暂时摆脱了困惑。

之后红娘传简,莺莺表面上闹简,暗地里约张生相会。张生自以为好事将成,自我中的无意识占了上风,他冲动地“逾东墙而搂处子”。受到惊吓的莺莺突然变卦,一本正经地指责张生“既为兄妹,何生此心?”此时张生的狂热追求爱情的本我受到了沉重打击,懂得礼法规矩的超我使他知道自己的冲动行为是不合社会习俗的,他没有为自己的不理智行为做辩解,跪在二人面前受训也不辩解。因为自我是有意识的,有理性的,所以它要调和与现实的矛盾,所以张生宁肯忍受委屈,也没有捅破真相。但自我又是无意识的,所以张生对莺莺的表现充满了困惑,对着离去的莺莺,张生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你写信约我而来,怎么到跟前却如此训斥我?莺莺的假意让张生糊里糊涂、晕头转向。因为张生人格结构中的自我遭到现实排斥,又要艰难地完成它的任务,所以充满困惑与痛苦。

三、实现完美的超我

超我也称“自我典范”,代表良心与自我理想,超我是人格中高级的、道德的、超自我的心理结构。处于人格结构的最高层。“超我代表了每一个道德限制,它是追求完美的倡导者——简要地说,超我就是我们从心理学方面所能够把握的,被描述为人类生活的较高层次的那种东西。”⑦张生的超我层面就是他始终痴情于莺莺,实现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理想。这也是他精神中最精彩最吸引人之处。

“超我有两个方面构成:(1)自我理想,来自父母的奖励,由此确立的道德标准。(2)良心,来自父母的奖罚,由此划定道德与不道德的界限。”⑧莺莺酬简使充满困惑的张生最终释放了自我,但老夫人发现二人私情之后,以崔家三辈不招白衣女婿为由逼迫张生上京应试。一方面,社会习俗使张生的良心深感不安,所以他才对红娘说“小生深感惶恐,如何见老夫人?”

另一方面,为了能实现与心上人长相厮守的更高理想,重情重意的张生被迫离开心上人,上京应试。十里长亭的痛苦离别使得张生从本我的快乐、自我的困惑中走了出来,考取功名,实现自我理想使得张生服从当时的社会规范,努力追求人格的完美。张生到京城以后一举高中状元,不但仕途上前程似锦,而且成为名门望族争相择婿的对象,“若说着丝鞭仕女图,端的是塞满章台路”,这无疑是对张生人格上的一次严峻的考验。值得庆幸的是,取得功名后的张生依然敬奉:“身荣难忘借僧居,愁来犹记题诗处。”心底的良知促使他永不放弃莺莺。张生对莺莺的爱经过层层磨练、承受住种种考验甚至诱惑之后,张生成为一个忠于爱情的“志诚种”正面形象。而这一形象的核心正是张生按照至善的原则限制本我,牵制自我,最后达到自我典范,达到了完美的超我的境界。

在封建时代的男权社会,张生若是只做释放了本我的负心汉,在当时也无可厚非。可张生并没有那样做,严谨的道德自律使他始终痴情于莺莺,他在有着浓厚功名观念的文人群中显得特别另类。国外有句谚语:“爱情于男子只是生涯中的一段插话,而于女子则是生命之全书”,这句话道出了男子的爱情观与女子的爱情观的差异。“张生却不是,他将爱情视为自己生命的唯一,他对爱情至诚,在他身上,既没有元氏张生那种对科举功名藕断丝连的牵挂,他的意识,超越了将爱情视为‘只是生命之一段插话’的所有男子,回到人性本真的对爱情、婚姻的全力重视。他不向外追求所谓的自我价值,却在更本质的意义上体现了自我人格的纯净与淳厚。”⑨

弗洛伊德认为,一般情况下,本我、自我、超我并存于一个人的性格之中,三者保持平衡,就会实现人格协调发展,倘若三者失衡就会导致神经症。张生与莺莺一见钟情,由本我的冲动开始追求莺莺;但自我是矛盾的,它既要满足本我又要受现实条件制约;张生没有囿于本我,一直努力践行着人格结构的最高层——超我。“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理想最终实现正是张生本我、自我、超我相互渗透、交融、调节的结果。张生经历了波折和考验,最终实现了灵与肉的升华。而运用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对我们更进一步分析张生形象的复杂性无疑会有新的启示。

①⑥⑦ 选自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新讲[M].苏晓离,刘夫堂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82,86,87.

②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8.

③ 孙海燕.试析崔莺莺的人格结构[M].大舞台艺术(双月刊),2006(2):55.

④ 李振中.谈崔张“体之欲”爱情观——兼论对二人性格刻画的不足[M].名作欣赏,2007(4):25.

⑤ 李正学.性爱心理情爱本质——解析《西厢记》之恋爱曲[M].名作欣赏,2007(4):7.

⑧弗洛伊德.〈弗洛伊德〉第6集〈精神分析导论〉[M].吉林:长春出版社,2004:78.

⑨ 张大新.妙笔传神——《西厢记》的人物形象塑造[M].河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2(9):3.

(责任编辑:古卫红)

E-mail:guweihong007@sina.com

杨力,文学硕士,邯郸学院中文系讲师,主要从事古典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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