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人性与人情的诗意表达
——评董立勃长篇小说《烈日》

2010-08-15 00:42周呈武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新疆石河子832003
名作欣赏 2010年18期
关键词:雪儿烈日队长

□周呈武(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 新疆 石河子832003)

□张 凡(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山东 曲阜273165)

边地人性与人情的诗意表达
——评董立勃长篇小说《烈日》

□周呈武(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 新疆 石河子832003)

□张 凡(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山东 曲阜273165)

人性 人情 诗意表达

《烈日》是董立勃“垦荒”小说早期作品之一,它描述了上世纪50年代发生在新疆古尔图上“垦荒人”的生存状态,塑造的众多人物在理想与现实、信仰和幻想、激情与理性、忠诚与背叛等诸多因素充斥的矛盾中艰难地抉择。小说通过对人性的真与假、美与丑、善与恶的多重拷问,表达了作家基于人道主义立场对人的生存权、自由权的深切观照以及对普通人性所持有的基本态度。

新世纪之初,面对“长于斯,成于斯”的边地热土,历经一段艰难心路的董立勃,开始用他那饱蘸真诚之笔,将囿于胸中的热情尽情地挥洒在对脚下土地的动情抒写上。勤于笔耕的董立勃写出了一批在思想深度、艺术构思上日渐成熟的作品,《烈日》就是其中之一。“古尔图”在浸透了作家的深情之后,开始走进了人们的视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面对复杂多变的生存环境,在理想与现实、信仰与幻想、激情与理性、忠诚与背叛间痛苦挣扎着,作家用审视的眼光注视着特定时空中人与人、人与社会错综复杂的关系,通过鞭笞人的灵魂的阴暗面,拷问着人性的是非曲直,展现出人性的多重内蕴,从而完成对边地人性和人情的诗意表达。

对“古尔图”的描写,是作家刻骨铭心的生命表达。在多重因素的刺激下,他能够将生命记忆、人生体验和情感构成丰富自足的审美文本,使得他的想象力有了发挥的丰富空间,也让我们触摸到作家笔下独特的文本世界和丰富的个人化色彩。“文学的对象,文学的题材,应该是人,应该是时时在行动中的人,应该是处在各种各样复杂的社会关系中的人。”①特定时空下一个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有着自我个性的人,是董立勃小说聚焦之所在。他们的命运紧贴时代,尤其是年轻女性的命运。小说通过展示她们在背负特定时代使命下,敢于直面人生,敢于正视苦难,表现出她们勇于生、执著爱的勇气及对生命、爱情不屈尊严的坚守和捍卫,时刻绽放着人性美和人情美的巨大魅力。

女人·性爱·真情

梅子和雪儿是小说集中描写的年轻女性,她们是善良与美丽、勇敢与忠诚的化身,她们以各自特有的方式展现人的生命韧度。对她们的倾力塑造既表达了作家对女性命运的深切关注,通过她们对不公命运的奋力抗争和对人间真情、真爱的捍卫来突显人性美的巨大张力,丰富了作家创作的想象空间和表现场域。对她们的交替描述“不仅加大了作品揭示问题的广度与深度,而且共同完成了对人权、平等、自由和尊严的现代诉求”②。把一个个普通的生命体置放于世俗与伦理、人情与体制、个体与组织等多重矛盾冲突的场域,让他/她们作出艰难的抉择,以此激发人们关注人性的热情,彰显出作家对人的尊严的敬重和对人性真、善、美自觉的美学追求。

梅子勤快朴实,天性水灵,“是江南的湘水浸泡出来的,说起话来柔得像微风中的雨丝”③,又性格刚强。她的命运却是一波三折,不断遭遇着命运的突转。面对老朱的诱奸企图,她奋力抗争,“她的身体死命地一挣,这一挣让她胸部感到了撕裂般的疼痛……老朱的牙齿在她的乳头和乳房之间撕开了一个口子。”不惜以伤害身体为代价来捍卫人生准则。面对世俗的误解,她以无瑕的身体向佟队长证明自己的清白,却遭到心爱的男人无情的拒绝。面对酒后逼嫁的老胡,不惜以死相对。最后,为了达到“能找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嫁给他,好好伺候他,给他生一大堆孩子”的美丽憧憬,她选择了出走,以一种无言的反抗来表达对爱情理想的捍卫。在巧遇“阶级敌人”肖开之后,她不仅和肖开“在山上拜了天地”,还怀了身孕,难得的真情让她超越了性别,超越了阶级。即使在肖开被判刑劳改之后,她没有自暴自弃,而是静静地守候,守候着命运为她安排的真正爱情,“肖开提前三年出狱。梅子领着孩子接他回家。这两口子成了开荒六队最恩爱的一对,从没有见到他们吵过架打过架。”有情人终成眷属,一种对人性美的肯定和颂扬流露出作家特有的人道主义的情怀。

雪儿来自上海,是个有着不幸过去的女性。万恶的旧社会,把她从人变成鬼,从良家女子逼成了妓女;崭新的社会,力图把她从鬼变成人,从妓女变成千千万万“垦荒者”中的一员。新时代、新社会让她有了一次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而规避不了的世俗眼光,残留在人们内心深处的旧观念、旧意识却没有给雪儿带来灵魂最深处的彻底的解放,让雪儿在新的人生道路上举步维艰。雪儿美丽大方,善解人意,“亲妹子不会做让亲姐姐不高兴的事。”为人随和,又机巧聪颖,“雪儿是那种明事理的女人。”她深知过去的人生污点,但仍鼓起向往新生活的勇气,在和佟队长一起从场部医院回来的路上,真诚袒露了自己的心声,“那时候,说让我们到新疆,一个个哭天喊地,像是要来送死一样。要是知道这个地方有你这样的人,不要逼,我自己往这跑。”然而,雪儿在执著追求真爱、力争“做一个对我们垦荒事业有贡献的人”的征程上却充满荆棘,遇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艰难。

在心中,她始终对爱情充满着美丽的幻想,向往着彼此尊重的真爱。与佟队长的秘密恋情,使雪儿第一次尝到爱与被爱的快乐和满足,“它们互相吸纳,它们互相溶化,它们互相冲撞,它们互相给予,它们在这样的过程中,形成了一个新的生命体。”她用女人最真诚的心呵护着他,“我要让你好好做一回男人”,用洁白的身体在“梦里”温慰着他,“古铜色的身体和羊脂玉般的身体缠在一起,不停地翻腾着。”无私而执著。她又是有着衡量男人价值的尺度,她对佟队长坦言:“在你以前,和我睡过觉的男人,在我眼里他们全是猪狗一样的东西。你要明白,你才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而对骆副场长的威逼利诱,她不畏不惧,用倔强的勇气捍卫着爱情的真谛。她悉心地维护着作为女人的尊严,“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只要你把我当一个真正的女人。”然而,当真爱遭到背叛,尊严受到羞辱时,“她的脸比外面的雪还白,她的心这会儿比古尔图河的冰还要冷。”伤心和失望之后,她义无反顾地走上决意抗争的道路。当爱人吴克遭人陷害而获罪后,她没有放弃,用罕见的气魄和胆识把他从枪口下救出来,并在牧民的毡房里完成了她和吴克、也是她人生唯一的“婚礼”。在佟队长的步步紧逼下,她没有屈服,和吴克一起以殉情的方式结束了自己苦难的人生,也守住了自我付出的真挚爱情,“站在开荒六队的任何一个地方,抬头往西边看,都能看到一座山。和别的山不同,别的山是绿的,这座山是白的。像是在为什么人披麻戴孝。”对苦难的同情是对受难者最大的慰藉,两颗不屈的真心感动苍天,其震撼力和感召力令人振奋。

男人·权力·欲望

新社会的“古尔图”,却到处充满着旧思想的残余。封建旧观念、旧意识的余孽仍在虐杀着善良的人们,那些“平等”、“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等新观念,在“是听党的,听组织的”这一背景下,仅限于喊口号的层面。董立勃以极大的勇气暴露人性的阴暗角落,把形似严肃的“主流”观念通过现实中卑琐的细节消解得体无完肤。佟队长在“古尔图”是呼风唤雨般的角色,却以抓阄的方式决定个人婚姻。老胡起初为了梅子和老朱“两个人在野地里厮打起来”,而到梅子被老朱诱奸未遂事件发生后,当佟队长打算把梅子介绍给他时,“没想到老胡并没有太兴奋,反而显出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还说,能不能给他换一个。”前后的反差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性深处的复杂。老根为了延续香火的“美梦”,放弃了男人的自尊,萌生了“借精生子”的念头,幻想着让老朱和他老婆小凤苟合生子。骆副场长突然“光临”队部,表面上为了革命工作“有什么困难,对我们领导说,干部就是你们的父母。我们对你们,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一定要让工作生活得很愉快。”其实质却是满脑子“有烟头烫出的疤”,“他说那么多的话,其实就是为了这个事。”当个人欲望与权力的“淫威”发生共谋时,人性的丑恶面就暴露无遗了。人们对权力有着一种天然的敬畏与崇拜,不可逾越的等级观念即使在充满着新思想、孕育着新生力量的“组织”内部也时有昭显。

“文学按其本性来说应该提供一种丰富性,当作家面对某一种存在时,只有当他有能力在它本来意义上的丰富性中将它想象出来时,他才算得上真正理解这一存在。”④小说中的佟队长,作为特定时空中代表着“组织”战斗在最基层的干部,是贯穿于整篇小说的中心人物。拥有复杂人生经历的他,也是备受人性拷问的焦点。作家在小说叙事中将权力、欲望、信仰与情感系于他一身,让他在“领导”、“英雄”、“男人”多个角色的转换与冲突中痛苦挣扎着。对女人,他有一种极强烈的占有欲,自私而无耻。曾经当过土匪的他,被“组织”所收容、所改造,成为忠实于“组织”的人,但“骨头缝里有些坏是什么刀子也剔不出来的”。当他看见“衣服从雪儿身上脱落的整个过程”时,尽管做出了自责的姿态,其内心深处却是春潮涌动。虽和兰子结婚,却经不起欲望的驱使,在妻子怀孕时与雪儿产生了恋情,不停地以“做梦”做幌子,使得“骨子里的一只野狼”慢慢苏醒过来,贪婪地吮吸着来自雪儿肉体所给他带来的野性快感。虽有过悔意,却终究抵不过欲望的诱惑,“自己做的梦,别人看不见。你要不说,别人不会知道。”一步步陷入到迷恋、甚至卑劣的程度。对权力,他有一种原始的敬畏和崇拜,不放过任何往上爬的机会。在权力和女人的发生矛盾时,他不惜以“奉献”女人来作为迎合的筹码,以达到对权力的欲求。当骆副场长告诉他“该换换位置”时,他一味迎合骆副场长的无理要求,将雪儿双手捧出。面对雪儿的质问,他不仅没有悔意,还振振有词道:“你反正已经被狗咬了多少次了,也不在乎再被狗多咬一次。”

人性是多面的。佟队长笃信“当干部,有时就得心狠点。”的经验,为了女人,他完全不顾及兄弟情义,在私欲的指使下对兄弟们进行残忍而卑劣的报复。老朱对梅子实施的诱奸行为使佟队长失去了选择梅子的理由,他把老朱“衣服脱了,捆起来,扔到苜蓿地里去。”让老朱成为“红色的血人”。当老胡把无意间看到的他和雪儿在苇湖发生的苟且之事作为要挟他的条件时,为了掩盖与雪儿的丑事,以打猎喝酒为由,将老胡引至河边,用残忍的手段将老胡溺死河中,尽管老胡是“营地上的男人只有他可以对你称兄道弟”。当吴克和雪儿开始恋爱之后,他“绞尽脑汁”,处心积虑地安排两个老兵去“捉奸”;当“捉奸”不成,又以更卑劣的手段把吴克打成现行反革命,并不惜背叛雪儿对他的真情,终将吴克和雪儿推上死亡的绝路。然而,董立勃对这样的人不是无原则的纵容,在小说的结尾处,佟队长的命运则是令人捧腹的。他虽“成了模范干部,老受到表扬和嘉奖。”但却失去了做人的尊严,他没有真爱,更没有性爱,“原来在他面前像猫一样的兰子,也敢对他吹胡子瞪眼,还动不动就和别的男人睡觉。”空剩一副臭皮囊,如同行尸走肉,他既没有成为真正的“英雄”,也失去了做“男人”最起码的资本。这样的结局是颇有意味的,也彰显了董立勃对人性的基本态度。像老朱和老胡这样生存在“古尔图”的男人,是作家对人性的另一种表达。

结 语

《烈日》是董立勃停笔十年,重新拿起笔时写下的作品,虽比《白豆》写的早,却发表在《白豆》之后,其影响面和社会反响度要比《白豆》稍逊一筹,但它却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作家最初的创作意图。小说把众多人物置于理想与现实、信仰和幻想、激情与理性、忠诚与背叛等诸多因素充斥的矛盾网中,让他们痛苦地挣扎着、艰难地抉择着,通过对人性真与假、美与丑、善与恶的多重拷问,表达了作家基于人道主义立场对人的生存权、自由权和选择权的深切观照以及对普通人性所持的基本态度。“文学最强的组合,应是那些将最高的历史真实性与最鲜明的个性、最强烈的表现性结合在一起的组合”⑤。这篇小说提供了一种新的审美体验,让人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独特而新颖的组合。小说的构思并不复杂,篇幅也不长,但其表达的一种情感倾向却力透纸背,一种对于人性、人情的基本态度让读者不得不为之动容。从某种意义上说,“古尔图”是《白豆》里“下野地”的发源地,它们有着原初的共同特征:说它有多荒凉就有多荒凉,想它有多荒凉就有多荒凉;荒凉的地方,没有人。梅子和雪儿这些善良纯美、敢爱敢恨、独富真性情的年轻女性,就是“白豆”的姊妹们,她们的命运有着相通之处,正是有了梅子和雪儿这样人物塑造的铺垫,才有了“白豆”这一典型女性形象的升华,董立勃也坦言:“正是对《烈日》的肯定,让我有了精神头,这才接着写了《白豆》。”

董立勃对兵团农场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都充满着感情。那些来自山东、湖南的女兵们,那些来自上海、北京、武汉、天津及全国各地的知青们,这些垦荒的人以及发生在他们身上关于垦荒的故事都成为他人生中无法淡忘的记忆。《烈日》之后,董立勃一口气写了多部关于垦荒及垦荒者的中长篇小说。这在创作上难免有重复之嫌,但对作家自身来说,如此重复的描写既提升了他的想象力,丰富了作品的表达空间,又可以把那些破碎的灵魂、破碎的心灵以及他对于这片土地依依不舍的感情捡拾起来,创造出一个“蕴含的内容还没有被汲尽的”⑥下野地世界,在这里,也较为明显地表达了作家所持有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情愫。

① 钱谷融:《当代文艺问题十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84页。

② 丁 帆:《中国西部现代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47页-第348页。

③ 董立勃:《烈日》,漓江出版社,2006年版。(以下所引用的原文均出自此)

④ 刘志荣:《百年文学十二谈》,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60页。

⑤⑥ 于 沛选编:《文学社会学——罗·埃斯卡皮文论》,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25页,第123页。

(责任编辑:范晶晶)

E-mail:wing07003@sina.com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 “多元文化语境下新疆现代文学的民族精神与区域风格研究”(07XZW 014)

周呈武,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张 凡,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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