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反讽在《艰难时世》中的运用

高 莹,方 凡

(浙江大学外国语言与文化交流学院,浙江杭州310058)

论反讽在《艰难时世》中的运用

高 莹,方 凡

(浙江大学外国语言与文化交流学院,浙江杭州310058)

从反讽在《艰难时世》中的运用这一视角入手,分析其在推动小说情节发展、塑造人物形象、刻画场景及揭示人际关系四方面的重要作用,进而探讨反功利主义和反资本主义两大主题如何通过这一手法的成功运用在该著作中得以体现。

《艰难时世》;反讽;反功利主义;反资本主义

查尔斯·狄更斯是19世纪英国文学史上一位杰出而且多产的作家,在世界文学史上也享有盛誉。然而他的《艰难时世》一书自出版以来便引发了种种争议,学者们对其褒贬不一。一方面,一些文学评论家如雷·利维斯和约翰·罗斯金对此书大加赞誉。罗斯金曾这样说过:“他(狄更斯)在自己所有著作中的主旨和意图都是完全正确的。所有关注社会问题的人都应该对他的每一部书,尤其是对《艰难时世》进行仔细的研读。”[1]730(笔者译)另一方面,这部小说也被一些学者视为狄更斯的“败笔”。安妮特·特塔·鲁宾斯坦在《英国文学的伟大传统:从莎士比亚到萧伯纳》一书中曾这样评论:“尽管《艰难时世》对功利主义进行了巧妙的讽刺,它仍可以算作是狄更斯的败笔之作。这也并不是说它毫无价值可言,当然那些对社会问题感兴趣的人也不妨读一下。但它并不同于狄更斯的其他成功作品,我们只需阅读它一遍就够了。”[1]729(笔者译)但我们如果对这部小说进行认真阅读,便会发现鲁宾斯坦的评价未免过于绝对化。

反讽通常可以分成两类:言语反讽和情景反讽,其中情景反讽包括命运反讽和戏剧反讽。殷企平在其专著《小说艺术管窥》中提出了个人关于反讽的独特见解:反讽不仅贯穿于每部伟大小说中的所有基本要素中,而且是小说的要旨所在[2]。而《艰难时世》便是巧妙地运用反讽的一个典型例子。在该小说中,反讽在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塑造人物形象、刻画场景和揭示人际关系四个方面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从而也使反功利主义和反资本主义两大主题得到更好的体现。本文拟从反讽在《艰难时世》中的运用这一视角入手,分析反讽在以上四方面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并探讨反功利主义和反资本主义两大主题是如何通过这一手法的成功运用在该著作中得以体现,以对该著作的独特文学魅力及巨大社会价值进行更好的把握。

一、反讽技巧在推动故事情节中的运用

《艰难时世》中的反讽有效推动了小说情节的发展。小说有两条主要情节线索:(一)小说人物形象是如何受到汤玛士·葛擂硬所忠实拥护的功利主义影响的;(二)以庞得贝为典型代表的资本主义又是如何影响小说人物形象的。这两条线索贯穿小说的始终。因此,为了更好地把握该小说,对这两条线索进行深入探讨是非常必要的。

首先,我们来分析一下功利主义对小说人物的影响及反讽在这方面的具体应用。在小说的开头,汤玛士·葛擂硬便为功利主义为何物作出了自己的解答。他是以典型“功利主义者”的形象出场的:“口袋里经常装着尺子、天平和乘法表,随时准备称一称、量一量人性的任何部分”,并坚信“可以告诉你那准确的分量和数量”[3]3。总的来说,功利主义意识形态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四个人物的生活经历上,包括汤玛士的儿子小汤玛士、汤玛士的女儿露意莎、马戏团演员的女儿西丝和汤玛士的“模范”学生毕周。尽管汤玛士一味坚持这样的教育理念——通过压制孩子们的想象力和阻止他们远离娱乐活动,孩子们一定可以成长为像他一样的忠诚的功利主义信徒,但随着故事情节的推动,我们却发现他所付出的“心血”最终付诸东流。这一点很好地证明了戏剧性反讽在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方面所起到的重要作用。“文学资源中心”(Gale Literature Resource Center)的《韦氏文学大百科全书》是这样解释戏剧性反讽的:“当观众或读者对事件或个体的把握超过故事中人物形象对此的把握时,戏剧性反讽就会出现。”(笔者译)在读者看来,汤玛士宣扬的功利主义思想禁锢了人类的本性,所以他的“努力”注定会以失败告终。汤玛士却无法意识到这一点,他毕生都在试图将自己的功利主义思想付诸实践。戏剧反讽也由此出现。他勉强说服露意莎嫁给了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大资本家庞得贝,这场失败的婚姻带给露意莎的是无尽的痛苦与折磨,难怪他的“人生哲学”最终也遭到了女儿的强烈质疑和抨击。汤玛士以功利主义为指导的教育方式的荒谬性在儿子小汤玛士和自己的得意门生毕周身上也得到了体现。小汤玛士非但没有像父亲所期望的那样长大后出人头地,反而赌博成性,甚至沦为一名潜逃的窃贼。更具戏剧性讽刺的是,向来被汤玛士引以为傲的学生毕周最终差点背叛他——向众人揭露了小汤玛士犯罪的事实。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西丝的经历。西丝充满想象力,曾被汤玛士看做是自己教育的失败品,而她却屡次在汤玛士家人危难之际向他们提供无私的帮助,并被视作是“保佑他家的护家神”[3]232。由此,从这一意义上说,以上戏剧性反讽的运用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查尔斯·狄更斯成功地对功利主义进行了讽刺,并向读者昭示:任何将功利主义进行到底的努力最终会以失败告终。

其次,我们来探讨一下《艰难时世》中与资本主义紧密相连的斯梯芬·布拉克普儿的人生经历,是如何通过情景反讽形式之一的命运反讽的应用得以展开的。同其他的数以千计的英国劳动工人一样,为了养家糊口,斯梯芬在所谓的“童话宫殿”(即工厂)中拼命地工作,受着资本家的残酷剥削。尽管他“擅操动力织机,是个淳厚诚实的工人”,但他生活“困苦”,“不但要吃自己生活中的苦头,还要替别人吃苦头”[3]53。与酒鬼妻子间的痛苦婚姻愈发使他的生活雪上加霜,为了摆脱这场失败的婚姻,他向老板庞得贝求助,结果却被告知:自己不可能得到离婚许可,更无法与自己的心上人瑞茄结合,因为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支付起上万英镑的法律诉讼费。更糟糕的是,他脱离工会后遭到工友的鄙视,又因违背了庞得贝让他背叛工友的要求,遭到解雇。尔后,厄运又一次降临到了他头上。他成了窃贼小汤玛士的替罪羊,并遭到庞得贝的悬赏追捕。他最终丧身于资本主义产物的“鬼门关的矿井”[3]224中。斯梯芬的一生似乎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控制,无论怎样努力,他的生活注定是一场悲剧。因此,从这一意义上讲,斯梯芬的生活就是一个命运反讽。然而,如果仔细品味的话,我们不难发现,控制斯梯芬生活的那股“神秘”力量其实就是英国资本主义制度。他的悲剧婚姻、贫困生活、低下的社会地位及丧身于矿井的结局都应该归结于资本主义制度。因此,通过运用命运反讽,查尔斯·狄更斯不仅成功地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而且也对使劳苦大众陷于水深火热的资本主义制度进行了尖锐的批判。

二、反讽技巧在塑造人物形象中的运用

反讽在《艰难时世》中的人物塑造方面也起到了重要作用,这为狄更斯对英国资本主义和功利主义的批判奠定了基础。小说中汤玛士·葛擂硬这一形象的塑造,可以被看做是反讽运用的一个典型例子。正是归功于反讽的巧妙使用,原本的呆板形象变得鲜活生动起来。该书第十五章中,当汤玛士·葛擂硬成功说服露意莎嫁给庞得贝时,露意莎对他说:“一般的孩子们都有他们孩子气的嗜好,但这些天真无邪的东西从没在我胸中扎根。您是那样小心谨慎地照顾我,使我从来就没有一颗孩子的心。你使我受到这么良好的教育,我从来就没有做过孩子的梦。我从小到现在,您对我总是那么考虑周到,爸爸,使我从无孩子的信仰或恐惧。”[3]85听到这一席话后,汤玛士·葛擂硬“既为自己的成绩感动,又为女儿这一成绩的证词感动”[3]85。这时的汤玛士·葛擂硬还在为以功利主义思想为基础的教育方法所取得的“成绩”而洋洋自得,但在小说的第十二章,这种教育方法却遭到了女儿的质疑。露意莎在婚姻失败后曾这样责备父亲:“你怎么可以给了我生命,又把使生命不致变为行尸走肉状况的那些无法估价的东西从我心里夺走呢?我灵魂中的优美的东西哪儿去了?这儿的一片辽阔荒原里本来应该有一个百花齐放的花园,你把它搞成什么了,父亲啊,你把它搞成什么了?”[3]180从此,汤玛士这个从前的自负教育者开始对自己的教育方式进行反思。比如,在小说的结尾,他开始耐心地听取从前自己鄙视的史里锐先生的建议:“世界上的人得有娱乐。他们不能一天到晚老是学习,老是工作。”[3]245实际上,这两个形成强烈对比的汤玛士形象已经构成了一个情景反讽,读者对这一鲜明人物形象的把握也变得更加容易起来。此外,这一反讽又一次证明了汤玛士所宣扬的功利主义思想必将以失败告终。

三、反讽技巧在刻画场景中的运用

在《艰难时世》中有一个反复出现的场景值得我们关注。在第一卷的第十一章和第二卷的第一章中,斯梯芬工作的“童话宫殿”[3]57得到了反复刻画。这些工厂真的是“童话的宫殿”吗?经过反复阅读,我们发现,事实上作者只不过是在运用言语讽刺对斯梯芬和其他工人们的工作场景进行刻画罢了。第二卷的第一章中就有一段关于工人们在炎热的夏日在所谓的“童话宫殿”工作的场景描写。作者这样写道:“那些童话中的宫殿里的气氛就像阿拉伯一带的热风,使他们的居民热得消瘦了,没精打采地在沙漠中劳动着。但是任何热度不会使得那些忧郁而疯狂的大象更疯狂,也不会使它们更清醒一点。它们使人讨厌的脑袋总是用相同的速度上下运动,不管是热天或冷天,阴天或晴天,好天气或坏天气。”[3]94可见,所谓的“童话宫殿”事实上是工人们的地狱,是资本家压榨他们的场所。为了维持生计,工人们不得不在恶劣的环境中工作,受到资本家的剥削。无论他们如何拼命想改变生活现状,却始终逃脱不了资本主义的阴影。以斯梯芬为例,他辛辛苦苦地工作,却只能以一点面包作午餐,而他的老板庞得贝终日无所事事却锦衣玉食。毫无疑问,“童话宫殿”这一言语讽刺的巧妙运用不仅有助于查尔斯·狄更斯对工人们工作场景的刻画,而且也流露出了作者对19世纪英国工业化和资本主义制度的不满以及对工人阶级的同情。

四、反讽技巧在揭示人际关系中的运用

除了上述所提到的反讽在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塑造人物形象和刻画场景三个方面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以外,《艰难时世》中反讽的使用还将狄更斯生活时期的英国人际关系清楚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这里我们以庞得贝和斯巴塞太太之间的关系以及瑞茄和斯梯芬之间的关系为例。

斯巴塞太太出身高贵,是庞得贝家的女管家。庞得贝习惯于赞扬斯巴塞太太而故意贬低自己,真正用意在于制造“自我成才”的神话,以达到愚弄民众的目的。斯巴塞太太表面上对庞得贝毕恭毕敬,背地里却对主人嗤之以鼻。小说的第二卷第九章有一段描述:当庞得贝告诉斯巴塞太太要外出几天时,她似乎“满怀伤感”,但等主人一走,斯巴塞太太立刻朝庞得贝的肖像“作轻蔑的狞笑说:‘你这个大傻瓜,活该,我好开心。’”[3]164事实上,庞得贝对斯巴塞太太的友善也纯属伪装。当斯巴塞太太错把庞得贝的母亲当做盗贼,引发庞得贝撒谎的事实败露时,庞得贝立刻露出真面目,将她解雇。庞得贝和斯巴塞太太之间关系的重大转变实际上就是一个反讽。这一反讽揭示了19世纪中期英国资本主义社会上层阶级中人际关系的复杂性,难怪汤玛士曾坚持这样一个基本处事原则:“什么都得出钱买”,“人从生到死的生活的每一步都应是一种隔着柜台的闲钱买卖关系”[3]241。不可否认,借助这一戏剧反讽,作者也得以对万恶的资本主义和功利主义进行尖锐批评。与庞得贝和斯巴塞太太之间关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斯梯芬和女工人瑞茄之间的关系。尽管斯梯芬和瑞茄都生活贫困,但两人之间的感情是真诚的。瑞茄明白荒唐的英国婚姻法不可能让她和斯梯芬组成家庭,但她从未停止过对斯梯芬的帮助。为了减轻斯梯芬的负担,她甚至帮助他照顾妻子。当斯梯芬无法出面证明自己在偷窃事件中的清白时,她为他的安危担忧,并毅然与西丝出门寻找斯梯芬。斯梯芬死后,瑞茄勤勤恳恳地工作,并继续照顾他的妻子。该例可以看做是一个情景反讽:两个善良的工人无法享受生活,并以悲剧命运结尾。该反讽的运用,再次流露出了作者对19世纪中期英国资本主义和功利主义的批判以及对工人阶级的同情。

综上所述,《艰难时世》中的反讽在推动小说情节发展、塑造人物形象、刻画场景及揭示人际关系四方面重要作用的背后是查尔斯·狄更斯对自己所生活年代的英国资本主义和功利主义的强烈不满以及对工人阶级的同情,因此该小说的文学价值和社会价值不容小觑。笔者认为,《艰难时世》可以被看做是一部通过反讽手法的成功运用使反功利主义和反资本主义两大主题得以深刻揭露的伟大著作。

[1]Rubinstein,Annette Teta.The great tradition in English literature:from Shakespeare to Shaw[M].New York: Modern Reader Paperbacks,1969.

[2]殷企平.小说艺术管窥[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 1995:8.

[3]狄更斯.艰难时世[M].全增嘏,胡文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I561.07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1-9476(2010)04-0058-03

2010-03-15;

2010-04-09

高 莹(1988-),女,山东潍坊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方 凡(1973-),女,安徽绩溪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