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父亲

2010-08-15 00:43谢益清
茶叶通讯 2010年1期
关键词:茶叶图书馆工作

谢益清

先父谢金溪老人辞世已一周年了,坐在他生前曾经笔耕不辍的书桌前,翻阅他留下来的遗作和墨宝,以及他生前与学生、友人们的往来书信,感慨颇多,想借《茶叶通讯》一角寄托我挥之难去的怀念之情。因为父亲曾是该刊的忠实读者和积极的撰稿人,并时刻关注着它,热爱着它。

父亲1915年农历十月十五日出生在湖南湘乡谷水羊古洞镇的一个中医家庭,当时祖父谢星彩坐堂行医,家里开了药铺,带了徒弟,家境还算殷实。祖父为人仁慈耿直,在当地口碑极好,去世几十年后仍有人怀念他。可天有不测风云,祖父不幸患了肺结核英年早逝,当时姑母谢文淑只有七岁,父亲只有一岁零二个月,祖母目不识丁,又是小脚,只好把药铺转让给了别人,换了一堆军阀发行的纸币,不久纸币化水(贬值),成了废纸,从此一贫如洗。姑母在九岁时送人做了童养媳,祖母带着父亲到当地一大户人家做了佣人,直到父亲与母亲结婚。得益于祖父当年留下的声望,父亲由当地谢氏祠堂送到初中毕业,后又由谢氏祠堂吸纳到祠堂办的“树人小学”教书。父亲说在那里一边学,一边教,除了没有教过音乐,其它都教过。由于勤奋好学,任劳任怨,做到了教务长(即教导主任)。后来又考进邮政局,同样由于工作努力,从邮务员做到了涟源桥头河镇的邮政局长。解放初期,在邮政局为人民币的使用做了大量工作,曾受到省及当地政府的嘉奖。可在1951年的政治运动中受到陷害和误会,被停职审查达三年之久,后经组织多方调查落实,并平反恢复工作到长沙的湖南省干部文化补习学校。1958年省干部补习学校撤消,由组织调到衡阳湖南省水产学校,1962年该校撤并,由农业厅调到省茶叶研究所(高桥),从此又开始了在高桥兢兢业业的工作岁月。

实际上父亲早在20世纪四十年代初就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的地下工作。他的朋友们基本上都是地下党员,在清理他的遗物时还发现了证明他当年由谁发展入党的书面材料。朋友们时常带来延安的革命书籍、资料,把毛主席在延安写的文章印成小册子互相传阅,掩护地下党员工作等等。当时涟源桥头河镇有一家“求知书店”,曾是很多爱国进步人士常去的地方。父亲阅读了鲁迅的许多著作,与许广平先生有过书信往来(可惜辗转工作多处,遗失了)。父亲利用在邮局供职的有利条件,为当时地下党做了大量工作,尽管自己家里并不富裕,还尽自己所能,在物资上给予接济,但结果还是被当时的国民党特务嗅到了疑点,母亲曾对我说,国民党的兵包围了邮政局,明晃晃的刺刀把家里挑得乱七八糟,并把父亲关进了警察署,后来母亲沿街盖铺保,国民党又没有搜到有价值的东西,只好放了父亲。父亲曾说当时毛主席的《论联合政府》刚刚由他传阅到别人手里,如果那次被搜到,必定会被国民党抓去枪毙的。长沙和平解放,地下党做了大量的工作,父亲也利用自己的公开身份和工作位置,冒着生命危险配合。而对自己在解放初期所受到的莫大委屈,却鲜见提及,说自己的委屈算不了什么,还有许多比自己受到更大委屈和错误处理的。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父亲又一次受到冲击,在受侮辱的日子里,曾想到过要结束生命,但坚信自己是一个正直的好人,从不曾做过坏事,同时坚信党和国家总有一天会拨乱反正,还自己一个清白的,所以坚强地挺了过来。十年浩劫后,当年对他有过过激行为的同志向他表示歉意时,他非常大度,善解人意地回答:“怎么会怪你们呢?当时谁也搞不清楚啊!”正是他的大度,使他的晚年过得从容和充实,并得以长寿。

他和所有从苦难中走过来的老人一样,亲身经历了旧中国积贫积弱,饱受外国列强欺侮掠夺,常对我说,现在的中国才像一个国家。2008年汶川大地震,他看了电视报导,说这在旧中国是没人管,也没有能力管,并不留姓名捐款。北京奥运时,已病重在身,仍然打起精神看完了整个奥运,说自己多么幸运,看到了北京举办奥运,看到了祖国强大的曙光。8月24日奥运会一闭幕,就病倒了,送进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

父亲生前最大的嗜好就是看书,而且博览群书,每到一处安顿下来就是找当地图书馆办理借书证,他常对家里的晚辈说“开卷有益”,因为耳濡目染;我们兄妹很小就喜欢阅读。

父亲生前写了许多关于茶文化的文章,常以“茶人”署名,分别在《茶叶通讯》、《长沙茶叶》、《茶博览》、《茶人之家》,《茶文化》以及《中国茶叶》、《茶叶科技》、《经济日报》等报刊登载过。他的作品《枫叶集》一至三卷有一卷就是茶文化专辑。“枫叶集”原本在他九十岁时要自费印刷的,但与印刷厂联系时,要求印的数量太多,他的朋友、学生、同事已相继故去,在世的廖廖无几,后来又看到有自费印刷的书籍被人当废品卖掉,遂决定作罢。转而自己复印装订(不要我们帮忙)成册,家庭成员中每家一套,原工作单位一套,“浙江图书馆”、“湖南图书馆”、“湘乡图书馆”、“湘潭图书馆”、“韶山图书馆”各赠一套,图书馆均寄来了收藏证。

父亲在湖南省茶叶研究所工作生活了26年(1962年调入,1988年迁居湘潭),在所里工作时倾注了满腔热血和精力,可能“认真”到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步。从衡阳调到高桥后,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后,还与所里的一些同志千方百计地与当时的一些文化名人联系,以提高所里名茶的知名度,增加所里的文化底蕴,如:郭沫若先生的题诗、何香凝老人的梅花、赵丹先生的字画、周谷城的字给本来就文化气息浓厚、人才济济的湖南省茶叶研究所增了辉,添了彩。1963年至1964年,所里搞人工降雨的科技项目,他废寝忘食,全身心投入,在大家的努力下成功了,他兴奋地写信告诉我(当时我在衡阳上学)。去年我们回湘安葬父亲时,所里还有老同志告诉我,他细心地把当时施工的地下管道绘了图,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我辛劳的母亲于1997年12月20日在湘潭辞世后。我即把父亲接到贵阳家中养老,朝夕相伴十个年头。老人家虽人在花溪,却心在家乡,尤其是生命的最后两个年头,他说夜夜做梦在高桥。常回忆1962年调到高桥时已是隆冬季节,所里早已把住房安排好了,并把木炭火烧得很旺,温暖回家的感觉使他终生念念难忘。我饱经沧桑的祖母于1965年9月22日在高桥辞世,当时只有父母亲在家,我们兄妹均在外地,附近又没有亲戚,是所领导和同志们帮忙,妥善又体面地安葬了祖母,当时全所的人都来为祖母送行,那份大家庭的感受,父亲常常提及,感叹不知如何报答这些如同亲人般的人们。在我这里常说自己是客寓花溪,而所里才是他的家,每当听到所里的好消息,总是高兴不已,每当接到院里、所里熟人打来的电话,也要兴奋半天,每得知院里、所里按政策要派人来看望他时,会翘首以盼,胜临佳节。在清理遗物时,翻到他2008年暮春写的一首诗《品茶思乡》:“高桥别后二十年,客寓花溪度晚夕,怕饮壶中思乡泪,无奈银峰换毛尖”。

2008年8月28日病重住进了贵阳四十四医院,当日就下了病危通知,住到九月底,医生告诉我,出院回家过一个国庆节,让老人家放松一下,再来住院,可能就出不去了。十月中旬,我遵医嘱催促老人住院,可他嫌住院费用高,说住一天院要多少斤茶叶才能抵上呀!并说一年来住过次把就行了,全然不知死神就在眼前。只同意到贵阳医学院附一做个复查,并开了一点药。到了十一月中旬,脸色已非常难看,再三动员,终于同意住院,我赶紧去医院联系床位,床位联系好了,第二天早上喊他老人家去住院,却不起床,说好一些了,不去了,无奈只好顺从。又过了一个星期,开始昏睡,我们轮流劝他住院治疗,终于答应去住院,医院却暂时无床位,又等了几天,终于在2008年12月10日住进了四十四医院,当晚医院又下了病危通知。医生责备我们为什么不早点送来。次日晚便高烧昏迷,医生嘱准备后事。14日早晨八时五十五分,这位在人生道路上一生努力、一生奋斗、一生坎坷、却耕耘不息的老人带着许多遗憾平静地离开了人间。

遵照父亲生前交待,辞世后不开追悼会,不搞遗体告别,一切从简,家人一行六个护送他老人家魂归故里,回到了他日思夜梦的高桥,回到了他和母亲曾经辛勤劳动,洒下汗水的扇形山。今年清明,我与家人由在长沙工作的表侄驱车前往高桥扫墓,住在扇形山下的庄师父热情地给予了配合,衷心地感谢他。淅淅沥沥的春雨滋润着郁郁葱葱的茶园,这里是那么的熟悉,因为也曾留下过我少年时寒假义务劳动的足迹。长眠在此的至亲不寂寞,他们可以相拥在此,看到所里忙碌的人们,还可以和同样长眠在此的朋友们彼此寒喧聊天。良久,在亲人们的催促下,我饱含热泪离开,下山回长。

最后,我代表所有的家人向院、所领导,在马坡岭、高桥接灵的朋友们鞠躬致谢!是你们在去年12月给予了我们那样的礼遇和妥善安排,永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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