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白娘子形象的现代诠释
——兼评李锐的《人间——重述白蛇传》

2011-04-13 11:40罗兴萍
合肥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5期
关键词:李锐白娘子白蛇传

罗兴萍

(江南大学 文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论白娘子形象的现代诠释
——兼评李锐的《人间——重述白蛇传》

罗兴萍

(江南大学 文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美丽温柔,勇敢追求爱情自由的白娘子是家喻户晓民间传说白蛇传的核心形象。李锐在《人间》中把这一形象重新塑造为,对人类和自然界中一切生灵具有博大爱心,为实现自己理想坚韧不拔的奋斗者形象。李锐通过白娘子形象的现代诠释,开掘了“白蛇传”故事的思想深度,为当代文学如何利用民间文化资源提供了新的经验。

白娘子;形象;现代诠释;李锐;《人间》

民间传说是一个民族的记忆,它作为一种创作资源总是对当代的文学产生影响。在当代文学中对民间传说的整理和化用一直都存在。比如在上世纪的五十年代对民间长诗《阿诗玛》的收集整理,对民间传说“刘三姐”的改编等。上世纪八十年代寻根文学开始以后,民间传说、神话等民间文化资源更是受到作家们的重视。这种民间文化资源大致以三种形式进入当代文学,第一种就是以原型或者意象的方式化入当代文学创作中。如阎连科《受活》中化用的“桃花源”原型。第二种是局部的引用扩大小说文本的内涵,如刘醒龙的《圣天门口》就大量引入民间叙事长诗《黑暗传》构成小说的第二文本,丰富和拓展小说的内涵。第三种就是改写民间传说,在保留原来的故事基本要素的基础上,加入作者对民间传说的新理解,重新诠释原来的民间传说,李锐的《人间——重述白蛇传》当属此类。要重新诠释一个家喻户晓的民间传说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李锐在《偶遇因缘》中,就直言不讳的谈到了自己面临的困境,那就是“一个在千百年的传说中早已定型的神话,一个千锤百炼的故事,怎样重述?如何再现?”[1],的确,一个人们耳熟能详的民间传说,它已经形成了固定的阅读期待,如何既保留故事的原型,满足人们的阅读期待,又有所创新,给读者提供一种新鲜的感受,这对作者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那么李锐如何面对这一挑战,如何重塑一个全新的白娘子形象?

白娘子是家喻户晓的民间传说“白蛇传”中的主要形象。我们要讨论白娘子形象的“新”,那么“旧”的白娘子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

“白蛇传”故事,在民间流传的时间不可考,而最早见于文字记载为《清平山堂话本》(卷三)的《西湖三塔记》,它讲述了乌鸡精、白蛇精、水獭精三妖作怪,后被镇压在西湖下面的故事。这个故事中没有说清楚白蛇精为什么到人间来,只是说白蛇精用色来诱骗人间的男子,后又把他们杀死,吃掉他们的心肝。这个版本中的白蛇精是个吃人的妖怪。故事记载很粗糙,附加在上面的思想也很浅显,但是它成了后来的“白蛇传”故事的雏形。

经过民间的多年流传,冯梦龙在《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中收入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是这一传说中较为成熟的版本。冯梦龙在吸收民间传说的基础上加以润色,使得这一传说变得情节曲折,人物丰满。后来白蛇传中的主要人物白蛇、青蛇、许宣、法海,主要的故事情节,如:清明避雨相遇,赠金惹祸,苏州成亲,被法海收镇于雷峰塔下,都已存在了。这个版本的传说交待清楚了白蛇精到人间来的动机。小说在结尾处写道:

禅师喝道:“是何业畜妖怪,怎敢缠人?可说备细!”,白娘子答道:“禅师,我是一条大蟒蛇,因为风雨大作,来到西湖上安身,同青青一处。不想遇着许宣,春心荡漾,按纳不住,一时冒犯天条,却不曾杀生,望禅师慈悲则个!”[2]

从这段对话中,我们可以看到,作为蟒蛇的白蛇精最初的动机并不是要到人间来作恶,她只是到西湖中来躲避风雨。但是遇见许宣改变了她的人(蛇)生,是许宣唤醒了她内心的感情和欲望,她对许宣一见钟情无法抑制,才忍不住冒犯天条来到人间,与许宣结为夫妻。只是她不太清楚人间的运行规则,连累许宣吃官司。她也不知道人间的文化是以父子为主轴的非“性”文化,对性与爱的大胆追求,是不为人间所容忍的,所以有法海的苦苦追杀,有周围人群的驱逐。尽管她不曾杀生,法海禅师还是不能容忍她在人间享受生命的欢娱,把她收镇与雷峰塔下。这样改写后的白娘子形象,就受到人们的同情和爱戴,民间百姓觉得这样一位痴情美貌的蛇精其实也没什么可怕,反而同情她的遭遇,怪法海多事。这个版本中,白娘子的形象由一个吃人心肝的妖怪,变成了一个美貌痴情的女性,但是故事依然是宣传佛教的“色空观”,要人们远离色欲。

此后这一传说一面在民间流传,一面则被民间艺人改编为戏曲演出。在戏剧演出的过程中,伶人们根据观众的喜好爱憎,不断的增减情节。到了乾隆三十六年,出现了方成培的传奇剧本《雷峰塔》,这一民间传说才得以基本定型。方本是各种关于白蛇传剧本中成就最高的版本。后来昆剧、京剧中长演不衰的如《盗草》《断桥》等剧目,几乎都保留了方本的原貌。在这个剧本中,也交待了白蛇精来人间的动因。剧本的开场诗写道:“觅配偶的白云姑多情吃苦,了宿缘的许晋贤薄幸抛家”,从这两句开场诗我们就能够判定,这是一个“痴情女子负心汉”故事的变体,人间的痴情女子——变成了一个痴情的白蛇精,负心汉的角色则没变。因此,白蛇精来人间的动因依然是为了情,并且为了情吃尽辛苦(多情吃苦),剧本中一些著名的片段,如第十三场《夜话》、第十七场《求草》、第二十五场《水斗》、第二十六场《断桥》都是把白娘子对许宣的深情写得淋漓尽致的片段,这样,“白蛇传”故事的主题基本上定在歌颂白娘子对爱情的忠贞和执着上。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旧”的白娘子形象是一个温柔、美丽,多情吃苦,为追求自由爱情,忠贞不渝的形象。这一形象其实表达的是民间对女性的一种理想。这样的白娘子形象已经在民间流传久远,基本定型。后来也有不少的作家对白蛇传进行改写,(如香港作家李碧华的《青蛇》),但是白娘子这一形象内涵基本没有改变。

为了赋予白娘子新的内涵,突破旧形象的束缚,李锐首先改写了白娘子来人间的动机。在《人间——重述白蛇传》第一章“粉孩儿”的第二部分,作者写道:“这白蛇生在峨眉山上,年深日久,有了觉悟,幻想做一个人。”[1]13然后,它四处打听如何才能由一个“妖”变成一个“人”。妖们都不能理解,因为妖们的理想是修炼成“仙”。而白蛇“它也不喜欢得道成仙,尽管那是所有妖精的梦想,它只想做一个肉身凡胎的人。”也就是说,做一个“人”,是白蛇精的理想(和其它的妖们比起来,她的理想还很另类)。以前的白蛇精来人间是为了爱,李锐笔下的白蛇精来人间是为了实现自己做人的理想。在普通人看来,做一个“人”有什么难的,但是对异类身份的白蛇精来说,要做一个“人”,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是千辛万苦的。她潜入峨嵋山深处的白云洞中苦修,一千年修成人的情色之身,一千年修成了人的头脑,最后一千年她修出了人心中的爱与善良,但她没能修出人心的残忍。

菩萨说:“你最终没能修炼出人心的残忍,在人间,你将备受折磨,没有什么生灵比人更不能容忍异类的。可你也不能再做回一条蛇,因你毕竟已有了一具人的情色之身。白蛇女,苦海无边,你要三思啊。”[1]15

李锐给白娘子设计了一个两难的处境:她既不属于蛇类,也不属于人类,她将面临着身份认同的痛苦,面临着被所有人和蛇抛弃的痛苦,面临着无处皈依的痛苦。这样的一个两难的处境,则使得白娘子实现理想之路更为艰难和坎坷。但是白娘子依然义无反顾来到人间——实现她做一个“人”的理想。李锐从来人间的动机出发赋予了白娘子形象新的内涵。

李锐大胆对传说的情节进行了改写。在话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情节的主线是白娘子和许宣的爱情。话本采用顺叙的方式,按照故事发展的过程娓娓道来。故事由这样几个基本情节构成:(1)清明遇雨搭船相识;(2)许宣取伞互诉衷肠;(3)白娘子赠金许婚;(4)盗银事发许宣获罪;(5)白娘子寻夫苏州结为夫妻;(6)白娘子承天寺智斗道士;(7)赠衣遇祸发配镇江;(8)夫妻重续前缘;(9)金山寺遇法海禅师;(10)回杭州白娘子露真相;(11)法海收服白蛇镇于雷峰塔。在这个版本中,小说的主要冲突是围绕着对许宣的争夺展开的。从“清明遇雨搭船相识”开始,白娘子就深爱着许宣,她与许宣的矛盾发展,则主要有以下几次:第一次是“白娘子赠金许婚”“盗银事发许宣获罪”,许宣因为家贫无力娶亲,白娘子用盗来的银子相赠,结果让许宣获罪,被发配苏州。许宣怀疑白娘子的身份,怨恨白娘子。第二次是“白娘子承天寺智斗道士”,许宣到承天寺游玩,遇一道士赠符驱妖,被白娘子识破,智斗道士。第三次是“赠衣遇祸发配镇江”,许宣穿着白娘子盗来赠送的新衣,带着贵重的饰品去春游,又获罪被捕,发配镇江,再次怀疑白娘子的身份。第四次是金山寺遇法海禅师,许宣被法海藏在寺内,白娘子索夫不成,只得重回杭州等待。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力量是许宣与白娘子之间不信任与信任的较量。每一次许宣怀疑白娘子的身份,白娘子都能给出合情合理的解释,让夫妻重归于好,赢回自己的爱情。这里,白娘子面对的敌人是官府,道士和法海和尚,还有就是她深爱的许宣的怀疑和胆怯。面对如此多的敌人,白娘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爱许宣,甚至许宣背叛爱情,帮法海来收服自己的时候,白娘子依然深情款款地看着许宣,小说中写道:“看那白娘子时,也复了原形,变了三尺长一条白蛇,兀自昂首看着许宣。”[2]小说的所有情节,都是围绕着白娘子对许宣的挚爱深情来写的。以后流传的各种各样的版本,情节可能有所改变,但是,故事的主要内容都是表现白娘子对许宣的爱情则是基本不变的。

李锐在《人间》中,保留了这个爱情故事的基本框架,如清明遇雨搭船相识,许宣和白娘子一见钟情等等,但是对原来的情节做了重大的改动。在原来的传说中,深为民众喜爱的如《水斗》《断桥》等,表现白娘子对许宣深情地情节,作者做了大量地删节,另把一些情节作了简略化处理,如《求草》在方本《雷峰塔》中,是重头戏,写白娘子为救活许宣不顾性命的去求得仙草,而在李锐本中则把这一情节压缩成背景,通过法海之口叙述出来。同时,作者加入原来传说中没有的许多情节,如碧桃村爆发人蛇大战,白蛇精转世为人,粉孩儿与香柳娘的故事等等。情节的这一改动,原来传说中演绎的白娘子对许宣个人的真挚爱情,转变为白娘子对整个人类和一切生灵的博大的爱,白娘子形象的内涵得到了巨大的提升。并且把推动情节的力量改为白娘子想做一个人的理想和实际上这个理想不可能实现之间的矛盾冲突。

小说添加了人蛇大战这一情节,集中的展现了白娘子对做一个“人”的理想的执着追求,和实现这一理想的艰难。碧桃村暴发人蛇大战,是由人的贪婪和残酷引发的。人吃蛇的对错,我们暂不讨论,但是自然界中的生命一定是互相尊重,互相敬畏的。蛇因为它的鲜美吸引了人类去吃它,但是因为它的剧毒人类对蛇是有所敬畏,不敢轻易的滥捕滥杀。治疗毒蛇咬伤的灵药“回春散”和“同春丹”的出现,打破了人对毒蛇的敬畏,引发了人内心深处的贪婪,人们肆无忌惮的捕杀蛇类,破坏了自然界的平衡,引发了蛇类大规模的报复。人类与蛇类暴发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在这场大规模的厮杀中,白娘子首先要面对的是内心身份选择的痛苦。她是蛇,她又是人,她的身份介于这两者之间。它们都是她的亲人,所以人与蛇的大战,让她不知所措。“这互相杀戮的双方都是她们自己,流血相残的双方都是她们自己。她们自身的这一半和那一半厮杀决战,这可叫她们如何是好?”[1]107-108其次她们要面对着蛇类的抛弃和伤害。小说中她们(白娘子和小青)试图阻止这场人蛇大战。受到人类伤害的蛇来向白娘子呼救,白娘子流着泪劝它们回山林里去。蛇类认为她是叛徒,向她发起了攻击。小说写到:

离她最近的一条响尾蛇嗖地一下,飞箭一般袭击了她,紧接着,十几条蛇迅雷不及掩耳地嗖嗖嗖向她发起了进攻,锋利的毒牙箭簇一般凶猛地刺进她的身体,愤怒地喷射出致命的毒液,刹那间,她已是鲜血斑斑。她无声的流着泪,带着满身的伤痕,说道:

“回山林里去吧,回山林里去吧——为你们的孩子想想”……

世间再毒的毒蛇,也是奈何不了她的。她

衣衫上斑斑的血点像一朵一朵浸染出来的梅花

瓣——遍身伤痕的她,就像一棵突然绽放的梅

花树屹立不动。所有的蛇们惊愕万分,纷纷把

身体绝望的直立在冷冷的晨光中。”[1]107

这是一幅怪异的画面,冷冷的晨光中,白娘子的白衣衫上鲜红的、斑斑点点的血迹像一树突然绽放的梅花,白色和红色放在一起,异常夺目耀眼。梅花在中国文化中,是品格高洁坚贞不屈的象征,作者用白娘子的鲜血画成的梅花图,富有浓郁的象征意味,传达给读者的是白娘子为了人类,为了蛇类,为了一切生灵能和谐的生活,她在承受着被同类伤害的痛苦。这种承担痛苦的勇气,这种敢于担当的勇毅,非有大爱之人不能承担。这和原来只是不顾一切的爱许宣的白娘子比起来,其境界无疑有霄壤之别。

再次,她不仅仅只是承担同类带给她的伤害,她还要承受她所深爱的,她极力救助和保护的人类给她的伤害。以胡爹为首的人类,在这里是狡猾、自私、冷酷、愚昧、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代名词。胡爹与白娘子之间有过三次较量:第一次,是胡爹被毒蛇咬伤,快死了,许宣不在家,白娘子只好自己找药救胡爹的命。没想到,白娘子好心相救,却遭到胡爹的怀疑,并派儿子来偷药方。第二次是瘟疫爆发,无药可救。胡爹的儿子金郎也染病快死了。胡爹用救命来要挟白娘子,要用白娘子的血做药引子来救自己的儿子。这个要求,把白娘子置于艰难的选择之中。不救人,她于心不忍,可是用血救人,将要暴露她蛇精的身份,破坏她做“人”的理想,把她从她“渴望融入的人群中驱逐”。她的爱心和善良,让她不顾自己的处境救人。第三次,则是胡爹煽动村民和法海一起,逼白娘子自杀。这三次较量,每次,胡爹都用他的狡猾、自私、忘恩负义赢得了胜利。但是反过来看,恰恰是胡爹的胜利,反忖出了白娘子的善良、高尚和伟大。

她为了实现做人的理想,背叛了蛇类,在人蛇大战中,她和小青竭尽全力的去救人。在蛇瘟疫爆发时候,白娘子用她自己修炼了几千年灵蛇的血来做药,拯救成千上万的传染上蛇瘟疫人的生命。“娘子咬破食指、中指、无名指,十个手指都让她咬破了,鲜血一滴一滴,滴满一钵。就用这一钵血,研开了不知多少包‘回春散’。许家门前排起了长龙,人们拿着酒盅、茶杯,竟还有人捧着饭碗,来讨娘子的‘回春血’”,……等到瘟疫过去了,“娘子已经像一片树叶一样无声无息的倒下去了。”[1]114她救了碧桃村人的命,她救了胡爹的命,她救了胡爹的儿子小金郎的命,她甚至救她的仇敌法海和尚的命。然而,就是这些她用鲜血救活的人,没有感谢,反而用正义之名来杀害她。这才是她实现理想,成为“人”的最大的障碍,才是让她绝望,最后放弃做“人”的理想,愿意变回蛇身的原因。可是作者在小说中给了一个奇异的结尾,当白娘子被逼自杀身亡时,她的血像人血一样是热的,无论法海怎么念咒,她都变不回蛇身了,这令在场的所有人震惊。“我豁然大悟:她修成了真正的人身。三千年仙修未做到的事,人间让她做到了;她舍出灵异的蛇血,成为肉身凡胎的人。”[1]137作者为什么给出这样一个结局?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白娘子历尽千辛万苦,承受了种种痛苦,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变成了一个不被人类接受的真正的“人”!或者可以理解为一种反讽,当白娘子感受到人心的黑暗和无情,残忍和冷酷之后,她放弃了自己做人的理想,可是她却变不回蛇身了,她回不去了,无家可归!无论怎样理解,作者给白娘子的这一结局都充满着一种悲壮之气。李锐把那个千百年来传说中的蛇妖改写成了一个“人”,甚至是一个“神”。完成了他对白娘子形象的重新诠释。

李锐重新诠释白娘子的形象,其目的是要重新阐释白蛇传这一民间传说的经典内涵。几百年来这一民间传说的主题虽然几经变化,但是最后定格在对自由爱情的歌颂和对以法海为代表的封建专制地批判上。李锐重述这一民间传说时,采取四套文本来反复地叙述同一个故事,表达的是对“人间”——人性中自私、残忍、冷酷的批判 ——重新阐释了这一民间传说的主题。第一套文本是何秋白的自述(文本A),第二套文本是粉孩儿和香柳娘的故事(文本B),第三套文本是法海手札(文本C),第四套文本是原来白蛇传这一民间传说的核心故事(文本D)。笔者初读小说时,迷惑于小说的文本结构,觉得作者在故弄玄虚,有意通过四套文本地交叉叙述,给读者提供一种新鲜的阅读感受。其实这仅仅是作者表面的意图,对主题——人性中自私、残忍、贪婪、冷酷的批判——的反复晕染式表达才是作者的真正意图,而且通过晕染式的表达,在时间和空间上拓展了主题的深广度。文本A中何秋白的身份设定是几百年后白娘子的转世,她与演许宣的小生的婚姻和在文革中遭到丈夫地背叛和出卖,人群对她地驱逐,重复了文本D中白娘子的故事(在时间上拓展传说的主题)。文本B中的粉孩儿的身份设定是白娘子和许宣的儿子,一个身上带有异类基因的人类的孩子。他和香柳娘——一个被人群遗弃的残疾女孩——的相互理解和爱情,以及香柳娘族人对她的掠夺和迫害,是文本D中的白娘子遭到胡爹为首的村民迫害的再现——都显示了人类的贪婪、自私和忘恩负义(粉孩儿和香柳娘的故事发生在远离杭州的北方某镇,在空间上拓展了传说的主题)。文本 C是法海和尚的手札——这套文本是从一个铁面无私的除妖人内心的困惑出发,重新反思何为人何为妖的问题?当法海面对舍己救人的“蛇妖”和自私残忍的“人类”的时候,他怀疑自己除妖人的使命,怀疑自己对白娘子追杀的正确性。这所有的文本的叙事都是围绕着白娘子这一核心形象展开的。因此,白娘子形象内涵的重新诠释,实际上动摇了原来白蛇传这一民间传说的主题——赋予了这一传说全新的内涵——对人性中自私、残忍、贪婪、冷酷地批判。

从《西湖三塔记》到《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再到方培成的传奇《雷峰塔》,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白娘子形象的演变过程。由一个专门色诱吃人的白蛇精——到民间传说和戏剧中美丽温柔,“多情吃苦”的痴情女子——再到为了追求自由爱情,反叛一切专制力量的大胆叛徒。这种演变的过程,其实是白娘子形象内涵的丰富和深化的过程。到了李锐《人间——重述白蛇传》中,对娘子形象进行了全新诠释:白娘子变成了一位对人类和自然界中的一切生灵具有博大的爱心,为实现自己理想坚韧不拔的奋斗者形象,她甚至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来为实现理想做最后地努力,成为一个比人更像人的真正的“人”。李锐通过白娘子形象的新诠释,实际上是重新阐释了白蛇传这一民间传说的主题,开拓了“白蛇传”故事的思想深度,为当代文学如何利用民间文化资源提供了新经验。

[1] 李锐.人间——重述白蛇传[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7.

[2] 冯梦龙.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镇雷峰塔[M/CD].国学备要.北京国学时代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研制,2003.

On M odern Interpretation on the Image of Bai Niang Zi——Comments on L IRui’s The W orld —Recount of The Story of W hite Snake

LUO Xing-ping(School of H um anities,Jiangnan University,W ux i 214122,China)

Bai Niang Zi is a lady in The Story of W hite Snake,a well-know n folk legend;and her core image popular to every household is a beautiful and tender-hearted girl w ho pursues bravely freedom of love.L I Rui reconstructs this image in his book The W orld as an image of great love for all human beings and all creatures in the nature,and a hero w ho w ill struggle persistently to realize her ideal.Through themodern interp retation of Bai Niang Zi,L Ihas exp lo red the dep th of thought in The Story of W hite Snake,offering the new experience for the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to make use of the folk cultural resources.

Bai Niang Zi;image;modern interp retation;L IRui;The W orld

I206.7

A

1674-2273(2011)05-0077-05

2011-08-12

罗兴萍(1964-),女,四川宜宾人,江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何旺生)

猜你喜欢
李锐白娘子白蛇传
黑皮肤的“白娘子”
ON A MULTI-DELAY LOTKA-VOLTERRA PREDATOR-PREY MODEL WITH FEEDBACK CONTROLS AND PREY DIFFUSION∗
“宣白”CP《天乩之白蛇传说》
漫话民间故事 白娘子——端午劫
漫话民间故事 白娘子——断桥初相识
李锐作品
京剧《白蛇传》经典性的内在构成
白娘子采灵芝
略论白蛇传故事的主题流变
摄魂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