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金城市诗歌:精神生态危机和诗意生存向往

2011-04-13 05:45梁晓冬王艳丽
关键词:拉金物欲诗意

梁晓冬,王艳丽

(河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拉金城市诗歌:精神生态危机和诗意生存向往

梁晓冬,王艳丽

(河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菲利普·拉金的诗歌蕴含了丰富的生态思想,反映了都市人的精神生态危机和对诗意栖息于大地的向往。其中精神生态危机具体表现为人的精神生存化展布困境,以人的异化感、疏离感、焦虑、压抑等为主要症候。从生态理性哲学角度来看,产生这样危机的症结主要在于经济、政治、社会环境以及科技革命对人精神生存化展布的限制。拉金在诗歌中表达了对都市人精神生态危机的高度关注,以及对人类物质欲望和科技至上的批判。同时,通过对自然美景的描绘,诗人表达了都市人向往诗意栖息于大地,与万生万物和谐共处的生态整体思想。

菲利普·拉金;城市诗歌;精神生态危机;诗意生存

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英国诗人之一。其诗歌多表现都市人生活,思想深邃,语言质朴,风格冷峻,以具有“英国性”著称。同时,拉金诗歌还蕴含着丰富的生态思想。近年来,国内学者主要从主题、叙事和语言层面论及拉金诗歌的英国性、两性伦理和语言特质,但对其生态思想的评析,却少有涉及。拉金诗歌所表现的都市人精神生态危机和对诗意生存的向往,是其生态思想的集中体现。本文将拉金的城市诗歌放置于理性生态哲学和生态批评的视角下,从上述两方面进行深入探讨。

一、拉金城市诗歌中的精神生态危机

拉金特别关注人们当下的精神生态危机。精神生态的危机,具体表现为人的精神生存化展布困境。所谓生存化展布,是指人之存在与自然、社会、他人之间存在着某种特定的关联性:或是积极的敞开、聚集、突显、照亮,或是消极的遮蔽、消解、隐匿、沉寂[1]117。当这样的关联性为消极展布时,便会出现生存展布的困境,它以人的异化感、疏离感、焦虑和压抑等精神问题为主要症候。出现这种危机,在德国著名哲学家卡尔·雅斯贝斯看来,首先归结于政治、经济和社会环境的制约。这种环境始终呈现出严格的等级性,它不可能使所有的人都能获得同等程度参与社会事务的资格和权力。严格的环境等级制形成了绝对权力主义,社会平等、民主思想得不到强化、普及,走向萎缩与衰落[2]19。在此环境下,人困顿于特定的生存类型,不能享有平等的待遇和权利,同时又为物欲所驱使,精神失去自由,个性得不到张扬,造成心理失衡并逐渐形成全方位压抑的生存状态。拉金在诗中展示了都市人这种压抑的生存状态。“一个人走在冷清的站台”描述了一个都市男人迫于生计,黎明时分启程上班,生活困顿无助,精神落寞的境况。

黎明来临,雨

穿过秋夜。

一个男人,焦躁不安地等待火车的来临。

风在街道中肆意穿行,敲打着门窗紧闭的房屋,

似乎包裹着黑色丝绸的梦,

又如同庇护着妻儿沉睡的壳。[3]27

在充满权力、等级的社会中,诗中的男人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以工薪阶层的微薄收入维持自己和家人生活,承受着较大的生存压力。在这种压力之下,他不能充分享受天伦之乐,而是万般无奈地去工作,秋天黎明的凄风苦雨更使他觉得人生苍凉。在无休止的工作中,他与家人的亲和关联渐次疏离,精神萎顿,焦虑不安。他与世界的关联呈现出消极的势态,不能积极、敞亮地投身于社会和家庭生活,而是压抑地、被动地、无奈地生活在固定的生存模式中。梦想永远被包裹着、遮蔽着,得不到实现,被疏离、被异化所产生的孤独感溢于言表。

“黎明”这首诗再次表达了人物的疏离、孤独感:

醒来,听到外面远处的

公鸡在鸣叫,

将窗帘拉开,

看见天上的云在飘,

多么奇怪,

我的心居然如此冰冷,没有爱。[3]7

压抑和焦虑构成诗中人物生活的主色调,孤独和幽闭占据了生活的主导地位。“心中居然如此冰冷,没有爱”表明人物缺乏点燃生活的激情,缺乏“爱”——人类这种最深沉、最柔美情感——的交流。他的生存展布同样处于隐匿、遮蔽、沉寂的消极状态,与社会和他人的关系形成自我封闭的阻断,诗意栖息成为一纸空言。诗人自己也深为这样生存困境而忧虑,不断在发问:“谁能真正面对/这瞬间迸发的孤独的悲伤?”[3]7

与此相同,“北方的船”这首诗也多写此类的孤独和悲伤:

身处烟雨濛濛的石街、石坊,

我感觉到古老的悲伤,

身边闪过的是一张张悲戚的脸庞,

和赶路女孩细弱的脚踝,

心中编织的是无尽的沉默。[3]36

这一生活剪影正是人们在特定社会环境下的疏离与孤独,以及由此产生悲伤与忧戚的具体表现。从生态理性哲学角度来看,这种孤独幽闭的生存状态破坏了人的生命与世界存在的敞开状态。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与互动在逼仄的社会生活空间中无法顺畅进行,因此诗中的人物才会“感觉到古老的悲伤”,“心中编织的”也才是“无尽的沉默”。

人之所以产生精神生态危机,不能诗意地生存,在雅斯贝斯看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即科技革命对人的限制作用。他指出,科技革命虽然消解和削弱了传统的社会结构和生存方式,但不断发展的科学技术却为人类制造出新的限制,这种限制的集中形式就是把个人局限于社会机器的某一规定的位置[2]112。由此,唐代兴在《生态理性哲学导论》中阐发说,“随着技术应用于生产过程,社会组织不断适应工作场所的机械秩序,甚至以机器这一意象来理解人的自身,由此派生出物欲至上的观念。这种观念通过各种渠道渗透到人的生活中,人的世界观也日甚一日地转向机械化。在机械秩序和对机械的依赖以及物欲的怂恿之下,人本能地承受着机械化物理暴力之控制,并成为这种物理暴力的维护者和强化者”[1]113。人的心灵、情感、意志被物所充斥,物和机器成为人世界性存在的主要关联和目的。人们拜金、拜物甚于对上帝的崇拜,丧失了对神性的信仰。而“神性”在海德格尔看来,是引领人超越自身局限融入自然万物的精神,是引领人与天地万物同在的自然精神[4]90。拉金在诗歌中集中表达了这种物化给人们带来的迷失和精神沉沦。在“去教堂”这首诗中,拉金写道:

一旦确定没有动静我跨步进入,让门砰然合严。

又是座教堂:草席、座椅和石块

还有小本书籍;摊着的花束,为了礼拜天

而修剪,现巳发黄;一些铜器,杂物

搁在圣殿尽头;雅致的小风琴;

以及那紧张、陈旧、不可忽视的寂静,

天晓得酝酿了有多久。无帽可脱,我取下

单车裤腿夹笨拙地鞠躬,

向前移步,手沿着圣水盆抚摩。

……

我退回门边

签了名,捐出一个爱尔兰六便士,

心想这地方不值得驻足停留。[3]58-59

沉溺于物欲追逐中的人们,在欲望的满足和失落中变得空虚,在百无聊赖中想起了教堂。教堂中“酝酿了有多久的紧张、陈旧、不可忽视的寂静”,反映了人与宗教信仰日趋疏离。人失去了对神的虔诚与敬畏,在神坛下的朝拜也表现得轻浮与亵渎。本应心怀虔诚的“脱帽鞠躬”却被诗中的朝圣者戏谑般地用“取下单车裤腿夹”而取代,进而渎神般地“捐出一个爱尔兰六便士/心想这地方不值得驻足停留。”“单车裤腿夹”是机械化的隐喻,它象征着人的生活被这些以“裤夹”为代表的机械物件所缠绕,被物欲所占领,人业已失去对神灵自圣性的崇拜。“爱尔兰六便士”表现出拜金者用这样毫无价值的捐赠来表达对教堂的轻蔑。“心想这地方不值得驻足停留”道出人们对宗教所产生的幻灭感。

但我还是停了下来:事实上我常如此,

最后总是同样以失落告终,

不知道要寻找什么;也不知道

当教堂完全废弃的那天,

我们将把它们移作何用?[3]59

然而,当人们以有限的精力和财力来满足无限的欲望时,有限的资源和无限的欲望便会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与冲突,使人产生烦恼、焦虑,形成巨大的精神压力。为摆脱这些压力,人们一方面继续求助于机械化的秩序,继续不懈努力去追逐物欲;另一方面,如同诗中的人物那样,人们再度求助于神灵。但是,人们对于神圣的求助“总是同样以失落告终,/也不知教堂完全废弃的那天,……移作何用?”教堂不能再抚慰人的忧伤,减缓人的压力,赋予人强大的凝聚力,最终沦为举行婚丧嫁娶等仪式的工具。随着对上帝信仰的丧失,人与自然之神、上帝之神和自我神圣融成一体的诗意栖息已被物欲的潮流所淹没,人变得更加迷茫、不知所措。正如海德格尔所言:“这个天地隐匿、诸神逃离、万物被掠夺的世界不是一个真正的世界……以天地为代表的自然与人类对立,以神为代表的精神信仰沉沦死亡,最终自命为中心和主宰的人类既失去了自然家园,又失去了精神家园,成为无家可归者。”[5]89

于是,这些“无家可归者”,只有依赖工作而求生。工作只是人用来求生的工具,拉金将之比喻为令人讨厌而又不能放弃的“癞蛤蟆”。他在诗中写道:

我为何让工作这只癞蛤蟆

蹲立在我的生活中?

我难道就不能用我的智慧之剑

将这头野兽赶走?

一周六天我的生活

都被它都用令人作呕的

毒药污染。

只是为了付几张账单,

这样的劳作太不划算。[3]63

工作这只“癞蛤蟆”蹲立或跳跃在人的生活中,使人饱受其污染和折磨。“为了付几张账单”而“这样劳作”表明人为物欲左右,被异化为赚钱的工具。有学者在评论这首诗时说,拉金将工作比作癞蛤蟆,迎合了《圣经》中上帝对亚当、夏娃的惩罚说。亚当、夏娃经不起欲望的诱惑,偷吃禁果,被上帝逐出伊甸园,发配到尘世。作为惩罚,他们必须胼手胝足,披荆斩棘,在土地上劳作。同样,现代人也因物欲纵横而将工作当成赚钱的营生,工作不再是创造性的劳动,而是机械的重复,人们不免会对其生厌。难怪在“我看见一位被攥住手腕的女孩”这首诗中,在劳作的困顿之下,人物总表现出无比厌倦的神情:

无非是穿上磨损的工装,

无非是以隐忍的无望重复着动作,

所有的人无视死亡的沉默,

心里想的没有手上做得多。

手持铲子和铁锹,每天在枯燥绝望中度过。[3]24

都市人在机械、麻痹的精神瘫痪中度过日日夜夜,前途毫无希望。正如约翰·缪尔在《我们的国家公园》中指出的那样:“利令智昏的人们像尘封的钟表,汲汲于功名富贵,奔波劳顿,无论赚钱多少,他们都不再拥有自我。”[5]168过度的工业文明、过分的物质贪欲以及对金钱的过度崇拜使人们生活在心力交瘁中,欲望的追逐与失望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人们已经走不出这个怪圈。

二、拉金诗歌中对诗意生存的向往

诗意地栖居于地球是一种生态整体论的生存观。它强调尊重自然的规律和进程,反对征服、统治和破坏自然,主张人对自然负责,重视生活的诗意层面、审美层面和精神层面,最终达到为自然所接纳,与万物和谐共存的境界[5]95。如霍尔姆斯·罗尔斯顿所言:人类作为有道德的物种,地球上的道德监护人,应该从道德上关心其他物种,欣赏并尊重自然的内在价值,真正热爱他者,把人类残存的私我提升为地球中的环境利他主义者,成为成熟私我地球公民,从而诗意地栖息于地球[4]310。

如前所述,拉金在诗歌中展示了工业文明背景下人的精神生存化展布困境,同时,也表达出人们对诗意栖息于大地的向往。在“清晨的号角”一诗中,他写道:

清晨的号角已经吹响,

绿草带着最清冽的露珠

熠熠闪光。

黎明聚起

金色的霞光,

如同金钹鸣奏。

天空伸展巨大的幕布,

太阳高挂其中。[3]10

拉金诗歌中人物对于自然之美的向往,对于自然和生命的和谐的追求,皆通过对大自然清晨图景的描绘,生动地表达了出来。对于身处喧嚣、迷失自我的都市人而言,“清晨的号角”无疑会将他们从灯红酒绿中唤醒,让他们麻木的心灵得到一种激活;“绿地上最清冽的露珠”无疑是最自然的琼浆玉液,能够滋养人日益干涸的心灵土壤;“黎明聚起了朝阳,如同金钹鸣奏”,催促业已机械的人恢复原始的活力,振作向上。这种与大自然动律同步、和谐共存的向往正是个体精神展布试图脱离物欲的纷扰,生命渴望融入生态整体,诗意栖息于大地的自然表达。这是个体生命受到自然大美之召唤,积极主动地向世界开放、敞亮,个体由迷失到清醒,由自我的缺席到走向自我的突显,以求个体生命达到与生态整体的完美和谐统一。

在“在此”这首诗中,拉金写道:“这是一种没有篱障的生存,/面朝太阳,无语、无边。”[3]79这两句诗表达了诗人在生态整体语境之下,对诗意生存、自由精神展布的又一向往。“这是一种没有篱障的生存”,指人作为生态整体的一部分,与自然世界存在着天然的原始关联,没有障碍、分裂和对立,只有契合、交融与关联。“面朝太阳,无语、无边”意在说明在自然之神的引领之下,个体生命能聆听天宇与大地之合乐,能源源不断地接收万物之生动气韵。人们在这种静默的聆听中,心灵领悟到天籁之语的意义,灵魂得以洗涤、净化和提升;在这种生动气韵的包孕中,人产生踏实、安全的归属感,在美的愉悦中自由自在地生活。自然为人类生命的存在与精神展布暗示出终极方向,提供了交流的空间,提供了永恒的话题。在无言的交流中,生命达到一种无终极的快乐与自由,达到一种不朽的状态,人才能够在此状态下诗意般地生存。

结语

生态文学批评家罗切尔·卡尔森说:“人既然是自然的一部分,那么,针对自然的战争必然是针对自己的战争。征服自然的代价必定是毁灭人类自己。”[1]162-163面对这种自我毁灭,生态文学家在自己的作品通过揭示人与生态整体的关系,批判人类中心主义,批判人类无休止的欲望,批判科技至上论,来呼吁人类将自我回归于生态整体之中,珍重自然,和谐发展,让人类得以诗意地栖息于大地。作为一位有高度社会责任感的优秀诗人,拉金同当代志同道合的文学家一样,对人类与自然的对立关系产生深深的忧虑,对人类精神展布的困顿高度关注。在他的诗歌中,拉金描述了城市人精神困顿、自我迷失的众生相,并对人类物质欲望和科技革命展开了批判,同时表达了对回归生态整体、诗意生存的美好愿望。

[1]唐代兴.生态理性哲学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2]卡尔·雅斯贝斯.时代的精神状况[M].王德峰,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3]Larkin,Philip.Philip Larkin:Collected Poems[M].New York:Farrar,Straus and Giroux,2004.

[4]杨通进.生态十二讲[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

[5]王诺.欧美生态批评:生态学研究概论[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

Larkin’sUrbanPoems:Man’sSpiritualEcologicalCrisisandLongingforPoeticDwellingontheEarth

LIANG Xiao-dong,et al

(Henan Normal University,Xinxiang 453007,China)

Philip Larkin’s urban poems are imbued with ideas of ecology, which mainly embodies man’s crisis of spiritual ecology and longing for poetical dwelling upon the earth. Man’s crisis of spiritual ecology refers to man’s spiritual dilemma of existential distribution, symptomatised with alienation, isolation, upset and depression. In the light of the ecological philosophy, this kind of dilemma largely results in the confinement of man’s certain social, economic and political environment, in addition to the confinement of modern technology. Philip Larkin’s poems show his deep concerns about this spiritual crisis, expressing his resentment to man’s material greed and reliance on modern technology. By his description of the natural beauty, Larkin voices urban people’s craving for the poetical dwelling on the earth in harmony with all beings in the world, which is also an embodiment of the idea of ecological holism.

Philip Larkin;Urban poems;Spiritual ecological crisis;Poetic dwelling upon the earth

I561.2

A

1000-2359(2011)03-0213-04

梁晓冬(1961-),女,河南安阳人,河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 (07FWX-010)

2011-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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