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我看到冬天的尽头

2011-05-14 10:14独木舟
花火B 2011年1期
关键词:女孩子小麦

独木舟

午后浅淡的冬日阳光,城市的中心永远是这样人潮汹涌。

我时常会观察这些陌生人,带着一点探究的意味在他们没有察觉的地方认真地审视他们的表情。哪些人是真的相爱,哪些人是貌合神离,我大概都能看出个究竟。

许远川,你记得吗,我们分手的时候你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麦,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可坏就坏在,你太聪明了。

我还记得当时我心里一惊,好像不经意间被针扎中了某个穴道。

可是表面上我很不屑地回应你,我觉得吧,真正有本事的男人,不会怕异性聪明,相反,愚蠢的女生根本就吸引不了他们。

后来的岁月里我每每想起自己当初趾高气扬的姿态便忍不住为之汗颜,那个时候啊,我太年轻,因为年轻,所以才那么狂妄吧。

那么犀利得近乎刻薄的话语明明就是在嘲讽你的懦弱,可是你笑一笑,并不说什么。

好久之后我都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你笑的样子,那样温和并且宽容。

你知道我出言不逊只是因为恼羞成怒,你要离开我,我明明不舍却因为太过骄傲而不肯退让半分,只好用尖酸的言辞去刺伤你。

这些年我总是活得像一只刺猬,扎得我身边的人头破血流,最后,他们一个一个都离我而去。

但是我不说后悔。

你明白吧,说了后悔就是抹杀了从前的自己,就是否定了从前的自己,我才不愿意。

我这么爱自己。

我捧着一杯热巧克力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兴致勃勃地继续无聊地观察路人,迎面走来一个胖乎乎的女生和一个长得还蛮不错的男生。

他并不喜欢她。看了他们两分钟之后我在心里得出了这个结论。

如果现在你跟我在一起,你一定会很好奇地问我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根据是什么?

根据其实很简单,长得这么好的男生没理由会喜欢一个胖妹,别跟我说心灵美之类的蠢话,以他的年纪大概还不懂得灵魂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女生背的是berburry冬季最新款的包,风衣也是。说真的,穿在她身上真是难看极了,最恶俗的是她那涂着黑色指甲油的双手和鬓角上那朵硕大的蕾丝花。

我真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穿着英伦范儿的衣服然后把自己弄得像一棵圣诞树。

哦……我似乎跑题了,但是我想说的是,很明显,这个男生是看上她的钱啦!

我对自己的推论感到很满意,为什么我总是这么聪明,这么善于从事物的表面看透它的本质呢?于是我决定再去买一杯热巧克力犒劳自己。

这个甜品店的东西还真不错,每天都有这么多人排队,站在我后面的这个女生留着一个学生头,穿着英格兰格子的外套,镜片后面的目光安宁煦暖。

我拿着巧克力转身的时候不小心,“哗”的一声洒了出来,浓稠的巧克力像是铺天盖地一般浸染了她脚上那双白色的雪地靴。

我惊呼着跟她道歉,手忙脚乱地在包里翻纸巾,心里想着,完了完了,完蛋了。

可是……她只是皱了一下眉,然后反过来安慰我:“没关系的,反正要洗了。”

我怔了怔,抬起头,看见她白皙的脸。

这便是我与林白白相识的经过。

知道她的名字之后我不禁感叹,还真是人如其名。

她的皮肤真的很白,好像从来没有晒过太阳。在逆光的地方还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脸颊两旁的细碎茸毛,配着她孩子气的发型就像是长大了的小丸子,就差脸上两坨高原红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非常甜美,用我贫乏的想象力来形容的话……就像一杯温热的巧克力。

跟我真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啊。

秋天来临的时候我已经晒得很黑了,虽然我听信了网上很多人的建议,每天坚持做一张美白面膜,可是洗澡的时候还是可以很明显地看到身上黑白分明的界限。

我也从来不会像她那样温和地笑,小声地说话。我笑起来的样子……用你的话说就是“苏小麦,你能不能淡定一点”。

当你第二次这样说我的时候,我忍不住反驳你说:“淡定只是一种状态,又不是一种美德,干吗天天挂在嘴上?”

可能那天你心情不太好,又或许是当时身边的人太多了,你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后来你竟然整整一个下午没有理我。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和好的吗?晚上我们一群人去那个小面馆吃晚餐,老板做手擀面的时候,你拿起桌子上的大蒜剥好就要往嘴里送,还没送到嘴里就被我一巴掌打下来了。

你怒目而视:“苏小麦,你干吗!”

在场的人都看着我们,有那么一两个热心的甚至都要开口劝架了……可是,我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我气鼓鼓地对你说:“不准吃大蒜!你吃了待会儿我们怎么接吻啊!”

这句话把你弄得满脸通红,而他们哄堂大笑。

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彻底明白了,要让苏小麦成为一个淡定的人,一个优雅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不可能,就算了吧。

我从来不在你面前装淑女,我想,就这样呗,我本来就是这么辛辣泼皮的样子啊。如果一个人连真实的我都不喜欢,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矫饰出来的我呢。

许远川,你不知道吧,后来的后来我都在想,幸好我从来没有在你面前伪装过,你看到的就是一个真实的苏小麦,完完整整,清清白白的苏小麦。

所以你要离开我,这也不是我的锚。

你不知道吧……每次我这么想的时候,都感觉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

此刻我凝视着林白白,她清清淡淡地笑着,对我挥手说再见,我想如果我是这样的姑娘,说不定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呢。

如果我不是这样乖张,暴戾,锋芒毕露,也许我们就会好好在一起了呢……

可是我没有办法啊,许远川,你相信吗,我没有办法改变这样的自己。我曾经对命运充满了怨恨,迁怒很多人,甚至包括你。

可是慢慢地,随着我长大,我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于是学着跟世界和解,原谅了很多人,也包括你。

可是我没有原谅我自己啊,此刻我想着你的脸,走在路上忽然就很夸张地哭了起来。

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曾经我以为是尘世那些形状各异的欢乐让我活着,可是我渐渐地发现快乐并无意义,也很短暂,任何的拥有都只能让我得到瞬息的安宁,其他时间,我仍然无所适从,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我租下这间公寓并不是因为它采光好,通风之类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坐在飘窗上一低头就可以看见马路。

只是因为它距离林白白的学校步行也要十五分钟。

林白白就像一抹淡雅的绿色,涂抹在我原本苍白的生活之中,让我看见了生机勃勃的青春。

她真是个很美好的女孩子,我每次看到她从图书馆里抱着书本远远地朝我走来的时候,都忍不住想,我要是个男生,我肯定会喜欢她的。

遇见你之前的无数年,我总是被同样一个梦缠绕着。

所有的小朋友排成一排像列兵一样直挺挺地站着,每个人都是一副忐忑的表情,等待着被一个个爱心泛滥的陌生人挑选。

那些女人的眼睛里总有一种像黏稠的鸡汤一样温情脉脉的东西,看着你,让你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人。

我周围的小朋友,一个一个,被选走,他们跟着这些陌生人从此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过另外一种从前没有想过的

生活。

他们不必为怕被蚊虫叮咬而在炎热夏天穿着长袖长裤睡觉,也不必狼吞虎咽有被虫蛀过的苹果。

他们会睡在柔软温暖的大床上,每年的生日都有甜腻的蛋糕,他们会去念书,接受教育,长大之后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可是我,我是被剩下的那个。

一开始的时候那些离开的小伙伴还会在假日给我寄漂亮的明信片来,歪歪扭扭地写着“小麦,新年快乐”,“小麦,我好想你哦”之类的话。

但这单纯的热忱和挂念根本禁不住时间的消耗,很快,就没有人再记得我。

难过吗?当然,不然小小年纪的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个夜晚哭着哭着就哭醒过来。

我并不知道是为什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每一次等待被人挑选的时候我总是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好,我那么聪明伶俐,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

后来无意中听到孤儿院的两个阿姨聊天,她们说:“长得太好看了,以后只怕不会安分。”

我站在黑暗里,那一刻犹如电击。

后来便放弃了,对于这种像是廉价商品大甩卖的事情完全丧失了兴趣,每当有人来孤儿院领养小孩时,我都躲得远远的。

没错,他们要的是乖乖的,不吵不闹的,会好好听他们的话,他们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让做什么死都不会做的小孩。

哦,他们,他们是谁?关我什么事呢?关我屁事。

这样一想,我如释重负。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往往会出乎人的意料,当你对生活抱有美好期待的时候,总会有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浇得你措手不及。然而当你已经打定主意从此跟这个世界互不相干的时候,又会出现一些意想之外的转机。

那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对着那一排神情木讷而紧张的小孩,有些失望,直到她临走之前无意中看到抱着野猫坐在走廊栏杆上的我。

她的眼睛有多美,被那样的眼睛注视着,我好想哭。

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麦,只是因为在小麦成熟的季节被送到这个孤儿院,于是阿姨顺口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她朝我伸出手,温柔地笑了,那一刻我知道,我会跟她走。

那些往事的碎片,总是会忽然来到眼前,太阳还没有下山,群鸟飞散于远方。

林白白冲我晃着手:“喂,小麦,你怎么总是发呆啊?”

“啊……”我哑然失笑,“哈哈……对了,白白,不如跟我说说你家的事?”

并没有任何惊心动魄的事情,白白的世界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安宁静好。

从小就是优等生,品学兼优的那一种,父母的掌上明珠,老师的得意门生,难得的是她从不倨傲,无论男女同学都那么喜欢她。

大学毕业之后也想过要去找个工作,可是看到同学们拿着自己的档案从人才交流会上挤得垂头丧气地回来,便打从心底里产生恐惧,于是选择继续留在校园里,考研。

“我就是一个这么不入世的人,因为一路走得太顺利,知道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行,肯定经不起挫折和打击,所以特别害怕伤害。”

白白说起自己的事情带着那么一点谦卑,似乎为自己乏善可陈的人生感到有那么一点惭愧。

可是我握住她的手,由衷地说:“白白,我好羡慕你。”

她疑惑地看着我,像一只乖巧驯良的小猫:“羡慕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这么笨,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

她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我幽幽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呢,有些人什么都有了,却觉得自己拥有的不过只是寻常。有些人什么都没有,却满嘴叫嚣着炫耀。

这个世界还真是滑稽。

“可是……我觉得很满足。”白白忽然轻声说,她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白纸上胡乱画着弧线,嘴里的话并没有停下来,“苏轼说得好,人间有味是清欢。”

我怔怔地看着她,想起你也曾经感叹着说过这句话,不经意之间,忽然鼻酸。

其实我依然还是想念你,只是固执得不肯承认。

任何时候闭上眼睛浮现的都是你的样子,我爱上的你,有着永远让我安心的笑容。每一秒我都希望能够触碰到你……这样想着,就觉得,遗憾。

遗憾,我们竟然没有在一起。

我的思绪总是会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灵魂像是飘浮在空中俯视着这具悲怆的躯壳,佛家说,人的肉身不过是皮囊。

如果是这样,我能不能丢掉这具皮囊,仅以我的灵魂陪伴你,每一个日出的清晨,和日落的黄昏?

白白把那张纸推到我的面前:“哪,送给你。”

我低头一看,不禁小声一呼:“呀,这画的是我吗?”

她的笑容好像你,都是那么温和无辜的样子,笑起来总能看到她洁白而整齐的牙齿。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笑,虽然她不说话但我知道她希望我能够喜欢她画的这幅素描。

我当然喜欢,我几乎是不知所措地看着这张纸上几根线条勾勒出来的自己,哆嗦着说:“我哪有这么好看……”

不等我说完,白白便打断我:“你比我画的要好看一百倍。”

这样的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总会令我想起从前那些不堪回望的往事,然而她说出来的,就由不得我不信。

我把目光从素描画像上挪开,凝视着她。

从前我总喜欢那些活色生香的女生,张扬,热情,独树一帜,就像我自己这样,走到哪儿都是焦点,活得肆意妄为又飞扬跋扈。

我从来不知道,在我处身的世界之外,还有这样一种端庄娴静的美。

我珍而重之地将那幅素描收起来,我说:“白白,谢谢你,我非常喜欢。”

她还是笑,两只眼睛弯弯的,像我和你在古格王朝遗址的那天黄昏,看到的月牙。

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她。

请原谅我始终学不会叫她一声“妈妈”,这么多年我们始终没有磨合出一套平和的相处方式,但我内心对她充满深深的感激,我知道,如若没有她,我依然还是孤儿院里那个抱着野猫的少女。

刚跟她回去的时候,我对所有新奇的事物都充满了恐惧,然而那种恐惧却又牵引着我去探索。她教会我好多好多,给我买最漂亮的衣服,送我去最好的学校念书。

这个世界上,她是第一个认认真真地告诉我“小麦,你不是别人不要的”的人。

那算是爱吗?我也不懂,只是战战兢兢地听着她的话,按照她给我铺就的道路走着,时刻提醒自己这一切来之不易,一定要好好珍惜。

我还是温顺过很多年的,虽然不喜欢学校的氛围,可还是拼了命地用功。你说过,我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聪明的女孩子如果还舍得在某件事情上花力气,那取得的成果一定是令人瞠目结舌的。

认识白白之后我时常想,如果我一直那样生活着,也许也可以成为白白这样的女孩子吧。

可惜人生这回事,是没有什么也许的。

叛逆的因子于黑暗中沉睡多年之后忽然复苏,起因是学校里的一个女生跳楼。

她比我高一届,不记得是怎么认识的,后来我们成为了还算不错的朋友。我清楚地记得她跳楼之前的那天下午放学碰到我,还笑着跟我聊了半天。

第二天,整个学校像是沸腾的油锅,所有人争相奔走,转述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关于她的故事,说她是因为怀孕了,又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才跳楼的。

所有的人都在猜测,那个让她怀孕的人是谁。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天气,艳阳高照,我抬起头看着天空,那日的阳光让我茫然。

从那天开始我拒绝去上课,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像蜷缩在一枚巨大的茧中,外面的世界再与我无关了。

许远川,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我想你不能。

虽然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可是直面死亡的残酷,对我来说那还是第一次。

我感觉到有一些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坍塌成一团废墟。

这个我应该叫她“妈妈”的女人用尽了一切方法,哄劝,咒骂,开解,甚至带我去看心理医生……都没有用,我就是不要再回到那个校园。

就是这样,我荒废了学业。

她想要一个能够令她骄傲的孩子,我努力了那么多年,最终还是功败垂成。

说起来,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女儿。

关于她我所知不多,相处了那么多年,我不清楚她的钱是哪里来的,只看见她衣橱里的奢侈品马不停蹄地堆积。我不清楚她是否已婚,却无数次看见不同的男人开着豪华车将她送到院子门口。我不清楚她究竟是哪里人,我们共同拥有的那个户口本上,她的籍贯是空着的。

她对我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最后她拿我没有办法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写着明显的失望,虽然声音很轻我却能够听得出她沉重的疲惫。

她说:“小麦,你六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确定你是我要找的那个孩子,你身上有种杂草一样的气质,坚韧,顽强,隐忍。这些年你这么乖,我一直觉得不对劲,我一直觉得这是我的错觉。”

她说:“现在果然印证了,你其实根本就不是那样的孩子。”

她说:“小麦,从此以后,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了。”

那个夜晚她转身的背影一直烙印在我的心里,她依然美丽,可是以不可挽回的姿态一步步走向美人迟暮的必然结局。

从那之后,我真的成为了一个野孩子。

后来的我到处飘荡,偶尔想起来也觉得好笑,杂草终于还是没有成为花朵,而是成为了浮萍。

偶尔回去那个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她见到我的表情也只是淡淡的,什么也不问,只是无论我在哪里,那张卡里的钱从来都没有少过。

这么多年,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因为一个与我无关的人的死,而颠覆自己的生活。

我认识你的时候,背着一个大包包,满头满脑的灰尘,真是一点也不美好的样子。

你很好看,可是你好看你的,跟我没关系,所以我对你的态度也并不友好。你不知道吧,我从那一年起,真的对爱情这回事完全没有期待与憧憬了。

从未跟任何人说起,我知道让那个跳楼的女孩怀孕的人是谁。

她跳楼的前一天下午推着单车跟我一起走出学校,在路上她对我说:“这十几年来,好像都只不过是为了一件叫做高考的事情而活着,直到跟他在一起,才猛然觉得生命原来是这么隆重而伟大的一件事。”

她用了“隆重而伟大”来形容她的爱情,可是第二天她就跳楼了。

那短短十几个小时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无关的人眼里,就像一个永远都没有答案的谜。

可是我知道。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优等生,拿过奥赛冠军,学校唯一的保送名额也属于他,在这个时候,爱情当然没有锦绣前程重要。

我看见他站在鼎沸喧闹的人群里灰白的脸和攥得青筋暴起的拳头。

我并没有声张我所知道的实情,然而还是在四下无人的时候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能想到他竟然“扑通”一下跪在我的面前,整个人抖得像筛子。在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多么令人反胃,他得知她怀孕的时候,厌恶地提出分手,她那么骄傲的性格,唯有以死亡这种方式来进行对他的谴责。

我转身的时候他拉着我,哀求着我:“不要告诉别人,求求你,不要告诉别人。”

我恶心地甩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晚上我蜷缩着在房间里瑟瑟发抖,徘徊在两个念头之间。我低声叫着那个女孩子的名字,未了,终于泪流满面。

傻瓜,你看看你爱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居然为了这样的人去死。

你原本应该好好活着,若干个苦痛的日子熬过去之后,在他面前趾高气扬地完美着……可是你这个傻瓜,你居然去死。

就算他不曾真的爱过你又怎么样,你为什么不能够自己爱自己?

许远川,你说我聪明,可是你知道吗,我笨起来的时候真的是笨得致命,因为目睹了这件事情,我竟然从此不相信爱情。

一路上你对我关怀备至,在我生理痛的时候,别人都没有察觉,唯有你从我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细汗看出了端倪。

你拿着杯子挨家挨户地去讨热水回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红糖,让我喝。

你怎么会想到,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心里某些冰冷的,坚硬的东西,就在那杯热水里慢慢地融化了,那是我第一次正正经经地问你的名字,你眨着眼睛笑,你说:“我叫许远川。”

我想对你说声谢谢,却最终还是将这一声感激的话语隐没在嘴角。

你拿起地图给我看,指着古格王朝的遗址说:“我从小就想去这儿,去看看那个传中的藏尸洞。”

我默默地看着你,点点头,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当然,你不知道,我原本的计划是去另一个地方,但说不清楚是什么力量促使我在那一刻,决定改变既定的行程,跟你走。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黄昏,我站在距今四百多年前的藏尸洞洞口,因为恐惧到极致的缘故,竟然颤抖得一步都挪不动。

那样陡峭的山路,细碎的石子哗啦哗啦往下砸,人如果摔下去,恐怕是难以生还的吧。

我蹲下来,慢慢地,忽然很想哭。

所有人都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偌大的山谷里寂静无声,我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那样急促不安。

这么多年了,所有人都以为苏小麦是很牛逼的,是背着背包敢走天下的女生,可是没有人知道我的软肋——我恐高。

挪不动了,要死在这里了,我绝望地想。

可是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脚步声。

高原上氧气稀薄,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起头来,迎上你的目光。你蹲下来把氧气瓶的面罩对准我的脸,声音里有一种能够让我笃定的力量。

直到我的呼吸顺畅了,你二话不说牵起我的手就走。

我有没有告诉你,那一刻,当你牵着我的时候,你的手就是我的全世界。

一个不相信爱情的人,在顷刻之间,仿佛目睹了神迹。

当我们离开古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可是天刚刚黑下去,夕阳西照,月牙从天边升起,那一刻,日月同辉。

倦怠的我轻轻地靠着你的肩,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是的,当我爱上你的时候,便是到了分离的时候。

不管一路上我们开了多少暧昧的玩笑,说了多少真真假假的话,最终我们还是要回到各自的生活里去,而你,早在某次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就说了,你是有女朋友的。

你知道,苏小麦,多骄傲,我怎么会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

我们分开的时候,大家嘻嘻哈哈地喝着酒,我装作不经意地跟你聊起你的女朋友。一说起她,你的表情就变了,变得很温柔很温柔,你说她是个很乖的人,她的世界就只有图书馆那么大,你说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情,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我喝了一口酒,笑着说:“那跟我完全不一样嘛。”

你没听出我话里的戏谑,反而还很认真地说:“但是你也很好啊。”

我很好,有多好?不能使你爱上我就不算好。我心里苦笑。

其实遇见爱情,发生爱情,都不难,难的是留住爱情,让这爱情以一种长远的姿态留在日复一日世俗的生活里,让这个人想要好好跟你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轻易丢下你,这才最难。

许远川,我在多年之后目睹着你乘上机场大巴的背影,才忽然理解了当年那个女孩子从七楼往下跳的心情。

但我依然不甘心,我决定去见见你说的,那个跟我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子。那个我装作无心问起,却耿耿于怀的名字,叫做,林白白。

当我见到她,并且蓄意地接近了她之后,才明白她真的是一个很可爱,也很值得爱的女孩子。

你说得很对,她从来不做伤害别人的事情,面对她,我自惭形秽。

她送给我那幅素描的第三天,我最后一次去见她,我告诉她:“白白,我要回家了,我想我妈妈了。”

她一脸的遗憾,说:“啊……真可惜,我男朋友最近一直很忙,好不容易明天有时间,说一起吃饭,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我微笑着打断她的话:“下次吧。”

单纯的白白,她当然想不到,根本就不会有下次。

许远川,我已经来过你的城,看过你爱的人,往后的日子,我会慢慢地释然,虽然说这样的话显得好心酸,但是我真的相信有些事情人做不到的,时间能。

只是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某个夜晚我忽然又梦见你。

那个冗长的梦里有无数陌生的面孔鱼贯而入,你一把把我拉在身后,神情严肃,表情凝重,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保护我的样子。

我忽然惊醒过来,窗外还是一片漆黑。

梦中的亲近我在现实里从未企及,于是在顷刻之间懂得了,什么叫做惆怅旧欢如梦。

许远川,命运要我忘记你,我泪如雨下,可是,我同意。

编辑:蓝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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