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羡少年春衫薄

2011-05-14 10:14微酸袅袅
花火B 2011年1期

微酸袅袅

下过雨的清晨,空气里有浓郁而清新的香气。我一边刷牙一边在院子里伸展身体的时候,你正背着书包从家里出来,睡眼惺忪,发尾还调皮地翘着,白衬衫在晨风起鼓起一个小小的圆包。

我那么专注地望着你,专注到有时候担心自己的目光会不会在你的后背上灼出两个洞。可是你却似乎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以一贯悠闲的步伐,还有点吊儿郎当的样子,从我家门前走过。

每天我都能看到你一次,每次看到你一百零七秒钟,从你家门口到往南去的那个路口为止。

我认识你,我知道你的名字是陈岳艇,你的妈妈叫你阿岳,你比我高一个年级,学号是14,摩羯座,数学很好作文很烂,笑起来的时候右边的眉毛比左边的眉毛高……

我知道很多有关你的事情,可是你却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个叫胡潇潇的女生,她曾知晓你所有的旁枝末节,比你自己更熟知你的所有事情,把你当做神明一样远远凝望。

我曾那么希望你能回头看我一眼,在无数个清新的早晨,用安静而炽热的目光望着你,幻想着你会怎样微微皱起你充满疑惑的眉,将目光投向我,而我又该如何地欢喜和羞涩不安。

我曾那么希望你能回头看我一眼,哪怕只是轻轻一瞥也好

那时候岁月还长,春衫正薄。全世界的爱都抵不过你轻轻地瞥我一眼。

我的家乡在一座海岛上,一年四季的风里都夹带着淡淡的咸腥味。岛上唯一的重点中学在滨海路上,一边是海,一边就是学校,中间只有一条窄窄的,种满樱花树的小路。每年春天落樱缤纷,浅粉色的花云便缭绕在枝头久久不散。风吹过的时候,如粉色的泪滴纷纷扬扬。

“胡潇潇,你跑那么快干吗!”

我扭过头,看到陈岳艇抱着书包从身后追上来,校服外套的扣子没扣好,大咧咧地敞着,露出蓝白条纹的T恤,略长的刘海垂下来快要遮住眼睛,可是又随着跑动飞起来。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美丽的人会让这美丽的景更加动人。

陈岳艇长得真好看,再看一百次一万次也是好看,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可是一旦开口,就暴露小霸王本质:“胡潇潇把我的书包带回家,我晚点来取。千万不要告诉我妈啊。”他冲我龇牙咧嘴一笑,挥挥手像打发小狗一样转身跑了。

我抱着陈岳艇的书包,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殷勤地替林一彤提着书包,走在她身旁亦步亦趋,侧脸微笑,专注倾听,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凝视。我抱着陈岳艇的书包,踩着满地的樱花瓣回家。

去年九月,我升入滨海中学高中部,成为了陈岳艇的学妹,有了和他一样的藏蓝色校服,红色的小领结,还有金色的方形校徽。最最重要的是,我们有了一样的作息,每天总是差不多的时间去上学,黄昏的时候差不多的时间放学回家。

在我像条小尾巴一样在陈岳艇身后跟了两个月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我。

“嗨,小姑娘,你家是不是也住九月新村C片区啊?我觉得你很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你。”那天黄昏,夕阳将天空涂抹成大片大片的橘红色。陈岳艇在校门口等人,看到我时突然如此搭讪道。

他身旁的男生大笑着拍他的肩,说:“阿岳,你搭讪的方式好老土啊。”而我则脸红得像颗番茄,被葵花点穴手点住一般动弹不得。一点点忐忑,一点点慌张,还有巨大的喜悦。

陈岳艇白了那个叫徐灿的男生一眼,冲我扬扬下巴说:“我没胡说吧,你是不是住C片区啊?”

我点了点头:“C区十四栋三单元。”

“那不就和我家就挨着,我每天都会经过。”接着他就很自然地把书包递给我说,“那麻烦你把我书包带回家吧,我晚些来找你,你家几零几啊?”

那天晚上陈岳艇来找我的时候我刚洗完澡,坐在院子的桂花树旁,一边听英语听力一边吃妈妈做的龟苓膏。他从围墙外探出一颗圆圆的脑袋,看到我时露出又明亮又淘气的笑容,右边的眉毛比左边的眉毛高了一点点。

我和陈岳艇就这样熟了起来,以经常替他跑腿的关系。每次我替他做了什么事情之后,他都会变着法子赞美我。

比如“胡潇潇你真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比如“胡潇潇以后谁娶到你就是他赚到了”,再比如“胡潇潇你们班男生一定爱死你了吧”。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总是盯着他的眼睛看,他连眨眼都不用眨,就那么笑吟吟地坦荡荡地看着我。

我每次看到他这样看我,就知道他还没有喜欢我。陈岳艇看喜欢的女孩子时眼睛是弯弯的,像美好的月牙,眼神柔软得像一颗正逐渐融化的软糖,而不是像看我时那样坦荡荡的。

我垂下沾染些许哀伤的眼睫,再抬起头时又是甜甜的笑容:“陈岳艇你不用说好听的哄我,因为是你,所以我愿意做一切能为你做的事情。”这个话可以有很多理解,心甘情愿的背后可能是柔肠百转的爱慕也可能是千金不换的友情。为了让陈岳艇更加糊涂,我故作豪迈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嘛。”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困惑,但是很快又没心没肺地笑着说:“胡潇潇你真够哥们。”

“我这么够哥们,你能不能周末陪我看电影?恐怖片,我看过的朋友说特恐怖,我不敢一个人看。”

“成,没问题。你买了票告诉我时间地点。”陈岳艇将书包甩到肩上,挥挥手,转身离开。

我望着陈岳艇的背影,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我像民工买过年回家的火车票一样,早早就到电影院预订了周六下午两点半那个场次的电影票。周三把抄写好的作业给陈岳艇的时候,顺便装作漫不经心地把电影票给他。

我的死党麦小禾说:“胡潇潇你太丢人了,第一次和男生看电影居然是你自己买票。”

我想想确实有些丢人,可是谁叫陈岳艇不喜欢我呢,他能陪我看电影就算是对我的恩赐了。

虽然麦小禾很看不起我“倒贴”的行为,但是作为好朋友,她还是尽心尽力地帮我搭配那天要穿的衣服,为我的第一次约会出谋划策。

周六中午吃过午饭,我在院子里桂花树下的躺椅上发了一会儿呆,竟然睡着了。梦里我和陈岳艇看了一场没头没尾的电影,黑暗中突然有一只冰冷的血手伸出来摸我的脖子,我尖叫着缩成一团,然后有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拥住我。

是陈岳艇,他的声音在我脑袋上方响起:“潇潇不要怕,有我呢。”

风吹过的时候,桂花树上细小的金色花朵纷纷扬扬地飞落下来,落在我的眼皮上。我终于醒过来,梦里的那只血手真是恶心,但是想起陈岳艇,我心里又有一点暖。

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骑着脚踏车往电影院方向骑。我本来想和陈岳艇一起走,他家和我家离了不足五十米,走过去叫一声很方便。但是他说周六他不在家,所以还是在电影院门口见。

我到说好的见面地点时是两点十五分,午后的阳光清澈透明,暖暖地晒在我的身上,后背上竟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意。我怕陈岳艇来了不能第一时间看到我,所以不肯走远两步到树荫下,就在太阳底下满心欢喜地站着。

我想顶多就等十五分钟,这些阳光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没想到我一等就是两个小时。直到四点半,秋阳早早西斜,倦鸟归林,电影散场,我站的位置早已晒不到阳光,后背上的汗水转而变成一块薄薄的寒冰,就那么贴在皮肤上,冷到我心里去。

我终于放弃希望,终于愿意承认,陈岳艇放了我鸽子。

只要他需要帮助,我永远随叫随到:可是当我需要他的时候,哪怕是看一场已经买好票的电影,他也能一声不吭地失约。

我浑身发冷地独自沿着电影院前那条种满梧桐树的街道慢慢地走,枯黄的树叶大批大批地掉落下来,还不时砸到我的脑门上,好像在嘲笑我是个傻瓜。空气里有糖炒栗子的温暖香气,我略微恢复了点精神,想着吃点热的食物心情应该就会好了吧。所以顺着香气抬头望去,竟看到陈岳艇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小心捧着,跑到站牌下某个女生的身旁,献宝一样双手奉上。

女生似乎并不领情,皱着眉头推开了。她微微侧过脸时我认出了她,是林一彤。

林一彤和陈岳艇同级不同班,说不得是多标致的女生,但是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瘦长,有一双略显细长的丹凤眼,嘴唇丰润,也是学校里男生喜欢讨论的女生之一。而陈岳艇是她所有追求者中最为殷勤的。整个学校都知道,二年四班的陈岳艇喜欢二年七班的林一彤,从小学四年级到高中二年级,从没有改变。而林一彤或许是吃准了陈岳艇的执迷不悟,对他始终若即若离,从不肯给他什么承诺,但也不阻止他的付出和示好。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风吹到身上只觉得刻骨地冷。林一彤回头的时候看到了我,她认得我,所以似笑非笑遥遥地望着我。陈岳艇顺着她的目光望过来,在看到我的一瞬间脸色一变,似要向我走过来,但是身子晃了一晃,最后竟然没有动,硬生生地转过头去。

林一彤仍望着我,秀气妩媚的脸上有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

我落荒而逃。

第二天上午我去物理老师家上补习班,走出小区没多久,就在巷子口看到坐在脚踏车上等我的陈岳艇。他穿了一件湖蓝的连帽卫衣,浅蓝略窄的牛仔裤让他的腿看起来格外修长,柔软漆黑的发丝被晨风吹得轻微翻动。

我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假装没有看到陈岳艇。

“怎么?生气了啊?”陈岳艇慢吞吞地踩着脚踏车,像小尾巴一样跟在我身后。

“没,怎么敢呢?”我斜眼看陈岳艇一眼笑道。从前一直都是我跟在他身后,终于轮到他跟我一回了。

陈岳艇用下巴指指他身后的车座说:“你上来呗,我送你。”

我本来因为昨天的事打算从此再也不理他了,可是看到他笑嘻嘻地出现在我面前,带着些许愧疚的漂亮笑容扬起的时候,我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陈岳艇的后车座之前只有林一彤一个女生坐过,我看着那个特意为她准备的粉红色软垫,心里涌起些阴暗的小心思。

我跳上陈岳艇的后车座,双手拽住他腰部两侧的衣服。

陈岳艇用力踩了几脚踏板,脚踏车像一头充满力量的小豹子,飞驰了出去。清凉的风拂过我的额角,我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潇潇,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你别生气好吗?”陈岳艇边骑车边向我道歉,“我本来是真的要陪你看电影的,但是林一彤突然让我陪她逛街。后来她知道我要和你看电影,就更不肯让我走……我不想她不开心……你明白吗?”

他说得小心翼翼,道歉也很真诚。我在他身后垂着头看自己的鞋尖,揪住他衣服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力,指尖微微地发白。

林一彤的不开心当然比我的不开心要重要,所以哪怕我是一个星期之前就和他约好的事情,都比不上林一彤的心血来潮和无理取闹。

“我明白……我没有怪你。”虽然陈岳艇看不到,但我还是习惯性地点点头,点头的同时有晶莹的泪花飞溅出去。

我以为那天林一彤不让陈岳艇和我看电影只是一个巧合,直到周四下午的体育课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能用巧合来解释。

林一彤和麦小禾的姐姐是同班同学,麦小禾因为觉得我不值得而向姐姐抱怨过陈岳艇仗着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就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麦小禾的姐姐又无意中透露给了林一彤,所以她知道了在偌大的淮安高中有一个叫胡潇潇的女生对她最忠诚的追求者心怀不轨。

明明她也说不上喜欢陈岳艇,甚至仗着他喜欢她而几次三番任性妄为,并不珍惜他的真心,可是在知道了我的存在之后,却好像突然意识到陈岳艇的重要性,把我视为“不要脸的三儿”。

明明是她不要陈岳艇的,别人想捡的时候她又后悔了。

我们班的体育课和林一彤班的体育课排在同一个时间段。那天轮到我值日借器材,刚好是训练篮球,十几个篮球都放在器材筐里,两个女生来抬也颇为吃力,更别说和我一起值日的女生请了例假,只剩我一人。

下课的时候我还必须清点数目,然后将篮球还回器材室。老师说了解散之后同学三三两两地散去,我蹲在球场边数了三遍,篮球仍少了一个。

我们的活动区域就只有两个篮球场,放眼望去空无一物。是不小心滚落到旁边的树丛里了吗?我自认倒霉,钻进树丛里翻找了一圈,仍是毫无收获。回到原地时却发现原来已经收拾好的篮球框被人踢翻在地,十几个篮球滚满了整个篮球场。

下一节课要上课的体育老师正在大发脾气:“这是哪个班的?怎么没人收拾?值日生呢?”

我战战兢兢地跑过去道歉,一直说对不起,弯着腰一个球一个球重新捡回来放进筐内。

好奇怪,数目居然又对了。

我吃力地拖着器材筐好不容易到了器材室,又被管器材的老师骂了一顿:“怎么还得那么晚?不知道其他班还要用吗?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我不想和中年妇女吵架,更何况有些事情说不清楚,我晚还了器材确实是我的锚。我在借还簿上签了字走出门,没走几步就看到林一彤和另两个女生喝着饮料站在树荫下聊天。她看到我的时候没有像往常那样视而不见,而是将目光直接地落在我的身上,笑着说:“这不是陈岳艇的小妹妹吗?”

“你可别小看这些小妹妹,现在年纪越小越不要脸。”微胖的女生露出讥诮的表情,满脸的肉都要横飞开来。

“哎呀,你别吓坏人家。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教育教育一下就好了嘛。知道错改正了,我们也就别难为人家。”另一个瘦高个子的女生一唱一和道。

我突然意识到刚才数了几遍却总是少一个球或许不是我数错了,而球筐被人打翻在地也根本就不是意外或者旁人不小心。

根本就是故意恶作剧想要给我点颜色看看吧。

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林一彤一眼,然后沉默地经过她们身旁。

“胡潇潇你给我站住!”林一彤叫住了我,走到我的面前,扬手给了我一巴掌,说,“你最好给我放聪明点!”

我没想到平日温柔妩媚的林一彤会这么暴力这么愚蠢,把一个男生留在身边的方法永远都不是把所有喜欢他的女生逼退。而她对陈岳艇来说是女神一样的存在,根本没必要对我这种小人物如临大敌般。林一彤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我并不是打不还手的“肉包子”,原本想一巴掌打回去,但是下一秒我却选择捂着脸孔,红了眼眶,像只小白兔一样害怕地不停道歉:“学姐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事,但是如果有不对的地方,我向你道歉……”

林一彤正在疑惑,陈岳艇横穿过篮球场向我们这里跑过来。

“林一彤你干什么?”这也许是他第一次用那么大的声音吼林一彤。

林一彤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我的小把戏,指着我的鼻子冷笑了几声,一时之间竞说不出话来。

我仍梨花带雨地做小白兔状。

“陈岳艇,你是要为了这个臭丫头和我翻脸吗?”林

一彤似乎不屑于解释什么,笃定地相信陈岳艇不会为了我和她翻脸。或许她仍是没有开始喜欢陈岳艇,她对我这么介意,她对我耀武扬威,其实不过是为了捍卫自己的东西,希望我知难而退。

“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翻脸……但是今天这个事,确实是你不对。无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动手打人总归是不对的。”

好歹我也替陈岳艇背了那么久的书包、抄了那么多的作业,没有爱情,坚实的革命友情还是有的。我站在陈岳艇身后,捂着脸,对气得脸发青的林一彤眯着眼睛灿烂一笑。

“你!”林一彤气结,却无处发作,和她的“左右护法”拂袖而去。

陈岳艇转身面向我的时候,我又恢复成了柔弱的“小白兔”:“你去追她吧,别为了我……我没事,不过就是挨了一巴掌而已。”

陈岳艇也许原本是想去追林一彤的,这下也被我打消了念头。他心疼地看着我肿了起来的脸颊说:“疼不疼?她真是越来越任性了。”

“她也是在意你,所以误会我和你之间有什么。”

“我和你?”陈岳艇望了一眼林一彤离开的方向,苦笑着说,“你就是我的妹妹啊。她连这个都要吃醋,是不是以后我都不要和女生说话了?”

我的心狠狠地揪在一起了,陈岳艇的话比林一彤的那巴掌还要狠。

那年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我染上了重感冒。有整整一个星期人都昏昏沉沉的,要么像具尸体一样动都不想动,要么咳得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而我还要拖着病体给陈岳艇补写寒假作文。

所有人都看出我是个病人,只有陈岳艇看不出来。他拿作文本给我的时候也担忧地问我为什么脸色那么苍白,而我说没事之后他就真的以为没事了,像往常那样把作文本给我,然后拍拍我的头,又给了我一包大白兔奶糖,好像我真的是他家爱吃奶糖还没换牙的小妹妹。

我正绞尽脑汁地编写陈岳艇的寒假生活时,麦小禾的一句话让我扔掉了原子笔。

“你是想做他的爱人,又不是想做他的保姆,他的书童,他的小丫鬟。胡潇潇,你这么任劳任怨是为了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扔掉了笔,决定收拾书包回家上床睡觉。我临走之前把陈岳艇的作文本给了麦小禾:“给他,告诉他我病得快‘挂了。”

那天晚上我在家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果然听到有小石子轻轻敲打窗玻璃的声音。我爬起来推开窗,看到陈岳艇站在我家的院子里,趴在我的窗口担忧地望着我。

我没有告诉过他,他担忧的眼神像星星的光芒一样动人。

“胡潇潇,你没事吧?”

我裹着被子,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的,因为房间里暖气开得太足,所以脸色还有些异样的潮红。我想“嘿嘿”笑两声,结果咳得差点撒手人寰。

“没……没事……”我真的没事,睡了一觉病好了大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又咳嗽起来。

“你这叫没事……”陈岳艇鄙夷地看着我,然后从身后拿出一个保温瓶高举到窗台上推给我,“我让我妈妈熬的米粥,可香啦。吃完身体暖呼呼的,睡一觉病就好了。每次我生病她就做这个给我吃,我一吃就好,很灵的。你试试。”

我抱着那个橘黄色的保温瓶,像捧着陈岳艇的心一样珍惜。我几乎要哭出来。陈岳艇对我真好……不,他其实对我不算好,但是就是因为他对我不算好,所以偶尔超常发挥一下,就够我念念不忘好一阵了。

我深深为自己爱犯贱的小灵魂羞耻了一下,但很快又陶醉在陈岳艇难得的温柔里。

“早点睡哦。我走啦,还要回去补作文……”他苦着脸说,“胡潇潇,没有你我的日子真的很难熬!”

我咧着嘴,像胡汉三那样得意而嚣张地笑起来。

如果不是那场“恶作剧”,我想我还会像当初那样喜欢着陈岳艇,默默地爱着陈岳艇,哪怕他永远只把我当做一个小妹妹,我也把他当做我心上的一个神明那样供奉着。

可是“恶作剧”发生了,让我真切而清醒地认识到,我在他心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甲,“妹妹”也只是说得好听,远远比不上他的“女神”林一彤。

为了林一彤,我是随时可以被他牺牲掉的小炮灰。

那是我的高二快结束的时候,陈岳艇和林一彤的高中生活也即将走向尾声。我和林一彤的关系在陈岳艇的几番斡旋下有了些许进展,从一见面就水火不容,到后来可以同时参加多人聚会,到后来三人行也能相安无事。

其实只要林一彤不找我麻烦,我是很好相处的一个人。毕竟我没有什么可以依仗的爱可以任我撒泼。只要我让陈岳艇觉得有点不懂事不讲道理,很可能他的“好朋友名单”上我的名字就会立刻被划掉。

所以我忍辱负重,忍气吞声。不过林一彤也没有赚到多少便宜,因为在少根筋的男生世界里,弱小的一方总是需要被保护的——而我很可耻地每次都装柔弱。

后来林一彤学乖了,不再对我横眉竖目,而是对我温言软语。陈岳艇还以为我们真的建立了友情,殊不知只要他不在场,我们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别过脸去,站在路边就像两个等车的陌生人。

那次“恶作剧”就发生在我们三人行的外出活动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陈岳艇那么努力地希望我和林一彤能成为好朋友,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并不是每个人都应该相亲相爱。

我们三人一起吃了饭、逛了街,后来我想起有一本参考书还没买,就借口买书想先走人,结果林一彤破天荒地说:“一起呗,我也想买新一期的《萌芽》。”

我的计策落了空,讪讪地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学校附近的“博士林”书店。

我那天背的是双肩包,虽然知道背在身后失窃率很高,但是因为钱都塞在牛仔裤口袋里了,包里只有几本书和钥匙串,所以很放心地背在身后。

“你的背包拉链怎么开了?”林一彤很“好心”地替我拉上拉链,我还以为是吃完饭拿纸巾时忘记拉上了。

我买了一本物理的参考书,陈岳艇买了最新一期的《看电影》,说想买书的林一彤反而什么都没买。她先出去了,在门口等我和陈岳艇结账。

当我和陈岳艇先后经过书店门口时,门上的防盗系统铃声大作,书店里的人都同时看向我和陈岳艇,有几个还穿着淮安高中的制服。

我和陈岳艇面面相觑,书店老板很有礼貌地让我和他把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当我的手指触到那本最新的《萌芽》时,我知道我被林一彤算计了。

她哪是好心替我拉书包拉链,根本是趁机把杂志塞进了我的背包。她甚至懒得蒙骗陈岳艇,塞一本她曾说过要买的杂志,因为相信他永远会和她站在一国。

老板沉默地看看杂志又看看我,我想说是门口的林一彤塞进我背包里,不信可以调监控,可是陈岳艇却狠狠地拉了一下我的手臂。然后他低垂着头,付掉了那本杂志十倍的钱。

我知道,那是因为书店里还有很多同校的学生,林一彤是全校都有名的女生,很容易成为话题。而我胡潇潇只是无名小辈,所以暂时被安个“窃书贼”的罪名也没什么了不起。

明知道是林一彤恶作剧,明知道我清白得像一张纸,陈岳艇仍是任那污水落在我的身上,只为他的林一彤。

我算什么东西,被他叫了几声妹妹还真以为自己在他心中与众不同起来。

离开书店几百米远之后,陈岳艇怒火冲天地吼了林一彤,骂她脑子有病,骂她心肠歹毒。我冷眼旁观,不劝不哭。

欢你。”

我转身就走,当然不忘拉着我的新男朋友,心里不觉得难过,但是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陈岳艇以为我喜欢他是从高中开始,事实上我和他的渊源,远远不止如此。

我们其实早在小学的时候就是同班同学,只是因为那时候我生病,每天都要吃很多药,药里有激素,所以我是个圆桶状的大胖子,戴一副啤酒瓶底似的眼镜,他们都叫我“技安妹”。

陈岳艇是班里最聪明好看的男生,也不像其他淘气的男生那样捉弄我嘲笑我,有时候还会替我解围。

人在绝望之中很容易爱上那微弱的光源。所以我就那么喜欢上了陈岳艇。

那一年,我十一岁,小学三年级,在陈岳艇喜欢林一彤前一年。

他不知,在九年前,每日上学的路上,我走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背着书包,步伐悠闲,吊儿郎当。

他不知,小学五年级,老师换座位,让他坐我身旁,我当时心里乐开了花。可是他害怕别人嘲笑,抱着书包迟迟不肯坐下。那一刻,其实我有些心酸。

他不知,小学毕业晚会结束,大家相约逛街,他和林一彤走在所有人后面,悄悄挽着手,而我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明明很难过却又觉得他们很登对,而我配不上陈岳艇时,我心里有多绝望……

后来我的病终于好了,终于不用再吃那些会让我不停发胖的药了。我休了一年学,拼了命地学习,只为考到有陈岳艇的淮安高中,因为我想让他看看瘦下来之后的胡潇潇,其实也没有那么丑。

高一的那个黄昏,他向我搭讪的时候我有多么兴奋,我以为他终于认出我来,等着他惊讶无比的表情时,他却问我的名字。而当我告诉他我叫胡潇潇时,他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那一刻我的心荒凉得像大漠上的一轮孤月。陈岳艇不仅没有认出我,更是连“胡潇潇”这个名字都没有任何印象,像船儿轻轻划过水面,离去之后水面又自动愈合,没有任何痕迹。

而,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喜欢着林一彤。

我一直待在陈岳艇身旁为的就是要让他爱上我,想起记忆中那个丑陋可怜的胖子。而爱上我之后再要怎么做,我还没有想好。也许是狠狠报复他,也许是和他在一起?

在努力让他爱上我的过程中,有好几次我都想,如果现在陈岳艇说喜欢我,我就立刻忘记所有不愉快,永远永远对他好。

可是一次也没有。陈岳艇的眼睛只看得见林一彤的好。

直到他终于被林一彤伤透了心,他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爱他的胡潇潇。他终于明白谁才是在他心中流下一滴泪的女生,可是那个女生爱他的心却已经在一年前,他狠狠拉我手臂不让我说出偷杂志的人是林一彤而不是我时死了。

如果破镜能重圆,如果覆水能重收,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就跟你走。

但是阿岳,谁都知道这都不可能了。

你消耗光了我最初最美好的爱,而我也痛痛快快地报复了你——只是这代价太大了,大到让我觉得是否值得,牺牲自己最美好的几年光阴,怀着最阴暗的心思站在我心爱的男生身旁?

学校的操场上在举办小型校园演唱会,有个男生抱着吉他唱:“在你我相遇的地方,依然人来人往,依然有爱情在游荡;在你我相爱的地方,依然有人在唱,依然还是年少无知的感伤。”

阿岳,在你我相遇的地方依然人来人往,依然有爱情在游荡,而我爱你这件事,像那昨日的积雪,已经消散在这苍茫大地之上了。

我曾那么希望你能回头看我一眼,在无数个清新的早晨,用安静而炽热的目光望着你,幻想着你会怎样微微皱起你充满疑惑的眉,将目光投向我,而我又该如何的欢喜和羞涩不安。

我曾那么希望你能回头看我一眼,哪怕只是轻轻一瞥也好

那时候岁月还长,春衫正薄。全世界的爱都抵不过你轻轻地瞥我一眼。

编辑:蓝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