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小城的云开了

2011-05-14 10:14淡蓝蓝蓝
花火B 2011年1期
关键词:宁远上官医生

淡蓝蓝蓝

六月之末,我停留在北方一座叫宁远的临海小城。我喜欢这个名字,宁远,嘴唇轻轻启合,如同再次触碰到你柔软的灵魂。

晨起,推开旅馆的窗,油漆斑驳的旧窗棂上爬了一只琥珀色的小瓢虫,扑簌着振起翅膀,几乎要撞到我的鼻梁,煞是可爱,令我笑着跳开。如你所言,窗外有一棵木芙蓉,正开着细密绵柔的绯红花朵。晨光透过浓绿的枝丫,落在我裸露的肩膀上,那么暖。眯起眼,依稀看见光亮尽头那一片闪着光芒的湛蓝。

许宁远,这是你的城和你的海岸线。

你的iPod静静地躺在蓝白格子的床单上,隐约可以听见耳机里的歌声。陈奕迅永远那样深情地唱:“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想象着没我的日子,你是怎样的孤独……”

我轻笑出声,徐宁远,如今,我真的来了。

午后的光很快就从墙壁上消失了,房间里有些阴凉。我转了个身,床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隔壁床的阿姨睡着了,她女儿坐在一边拿着计算器小心地算着前日的住院清单,隐约可以听见她轻微的叹气声。对床的姐姐把头埋在被子里,像鸵鸟一样。自从一个小时前她拿到检查结果,就一直那样一言不发,怪吓人的。

住院真是让人讨厌的事情啊。

“上官细纱,你妈妈说晚一点来给你送饭。”护士探了个头,对我一笑。于是,屋子里零星的几个人全都向我望过来。

真是,这么大点的事也要兴师动众地把电话打到护士站,我妈这个女人,总是这样小题大做。

事实上,我早就习惯她的迟到了,她那个小单位,人少事多,加班是难免的事。但她却总是愧疚,仿佛我每顿饭晚吃一分钟都能让她自责一辈子似的。

“你妈就是疼你,其实叫外卖会省很多事,当然了,外卖的味道哪有家里的味道好。”旁边的姐姐对我说。

我讪讪地笑笑。

但是这一天,我妈确实是迟到了,我等到天光都散尽了,她还没有来。我溜进卫生间换下病号服,趁着护士不注意,嗖地一下子溜出了心脏科的住院部。

“想溜吗?”等电梯的时候,一个冷冷的男声自背后传来。

我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真是,被人发现了吗?回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苍白,眼神冷淡。可是他穿的那件衣服我却不陌生,白色的医生长袍,好在他耳朵里塞着的是白色的耳机,若是换成听诊器,俨然就是我那个面若冰霜的主治医生。

多管闲事!我白了他一眼,赶紧溜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刹那,我看见他凝视我的那双眼睛,说不清为什么,他眼中透露出来的忧伤令我的心瞬间疼了一下。

好在,快餐店就在医院拐角处,我还不至于太迟到,但是主管已然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上官细纱,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店里生意有多忙啊?你要是不能做,我们就换人了。”真是聒噪。

我赔了个笑脸,赶快去工作。我还不能惹恼她,毕竟我需要这份兼差,每天做一个小时,我还能应付得来。

我需要钱。事实上,我爸妈每天为了筹钱已经伤透了脑筋,我的身体是个吃钱的机器,几乎每年都会住一次院。但这次不同,我就要满十八岁了,医生说我可以接受心脏移植手术了。这意味着我的生命将有可能得到延长,当然也意味着需要一大笔钱来支付手术费用,更重要的是我还需要一个配型成功的心脏。

我没办法告诉别人,我妈每天辛苦地为我送饭,并不是因为家里的饭比外面好吃,而是因为自己做会比叫外卖便宜几块钱。我也没办法告诉别人,我妈每天把电话打到护士站,是因为她没有多余的钱给我买手机。

现实就是这么残忍。

可是我很羞愧,我偷着出来做兼差却并不是为了攒医药费。卓伦的生日快到了,我要送他一份礼物。

我们班主任每天都在不厌其烦地强调,不许早恋!不许早恋!可是他怎么能了解,卓伦给我的爱情,令我对生命充满了渴望,我不停地给自己打气:“上官细纱,你一定要活下去!”

只是,眼下我就已经饥肠辘辘,怕是没等到手术那天就已经饿死了吧!真丢脸,送餐盘的时候肚子咕咕叫,客人看看我,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我羞死了,却偏偏一回身又撞到人。

“这家餐厅用童工吗?你看起来未满十八岁吧?”还不等我道歉,那人已经先开口,满嘴火药味。

几双眼睛盯着我,主管跑过来,神色慌张:“她不是我们这里的员工。”

我盯着那人的脸,回过神来,明明在医院见过,是那个神情冷淡的医生,只是他换了便装而已。我瞪他一眼,无冤无仇的,何苦找我麻烦。

他耸耸肩,在角落里坐了下来。真是怪人。

好不容易挨过一个小时,主管却告诉我下次不要再来了,很明显,我被解雇了。只是,我没想到这还不是更倒霉的。

刚走出快餐店,就有两个人迎面而来。我呆立在那里,七月的仲夏夜,潮湿伴着闷热,我汗流浃背。

“卓伦。”我冷静地开口,心里却紧张得要死,多希望是我认错人,可是他偏巧有世界上最帅气的脸庞。暑假之前,卓伦说他要去南方外婆家,整个夏天都不回来。可此刻,他分明就在我面前,他臂弯里那个女生我也认得,我们邻班的班花方菲菲。

卓伦的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慌张。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忍住眼泪的,我径直走过去,拖住卓伦空着的那只手,使劲地拽他:“卓伦,我们走。”

他却纹丝不动。方菲菲走过来,狠狠地甩开我,我打了个趔趄。

“上官细纱,你还想瞒卓伦吗?整个附中的人都已经知道你活不过二十岁了!你有心脏病,为什么还要拖累卓伦?你想一辈子做他的负担吗?”

她说得我哑口无言。没错,和卓伦在一起一年多,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实情。我得承认我的自私与怯懦。

“卓伦……”我嗫嚅地开口,看着他,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细纱,我们分手吧。”他轻轻地说,并不敢看我。

嗬,心里的城池瞬间坍塌。什么天长地久的誓言,原来都敌不过活生生的现实。

身体开始颤抖,明明路边纳凉的老人正拿着蒲扇扇风,我却开始觉得冷。左胸腔剧烈地疼起来,甚至连路上的车声都变得模糊。很可怕,想起医生的话,他说我的病发展下去会渐渐出现视力与听力的模糊。

在我的身体软软地倒下去之前,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我,确切地说那只手臂是环过我的肩膀半抱着我。

“我们回去吧。”那只手的主人淡淡地说,声音极轻。

我惊诧地看着他,没错,是有过两面之缘的那个医生,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可是他此刻的语气却温情脉脉。

“深呼吸。”他低声提醒我。

我这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麻木的神经似乎有了些知觉。我没有看卓伦,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跟着这个人向医院的方向走去。

你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最熟悉的人所给的温暖还不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显然,护士站已经乱成一团,每个人都在找我,却没有任何人看见我出去。

我看见我妈拎着饭盒正在不安地敲每个病房的门,而我爸拿着手机在不停地打电话。

“他们多爱你。”身边的男子说。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任由他抱着我的肩。想说声谢谢,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仿佛连嘴都张不开似的。他只是轻轻地将我向前推了推,于是我走进了心脏科的住院部,而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看我。

不想理会任何人的询问,我径直向自己的病房走去。进门之前我回头看他,他似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然后一转身消失了。

“细纱啊,你去哪儿了,急死我们了。”我妈帮我脱掉鞋子,我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她把饭盒打开,我早失了食欲。

“细纱,有好消息呢!”我爸似乎从来没这么激动过,脸涨得通红。

“真是天大的好消息,细纱啊,医生说找到合适的心脏了,配型完全成功。”我妈还是抢着说出了这个好消息。

他们齐齐望着我,可能我的表情并不像他们预期的那样快乐,所以他们显得很困惑。可是我该怎么说,我不仅失去了食欲,甚至连求生的欲望也已经失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坚不可摧的,就连我那么笃信的爱情都可以轻易就土崩瓦解,我还要活下去做什么呢?

“我不想做手术了,不想。”我只说了这一句,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

病房里一片静寂,我的反应大概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每个人都在替我庆幸,唯有我自己反倒觉得,此时此刻,生,是一种负担。方菲菲说得没错,我对任何一个爱我的人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如果不是我的病,我爸我妈就不用过这样殚精竭虑的生活。如果我一直和卓伦在一起,他的未来就与我爸我妈眼下的生活捆在一起。

移植手术不仅需要钱,还要承担风险,排异反应不是每个人都能顶过去。也许,一切到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我不要。

第二天,晴空万里,我却在病床上窝了一整天。窗外的蝉自黎明就开始喋喋不休地叫,这些蝉也不过只能活这一个夏天而已,何苦这么卖力。

“上官细纱,你中午想吃什么?阿姨帮你叫外卖。”邻床的阿姨好心对我说。

整个上午,我的病友们都在劝我接受手术。一个合适的心脏,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珍贵的礼物。

我的枕头底下是我妈留下的零钱,她中午有事不能过来。我对阿姨摇摇头:“我不饿。”

话音刚落,只听得淡淡的男声自门外传来:“我怎么听到某人的肚子叫了。”

他又穿了那件白色的医生袍,手里拎着饭盒,在我面前放下:“快吃!”这口气显然不太友好,何况他眼神逼仄。

好吧,看在昨天晚上他替我解围的分上,我暂且给他面子。吃了几口,竟然美味。而这家伙却晃晃悠悠地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和阿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病友们似乎对这个冷淡的医生很感兴趣,问起专业问题,他倒也对答如流,到底是哪一科的?

“这位小医生是想追我们上官细纱吧?”阿姨打趣。

“阿姨!”我抗议,“我还未成年呢!”

“嗬,昨天好像有人才失恋!”他竟然歪过头小声说。

我真想丢个眼神炸弹给他。

“还难受吗?”他指指心脏的位置。

我怔忪,他说的是哪颗心呢?是肉体的心?还是灵魂的心?一个将死,一个已死,貌似也没太大区别了。

我苦笑。

吃过饭,他示意我下床。我擦擦嘴,当然了,吃了人家的饭,总要给人家洗饭盒吧。不想,经过护士站,他忽然对着值班护士指指我:“我带她出去,晚上九点钟之前一定送回来。”

然后我就傻了,那护士和他很熟吗?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带走了。

在医大门前的漫画屋里,我抱着一台电脑百无聊赖,不想上QQ,怕遇见卓伦。甚至不想去想起这个人的名字,因为心会疼得要死掉。我也不想去恨,因为我的心已经没有力气去恨了。能爱他,已经那么奢侈,天知道每次他拥抱我的时候,我要怎样拼命克制,才能控制住自己那颗要失常的小心脏。

我只好去开心庄园里收收胡萝卜,喂喂小羊羔。收银台里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偷偷瞄了瞄我的电脑,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啊,真是菜鸟,这么低的级别啊!”他叹气。

我懒得理他,我要是有大把时间上网,早就是个大庄园主了。他怎么会知道高二有多忙,老班天天在耳边念叨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简直要烦死。

抬头看看那人,我喊他:“喂!”

他沉浸在漫画书里,毫无反应。

“他叫许宁远,我们研一的师哥。”眼镜男说。

原来……是医大的学生,几乎被他那身医生袍给骗了,那么冷漠,难道是兽医科的?我这边正暗想,他忽地扔了个便笺纸来,上面写着一个账号和密码。

“送给你玩吧,我的账户。”

我登录,然后傻眼:“天啊,简直就像得到大笔遗产。”

眼镜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似乎我的话说得不太得体。徐宁远倒是笑笑:“就当做是遗产好了。”

黄昏将至,我站起身,准备回去。世界这么大,却没想到能收留我的地方竟然是医院。许宁远看看手表:“别走啊,正式节目还没开始呢!”说着,起身从眼镜身后的柜子里掏出一个袋子递给我,“去试试这件衣服。”

我这才意识到,我还穿着蓝白条子的病号服。

袋子里是一条湖蓝色的长裙和白色的棉布衬衫,刚好是我的尺寸。只是镜子里那个人有些滑稽,是我吗?是从来不穿裙子的上官细纱吗?

许宁远笑着看了看眼镜男:“还真是挺符合我的理想,我理想中的女朋友就穿着这样的裙子,可惜,这张脸稍微难看点。”

眼镜男看看他,又看看我,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我的脸恼羞成酱色。这两个可恶的男生。

再晚些,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进来,看起来他们都很熟,应该是同学和朋友。有人开始搬开漫画屋中间的几张桌子,有人开始布置蜡烛,还有人搭了小小的舞台。似乎,他们要办个小派对。

我就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像个木头人。

天色暗下来,有个中年女人走进来,她提着一只大大的生日蛋糕,就放在我面前的桌上。她经过我的时候,我闻见淡淡的茉莉花香。

“宁远,玩得开心点。”她抱了抱许宁远。

“谢谢你,妈,晚些我回去陪你。”许宁远的声音再次温情脉脉,如我前夜所闻。

他似乎又想起什么,随意地指着我说:“她是上官细纱。”

许妈妈看着我,她的眼神让我有些害怕,我读不懂她眼神里的含义,混浊而复杂。我点头问好,良久,她淡淡地笑了一下,随后走了出去。

夜登场,派对开始。原来,这是许宁远的生日,二十三岁的生日,风华正茂。

眼镜男熄灭了灯光,有人点燃了蜡烛,烛光里许宁远安静如同一个神。没错,就像一个神,有那么安定的气场。

大家喊他吹蜡烛,他却想起什么似的,走过来拉住我的手。然后,一直没有松开。许愿的时候、吹蜡烛的时候、切蛋糕的时候、唱歌的时候……一直一直,那么拉着我的手。我也很奇怪,这个陌生人为何令我如此毫无防备。

那天晚上,他的朋友们不停地唱歌给他,都是和青春有关的歌,听得我稀里哗啦地掉眼泪。

“想知道我许的什么愿吗?”散场的时候,他问我。

还不待我摇头,他却已经说出来:“这个夏天一起过吧!”

夏天不算漫长。许宁远也不是每天都到病房里来。有时他只是坐一会儿,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看iPod里的小说。有时他会带我去漫画屋,照例让我玩他的开心农场,而他如乌龟一样缩在漫画书里。

只是从眼镜男那里我知道了他原来是那间漫画屋的合伙人之一,而且这家伙是心血管专业的高才生。难道,他是想把我当标本?

也有时候,他很长时间都不露面。后来干脆塞给我一个旧手机,也不打电话,只是发几条短信,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再后来,他连iPod都留给我了,那里面存着他喜欢的歌和小说。

八月雨水仍旧丰沛,我感觉住院住得身体都要霉掉了。我的状态越来越不好,虽然已经答应他们接受手术,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等的那颗心还是没有到位。而我每夜都做很多噩梦,梦见我死了,或者梦见卓伦和我说分手。我只好听着iPod里的歌,看着窗帘缝隙里的天色一点点变亮。

我当然也会庆幸,会在这样一个阶段遇见许宁远,他身上的消毒水味起码令我心安。

“细纱,你生日是这个月吧?”许宁远问我。

“其实已经过了,身份证上的生日比真实的生日晚了半个月。”我答他。

这意味着我早就可以接受手术,但是医生们迟迟没有动静。而我爸我妈也再没有提过这件事,我猜应该是对方不想捐献心脏了吧。

许宁远呼出一口气,像是看透我的心事,安慰我:“别急。”

我笑,我才不急,能活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吧!

那天傍晚,难得雨晴,天边竟然有彩虹。他从贩卖机里买了一罐果汁给我,然后靠在栏杆上看远方。

“细纱啊!”他忽然出声,“其实有一件事一直想告诉你。”

“嗯?”我喝了一口果汁。

“我……是穿越来的人!”

噗!

一口果汁全都喷在了他脸上。他是穿越小说看多了吧!我给了他一个强烈鄙视的眼神。他却无动于衷,继续说胡话:“我是从未来穿越而来的,我看到你前程似锦,你会嫁一个爱你的人,生一对双胞胎,还是一男一女呢!细纱啊!人生的美好,在于懂得接受,即便状况再复杂,只要用心就能听见美妙的涛声。”

我瞥他,却不由得扬起嘴角:“还是得谢谢你,你这种家伙,能说出这么安慰的人话也算难得了。”

许宁远倒越发认真:“细纱啊!我是说真的,你的未来是和我拴在一起的。”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暧昧吧?而且还有那么一点点浪漫,倒是更像表白。如果没有先遇见卓伦,我必定会被这句话打动。可是……

我黯然,我的未来,对爱的人来说只能是负担。

“喂,我们不可能的。”我哼唧了一句。

也许是我的拒绝令许宁远尴尬,反正他再也没说什么。那天,我们甚至没有说再见。彩虹消失,两个人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

只是,那天之后,许宁远再也没有来。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但是我不得不猜测,是我那天的态度伤害了他。

挨到身份证上那个出生日期的时候,医生突然通知我要做手术了。手术前一天,我收到许宁远的明信片,那是一片浓绿的枝丫,绯红花朵和纤巧叶子的缝隙里露出澄净湛蓝的海岸线。他不着一字,只在角落里淡淡地盖了个印章,是极浅的宁远二字。

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惊讶地看见了卓伦的脸,虽然他躲在人群之后,我仍是看见了他眼神中递过来的歉意。我微微一笑。我想,许宁远说得没错,人生的美好,在于懂得接受。那个我爱过的男生,虽然带来了伤痛,但是他也曾给我爱和暖,给我一生最初的美好记忆。

再见,卓伦,也许这是一生的道别,因为那颗曾经爱过你的心就要被摘除了。

麻药很快就失去了效力,每一夜我都感觉到刻骨的疼痛。耳边似乎总有人低语,却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我妈说那段时问我总是不停地说梦话,说一些她从来没听到过的词语。

毫无疑问,我的排异反应很强烈,情况似乎并不太乐观。每次主治医来检查的时候,他的笑容总是生硬而勉强,我隐约看得见他的担忧。

在这个寂寞的夏天之末,我不停地发低烧,全身关节酸痛,心悸,一阵紧似一阵地慌张。我想,我不太适应胸腔里这颗新的心脏。我怀念那颗被抛弃的破碎的心。而现在,我仿佛空心人,徒有心跳而已,这颗心却轻飘飘的,一点重量也没有。

后来,我开始昏迷,吃东西会恶心,因此越发虚弱。

蝉已经很久不叫了,我却仍旧躺在床上,眼前黑黑的,似乎在一片黑暗中苦苦挣扎却再也找不到出口。我有一种预感,该是我和人生道别的时刻了。想必,大家也是这么觉得,有时候我会听见我妈的低泣。难以言喻的忧伤如同海啸,快要吞没了我。

某天午后,我昏睡之际闻到一阵熟悉的茉莉香,那味道令我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接着,一双手温柔地覆在我的手上,还有温热的泪落下来。

“细纱啊,宁远说你会挺过去的。”她轻轻地对着我说。

我忽然想起,这是许宁远的妈妈,她竟然也来看我了,那许宁远呢?他会原谅我的伤害吗?他还会来看我吗?

我想睁开眼睛,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细纱妈妈,你也要坚强一点,细纱会没事的。我们宁远活着的时候说过,细纱一定会好起来的,相信那孩子吧,他一定也在保佑细纱。”

这声音犹如天雷,我全身抖起来。耳边的世界一片静谧,只有胸腔里那颗新鲜的心脏,咚咚咚,生动地跳着。我仿佛明白了什么,这颗心的主人竟是他!怎么会?怎么会?

“细纱啊!你的未来是和我拴在一起的。”

我终于读懂了许宁远的话,那并不是什么浮浅的表白,那是最忧伤却又最美好的预知。

我开始听许宁远那只iPod里的歌,看他存下的小说。渐渐地,我和那颗心竟然开始融合,连医生都觉得意外。

他们哪里知道,这是许宁远的良苦用心,为了帮我挨过排异反应,他甚至早早地就让我的身体熟悉他的气息。

医生很快宣布我可以出院了。

我去医大,去漫画屋,去所有他去过的地方。医生说我不可以哭,可是我怎么忍得住眼泪。眼镜说许宁远一年前就得了绝症,在尽了一切努力之后,他坦然地接受了现状,然后开始寻找合适的心脏移植对象。

我何其幸运,被选中的人是我。

这是一年之后的夏,我走在你的故乡,这座叫宁远的小城。

海岸线边生长着许多木芙蓉。

我换上了人字拖,身上穿的还是去年夏天你送我的湖蓝色长裙。人群嘈杂,沙滩细软。偶尔有贝壳被浪送上岸。我在一处礁石边躺下,一朵云遮住日光。

对了,许宁远,眼镜昨天给我写了一封情书,我的心好像微微一动。我很奇怪呢!我不是说过再不会去爱任何人吗?是我对他心动了,还是你对他心动了?许宁远,你该不会是喜欢男生的吧?呵呵。

或许你说得对,挨过人生的劫难也并不是那么艰难的事,接受,然后去发现那些细微的美好。

云开了,眼前雪亮,仿佛看见天使的羽翼,依稀,有你旧时模样。

许宁远,你听见了吗?涛声入耳,一阵一阵,是最美妙的歌唱。

编辑:蓝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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