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论视阈下的“美德即知识”

2011-08-15 00:48梁修德东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南京211189
皖西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知识论苏格拉底德性

梁修德(东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南京211189)

知识论视阈下的“美德即知识”

梁修德
(东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南京211189)

“美德即知识”,我国学者一般从道德教育维度进行解释,认为知识是美德形成的基础。从知识论维度对“美德即知识”进行了诠释,同时,对“无人有意作恶”,知识多的人,不一定道德素质就高,知识少的人,不一定道德素质就低以及当前中国道德建设等相关的问题进行了新的诠释。

美德;知识;编码知识;隐性知识

波兰尼的研究认为,人类知识可以区分为编码知识和隐性知识。其中,编码知识又可区分为嵌入编码知识和非嵌入编码知识,而嵌入编码知识又可分为三类:其一属于特定的人群如夫妻、朋友等,知识在内容上与主体不可分割;其二属于特定场合或语境,大到国家的法律,小到企业的制度,“入乡随俗”就说明这一点;其三是专门的知识,如医学、基本粒子物理等。嵌入编码知识只能在所“嵌入”的范围内交流与共享。非嵌入编码知识,如四则运算、勾股定律、杠杆原理等可以在最大多数人中得到最大限度的共享。嵌入编码知识与非嵌入编码知识的区分不是绝对的,在一定条件下两者可以相互转化。隐性知识也可分为两类,即客观的隐性知识和主观的隐性知识。前者指人在生活和工作中获得的经验,可以转化为编码知识,后者包括人的能力、气质等,属于个人所有,其中有天赋的,也有在后天由于特殊的生活经历所育成的。两类隐性知识没有明确的界限。同时,编码知识和隐性知识之间也没有明确的界限[1]。

我国学者主要是从教育学的维度,对于苏格拉底的“美德即知识”进行解释,他们一般认为,一切美德都离不开知识,知识是美德的基础,人的美德形成源于对于善的洞见,一个人只有具备了美德的知识,才会成为一个有美德的人。笔者从知识论的维度来诠释“美德即知识”。

苏格拉底所处时代是雅典城邦由盛转衰时期,长达27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使得希腊的政治和社会陷入极度混乱,而这种动乱给希腊人的精神世界带来了严重的危机,人性普遍堕落,传统道德处于崩溃边缘。苏格拉底完成古希腊哲学研究转向,由自然哲学的对自然界“本原”和“始基”探求,转到对人的问题的研究,他用理性对人性和道德问题进行思考,以寻求普遍的绝对的善,恢复人的善的灵魂和本性,达到拯救社会的目的。在此基础上,苏格拉底提出了“美德即知识”的命题。

“美德”在古希腊文中具有较为广泛的含义。在“英雄时代”(荷马史诗时代)“美德”一词主要指人的一系列行为中表现出来的稳定的优良的品质,尤其是指“勇敢”、“英雄”和“力量”等品质。苏格拉底认为,“德性”(美德伦理学中,“美德”和“德性”是同义词)就是指过美好生活或做善事的艺术,是一切记忆中的最高尚的技艺。这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学会或可以知道的内在于心灵的原则[2](P91)。这一原则就是关于“德性”或“美德”的一般的或共同的认知和把握,在此意义上,苏格拉底就把“美德”或“德性”等同于“知识”。最高的知识就是对“善”这个永恒的、普遍的、绝对不变概念的“知识”。“美德即知识”,也就是美德就是关于善的概念的知识。由此,美德也就不是相对的、可变的,而是绝对的、不变的。从知识论的维度分析,苏格拉底的“美德”或“德性”概念中包含有对“美德”或“德性”的一般的、普遍的和绝对的认知与把握的知识,这种知识也就是知识论中波兰尼所说的编码知识,这种知识是关于事物的一般的、普遍的和本质的认知与把握的知识,这种知识是可以共享的,因而是可以传授的和教育的,所以,苏格拉底认为,“美德”或“德性”是可以教育的。苏格拉底的“美德”或“德性”概念中还包含着过美好生活或做善事的而又内在于心灵的艺术性知识,这种知识也就是知识论中波兰尼所说的隐性知识,这种知识是美德主体在正确理解和把握“美德”或“德性”的基础上,形成内在于灵魂的自觉状态即觉悟,并能把它转化为主体的信念和意志,指导主体正确处理善的事物并能完美地践行的能力。这种隐性知识是为每一个主体所独有的,是不易为人们共享的,是不易传授和教育的。

在苏格拉底的“美德即知识”这一命题中,隐性知识比编码知识更重要。美德主体只知道某种美德的一般的、普遍的、绝对的编码知识,他还不具有这种美德即优良品质,更重要的是主体必须具有把这种编码知识内化为自己灵魂的觉悟,即把非嵌入式编码知识转化为嵌入式编码知识,并把它转化为主体的信念和意志,指导主体正确处理善的事物并能完美地践行的能力,这种觉悟和能力即是一种隐性知识。所以,“美德”或“德性”这一关于人或事物(古希腊的“美德”或“德性”不仅指人具有的优秀品质,而且也指任何事物所具有的优秀品质)的优秀品质不是简单的理论性的、静观性的知识,而且是践行的能力即实践性的。苏格拉底对古希腊的智慧、勇敢、自制(节制)和正义四美德的论述明确了美德不仅仅是简单的理论性的、静观性的知识,而且是践行的能力。

苏格拉底认为,智慧是同现实生活中的各种美德联系在一起的,智慧首先表现为行为主体对什么是善,什么是美德等概念有明确的认知和把握,并把这种认知内化为主体的自觉,再去辨别生活中的善的事物和美德,进行必要的选择,然后把这种自觉转化为信念和意志,去做“美而好的事情”。色诺芬的《回忆苏格拉底》中记载:“苏格拉底说,正义的事和其他一切美德都是智慧,因为正义的事和一切道德的行为都是美而好的;凡认识这些事的人绝不会愿意选择别的事情,凡不认识这些事的人也绝不可能把它们付诸实践;即使他们试着去做,也是要失败的,所以智慧的人总是做美而好的事情,愚昧的人则不可能做美而好的事。既然正义的事和其他美而好的事都是道德的行为,很显然,正义的事和其他一切道德的行为就都是智慧。”[3]所以,苏格拉底所说的智慧不是仅仅知道关于什么是善、什么是美德的一般的、普遍的、绝对的知识即编码知识,更重要的是把这种编码知识内化为主体的自觉,去辨别生活中善的事和美德,形成信念和意志,促使主体去践行的能力即隐性知识。智慧就是不仅认知善和美德,更重要的是选择善和美德,践行善和美德,这才是最大的智慧。

苏格拉底认为,自制美德首先表现在行为主体对什么是善,什么是自制,自制有什么好处,不自制有什么害处,自制对身体有什么好处,不自制对身体有什么害处,自制对灵魂有什么好处,不自制对灵魂有什么害处,自制对他人和社会有什么好处,不自制对他人和社会有什么害处等认知,这即是编码知识,然后在生活中把这种认知提升为主体对自制的自觉和信念,依此过一种自制的善的生活,成为有自制品质的人。没有这种自觉的提升,信念的形成,就没有自制生活的选择和践行,这就是没有隐性知识和把非嵌入编码知识转化为嵌入编码知识的能力,也就没有自制美德的成就。所以,苏格拉底说,“有哪个不能自制的人能学会任何好事并将它充分地付诸实施呢?”[4](P441)。

同样,在论述勇敢时,苏格拉底认为,行为主体首先必须对什么是善,什么是危险,什么是临危不惧,什么是鲁莽,什么是智慧,什么是勇敢等认知,掌握必要的编码知识,同时具有对这些知识的灵魂深处的自觉状态即觉悟,并能成为自己的信念和意志,然后在面临危险时能善于识别和判断,从容应对,运用谋略和智慧化险为夷,这也就是运用隐性知识,并能把非嵌入编码知识内化为嵌入编码知识,成就勇敢美德。

所以,苏格拉底的“美德即知识”命题中的“知识”既有知识论所说的编码知识,又有隐性知识,还有编码知识中的嵌入编码知识和非嵌入编码知识。在这一命题中,隐性知识比编码知识更重要,嵌入式编码知识比非嵌入式编码知识更重要。

这样,苏格拉底的另一相关命题也就容易理解了,即“无人有意作恶”。苏格拉底说:“对善的期望是为一切人所共同的,而在这一点上,并没有人比另一个人更好,也没有人相望着恶的。”[5](P493)一般人容易理解为,作恶是由于人的无知。既然是无知,那么为什么做了恶以后又后悔呢?既然后悔,就说明他对所做的恶是有知的,知道自己做的是恶,而不是善。所以,这是一种错误的理解。“无人有意作恶”不是说作恶的人无知,而是说作恶的人有知,只是“知”的不全。作恶的人有知,是因为他做了恶后知道自己做的是恶而不是善,说明他对什么是恶,什么是善等是知道的,否则他是不会后悔的,不后悔那才是真正的无知,因为他做了恶后都不知道是恶还是善。说他有知,但不全知。就是说他对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美德等一般的、普遍的和绝对的知识是了解的,也就是说,他对“善”、“恶”、“美德”等编码知识是了解的,仅此而已,他缺少在对“善”、“恶”、“美德”等内在灵魂深处的自觉状态即觉悟,更缺少把关于“善”、“恶”、“美德”等非嵌入编码知识内化为嵌入编码知识,并转化成自己的信念和意志,充分践行“善”、“美德”抵御“恶”的能力,这是隐性知识。这种隐性知识比编码知识更重要,“无人有意作恶”而却有人做了恶,就是因为这个人缺少了更重要的隐性知识。

同样,有学者认为苏格拉底的“美德即知识”或“知识即美德”命题中存在一个悖论,那就是人的美德与人所具有的知识有时不成正比,也就是知识多的人其道德素质不一定高,知识少的人其道德素质不一定就低。从知识论维度看,这一问题也可以得到解释。首先,需要说的是一个人所具有的“知识”和“美德即知识”的“知识”不是同一个概念,前者的范围要广泛得多,内容要复杂得多,它所包含内容可能有“善”和“美德”等道德知识,也包含不是关于“善”和“美德”等非道德知识;而后者主要指“善”和“美德”等道德知识。所以,知识多的人不一定就有丰富的关于“善”和“美德”等道德知识;知识少的人不一定就没有关于“善”和“美德”等道德知识。其次,就是知识多的人的“知识”中包含有关于“善”和“美德”等道德知识,就是这些道德知识有可能只有关于“善”和“美德”等的一般的、普遍的和绝对的编码知识,而没有关于“善”和“美德”等在灵魂深处的自觉即觉悟,并把它们转化自己的信念和意志及践行能力的知识即隐性知识,他也就不能成为一个道德素质比较高的人。而那些没有很多知识的人或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只要他能对社会生活中“善”和“美德”等有所感悟,能在灵魂深处形成自觉,并成为自己的信念,时时践行,他也就可能成为道德素质比较高的人,他所没有的可能只是那些非道德知识,或没有关于“善”和“美德”等的一般的、普遍的和绝对的编码知识,而他所具有的是那些不可共享的,为美德主体所独有的隐性知识,这种知识是一个人成为有德性人的关键。

当前中国伦理道德状况调查结果[6]也反映了当前中国公民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美德,什么是道德的,什么是不道德的等,这主要是我们的道德宣传的作用,如《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八荣八耻”的社会主义荣辱观等,几乎每个公民是都知道的,但我们社会的道德状况问题十分严重,尤其是官员的腐败堕落等。从知识论的维度看,我们学校道德教育和媒介宣传的道德只是关于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美德,什么是道德的,什么是不道德的等编码知识,这些编码知识是可以传播的,可以教育的,可以共享的。而美德形成中更重要的隐性知识,由于它是为各美德主体所独有,而不能共享,不能传播,不能教育,在我们国家公民中这种知识严重缺失。这样就造成人们都知道关于善、美德、恶等知识,但不能在理解基础上,上升到自觉状态即觉悟,也不能把它内化为主体的信念和意志,行为也就不能受这种信念的指导,行为也就可能偏离道德方向,而滑向恶的方面。我们的政府官员他们很多也就是道德的宣传者和教育者,他们对于那些道德的编码知识知道的是很多的,但他们的道德素质让老百姓极为不满,这主要是他们缺少那种隐性知识,即缺少把道德的非嵌入编码知识内化为嵌入编码知识的能力。这也为我国的道德建设提出要求,需要转变我们道德建设的路向,探索更有效的道德教育方法。

苏格拉底的“美德即知识”蕴含着“知行合一”的命题。“知行合一”是“美德即知识”的重要一环。知行的本体即“一”是“美德”,知行是“美德”的发用,如果知与行不分开,那在发用的过程中就保持了“美德”的本来面目;反之,如果二者分开了,为私意隔断,那么“知”也等于“未知”,“行”也不能“真行”。因此,所谓“知行合一”,也就是“美德”的体用合一,指美德在发用流行中趋同于本体,复明那被私欲等隔断了的本体。所谓的“知”就是对“美德”的“知”,所谓“行”就是对“美德”的践行[7](P366)。所以,苏格拉底的“美德”不是仅仅停留于知识层面上的概念的“美德”,而是表现于主体一系列行为中的稳定的优秀品质,离开了主体的“美德”践行就无法确定其美德;同样,苏格拉底的“知识”不是仅仅只是关于“善”、“美德”等一般的、普遍的和绝对的知识即知识论中的编码知识,而更主要的是主体在理解关于“善”、“美德”等编码知识基础之上内在的灵魂自觉状态即觉悟,并且把它内化为自己的信念和意志,这些即是主体的隐性知识,这种隐性知识必须在外在的行为和内在的行为,尤其是在内在思想意志行为中获得的,它为主体所独有,它也是主体美德形成的关键所在,没有这种内在的践行即内在的自觉和内化为信念与意志,也就不会获得这一关键的隐性知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美德”形成的过程也就是关于“美德”知识获取的过程,知和行共同指向其本体——“美德”,即“知识即美德”或“美德即知识”。

苏格拉底认为,“美德”离不开践行。建筑师的“德性”不是仅仅知道什么是善以及建筑学专业的一般的、普遍的、绝对的知识即书本上的编码知识,更重要的是看他能否把这些编码知识内化为自己灵魂深处的自觉状态即觉悟,并能成为自己信念和意志即隐性知识,指导自己的建筑实践,完成一座座令人满意的建筑作品来,成就建筑师的美德。如果建筑师仅仅停留在对善、美德及建筑专业知识的理论的,静观的编码知识状态,那么他还不是一个真正的,有德性的建筑师。按照苏格拉底的说法,他至多“像”一个建筑师,而不是真正的,现实的建筑师。真正建筑师的德性即优秀品质是在对自己信念的践行中形成和表现出来的。所以,任何职业的德性都是在实践中形成和表现出来的。教师的德性是在教学实践中形成和表现出来的,医生的德性是在临床实践中形成和表现出来的。因此,苏格拉底认为在具体的职业领域,要成为一个有德性的人,除了具备什么是善,什么是美德等知识外,还必须知道自己所从事职业的本性、规律等知识,这些都是书本上的编码知识,这些还不能完成职业德性的形成。它需要从业者能把善的知识,美德的知识和自己的专业知识很好地融合,在灵魂深处形成对它们的自觉即觉悟,并成为自己的信念和意志,即依靠自己的隐性知识把非嵌入编码知识转化为嵌入编码知识,再践行,在践行中形成优秀品质,成就职业者德性。

苏格拉底用自己的整个生命为他的“美德即知识”箴言作了最好的注脚。他毕其一生的精力,成天穿行于雅典大街,唤醒公民从功利的追逐中回来,照看好自己的灵魂。他因此唤醒了一些人,也因此引起了一些人的忌恨,也因此被指控蛊惑人心和毒害青年而被处以极刑。他本可以进行辩护或逃生,而他认为如果辩护成功,说明雅典法律不公正,如果逃生了那是违背了雅典法律,这都是不正义的。他宁愿自己受不公正的待遇也不愿行不义之事。他从容饮鸩而死,悲壮地践行“美德即知识”。

[1]吕乃基.论非嵌入编码知识的权力[J].科学文化评论, 2007,(2):28-37.

[2]张开伟.西方哲学通论(上卷)[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3.

[3]色诺芬.回忆苏格拉底(第1卷,第9章)[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4]汪子嵩.希腊哲学史(第 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5]柏拉图.柏拉图全集(第 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6]樊浩.当前中国伦理道德状况及其精神哲学分析[J].中国社会科学,2009,(4):27-42.

[7]樊浩.中国伦理精神的历史建构[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2.

On the Doctrine of“Virtue is Knowledge”from the View of Epistemology

LIANG Xiu-de

(School of Humanities,Southeast University,Nanjing211189,China)

“Virtue is know ledge”,our scholars usually exp lain it from the view of moral education and think know ledge as the basis of virtue.This paper is to exp lain it from the view of epistemology,besides which the correlative problems about Chinese moral construction is to be interpreted newly,such as that“nobody intentionally do wrong”,that one with much know ledge is not always have much morality but one with little know ledge is not always have little morality,and so on.

virtue;know ledge;coding know ledge;tacit know ledge

B82-057

A

1009-9735(2011)04-0005-04

2011-03-22

梁修德(1968-),男,安徽霍邱人,东南大学人文学院伦理学专业博士生,淮南师范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科技伦理、媒体伦理。

【贯彻规划纲要精神,推进教育科学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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