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探秘中国汉字”

2011-08-15 00:45俞绍宏
大连大学学报 2011年6期
关键词:鱼鳍构形探秘

俞绍宏

(大连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评“探秘中国汉字”

俞绍宏

(大连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汉字形体因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而受到人们重视。央视“百家讲坛”栏目曾推出两期“探秘中国汉字”节目,探秘者对汉字的探秘虽有精彩之论,但是也有许多观点、看法值得商榷。现在依据汉字学及古文字学领域研究成果,对其值得商榷的看法、观点略作评述。

评;探秘;汉字

根据考古资料,汉字至迟在商代晚期就已经是一种成熟的文字体系。早期汉字具有形象性特点,许多字形与当时人们的生产、生活状况密切相关;后世的某些汉字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出某些历史文化信息。中央电视台曾邀学者于百家讲坛栏目开讲“探秘中国汉字”讲座。作为一名从事汉字学教学研究工作者,看罢其对汉字的“探秘”,觉得很有必要对他的许多观点提出自己的看法。

第一,关于“汉字是象形字”问题。探秘者以为

象形字在汉字的比例里面所占不到10%,其它汉字都是以象形字为基础的,因此人们概括汉字时基本上都说汉字是象形字。

【评】他的这种说法值得推敲。其一,我们知道,象形字只是出现在古汉字阶段,现代汉字已经不具有象形性,因此现代汉字中基本上不存在象形字。同时,以象形字为基础构成的字并不能称为象形字,这是汉字学的常识。其二,古汉字中除了象形字以及由象形字为基础构成的字外,还有少量的记数字是来源于刻画记号,它们不是象形字。其三,说象形字在汉字里面所占不到10%,这一数字有问题。我们知道,殷商时代代表性的文字是甲骨文。据研究,殷商甲骨文单字大约为4000个,能确认的甲骨文三分之一左右,在能确认的甲骨文中,象形字占28.28%[1]3。现在所能见到的西周文字代表性材料是金文。据江学旺统计,《殷周金文集成》中所收西周金文单字为2488个,能确认者1753个,其中象形字占12.87%[1]3。其四,“人们概括汉字时”基本上没有多少人说汉字是象形字。

第二,关于“自”字。探秘者以为:

“自”甲骨文字形像人的鼻子。自己的“自”用鼻子来象形隐含了很多思想:我们先人知道人最根本的是气,而鼻子是呼吸的器官,尽管呼吸器官还包括肺、气管,但是外在显示出来的是鼻子。因此古人用鼻子来象征自己。直到今天,人们指称自己时还往往指着自己的鼻子,这不过是说我有气,我是活着的,我是有生命状态的。可见,甲骨文的发掘,为今人跟古人搭了一个桥,使我们能够走向古人的内心,去探秘他们到底想的是什么。

【评】探秘者说“自”本指鼻子,这是正确的。但是,“自”字的其它许多用法,包括表示“自己”这一用法,仅仅只是假借用法,与“鼻子”义无关,这是语言文字学中的常识,无需赘述。“鼻子”义的“自”用来表示“自己”并没有隐含许多思想,透过“自”字的甲骨文字形,人们恐怕难以走向古人内心世界、探秘他们的思想。

第三,关于“打”。探秘者说:

《现代汉语词典》中“打”有26种意思,《汉语大字典》有29种意思。“打”由“手”和“丁”构成,意思是拿着一个东西把一个钉子进一个物体里,这个过程包含的第一个动作是举,第二个是挥,第三个是击,第四个是进入。一个打字包含四个动作,字、词典中“打”的众多意思都可以统一到这四个动作中来。

【评】“打”见于《说文》卷十二“手”部新附:“打,击也。从手,丁声。”[2]258可见它是个形声字,击打是其基本意义及构形本义,说其义为“把一个钉子揳进一个物体”之说不可信。汉语大字典编纂委员会编《汉语大字典》“打(dǎ)”字条下收有38条用法(意思),“打(d´a)”字条下收有一个义项。不知探秘者有关“打”的29种意思来源于哪一个版本的《汉语大字典》。《现代汉语词典》“打”有二读音,读d´a是收录义项一,为量词用法,即十二个为一打,这是个音译外来词dozen的省略写法。读dǎ者分列两个词头。三个“打”词头所收录义项合起来是26种。其中读d´a的用法与“打”的动作毫无关系,根本无法统一到所谓“打”的四个动作中来;辞书中“打”的许多义项是后世才产生的,许多用法的理据现在还说不清楚,说它们“都可以统一到这四个动作中来”未免武断。

第四,关于“而”、“耍”。探秘者以为:能活”是不切合汉字实际的臆测之语。再说,有根有水才能活是一个简单的生活常识;“活”字见于小篆,不见于其它古文字材料,使用小篆时代的人们了解这一常识并不能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第六,关于“家”字。探秘者以为:

第七,关于“灋(法)”字。探秘者以为:

其右上部为一种动物的象形字,读成ji`an。

【评】“灋”字右上部即“廌”字,读zh`ı,探秘者识读不当。

“思”字最早的字形即古玺文“ ”,其上部是“囟”。此字形说明我们的祖先很早就认识到大脑也是思维的器官。

[2]216,

可见“思”是形声字,“囟”仅是声符。说“ ”这一字形说明“我们的祖先很早就认识到大脑也是思维的器官”,这个观点是没有什么根据的。

第九,关于“时”字。探秘者以为:

【评】此说不可信。“太阳行走的刻度”为时间,

【评】“耍”字不见于《说文》,其产生于唐宋以后。说“耍”义为男人用胡子挑逗女性,虽然新奇,终究不是严格考证得出的结论。

王夫之是明末清初人,他所谓“而”有“鱼鳍”这一义训不见于其它文献。语词意义的引申是语词广泛使用的结果,某一语词由A义引申为B义时,A义一般为社会成员所普遍使用,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由A义引申为B义。“而”字表“鱼鳍”这一用法仅见于王夫之《说文广义》,可见其它人并不知道“而”的这种用法,也就是说,所谓“而”字的“鱼鳍”义并没有进入过言语社会,怎么可能由其所谓“鱼鳍”义引申出转折、递进用法呢?“而”表示转折、递进只是假借用法。

第五,关于“活”字。探秘者以为:

“而”现在至少有四种语义,最重要是表示递进和转折两种语义。“而”本是人的胡子的象形。汉字有一个“耍”、“耍”上面是“而”、底下是“女”,男人用胡子挑逗女性叫“耍”。王夫之《说文广义》释“而”为“鱼鳍”。当鱼要奋进的时候会使劲拨剌一下它的鳍,当鱼拐弯的时候尾鳍会拨剌一下。“而”的转折和递进的用法与它表示鱼鳍义是有关系的。

其小篆字形左边为“水”,右边上部为“氏族”的“氏”,下部为“口”。有的“活”没有“口”,底下是一个点,表示的是根。我们先人太了不起了,有根、有水就能活,这是对自然现象的一种观察,通过“活”这个字展现了出来。

【评】不知所谓底下不从“口”而仅是一点的“活”字见于何处。《说文》卷十一“水”部“活,水流声。从水、声”[2]229,据此“活”是个形声字,而探秘者把它当成是会意字。可见“有根、有水,就那么晚上看不到太阳,岂不就没有了时间?《说文》卷七“日”部“時,四时也。从日、寺声。峕,古文時”[2]137,可见“時”为形声字,而“(峕)”从“日”、“之”声,也是形声字。探秘者误析形声结构为会意结构。

第十,关于“死”字。探秘者以为:

【评】汉字中愈是古老的字形就愈是对生产、生活直观的描摹。“”只是“死”字古文字字形,所谓生、死智慧问题应当是思想家、哲学家们思考的问题,劳动者在生产、生活过程中创造“”时未必考虑到所谓生死智慧问题。因此所谓生、死“智慧”问题与“”这一字形没有什么关系。

【评】现代汉字字形“幸”实际上表示两个字:“幸(x`ıng)”和“(幸ni`e)”。“(幸ni`e)”也写作“”,即“(幸)”的象形字,并不是“幸福”的“幸”字。

第十二,关于“裸”。探秘者以为:

其由“衣”、“果”构成。“果”是个象形文字,像树上的果形,它本身就体现着一种“裸”,那为什么要加衣呢?这又是我们先人的智慧,我们不会说动物(如猪)是赤裸的,因为它是动物。“裸”说明我们先人感觉到了人跟动物的区别,人得穿衣服,人把衣服脱了,这叫“裸”,所以得有衣服。“默”、“裸”二字都是在冲突当中体现了一种语义,这是我们先人的智慧,这是哲学的智慧。

【评】树上的“果”并不都是“裸”的。“裸”从“衣”、“果”声[5],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形声字,与哲学智慧无关。

第十三,关于“比”、“从”、“北”、“化”四字。

【评】甲骨文中“比”、“从”本是一个字形,后分化为两个字形。从字形上看,“比”(从)是指两个人站在一起。“比”、“从”古代均有“顺从”、“附从”、“辅佐”、“并立”之义,“比”的造字本义是否为“比较”,并不确定。这四个字的造字过程与人的认识经历无关,更与深奥的哲学体系难以挨上边。阴阳图(即太极图)是后世才出现的,其创制者不可能见到甲骨文“化”字,故“化”与阴阳图没关系。

第十四,关于“用”、“甬”。探秘者以为:探秘者以为:

“用”是木桶的形象,上面加了一个扭,就是“甬”,“甬”像钟,“甬”这个字音也像钟声。“甬”加辶,声音传远了叫“通”。这也是一脉相承的,通过“用”又展示出一个体系。我们抓住一个汉字的字族,不断地去演化,它就构筑了一支体系,这支体系实际上就是一个哲学体系。

【评】美妙的音乐其曲调、旋律是富于变化的,故探秘者说“甬”字音像钟声是不当的,因为无论哪一个汉字的读音都不可能成为一曲美妙的音乐。说“甬”加“辶”,“甬”声传远了叫“通”,更是荒诞之说,“通”是从“辶”、“甬”声的形声字。所谓字族体系就是哲学体系之说更是令人费解。

此外,探秘者关于“存”、“習”、“毅”、“默”诸字的说解也都不足信。

综上所述可知,“探秘中国汉字”对汉字的“探秘”存在诸多问题,可以归纳如下:其一,探秘者对许多字形的分析考证不严,多主观臆测之辞。其二,对文字的假借义与汉字构形本义及它所记录的词的引申义未能正确区分。文字的构形本义是由字形赋予的较为直观的文字的最早意义,而文字是记录语言的,就汉字而言,一个字形往往记录汉语中的一个词或语素。字的构形本义往往是它所记录的语言单位的最初本义或较早意义,以这个意义为基础,可以引申出许多相关的其它意义。引申意义引申得越远,就越背离字形,因此,有时候我们是很难从字形上看出词的引申义端倪的。探秘者有时把引申义当作构形本义,或者把假借义当作本义,强作解释。其三,不能正确对待经典工具书中关于某些文字的训释,表现在对《说文》中某些正确的诂训轻率地否定以及对某些错误诂训盲目信从。其四,没有弄清楚汉字字形与汉文化之间的关系,即汉字字形对汉文化是积极主动地揭示还是直观地描摹?

我们知道,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系统,是辅助语言起交际作用的工具。工具性是其功能属性,这一属性决定了其必须能够适应人们的交际需要,而要使文字能适应人们的交际需要,就必须要使字形表意明确。因此,汉字的工具性属性要求汉字表意必须简明,否则就不易为人们所理解、接受。

汉字产生于人们的生产、生活实践中,是伴随着人们的生产、生活过程逐渐地、自然地产生的。汉字史研究告诉我们,古文字阶段,汉字多有形象性特点,字形或是象形字,或是由象形字组合成的其它结构类型的字。那时的汉字多是对当时生产、生活状况的客观的、直观的描摹,而不是对它们积极主动地揭示。如“力”、“耒”二字,它们的古文字字形象翻土之具[6],造字者主观上并不是想通过造这两个字来揭示当时的农耕器具,而是描摹这两种农具之形创造出这两个字来记录语言中的“力”与“耒”这两个词。因为造字者是通过描摹这两种农具的形状而造成了“力”、“耒”的两个古文字字形,今人透过它们古老字形,就能认识、了解到当时人们使用的耕耘农具的形制。

因此,古汉字字形只是直观地观照、描摹历史文化信息,它们的创造者不可能有意识地赋予一个个字形哲学意义。就是后世产生的汉字,甚至是近、现代产生的汉字,也很难找到人们在创造它们时有意识地赋予它们哲学含义的例子。创制汉字不需要艺术构思,也不需要哲学家思考哲学问题般的沉思,因此创制的汉字在字形上不会承载多少汉字创造者的“哲学智慧”。探秘者屡屡将汉字字形上升到哲学思辨的高度,甚至把汉字体系与哲学体系等同起来,很显然是言过其实的。

[1]黄德宽.汉字构形方式的动态分析[J],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4).

[2]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

[3]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甲骨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65:315.

[4]于省吾.甲骨文字诂林[M].北京:中华书局,1996:1992-2001.

[5]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396.

[6]于省吾.甲骨文字诂林[M].北京:中华书局,1996:3303-3306.

Comments on“Exploring the Secrets of Chinese Characters”

YU Shao-hong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Dalian University;Dalian 116622,China)

Chinese characters have been regarded for carrying rich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messages.CCTV broadcast two programs about“Exploring the secrets of Chinese characters”in“Lecture Room”,in which the researchers have made brilliant comment on Chinese characters.But some of the points are worth further discussing.Based on the research fi nding in the fi eld of Chinese character and paleography,this paper makes analysis and comments on these points.

comment;exploring the secret;Chinese characters

H028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

A

1008-2395(2011)06-0047-04

2011-06-05

俞绍宏(1968-),男,大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古文字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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