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皮影戏——读王安忆的《遍地枭雄》

卞薇

(南京卫生学校 江苏南京 210038)

精致的皮影戏
——读王安忆的《遍地枭雄》

卞薇

(南京卫生学校 江苏南京 210038)

近年来，王安忆因其上海系列的小说被誉为“海派传人”。《遍地枭雄》亦是作者对沪上人生的关照。这是一部精心且精致的作品。然而，作品中几乎无处不在的作者叙述使得小说中的人物难以逃脱作者的阴影，从而使得这些人物本身的丰富性和立体性受到影响。

王安忆;《遍地枭雄》;作者;人物

0 引言

20世纪90年代以来，王安忆从《长恨歌》出发，相继写出一系列以上海为背景的作品，从旧时寻常人家走出的上海小姐到今日的淮海路女孩。这些或光鲜或黯淡的角色在上海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里兀自散发着各自的光芒。因这一系列讲述的是上海弄堂街巷的平凡庸常生活，有论者因而认定王安忆为海派传人。［1］在《遍地枭雄》中，王安忆将其关注的目光伸展到沪上城乡结合部。在这部作品中，王安忆营造了一个现代“游侠”的世界。因着极其偶然的因素，一个懵懂且又表面乖巧的大上海边缘地带的大孩子进入了这个离奇的世界。通读这篇小说，不难发现作者意欲言说别种历史的决心。但也许也正缘于这种强烈的叙事意识，作者如无处不在的幽灵游荡在小说的各个情境中，有意无意地传递着作者的历史观和社会观。而其小说中的人物，不管怎样的流光溢彩、顾盼生姿、亦不过如皮影戏中的角色，终是难逃为他人言说、为他人张致的命运。

1 精心营造的时空

在小说的开头，作者已经显示出其意欲演绎历史的决心和姿态。小说花了很多的篇幅介绍了主人公韩燕来的家乡——上海的城乡结合部。作者对这片土地来龙去脉、犄角旮旯的描写让人自然地想起《长恨歌》中的那一群鸽子、《妹头》中总是有意无意引领时尚的淮海路……作者似乎对挖掘人物和地缘之间的关系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生活方式的改变带来新时代里的居家、婚嫁、衣着新风尚的改变，这些在王安忆的笔下尽情道来。似乎作者很享受这样“窥一斑而见全豹”的过程，比如写到这片土地上的审美风尚，“化学烫染过的头发，乌黑浓厚地堆在顶上，耳坠子与指环是金灿灿地镶一颗硕大碧绿的翡翠，大红的衣裙，硬挺的质料，坐下起来都纹丝不动。这些烘托又加重了色泽和笔触。”［2］这样一个热闹嘈杂的世界就是后来一波三折地进入“枭雄”世界的韩燕来的成长环境。而“枭雄”之首的大王，他的发家之地则为苏浙皖交界的一处深山中。这里的人单从长相上看就很奇峻，而大王的白皙和高则看上去像是“异秉”了。短暂的军旅生涯又为这样的“异秉”提供了一个成长发展的可能性，那就是大王成为了某种程度上的“思想者”。从字面上看，“思想者”和“劫匪”似乎相去甚远，可是作者却是要告诉读者，在那样的一个奇特的时空中，人的性格中的某些东西会被呼唤出来，而这个人做出的事也许会偏离平日人们对这类人群的想象。毛豆韩燕来如是，大王亦如是。从这个角度出来，不难理解作者津津乐道的长篇累牍的环境叙述。这些时空的营造与其说是作者的絮叨，不如说是作者精心营造的。她要为她的人物寻找到一个合理的生存、行事、思想的理由和源泉。

2 “枭雄”原来是这样的

诚如作者自己所讲，“遍地枭雄”这名字有些像武侠小说。可是这本小说要讲的和武侠并没有多少关联，里面的故事情节和人物也并无多少传奇可言。相反作者在用冷静的笔法讲述，所谓的“枭雄”原来是这样的:他们的长相、性格或经历也许并没有多少奇异之处。“毛豆”这个名字本身就很家常和普通，他也是来自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康之家。如果没有平安夜的偶然遭劫，包括他自己大概也不会想到他会有另外一番人生轨迹，可是一旦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他对于那样一种“自由”的生活却又是如鱼得水般的熟悉和适应。在已经脱离那几个劫匪后又主动加入——毛豆这个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的情节，作者处理起来并没有太多的夸张和离奇，更没有把这样的一个题材处理成一个“晚报体”传奇。相反，作者反倒是从毛豆的近祖追溯上去，道出这样一个表面有点文弱的男孩子的血脉里原来还遗存着农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基因。

同样，对大王的处理也让读者看到一个严肃认真的作家对这个世界和这个社会的思考。作者对这样的“枭雄”自有其温暖的悲悯之心，因此她并没有怀着猎奇的心态和视角去叙述这个从标题看让人不禁浮想联翩的故事。对大王，她有着探究和叹息。在21世纪初的中国，这样一个怀有些许理想的人会是一个怎样的命运?他没有背景，没有确凿的一技之长，怀揣的不过是在部队里形成的一些自发的理念和或许能称之为“梦想”的东西。这样的一个人被一种意欲突破自我的力量牵引着，带着他的几个搭档走上了一条不寻常的路。可是对这样一种几乎是游离乃至于后来是逃亡的生活，作者一再地提醒读者，这些人并非生来怪异，他们的生活原来有他们的逻辑，枭雄原来是这样形成的!

在作者冷静客观的叙述中，人生的风云际会、成长的偶然之因、命运的曲折无常一同流于笔端，而这似乎已经不仅仅是“枭雄”的故事，它也存在于你我的际遇中。那青年初涉社会的青涩害羞、那大王明知渺茫却又不甘的梦幻、那二王偶遇大王时的讶异惊喜是那样的平实可感，也许是你我的生活中都曾有过的刹那。这样的褪去传奇外衣、执着地去追寻人生原本的笔触不禁让人感慨:到底是王安忆!她绝不铺张浪费自己的才华去讲一个仅仅好听的故事。她非常珍视自己手中的笔，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自我珍视才使得她的作品获得了一种持久的魅力。然而，从另一方面说，也许正因为这样的自我珍视使得作品中的人物难免会有一种遗憾。

3 无处不在的作者

王安忆的多产和勤奋是有目共睹的。她的写作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强大的习惯，有时甚至有了匠人的理性和缜密。［3］诚如她自己在《遍地枭雄》的后记中说的那样，“写小说就是这样，一桩东西存在不存在，似乎就取决于是不是能够坐下来，拿起笔，在空白的笔记本上写下一行一行字，然后第二天，第三天，再接着上一日所写的，继续一行一行写下去，日以继日。”［2］这样的执着和坚持当然很让人肃然，作家这样的从无到有的创造亦包含太多的匠心、态度、技巧等等。“上帝说有光，于是就有光。”对于小说中的人物而言，作者有时不啻是上帝。可是如果作者的光芒太盛，却又往往盖过人物本身的光环。从创造人物这个角度来看，作者似乎是上帝，可作品中的人物也许并不喜欢成为上帝的代言，或者说生活在作者的阴影之下，而读者也似乎并不喜欢一个全知全觉、无所不能的上帝。对于小说中的人物来说，他们需要一个自我的成长和发展，他们需要自己的舞台，需要自己的言说和表演，而不仅仅是一个皮影戏中的角色——那种为人操持的被动的表演。而读者也希望在阅读小说的瞬间忘记了作者的存在，而为一个人物本身的立体感所吸引。

在《遍地枭雄》中，作者显然借人物来记录描摹历史。其演义之心非常强烈，以致常常情不自禁地从幕后走出来，发几句议论点评的话。比如说到毛豆家乡因土地征用而带来的新的民俗家庭卡拉OK时，作者这样写道，“因与他们的乡音贴合，好比带腔带调的说话，很是诚恳。只是不论何种歌唱的伴奏乐里都有着电子节奏，使这敦厚的婉约又变得铿锵起来。”［2］这样的感慨在作品中随处可见。再比如说到毛豆对“枭雄”生涯的感受时，“农耕生产的自由性，其实更是一种驯服，对自然绝对的驯服。这不是被打败了的臣服——力量实在太悬殊”……［2］类似的议论当然可看作是作者细心观察和深入思考生活的结果。在作品中，这也是作者在探讨人物性格成长形成的社会因素等。然后过多的议论却使得作者的意图过于外露，也减少了人物的形象魅力。人物仿佛成了作者图解自我人生观、世界观的一种方式，或者说人物仅仅是作者的代言人。而这就造成了人物形象的扁平和苍白。

在《遍地枭雄》中，毛豆本身就是一个略嫌白净的男孩形象。在作品中，毛豆因为有一个强势的姐姐的呵护而变得文静秀气。事实上，相比较而言，作者的强势一点不弱于他的姐姐。他姐姐不过是一种源于血缘的习惯的保护，而作者却是世事洞明的姿态。她对这个世界看得如此清晰透彻，每一个分析都如是的头头是道。她的类于警世明言的剖析和结论让读者几欲兴致索然，就好比面对一桌的美味佳肴，好食者本想一尝为快，然而主人却沉醉于向客人介绍自己对食材来源、工艺、口味等的独到见解。这样的宴请方式常常让客人败兴而去。诚然，作家要对人生有形而上的思考。唯有思想上勇于探索和超越的作家才能创作出优秀的文学作品，然而文学作品亦然有其自身的特性。说到底，文学还必须有一种鲜活的生动的感染力。就小说《遍地枭雄》而言，毛豆也好，大王也罢，他们完全可以依靠自己来让读者省悟人生的命运、社会的问题等等。他们的经历传奇中有家常、家常中亦有传奇。这样的人物、这样的素材本就可以引起读者的兴趣和思考。在创作出如此成熟的人物之后，作者也许不妨悄然隐去，放手让人物自己去走自己的路。他们的喜怒哀乐乃是由于自身的命运和性格驱动，而不是由于作者附加上去的，且也是不需要他人来做注释的。自被创造出来那一刻，作品中的人物已经有了相对的独立性。他是作者创造出来的，但并非从属于作者。他有自己的轨迹和道路。因此作者不需要时不时跳出像是常常提醒读者:你看这个人生!你看这个社会!其实人生有时是这么回事……事实上，此时作品中的人物会瞬间被压得扁平，而那皮影戏中幕后的主人即刻被暴露在观众面前。不管这戏中的皮影是多么的有趣形象，有着怎样的故事，大概也终究难逃木偶似的命运。

4 结束语

由《遍地枭雄》，看到一个非常强大的作者——她有演义历史的写作雄心，她有言说众生的叙事能力，她珍视自己的才华，她精心构建她的小说世界……如果能够在小说中再隐蔽一点，如果能给她的人物更多的自由和空间，如果能让读者多一点自己的思考，相信她的作品会更精彩。

［1］ 王德威.海派作家，又见传人［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16.

［2］ 王安忆.遍地枭雄［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5:5，169，246.

［3］ 刘庆邦.王安忆写作的秘诀［J］.钟山，2010(1): 133.

An Exquisite Shadow Play onEverywhere Lawrenceby Wang An-yi

BIAN Wei
(Nanjing Health School，Nanjing 210038，China)

Due to the profound influence of a series of novels situated in Shanghai，Wang An-yi has been recognized as a leading writer of the Shanghai-school over recent decades.Everywhere Lawrence，with no exception，depicts the writer＇s reflections on the lifestyle in Shanghai.It is again a work of thoughtfulness and exquisiteness.Nonetheless，the writer＇s narration，flooding throughout the whole novel，inevitably casts a writer-perspective shadow on the fictional characters and as-a-matter-of-factly，seriously affects the richness and wholeness of these characters.

Wang An-yi;Everywhere Lawrence;writer;character

I 207.4

B

1672-2434(2011)06-0039-03

2011-09-10

卞 薇(1980-)，女，讲师，从事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