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优语的语体特征

2012-03-31 11:41刘晓荣
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2年12期
关键词:楚庄王故事性君王

刘晓荣

(忻州师范学院 专科部,山西 忻州 034000)

责任编辑 叶利荣 E-mail:yelirong@126.com

一、优语的问答体制

在很多有关优语的史料记载中,几乎每则事例都是以问答的形式展开的:有淳于髡的以隐语设问“王知此鸟何也”,才有齐威王“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豪言;有威王问曰“先生能饮几何而醉”,才有淳于髡的对曰“一斗亦醉,一石亦醉”;有楚庄王的惊而问其故,才有优孟曰“请以人君礼葬马”;有里克笑曰“何为苑?何为枯”,才有优施“其母为夫人,其子为君,可不谓苑乎?其母既死,其子又有谤,可不谓枯乎?枯且有伤”的暗示;有赵襄子谓侍者曰“我诚邦士也。夫饮酒五日五夜矣,而殊不病”,才有优莫“君勉之!不及纣二日耳。纣七日七夜,今君五日”的讽刺。

优语在形式上最大的特点就是问答,这与俳优主要以言辞取悦君王为职及其在宫廷之中相对卑下的地位有非常密切的关系。作为帝王近臣,与帝王言语交流的机会自然相对较多,但由于其特殊的职业、身份和地位,又必然不可妄发非议之辞,所以言辞主体虽为俳优,但话语主动权却在君王手中,即君王不问,俳优不敢妄言,即使俳优有时迫切想要对某一事件陈述自己的观点,也必然是巧妙地借助猜谜、表演或其他形式引君王发问,然后再由优人作答。例如,淳于髡的大鸟之喻、仰天大笑,优孟仰天大哭以谏葬马、摇头而歌为廉吏鸣不平等事例,无不如此。

二、优语韵散结合的行文特点

冯沅君认为古优在日常生活中有以歌代答的习惯,例如《国语·晋书》中优施“起舞谓里克妻,乃歌曰:‘暇豫之吾吾,不如鸟乌。人皆集于苑,己独集于枯’”;[1](P286)《史记·滑稽列传》优孟因歌曰:“山居耕田苦!难以得食,起而为吏。身贫鄙者,余财,不顾耻辱;身死,家室富。”[2](P3201)显然这些歌辞是押韵的,尽管押韵的形式是多样化的,有的两两相押,如“暇豫歌”中“吾”与“乌”;有的隔句相押,如“优孟歌”中的“辱”与“富”,此处所举的两段歌辞,均采用首尾相押的形式。

《史记·滑稽列传》记载优孟劝谏楚庄王以人君之礼葬爱马,优孟与楚庄王三问三答,前两答用散文化的语言回答。当楚庄王意识到错误的严重性,而征求合适的对待爱马的办法时,优孟曰:“请为大夫六畜葬之。以垄灶为椁,铜历为棺,赍以姜枣,荐以木兰,祭以粮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肠。”优孟的对答中,“棺”、“兰”互押,“光”、“肠”互押。再如淳于髡以大鸟为喻,“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鸣,王知此鸟何也”,其中,“庭”、“鸣”押的是同韵。同样,淳于髡谏齐庄王长夜之饮中,用韵更是频繁,其中,“后”、“寿”、“游”、“留”为同韵,“沥”、“起”、“此”、“席”、“时”、“极”押的是同韵,“睹”、“故”、“壶”为同韵,“参”、“阑”、“欢”、“乱”、“然”为同韵,“坐”、“错”同韵,“客”、“泽”同韵,“前”、“见”同韵等。俳优擅长以韵散结合的言语形式来做答或与人交流,这与其赋诵的职业要求和职业习惯密切相关。

三、优语的故事性

孔子认为讽谏者可以通过揣度君王心意选择适当时机委婉劝谏,以至其“上不敢危君,下不以危身”[3](P225)。因此,故事滑稽语便成为谏优讽谏的首选方式。首先,这类优语是“滑稽”,符合俳优娱君的职业特点和职业要求;其次,将劝谏的目的隐藏于滑稽可笑的故事之中,表面上看起来是巧智敏捷的戏谑之辞,实则是暗含托讽匡正的庄严之辞,是一种寓庄于谐的说辞。故事滑稽语准确概括出“三优”言辞内容的特点,即故事性和滑稽性。

淳于髡的禳田之祝、优莫谏桀纣之饮、优孟衣冠的故事,都清楚地记录了“三优”讽谏的全过程,有时间、地点,还有参与的人物(优孟竟直接采用“化妆表演”的形式,假托戏中人物之口进行讽谏)。这些优语都以讲故事或演故事的方式,巧妙地讽谏君王以改其弊,有着明显的故事情节。

优语的故事性还表现为情节的虚构性。《毛诗正义疏》“主文而谲谏”。疏曰:“‘谲者’权诈之名也。托之乐歌,依违而谏,亦‘权诈之义。’”[4](P15)显然,谲谏是相对于直谏而言的,是指言辞的曲折、委婉,既然曲折,就难免具有“虚托”、“假饰”、“模糊”性,这些特点与优语的机智巧言一脉相承。俳优根据实际情况,机敏地选择巧妙的方式,以实现讽谏的目的。如淳于髡的大鸟之喻、禳田之祝都是将劝谏之意寓藏于虚构的故事之中,《史记·滑稽列传》中优孟所描述的内容并没有形成事实,他要以矫饰假设来警示楚王,从而让其认识到一己之所好导致的严重后果。优孟衣冠则完全是以表演的方式来劝谏,优孟假扮孙叔敖,借人物之口进行讽谏,这些都体现了劝谏过程中的“假托”、“虚构”等特点。

四、优语的夸饰铺陈性

优语是用来表演的,甚至是属俳优专长的逞口舌之利的表演之语。既然是用于展示口才便捷的本领,自然就会多夸饰与铺排的成分。

典型的例子,如淳于髡谏长夜饮,淳于髡言说自己“一斗亦醉,一石亦醉”的原因时,章太炎先生称其是“纯为赋体”。现将此段摘录如下:

髡曰:“赐酒大王之前,执法在傍,御史在后,髡恐惧俯伏而饮,不过一斗径醉矣。若亲有严客,髡帣鞴鞠月卺,侍酒于前,时赐余沥,奉觞上寿,数起,饮不过二斗径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见,卒然相睹,欢然道故,私情相语,饮可五六斗径醉矣。若乃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禁,前有堕珥,后有遗簪,髡窃乐此,饮可八斗而醉二参。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芗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以讽谏焉。齐王曰:“善。”乃罢长夜之饮,以髡为诸侯主客。宗室置酒,髡尝在侧。[2](P3199)

淳于髡对于不同场合及自己在不同场合的心理表现都作了细致刻画,这一过程完全是以铺排的手法写成,尤其是说自己“一石亦醉”时,对“州闾之会”中“饮酒场面的热闹、宏大,参会人员的众多、驳杂以及饮酒过程的猜拳行令、酒多失态都描写得极为细致”。[5]在这段优语中可以看出,俳优善逞口舌之利,他们能将日常生活所见以夸饰铺排的语言加以展现。俳优们若将这些技能用于“谀”,则撩人欲望,赏心悦目,幻惑其中;若用于“谏”,则也可在夸饰铺排之中凸显弊病,从而令听谏者如醍醐灌顶、猛然警醒。

优人以娱人为业的低下地位和他们特定的活动场合,决定了优语的娱乐性;但优人中不乏有以国家大义为重者,敢于“悖圣言,斥儒训”,凭借着他们的才艺和机智委婉谲谏,匡正帝王的昏昧;俳优更善于利用口舌便捷的特长,巧编故事、隐语等,寓庄于谐、机智应对,从而形成优语特有的语体特点:问答的体制、语言韵散结合、故事性、夸饰铺陈性。这些特点都与优人从事的职业有密切的关系,这种原本广泛存在于民间的口传技艺,因宫廷贵族的游宴享乐生活所需要而被引入宫廷。

[1]左丘明,韦昭.国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3]刘向,程翔.说苑译注[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4]任二北.优语集·弁言[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

[5]刘全志.论先秦优语与西汉散体赋的渊源[J].甘肃理论学刊,2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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