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对自然人性美的阐释与重塑

2012-04-07 17:04吴伟萍
关键词:人性美卢梭天性

吴伟萍

(漳州师范学院外文系,福建漳州 363000)

卢梭对自然人性美的阐释与重塑

吴伟萍

(漳州师范学院外文系,福建漳州 363000)

卢梭从维护自然人性美的角度对文明进行审视,认为文明的发展导致了人的自然本性的失落和自由天性的丧失,导致人性异化和道德滑坡,人类生存处于极不自由的状态之中。面对技术和文明给人带来的种种困境,卢梭发出“回归自然”的呐喊,并提出了恢复自然人性美的主张和培养“自然人”的设想。

自然;文明;自然人性;自然人

18世纪法国著名的文学家、哲学家和教育家卢梭以敏锐的洞察力和深邃的思想在其创作中对工业文明和科学技术的弊端——破坏人与自然的原始和谐以及导致人性的异化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和批判。同时,卢梭发出“回归自然”的呐喊,并提出恢复自然人性美的主张及培养“自然人”的设想。他对文明与进步悖论的深刻思考以及对人性的终极追问,蕴含着丰富的人文意蕴。

一、对自然与文明的独特感悟

席勒说过:“美是形式,我们可以观照它,同时美又是生命,因为我们可以感知它。总之,美既是我们的状态也是我们的作为。”[1]自然美是美的最高境界,美丽宜人、多彩芳芬、生机勃勃的大自然在卢梭笔下是一个极具美感与灵性的自然。卢梭每每以孩童般纯真的心灵观物感物,思绪沉浸在对大自然的天然的向往、热爱和崇敬之中,于是,自然物和人的情感之间就存在着种种对应关系,且相互影响,进而,人的情感得到了升华,自然的美学意义也由此实现。在他诗性的笔下,阿尔卑斯山麓雄伟的山峰和迷人的风光、华莱山区的秘境般的森林湖泊、克拉仑山村的芬芳草地及湖光山色四季皆具吸引力的日内瓦湖畔区,无一不熠熠生辉。在这些地方,人与自然景物相得益彰,融为一体,其乐融融,构成一幅幅和谐而又生动美丽的生态风景画,可谓:“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

卢梭说到:“剥夺了我们心中对美的爱,也就是剥夺了人生的乐趣。”[2]395被喻为“自然之子”的卢梭一生多与自然为伴,他所追求的美是自然界中天然去雕饰的美、原始本真的美。而这种美不仅让人迷恋,更让人思索它令人沉醉的真谛。他说到:“站在比人居住之地高的地方,就会抛弃所有一切卑下的尘世感情。当我们愈来愈接近穹苍时,人的心灵就会濡染穹苍的永恒的纯洁。人到了高空之地,心境变得凝重而不忧虑,平静而不消沉,对自己的存在和能思想感到快乐:非分的欲念淡漠了,内心的痛苦也就消失了,全身都有一种轻松和甜蜜的感受。”[3]44卢梭独具一种浪漫主义情结,他不仅把自然万物当作审美对象,而且也以沉浸于自然之美消解胸中块垒。在《遐思录》中,他又写道:“只有当自己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时,才会陶醉于无法形容的欣喜若狂之中,也才会得到人世间至上的幸福。”[4]当然,这与卢梭从对的人生存状态的现实关注和对人生命的终极关怀上去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不无关系。正如爱默生说过:“大自然的影响力程度不一,她既能使人遗世独立,也能给人的想像力和心灵以极为珍贵、极为重要的帮助。我们依偎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就如寄生虫依靠她的谷物和根茎来生存。”[5]卢梭意在引导人们从“美”的角度,用全新的、浪漫主义眼光看待自然,捕捉自然的灵性,发掘自然所蕴涵的精神价值。卢梭倡导一种“徜徉于大自然”的理想生活态度与“审美遐思”的对话方式,从而促使人们在社会浮躁喧嚣日益严重的趋势下重新思考“融入自然之美”所带来的生活意义。卢梭这样写到:“我把所有一切的书都合起来,只要一本书是打开在眼前的,那就是自然的书,正是在这本宏伟的著作中,我学会了怎样崇奉它。”[2]445卢梭奋力地解读它,从它那里获得灵感,丰富智慧,从中汲取无穷的力量。

同时,卢梭也是反思西方文明进程的最早的思想家之一。正当人们对工业文明和技术的发展高唱赞歌之时,卢梭却采取了一种与世人截然不同的态度,他著文批判扭曲自然、违背自然规律的科学技术和工业文明。工业文明的进步和科学技术的发展给人类带来的幸福和灾难究竟哪个方面更大?卢梭列举了大量无视自然法则给人类带来的危害:“各种食物的奇异混合,有害健康的调味法,污浊的空气而引起的流行疫病,由于过分考究的生活方式等等引起的疾病,吞噬和颠覆整个城市。”[6]149把这些危害汇总起来,就会发现“由于无视自然法则,人类付出的代价是多大。”[6]151-15218世纪的自然环境受到破坏的程度虽然远不如当代严重,但卢梭以敏锐的洞察力,高瞻远瞩地看到工业文明和科学技术已使人类越来越失去对自身生存状态的终极关怀。

卢梭并不觉得经济的发展、物质的丰富就会给人类带来幸福,相反,他更多的是表达对人类文明及科技发展所产生的负值效应的质疑与抗衡。卢梭认为:“在写一部文明社会发展史的同时,也能写出一部人类疾病史。”[6]152他指出,人们生来是自由的,但是文明的创造物却成了奴役人们的枷锁,对人们的生活起着消极的作用。基于此,卢梭深刻地揭示了文明的悖论:人类创造文明是自己天性发展的必然结果,但文明一旦创造出来,却又禁锢了人类自由天性的发挥。在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之前,人们按照自己的天性生活,自然真诚,生活平静、安全、自由。而在文明社会里,人们无法遵循自己的自然天性,只能不断地顺随于社会习俗。人与人之间存在着不断的竞争,无法建立真诚的友情而代之以疑虑、猜忌和仇恨。人们尽情地追求物质上的享受和肉体上的快乐。这不仅腐化了人类的健康体魄,而且也导致了道德的滑坡和堕落,人性也渐受败坏,最终,人迷失了对善、美和真的追求。这些都使人类距离高尚的道德越来越远。卢梭揭示的文明悖论正如歌德所说:“保护自然的,必将受到自然的报复;追随自然的,必将受到自然的宠爱。”[7]卢梭对工业文明和科学技术的反思和质疑,正是人类寻找新文明的出发点。

二、对自然人性美的阐释

善良的人性存在于纯洁的自然状态之中,自然是人性的本体,只有合乎自然,与自然浑然同一的人性,才是健康健全、优美活泼、自由自在的人性。自然人性应是人本应具有的天性,尊重自然人性即是对造成异化人性的文明社会的批判。卢梭以一种高度的历史前瞻性,预见到自然征服观对人类发展存在着潜在性威胁。卢梭认为:“以科学与艺术为内容的文化完全丧失了道德能力,我们的灵魂正是随着我们的科学和我们的艺术之臻于完美而越发腐败的。”[6]17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们逐渐萌生出来的是虚荣、自私、贪欲的观念,人类的发展已经离本源太远,太多违背自然和人性的东西应运而生,文明与理性已败坏了人类的自然本性和自然淳朴的美德。因此,卢梭被认为是反思西方文明进程和对人性异化问题探讨的最早的思想家之一。所以,对文明社会的谴责和提出“归于自然,恢复自然人性美”主张,成为卢梭人性审美观的核心线索。卢梭高度地肯定和赞美了“人与自然契合”自然状态,并认为自然状态下人与自然之间是一种和谐统一的关系,这种关系为人类提供了享有自由与平等的可能。而在文明社会,人们热衷于追逐物质,生活越来越舒服和奢侈,人的精神生活就不一定获得完善和提高。“身体太舒服了,精神就会败坏。”[2]317卢梭从维护自然人性美的角度对文明进行审视,认为文明的发展导致了人的自然本性的失落和自由天性的丧失,带来了人性的异化,使人类处于极不自由的生存困境之中,在这种状态下,“生而自由”的人便“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了[3]3。

人类对自然的依赖不仅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在卢梭看来,自然是人一生中最伟大的一本教科书和一种新型的道德文化偶像。在自然中,不会产生奢华、虚伪、堕落和不平等的思想,而只会产生质朴、诚实、自由、博爱的思想。在卢梭眼里,自然更多地与人的生存、人性的自然本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卢梭的“归于自然”包含两个层面的含义:一是返回到作为物质实体的自然界;二是返回到作为精神实体的纯朴的自然人性。卢梭希望借助自然的崇高品质以影响于人的审美领域,从而唤醒人类向善的美德,这不失为优化人性的一剂良方,这种对自然的审美感受和体验充满着卢梭对宇宙、生命的深刻感悟,寄托着他对人性本真美的向往。因此,他的“归于自然”是一种超越式的回归,彰显出他深邃的精神追求、价值取向及独特的人性审美观。卢梭对“人性问题”思考的思想锐度不逊于任何哲学家,体现出了一位智者对人类文明发展中逐渐迷失的“真、善、美”的呼唤。卢梭本人也正是这样一位身体力行的自然论者,他的生命历程,本质上就是从“乡村到都市”,再从“都市向乡村回归”的过程。因受到当局的排挤而逃离都市,把自己融入了自然之中,对他而言,这样做虽然存在无奈避祸的因素,但实际结果是使他获得了一片广阔的精神家园。居住到“退隐庐”之后的卢梭自述到:“我一离开巴黎,这个大都市的邪恶景象一停止浇灌它在我身上引起的愤慨的情绪,这种变化就开始了。我不再鄙视人,不再恨恶人,不再把人类的险恶和人类的苦难分别开来。我又变成畏葸的、随和的、羞涩的人了。总之,又还是当年的那个让·雅克了。”[8]自然之光已直射卢梭的心灵,他生命的脉动也与大自然息息相关了,它构成了一个归于自然,恢复自然人性美的文化隐喻了。

三、对自然人性美的重塑——培养“自然人”

卢梭对工业文明发展而导致人性异化的批判可以说是辩证而又深刻的,对于重建道德社会秩序的自然人性美的构想也是严肃而又高尚的。在《论科学与艺术》和《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等著作中,他提出了培养“自然人”的设想与相关理论。他这样认为,世界上的人基本分两类:一类是由自然创造出来的,依照自然法则成长起来的人,他们具有天赋的良心、善良和美德,这种人是“自然人”;另一类是在文明社会中成长起来的,沾染上了文明社会的恶习与不良的行为、失去了天赋的淳朴人性的人,这种人是“社会的人”。卢梭旗帜鲜明地提出培养“自然人”的设想,就是要“培养自然天性所造成的人,而不是人所造成的人”[2]375。一种生活在社会之中,却能保持自然人性的人。

卢梭认为,在人的善良天性中,包括两种先天存在的自然情感,即自爱心和怜悯心。自爱心和怜悯心构成了自然人性的基本内容,也是自然人一个重要特征。自爱心是为了生存而具有的原始的、内在的、先于其他一切的自然欲念。因为它只涉及自我保存,所以它本身并不是邪恶。相反,只要顺其自然发展,就能达到高尚的道德。自爱心始终都是符合自然秩序的。卢梭强调:“我们首先要对自己的生命尽责任,我们的原始情感是以我们自身为中心的,我们所有一切本能的活动首先是为了保持自己的生存和我们的幸福。所以,第一个正义感不是产生于我们怎样对别人,而是产生于怎样对我们自己,我们也爱保存我们生存的人。”[2]216而怜悯心是使我们设身处地地与受苦者共鸣的一种情感,它调节着每一个人自爱心的活动,所以对于人类全体的相互保存起着协助作用。因此,怜悯心可以使人的自爱心扩大到爱他人、爱人类,产生出仁慈、宽大等人道精神。卢梭认定,怜悯心作为一种特殊的情感体验,是人类自然天性的本原,是对人类最有益处的美德,也是人类美德的种子。在自然状态中,怜悯心代替法律,可以作为个人评价自己和处理与他人关系的重要道德依据,它有效地制约着从自爱心到自私心的恶性膨胀,是维系个人与他人关系和形成人类群体凝聚力的坚实基础。因此,“自然人”的首要天职,就是要努力塑造自己成为自由、独立之人,且始终保持着一份自爱心和怜悯心,并把它作为立身之本。

卢梭在反思工业文明与科学技术的发展对人精神产生腐蚀之时,希望人做到“无欲”。这是“自然人”另一个显著的特征。在这一点上,很有必要科学地界定“需要”与“欲望”的不同。“合理的欲求是需要,而不合理的欲求则是欲望,需要使人成为人,而欲望则使人沦落为非人。”[9]卢梭认为,欲望为自然人性中极其有害的倾向,它使人丧失自我,使人的精神失去个性,他人的存在成为判断自身生存意义的尺码,同时也因其隐藏着“贪得无厌的野心”而使人产生“一种损人利己的卑鄙的癖好和一种隐藏的嫉妒心。”[6]77所以,欲望之心使人滋生邪恶虚伪,最终泯灭道德良知而沉醉于功利谋划乃至于无法自拔,它阻碍了美德的实现。而理想的“自然人”应如同在真实自然状态下的野蛮人一般,能适时抑止物欲产生的原始冲动,并对原有的欲望对象保持着一种无所渴求的愉快心情。他服从这样一个原则:只要简单的需要一经满足,欲望便完全消失。因此,卢梭希望人不要过分地追求绝对的舒适和安逸。因为世间没有绝对的幸福和绝对的痛苦,人们对幸福和痛苦的感受总是混杂在一起的。“人人都会经历幸福和痛苦,痛苦少的人就应当算是幸福的人了。”[2]303感受是属于精神领域特有的东西,因此,卢梭指出:“人愈是接近自然本真状态,他的能力和欲望的差别就愈小。只有在他似乎是一无所有的时候,他的痛苦才是最轻微,因为,痛苦的成因不在于缺乏什么东西,而在于对那些东西感到需要。”[2]305-306

同时,卢梭也深刻认识到:“生活在自然环境中的“自然人”并不是一个生存于荒野的野蛮人,而是一个在城市中居住的野蛮人,他必须懂得怎样在城市中满足他的需要。”[10]一个生活在社会中的“自然人”的头脑是清醒的,更要知道怎样在城市中谋得生存,与他人共处而不为偏见、欲念所左右和控制。他既能自觉履行作为社会成员的应尽职责,又能始终保持本真的天性和高尚的美德。卢梭并不是希望人们回到原始的农业社会中去,而是告诫现代人,在一个不断发展和进步的社会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一份自然本真的天性,在成就“物”的过程中成就自己的自然人性和人生,实现人之为人的存在。

卢梭对于自然人性美的阐释与重塑,体现了“归于自然”思想的美学内涵。他批判的是文明之恶而导致的人性异化,反对的是道德的滑坡和人类美德的丧失,而不是社会由“传统到现代”的转型所带来的人类的进步和发展。显然他呼唤的是人性的自然本真美和人的现代性品格的回归。人活一世须实现的理想的生命内涵就是为“善”与为“美”,而作为文学家和教育家的最高使命就是理解和守护这个“善”和“美”。卢梭对人性之“善”与“美”的阐释和重塑,对于当今的人们来说,应该是一笔不可或缺的、宝贵的精神财富。

[1]弗里德里希·席勒.美育书简[M].徐恒醇,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130-131.

[2]卢 梭.爱弥儿[M].李平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

[3]卢 梭.新爱洛伊丝[M].李平沤,何三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3.

[4]卢 梭.遐思录[M].李 著,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109.

[5]爱默生.美国学者[M].陈 悦,译.湖北: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135.

[6]卢 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M].高 煌,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7]曾繁仁.人与自然:当代生态文明视野中的美学与文学[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6:88.

[8]卢 梭.论科学与艺术[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516.

[9]曹孟勤.人性与自然:生态伦理哲学基础反思[M].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326.

[10]卢 梭.论科学与艺术的复兴是否有助于敦风化俗[M].陈修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279.

Rousseau's Interpretation and Remodeling on the Beauty of Natural Humanity

WU Wei-ping
(Foreign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Department,Z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Zhangzhou 363000,China)

Rousseau examined the civilization from the point of vindicating the beauty of natural humanity.He held that the development of civilization led to the loss of nature and instincts of freedom,which resulted in the alienation of humanity and degradation of morals.For this,human being existed in a state extremely constrained.In view of the dilemmas caused by the technology and civilization,Rousseau put forward the idea of returning back to nature and the idea of reviving the beauty of natural humanity and fostering“nature man”.

nature;civilization;natural humanity;nature man

G4

A

1008-3634(2012)04-0019-04

2012-05-14

福建省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2011年度常规课题(FJCGGJ11-081)

吴伟萍(1973-),女,福建莆田人,讲师,硕士。

(责任编辑 蒋涛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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