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化视野下的《乌鸦》解读

2012-04-14 02:24吴美群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2年6期
关键词:洛夫斯基爱伦陌生化

吴美群

(湖南涉外经济学院外国语学院,长沙410205)

陌生化视野下的《乌鸦》解读

吴美群

(湖南涉外经济学院外国语学院,长沙410205)

《乌鸦》是美国浪漫主义诗人艾伦·坡的经典爱情诗歌之一。凭借其优美的韵律、广泛的修辞、独特的意象、忧郁的基调而被广为传诵。“陌生化”是俄国形式主义文论的核心概念之一,被广泛用于文学作品的形式主义研究。《乌鸦》也正契合了陌生化理论的方方面面,因此在陌生化视野下对《乌鸦》从三个方面——意象、语言和修辞的陌生化重新进行解读有着理论上的可行性和创新性,同时也能为更好地挖掘诗歌的艺术形式之美开辟新的途径。

《乌鸦》;爱伦·坡;陌生化;什克洛夫斯基

“陌生化”是俄国形式主义文论的核心概念之一,其原文表述为“unfamiliarization”,顾名思义,是去其熟悉性。也就是将一个原本熟悉的事物除却其熟悉的特性,从而使之变得陌生。俄国著名形式主义文学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1893—1984)在《作为技巧的艺术》一文中指出:“陌生化是指在文学作品中将原本熟悉的事物扭曲,变形,使其变得陌生化,使其形式变得困难,使感知的过程变得复杂,困难,并使其时间延长。”[1]从他的理论中我们不难明白,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觉到事物,而不是仅仅知道事物,而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化,使审美形式变得困难,增加被感知的难度,拉长被感知的时间,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陌生化”问题不仅为俄国文艺学界,而且为世界文学论坛,更为西方现代派文学奠定了理论基础。

在《作为技巧的艺术》一文中,什克洛夫斯基找出了大量使用“陌生化”手段的例子,其中不泛小说、诗歌等各种文学题材形式。如托尔斯泰的小说《战争与和平》称“点缀”为“一小块绘彩纸板”;称“圣餐”为“一小片白面包”[2]46。这样就使读者对已熟悉的事物产生陌生感,从而延长对之关注的时间,增强感受的强度,从而增强审美快感。在其他的很多作品中,托尔斯泰大量使用这种“陌生化”技巧,他总是像第一次看见某个事物一样去描绘原本熟悉的事物。如他称“鞭笞”为“用鞭子掠夺犯罪者的臀部”[1]。而在叙述视角上,他采取标新立异的手法来达到陌生化的效果,如在短篇小说《霍尔斯托密尔》中,托尔斯泰从一匹马的视角而非人的视角来叙述整个故事,以使故事内容达到陌生化的效果,从而延长读者的审美过程,使得印象更为深刻,创造出了一种独特的美学价值和审美情趣。

美国诗人艾伦·坡(1809—1849)虽然是活跃在美国19世纪文坛的浪漫主义诗人,但其作品却已经明显带有“陌生化”的倾向和痕迹。如果说是什克洛夫斯基把“陌生化”这种写作技巧上升到一种系统的理论高度,那么艾伦·坡可谓是这种写作技巧的推崇先驱。在诗歌创作上他大胆创新,追求一种颓废、忧郁的唯美感觉,甚至把“死亡之美”当成是最美好、恒久的主题。这在读者看来多少有点突兀,难以接受,但是仔细品味之后,却能领悟个中独特的美感和魅力。他的作品无一例外地均透现了“陌生化”技巧的效果。无论是语言的斟酌,还是意象的选择,抑或是叙述视角的采纳,甚至各种修辞的权衡均渗透了“陌生化”技巧的魅力。本文便是以他的代表作《乌鸦》为例,分别从意象的陌生化、语言的陌生化和修辞的陌生化三个角度来具体阐释“陌生化”技巧在其诗歌中的妙用,从而更进一步挖掘出其作品的艺术魅力。

《乌鸦》作为同名诗集的主打诗,发表于1845年。它正是爱伦·坡“死亡之美”主题的绝佳体现,全诗108行,每六行为一节,每节均在结尾重复押韵,凸显一种悠长、缠绵、绝望的心境。叙述者因深陷丧妻之痛,神经异常敏感,甚至在寒冷的冬夜,亦幻亦真地与一只贸然来访的乌鸦对话,试图从这个阴间使者处打探在另一个世界的亡妻的信息,宣泄自己对亡妻的思念之情和孤寂之苦。诗歌通篇都充溢着忧郁、痛苦,乃至绝望的氛围。诗人通过对意象、语言、韵律、视角等的陌生化处理,使叙述者的哀思之情体现得淋漓尽致,使这首诗歌被广为传诵,逐渐沉淀成美国诗歌史上的经典之作。有不少研究者从诗歌的韵律,或者从诗歌独特的修辞等角度出发对这首诗歌进行了解读,且成果颇丰。本文试图借鉴他人之经验,辅之以个人特色从“陌生化”的角度出发来对这篇经典之作重新解读,希望能带来些许新意,为本领域的研究略尽绵薄之力。

鉴于“陌生化”技巧渗透在本诗歌的各个层面,本文试图从三个主要的角度来分析阐释:意象、语言和修辞。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诗歌中意象的“陌生化”。“乌鸦”作为诗歌的标题,毫无疑问是整首诗歌的核心意象,全文共有十六次提到此意象。纵观古今中外,文学中不乏有用红豆寄相思、鸳鸯托情意、玫瑰喻爱情的例子。而像爱伦坡用乌鸦来宣泄思念之情者,当属罕见。在传统读者眼里,乌鸦可谓不祥之物,不吉利之征兆,而用在爱伦·坡的这首情诗当中,却显得格外哀婉而楚楚可怜。这样一个核心意象贯穿全诗,令读者初看措手不及,甚至觉得生硬难以接受,细细品完,才体会其中叙述者对亡妻的思念之情何等深厚而又朴实,顿然在内心产生共鸣,为之动容,为之惋惜,这正是爱伦·坡对“乌鸦”这一意象的陌生化处理产生的强烈情感催化作用,延长了读者的审美过程,加大了审美的难度,却强化了审美的效果。我们不妨来看看这一意象的出场,在本诗的第七节,当叙述者经过数次的推测和观察无果之后,终于弄清楚午夜造访者的所处,打开窗户却见一只神圣健壮的乌鸦慢步从容地踱进房间,没有片刻停留,没有只言片语,径直栖落在房里最神圣的地方——帕拉斯雕像上,有着贵妇的风范和爵士的气质,屹然不动,俯视房内。这样的出场,透着神秘,透着高贵,透着淳朴,冥冥中便成了叙述者亦梦亦真中爱人的化身,而整个出场,诗人并没有只言片语描述叙述者的亡妻,这正是“陌生化”技巧的妙用,不是向读者说明某件事,而是让读者自己参与,自己揣摩个中意境,从而领悟个中美感,这也正契合了什克洛夫斯基的说法:“艺术使人感受事物,使石头显出石头的质感。”[2]45让读者经历着从措手不及——似懂非懂——渐入佳境——意犹未尽的情感递进过程。

同样,在诗歌的第十四节,爱伦坡使用了另一动感十足的意象——提着香炉的天使。当叙述者一遍又一遍地从乌鸦嘴里听到“永不复生”的咏叹,那颗纠结着绵绵不尽之情的心再也无法忍受重压,顷刻间从希望跌入绝望的谷底,似梦非梦中,感觉上帝为自己派来了一位提着香炉的天使,为自己送来了忘忧药,只因上帝也为他的苦情所动,希望能帮助他脱离这无望的相思之苦,永远摆脱这苦情的折磨。尽管这天使、这忘忧药均只不过是叙述者梦幻之物,但当读者看到诗人描绘的“提着香炉的天使蹑足而来,温柔地踏在铺着簇饰的地毯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3]。响在这寂静冷清的午夜,显得如此的清脆而真切,以致于叙述者猛然顿悟天使的来意,只希望把这忘忧药一饮而尽,以绝自己对亡妻的无谓思念,把自己从苦难之中解救出来。正是这一似梦非梦的意象——“提着香炉的天使”的使用,诗人把一位痴情男子的伤心绝望之情凸显得入木三分,他没有用过多的笔墨去陈述这位男子的沉痛绝望,却用这样一个我们并不熟悉的意象来达到一种事半功倍的效果,使读者不得不惊叹其巧妙绝伦。在整个诗歌当中,此类意象“陌生化”的例子比比皆是,如“预言家”,“雅典娜女神”等意象的采用均有着异曲同工的作用。意象作为诗歌的灵魂,经过诗人娴熟的“陌生化”处理,变得如此的饱满而鲜活,从而使得这一灵魂的载体——整首诗歌变得如此的动人和绝妙,更在读者的心里投下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的种子。

当然除了意象,诗人在语言方面也广泛采取“陌生化”技巧。最为明显的是诗人大量使用消极词汇来表达情感并引人注意,使读者感到吃惊并且难以接受。而正是这样一种“陌生化”的处理,使诗歌语言受阻,扭曲,延长其被接受的时间,从而打破读者原有的欣赏习惯,消解读者的惯性思维,使其形成一种对美的动态理解过程,更深刻、更形象地领悟艺术的魅力。下面我们来看看具体的实例。

首先,本诗中有大量形容气氛的形容词如:“dreary”,“weary”,“bleak”,“lonely”,“sad”,“desolate”,“dying”,“weak”。所有这些形容词和当时清新、自然的浪漫主义传统可谓是大相径庭的,当人们习惯了阅读华治华斯等其他经典浪漫主义诗人所刻画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人间天堂般的情景之后,对这么一些阴暗、忧郁的蓝调未免会消化不良,从而延长消化的时间,来摆脱这种接受的自动化状态,也打破这种原有的欣赏习惯,这样也就达到了增强诗歌美感的效果。无独有偶,诗歌中形容乌鸦的词汇也有异曲同工之效,如“ebony”,“grave”,“stern”,“grim”,“ancient”,“ungainly”,“ghastly”,“gaunt”,“ominous”。这样一只憔悴、狰狞、丑陋、可怕、严肃而又不祥的黑色的乌鸦占据了整首诗歌,而每次出现均是不厌其烦,倾其所有地吟唱“永不复生”。其营造的氛围无疑是神秘甚至鬼魅的,我们实难把它与纯洁爱情联系起来。而事实上,正是这样一只汇聚各种陋习的乌鸦承载了叙述者深似海的情意以及他和亡妻之间纯洁美好的爱情。正是经过把这些形容词的陌生化处理,诗人把全诗的爱情主题以一种独特曲折的方式呈现给读者,并长久停驻其内心,使之震撼,使之动容,使之铭记。更有甚者,全诗歌共十八节,每节均以“Nothing more”结尾,且大量使用动名词结构,这些经过“陌生化”处理的语言正如什克洛夫斯基所说:“已经不负载一般语言的意义,丧失了语言的社会功能,而只有‘诗学功能’。”[2]47也就是说,“Nothing more”以及不断使用的这些动名词结构已经丧失了其原有的所指功能,而只有能指功能,也即它所体现出的文学形式。因此,我们不必究其根源去寻找这些词语所指的内涵,只需细细品味这样的重复,这样的连续所营造的一种外在的视觉冲击,也即叙述者那种绵绵不尽的悲伤和绝望的心境。

最后,另一明显的方面就是修辞的“陌生化”了。诗人在全诗中大量使用修辞,如头韵、顶针、象征、移就、重复等。而其中最为绝妙的当属移就和象征的应用。如诗歌第八节,诗人提到这只黑色的鸟(乌鸦)“把我的悲伤哄骗进微笑”,这是一种典型的移就,也是修辞的一种“陌生化”处理。试想在日常语言中,悲伤又怎能被哄骗,而在诗歌中,经过诗人扭曲变形的处理,带给读者一种措手不及却耳目一新的感觉。“哄骗”一词可谓是这个“陌生化”过程中的核心。叙述者见到乌鸦的到来,原本悲伤的心情豁然满怀希望而不真实地喜悦起来,这种不真实的转变皆由“哄骗”一词全然烘托。类似的例子在诗歌中可谓是俯拾即是。这些独特的修辞让人措手不及却震撼不已,让人不得不感叹诗人的良苦用心和高超技巧。

由此不难看出《乌鸦》这篇现代诗歌的典范,正是诗人爱伦·坡大胆使用“陌生化”技巧的杰作,也正是因为这一技巧的广泛使用,才使得这首诗歌更具艺术魅力,从而吸引大批读者广为传颂,其艺术价值更是经久不衰。

[1]H.Richter,David.The Critical Tradition:Classic Texts and Contemporary Trends[M].Boston&New York:Bedford/ St.Martin's,1998:720.

[2]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第2版)[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3]吴伟仁.美国文学史及选读(第1册)[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0:133.

Abstract:Edgar Allan Poe's Raven is one of his classical love lyrics.It is widely read for its beautiful rhythm,rich devices,unique images and melancholy tone.As the core of Russian formalism,unfamiliarization is widely used in textual formal analysis.In fact,Raven is a good presentation of unfamiliarization.Hence it is theoretically feasible and creative to unscramble the poem from this angle.Meanwhile it is hopeful to find a new way to interpret the poem's artistic beauty in form.

Key words:Raven;Allan Poe;unfamiliarization;Shklovsky

A Tentative Study of Unfamiliarization in Raven

WU Mei-qu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Hunan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University,Changsha 410205,China)

I106.2

A

1001-7836(2012)06-0137-03

10.3969/j.issn.1001-7836.2012.06.055

2011-11-30

湖南省社科基金立项资助项目“栖居在福克纳玫瑰花园中的女性”其短篇小说创作的存在主义倾向(2010YBA148)的阶段性成果

吴美群(1981-),女,湖南涟源人,讲师,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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