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敏寺桥上》:对立的统一

2012-04-14 02:24邹少芹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2年6期
关键词:华兹华斯悖论宁静

邹少芹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天河学院,广州510540)

《西敏寺桥上》:对立的统一

邹少芹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天河学院,广州510540)

华兹华斯的十四行诗《西敏寺桥上》因语言质朴而脍炙人口。具体分析这首诗的结构、韵律、修辞、象征、意象、悖论和语境以挖掘其深层语义结构和情感内涵,并揭示诗歌的形式与内容间的统一关系。《西敏寺桥上》看似形式与内容相对立,实则在形式和内容、整体与部分、情境与感情之间达到了和谐统一。

华兹华斯;西敏寺桥上;对立;统一

引言

本文运用新批评派的细读法来解读华兹华斯的《西敏寺桥上》(Composed Upon Westminster Bridge),从诗歌的文本出发,从诗歌的韵律、结构、语境、意象、象征、隐喻、悖论和张力等方面来探讨其中的语义结构和情感内涵,从而揭示其形式与内容,整体与部分,情境与感情之间的和谐统一。

一、细读法理论概述

新批评是一种形式主义批评流派,要求将文学文本作为批评的对象。由于新批评凸显对文学文本的本体研究,因此也被称为“本文批评”、“本体论批评”[1]488。“细读法”(close reading)是新批评创造的一种具体的批评方法,克林斯·布鲁克斯(Cleanth Brooks)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美国新批评派的重要人物,也是新批评中最活跃、最多产的批评家。他在《怎样读诗》、《精致的瓮》等著作中,深入细致地论述了新批评的基本理论和细读法批评方法。布鲁克斯主张文学批评只应当关心作品本身,在他看来,文学作品应当是一个和谐的整体,对于一件成功的作品来说,形式和内容是不可分的[2]11。细读法注重诗歌结构和语义的分析,并强调任何文学作品的基本构成要素是词语、比喻和象征,这些构成要素围绕着一个核心组织起来,以描述作品结构中的张力、反讽和悖论;而作品结构则是一个复杂而又统一的动态平衡的整体,在各种对立面的冲突中求得和谐和完美[3]109。为了充分阐释文本语言是如何在矛盾冲突中构成的和谐整体,细读法创造了一系列的批评范畴:复义、反讽、象征、意象、隐喻、悖论和张力来分析文本。

总之,细读法就是在阅读中,用放大镜细读作品的词句,捕捉这些词句的内涵外延,从作品的结构、形式、内容、语言、修辞等方面揭示文本语义。本文运用新批评的细读法来解读华兹华斯的十四行诗《西敏寺桥上》,解读诗歌的深层语言内涵,从而揭示形式与内容,整体与部分,情境与感情之间的和谐统一。

二、细读《西敏寺桥上》

(一)标题

《西敏寺桥上》是华兹华斯的一首著名的十四行诗,写于1802年9月3日,据华兹华斯说,他是在到法国途中坐在马车上写成此诗。诗人描绘了他在泰晤士河西敏寺大桥上所看到的清晨时分仍在沉睡之中的伦敦那一幅明朗静谧的景象。诗人通过对这一景象的描写,表达了对大自然的敬仰和追求内心宁静的感情。

《西敏寺桥上》一诗描写伦敦城的清晨景象,但诗人并未以伦敦城为题,而且整首诗的内容都未提及西敏寺桥,那么诗人为何要选择跟主体内容毫不相关的景物做标题呢?华兹华斯的这首诗是写景,既然是写景,诗人必须是处在某一个空间方位观察他眼前的景象。从这首诗的题目可以看出,诗人所处的空间位置是西敏寺桥,这是诗人的观察视角(This poem ostensibly presents the speaker’s view of London in the morning)[4],并提醒读者诗人正是站在西敏寺桥上欣赏和领略到了清晨时分仍处于沉睡之中的伦敦城静谧而安宁的和谐景象。这首诗的题目切入了诗人的视角,却未引入诗歌的主题景观,这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安排更是让读者产生了遐想,期待着和诗人一起去寻找他视线以内的清晨之景。诗歌的标题和主题内容看似无关,实则有关,这种矛盾式的对立融合在了诗人和读者共同的视阈之下。西敏寺桥上实则提供给了读者和诗人一个共同观察伦敦城景象的视点,从而让读者和诗人一起站在桥上共同感受和体验清晨时分伦敦城归依于大自然的静谧之美。

由此可见,“西敏寺桥上”这一标题看似与全诗的主题内容无关,实则道出了这首景物诗的视觉之源,充分体现了诗人渴望与读者共同分享伦敦城的清晨之美的心情。

(二)韵律和结构

华兹华斯的这首诗采用彼特拉克体十四行诗的形式,由两节四行诗和两节三行诗组成,每行11个音节,韵式为abba,abba,cdc,cdc。华兹华斯运用这种形式整齐,音韵优美的诗体对于描写伦敦在清晨中的宁静和优美的景致有着锦上添花的作用,并对表现诗歌的主题有推波助澜的作用。这首诗由两个句子组成,前八行为一句;后六行为另一句。译诗如下:

人间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景象,

它是那样庄严,又那样辉煌,

谁能经过它身边而无动于衷?

这城市此刻披着美丽的晨光,

像穿着睡衣袒露又安详,

那些船舶、楼阁、剧院、教堂,

直伸向田野,又深入高空;

一切在明朗的空中熠熠闪光。

璀璨的朝阳从未这样美丽地

照耀过大地上的峡谷和山岗;

我从未感到这般沉静!

河水正在欢快地自由流淌。

亲爱的主啊!万物似在安睡;

那伟大的心灵也停止了跳荡![5]

前一句是对伦敦城的描写,后六句是对大地的描写,诗人这样的结构安排体现了诗歌形式和内容的统一,即诗歌构架和肌质的统一。如果进一步细读,就能发现诗歌的第一、二、三、九、十、十一、十三、十四重在抒情,第四、五、六、七、八重在写景。写景与抒情相互交替避免了对称式单调句式的刻板对称,而且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诗人身心弥漫在情景交融的氛围之中,既被眼前宁静美好的景致所陶醉,又情不自禁地向大自然倾诉他内心真实的情感。

整首诗在音韵、写景和抒情各方面都是有机的整体,而非顾此失彼。文学批评主要关注的是整体,即文学作品是否成功地形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组成这个整体的各个部分又具有怎样的相互关系,“力图找出那些不仅在单部作品中而且在作品与作品之间的关系中发挥作品的结构原则。”[6]总体看来,诗中出现的景物有两类:第一类出现在前八节的第六行,诗人的目光集中在一系列的人造景物上:船舶(ships),楼阁(towers),圆顶(domes),剧院(theatres),教堂(temples),第二类出现在后六行的第十句,诗人的视线转向了大地上的自然景物:峡谷(valley),岩石(rock),山岗(hill)。这两组不同的景物既形成了强烈对比,又体现了人类与大自然的和谐统一。大自然由人造世界和天然世界两部分够成,人类在改造着自然的同时又被大自然的力量制约着。作为出生在工业革命背景之下的自然诗人华兹华斯,大自然遭受的破坏是他所强烈声讨的。他在诗歌创作中试图寻找的正是人与自然间理想化的平衡美,这正是他倡导的浪漫主义诗歌自然观的一大理念。在这首诗中,他对伦敦城的清晨宁静之美的描写正说明了白日里伦敦城的喧器之乱。

(三)拟人和反复

诗人在这首诗中将拟人的修辞手法运用到了极致。在第二行“谁能经过它身边而无动于衷?”(Dull would he be of soul who could pass by)中,大地被拟人化,他向每个经过他身边的过客展示出最美丽的景致。在第四、五行伦敦被拟人化,“这城市此刻披着美丽的晨光,像穿着睡衣袒露又安详”(this city now doth like a garment,wear the beauty of the morning:silent,bare),伦敦城被美化成为一位娴静优雅的少女。她身披洒满晨光的白色睡衣,正睡眼惺忪地从睡梦中醒来,但还不愿意睁开眼睛,久久沉浸在玫瑰色的美梦中。诗人巧妙地用这个比喻奠定了全诗的基调:宁静―“silent”。宁静既是诗人对于内心宁静的追求,也是对于大自然的宁静特质的钟爱。在第十二行,泰晤士河被拟人化“河水正在欢快地自由流淌”(the river glideth at his own sweet will),河水欢快自由地流淌像是在为清晨伦敦城的美景踩着欢乐惬意的舞步。在最后两行,“万物似在安睡;那伟大的心灵也停止了跳荡!”(the very houses seem asleep;And all that heart is lying still!),展示了万物都在酣畅的沉睡之中的情景,衬托出了万籁俱寂的氛围。华兹华斯多次运用用拟人手法来体现伦敦宛如一位脱俗的少女般优雅娴静,就连太阳河流及建筑等都人性化了。如:他用“show,sleep”等词将太阳拟人化;用“wear”将伦敦拟人化,用“at his sweet will”将泰晤士河人性化;用“lie”和“sleep”赋予建筑物人性化特征等等。这些贴切新奇的拟人和比喻将伦敦城活生生地展现在读者眼前,伦敦城在晨光中焕发着勃勃的生机和活力。诗歌的奇妙之处在于城市的每一个部分没有从整体中脱离开来,而是紧密地相互连接,相互排列在整体之中。与此同时,在诗人的笔下,伦敦城和它的各个部分作为大自然的内部展现在读者的面前。伦敦城与大自然似是浑然天成的一双眼眸相映生辉。河流的舞步,晨光的甜蜜,向上的空旷田野,所有这些物景都在无声无息地撩拨着读者的感官,让读者和诗人一起感知着伦敦城和大自然的和谐之美。

诗人除了运用拟人的修辞手法赋予伦敦城大自然般的生命力外,还运用了反复的手法来表达清晨伦敦城无与伦比的美丽。诗中第九行和第十一行用了三个“never”用来强调伦敦城此时此刻得天独厚的极度宁静之美,人间的确再也没有比此刻更美好的景色!

(四)意象

意象是诗人借助语言完成审美传达的重要手段。本诗的意象有两组:第一组在第六、七行,“ships,towers,domes,theatres,temples lie open unto the fields,and to the sky.”这一类景物勾勒了伦敦城的人工环境,在这一系列客体中,无论是装载货物的船舶,高耸入云的圆塔,还是富有浓厚宗教色彩的戏院和庙宇,无一不传达给读者一种神圣和庄严的感觉。与此同时,诗人还运用了一系列带有视觉色彩的词汇来美化伦敦城的建筑物。如用“fair,bright,glittering,beautiful”等形容词来美化伦敦城,“majesty,splendour”赋予城市神圣不可侵犯的神秘感。诗的第八行“一切在明朗的空中熠熠闪光”(All bright and glittering in the smokeless air.),不仅是一个承上启下的转折句,而且将“ships,towers,domes,theatres,temples”这一组意象更新成一幅洁净无瑕的视觉意象,静态的建筑物在透明的空气中绽放着鲜活的生命力和亮丽的色彩。

第二组意象在第十、十一行,“in his first splendour valley,rock,or hill;ne’er saw I,never felt,a calm so deep!”,这是一组代表大地的意象,峡谷、岩石和山川都是大自然的化身,诗人的视野触到了大自然本身,诗人的内心被晨光中大自然的静美所感染,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静(calm)。在诗歌的第五行,诗人用静寂(silent)来表达清晨的静谧之美;在十一行,诗人用沉静(calm)来抒发内心的感受。诗人从对清晨中伦敦的主动性的观察跳跃到他内心感受的自然表达,既体现了诗人内心升华的过程,也讴歌了大自然对人类生命的净化作用。因此,这两组相对立的意象让读者和作者一同徜徉在天地合一的静谧安宁之中,并享受着心灵的归依点——大自然。

(五)悖论和语境

悖论指的是表面上荒谬而实际上真实的陈述。悖论正合诗歌的用途,并且是诗歌不可避免的语言。科学家的真理要求其语言清除悖论的真理一切痕迹;很明显,诗人要表达的只能用悖论语言[1]314。在《西敏寺桥上》中,悖论产生在诗歌的主题层面,更具体地说是其诗歌语言与诗人当时写作的时代背景及力图表达的情感的相互矛盾。诗人展示了工业革命背景下正受到环境破坏的伦敦城静谧的美丽风光。这种历史时代背景和诗人通过想象力和浪漫主义的笔触写下的优美诗句之间的反差本身就是悖论的体现。布鲁克斯曾评论华兹华斯的这首诗说,诗中几乎没有任何逼真的描写,只是把细节杂乱地堆在一起,只是用了一些平淡无奇的比喻,但它之所以称为一篇佳作其原因之一就在于诗人写出了悖论情景[3]111。布鲁克斯说的悖论用法体现在诗的第八行“All bright and glittering in the smokeless air.”“smokeless”就是悖论式的言说。“无烟的空气”呈现给诗人一个他不曾知晓却已存在的城市:人造的伦敦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为自然的阳光照耀,并映照得如此美妙[2]8。1802年,英国正处于极大的动荡之中,工业革命不仅让数以百计的农民流落街头,而且严重地破坏了生态环境,当时的伦敦其实是被工业化进程中的浓烟所笼罩。“smokeless”本身指无烟的,在此是“所言非所指”的悖论说法。诗人用此来形容空气,言下之意在说只有清晨的伦敦才看起来没有烟雾的侵扰。诗歌通过悖论的语调抒发了对工业革命下的空气被污染这一现实的申诉。

华兹华斯一向直截了当,主张简单质朴,质疑任何看似诡辩的语言。但典型的华兹华斯的诗歌,仍旧是以悖论的情境为基础的[2]6。悖论的生成,即相互冲突的对立物在诗中之所以能够获得均衡,最后还是依赖语境的作用。这首诗词汇层面的悖论表现在诗中两组意象的相悖和相互冲突。在第十三、十四行中,“ships,towers,domes,theatres,temples”这一连串与伦敦城相联系的具体意象本是与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关的。不论是装载货物穿梭在海上的船舶,歌舞升平的剧院,做礼拜的教堂都暗示出了拥挤熙攘的热闹气氛,但是诗人整首诗都在力图渲染及其宁静的氛围。这一组暗含动态的意象迭加正是“清晨”这一语境的施暴下才服从于全诗静谧的情感基调。再次,这一组建筑物的意象与第十二句的一组自然景物意象构成一对矛盾冲突。前一组意象雄伟高大,而且直冲云天,气势恢弘,“open unto the fields,and to the sky”,体现了人类改造自然的力量;后一组自然意象亲切自然,在大地的怀抱里自得其乐、与世无争,体现了大自然的恒久生命和永不消亡的崇高。这两组意象体现了人类与大自然的融合,这一融合为整首诗歌的悖论语言设定了情感语境——宁静之美。

最后一行,“那伟大的心灵也停止了跳荡!”(And all that mighty heart is lying still!)中的heart和still构成一对矛盾,heart的意义通常不太确定,一般理解为大地的心脏,这样与第一行的“Earth”形成了照应关系,实现了全文结构的统一。此行中用了提喻,即以部分指代整体或以整体指代部分修辞手法,部分——“伟大的心灵”(that mighty heart)指代整体——“大地”(Earth),最伟大的心灵旨在体现大自然的强大生命力。诗人在此又一次运用了悖论,“mighty heart”与“still”的语义其实是互为矛盾的,心脏是跳动的,不是停止的。诗歌的这一悖论运动恰是为了凸显晨光熹微中伦敦城的沉睡状态来衬托静谧之美。伟大的心脏因为静谧而停止了跳动,可以想见万物复始的宁静之美,所有的生命都悄无声息地等待着复苏。诗人在收笔处巧妙地运用这一悖论,为深化诗歌总的基调——宁静,起到了画龙点睛的效果。

结语

《西敏寺桥上》一诗透视了华兹华斯一贯的诗学理念,尤其是平民化的诗歌语言和“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7]。与他的其他诗作相比,这首十四行诗结构严谨,内容精悍,修辞丰富。通过新批评主义细读法对诗歌标题、韵律、修辞、意象、悖论等方面的分析,诗歌的内在结构、语义内涵和情感基调一一浮现,并使得诗歌的形式和内容,整体与部分,情境与感情实现了和谐统一。诗人将丰富的意象所传递出的视觉美感与高度凝练的平民化语言揉合进伦敦城在清晨时分所呈现的静谧和宁静之中,实现了诗歌形式与内容,写景和抒情的高度统一。这首风格清丽、节奏优美的十四行诗实际上充满了复杂的语义和悖论,有待于读者去细心解读和解构。

[1]赵毅衡.新批评文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

[2]克林斯·布鲁克林.精致的瓮[M].郭乙瑶,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3]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4]Cleanth Brooks,Robert Penn Warren.Understanding Poetry[M].Beijing:Foreign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91.

[5]胡家峦.英国名诗详注[M].上海: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3:231.

[6]邱运华.文学批评方法与案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83.

[7]苏文菁.批评者笔下的华兹华斯[J].广东社会科学,1997,(5):110-115.

Abstract:Composed Upon Westminster Bridge,written by Wordsworth,ranks one of his most famous poems for its simple and fluent language.This paper explores semantic meaning and underlying feelings of this poem by analyzing its organization,rhythms,metaphor,imagery and context.It is proved that this poem seems to be a contradiction between form and content whereas it actually reaches unity of form and context,the part and the whole,context and feelings.

Key words:Wordsworth;Composed Upon Westminster Bridge;paradox;unity

Composed Upon Westminster Bridge:Unity under Paradox

ZOU Shao-qin

(Tianhe College,Guangdong Polytechnical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510540,China)

I106.2

A

1001-7836(2012)06-0143-04

10.3969/j.issn.1001-7836.2012.06.057

2012-03-10

邹少芹(1983-),女,湖北广水人,助教,硕士,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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