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疏离 走向融合①——雷蒙德·卡佛小说《大教堂》的主题分析

2013-03-27 13:15李仙琼
当代教育理论与实践 2013年10期
关键词:卡佛罗伯特盲人

李仙琼

(湖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湘潭411201)

《大教堂》是一篇深受大众喜爱,也是卡佛本人非常欣赏的小说。曾经入选1982年的《美国年度最佳短篇小说》。小说的特别之处在于它代表了一种新趋势。《大教堂》被普遍认为是卡佛创作的一次重要突破[1]。卡佛认为,《大教堂》“在观念和手法上与以前写的小说完全不同”。就个人和美学两方面而言,写这部作品时,“我(卡佛)感到我正在摆脱使自己陷入其中的某种东西”[2]。对于如此重要的小说,关于它的专门评论文章却只有寥寥数篇,目前国外仅有布洛克(Chris J.Bullock)从男性自我角度、Steve Mirarchi从宗教暗示角度、Mark A.R.Facknitz从人性价值方面、Nelson Hathcock从重生的可能性进行了分析。国内的相关评论,仅有邱小轻分析小说集《大教堂》中映射的美国社会;对于《大教堂》这篇小说而言,则只有唐伟胜对小说《大教堂》的封闭式结尾进行分析;另外有高熹微,针对小说的不可靠叙述进行了讨论。虽然国内外的评论中很少有专门的论文对这一短篇小说进行评论,小说《大教堂》对于整部小说集却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纵观卡佛一系列短篇小说,其中人物几乎都在人生的边缘挣扎,或者处于与社会疏离隔绝中,而小说《大教堂》中,处于疏离隔绝的人物已经开始洞察走向融合的途径。小说《大教堂》犹如黑暗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疏离社会中的人们的前进方向。正因如此,《大教堂》才能作为标志性的小说,作为小说集的代表作。本文将重心放在小说在主题方面的标志性意义上,从小说《大教堂》的主题意义角度进行解读,以呈现这篇小说中不同以往其他卡佛小说,而且更是以往作品中难得一见的曙光。

一 疏离依旧

《大教堂》中,卡佛以第一人称,叙述了主人公接待妻子的一位盲人朋友的小事。小说人物中的人与人的疏离,似乎很难被读者觉察到。疏离首先体现在主人公妻子企图自杀的事件上。她曾一度处于自我疏离和社会疏离两种境地。《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对于自我疏离的的解释是个人在某种程度上与本我的不一致或脱离;而社会疏离则是个人在社会关系中的孤独感和被排斥感①。主人公的妻子曾经用杜松子酒将药柜里所有的药片和胶囊全部吞下。然而驱使她作出选择的动机却是:她和她的军官前夫不得不经常变换驻地;她不喜欢他们住的地方,不喜欢他成为军事工业的一部分;她感到孤寂,觉得这种搬来搬出的生活让她不断和她亲密的人失去联系[3]。处于陌生的环境,与亲密的人距离遥远,心情孤寂到让人绝望的境地,这是一种与人和社会疏离的感觉。虽然只是小说中的寥寥几笔,然而却勾勒出了一副惨淡凄凉的疏离油画。

主人公在小说叙述时的身心状态,其实类似于其妻子曾经的状况。只是他的疏离表现得十分隐晦。虽然一直和妻子住在一起,似乎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疏离。但仔细推敲他和妻子的对话和日常生活的点滴,以及他对盲人、宗教和社会问题上的评论,他在思想上与社会和他人的疏离可见一斑。主人公缺乏朋友,这点从他与妻子为了罗伯特的来访的争执上才体现出来:

“我可没有什么瞎子朋友。”我说

“你什么朋友都没有,”她说,“句号。再说,”她接着说,“他的妻子刚刚死了!”[3]

主人公没有否认,因此,这两行简短的对话至少可以推断出两层信息:(1)主人公在生活中可以交往的朋友很少;(2)主人公并不富有同情心,他的思想中完全没有将他人失去至亲的人的悲痛考虑进去。与他人行为和思想上的接触都很匮乏的主人公,其实是处于一种相对封闭的状态。这种封闭,在他与妻子间体现也十分隐秘。后来盲人罗伯特来访后,晚上与他一起抽大麻时,叙述者附带地提及另外一丝信息。他每天晚上都要抽大麻,一直熬到快睡着了才去睡觉。他和妻子几乎没有同时上过床。据他描述,他睡觉时总是做梦,有时会从梦中惊醒,心狂跳不止。似乎在灵魂的深处,他其实还是和妻子距离遥远,还有一些莫名的烦恼困扰在主人公的周围,这影响着他的睡眠,并且从他的梦境中体现出来。

其次,主人公对外界事物如盲人、宗教及其他问题等的一系列评论,大多是一种主观臆断,有的甚至是偏见,也体现了主人公一种相对自闭的状态。这一点集中体现在罗伯特拜访前期。和盲人交往让他感觉不自在,他对盲人的概念来自电影或是主观臆断:盲人走起路来总是慢腾腾的,而且他们从来不笑;他认为墨镜是盲人必带的东西;盲人不抽烟,因为他们看不见自己吐出来的烟。诸如此类毫无根据的推论,显示出主人公对盲人这一群体缺乏基本常识。这是一块他社交领域的真空,是他视线中的盲区。他妻子对于罗伯特的描述,他总是不愿意聆听,甚至排斥和罗伯特相关的话题。他主观地对和盲人妻子的生活做了如下评判:

“一个女人,痛苦也好,欢乐也好,她丈夫永远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化妆不化妆—— 对他来说有什么差别?她愿意的话,可以给一只眼睛抹上绿色的眼圈,在鼻孔里插根别针,黄色裤子配紫色鞋子……”[3]

这种黑色幽默的运用,不但不能增添主人公的幽默感,反而让读者更加确信他同情心的缺乏以及理解能力的欠缺,甚至感情上的吝啬和幼稚。他对罗伯特妻子的这种推测,只是因为自己妻子在帮罗伯特工作的最后一天,让罗伯特“把她的脸摸了个遍,她的鼻子,甚至她的脖子”。其实,对于盲人,触摸只是一种“看”人的方式,在主人公心里,这是一种另他无法接受的举动。嫉妒、不快等复杂情绪让他在潜意识里把罗伯特当成了竞争对手,处处与之为敌,而不是替罗伯特失去爱妻而悲伤或是表达些许的同情。主人公另外一次幽默感的体现也使幽默效果适得其反。在晚餐开动前,罗伯特低头祷告,而他却说,“愿电话铃不要响,愿饭菜不会变凉”[3]。对于信仰宗教的任何人,这将是一种大不敬。而罗伯特正是一位在教堂举行婚礼的人,而且饭前低头认真做祷告并且信仰宗教的人。主人公幼稚的幽默,在表达他对罗伯特的敌对与不快情绪之外,更反映他对宗教的看法。主人公一直采取的态度是,在一个自我封闭的世界里,不和他人接触,没有朋友;对外界事物排斥抵制,以一种自我麻痹式的精神胜利法,鄙视外界和他人,以确立自己的中心地位,维护自己的思想观念。

二 走出疏离

主人公走出自我封闭的世界,是通过与盲人罗伯特的几次较量中实现的。连主人公也许都没有预计到,正是在这些小冲突中,他对于他人及外界,包括盲人、宗教甚至是世界观都产生了不小的变化,最终使他走出自己的封闭、疏离的个人世界。虽然是盲人,罗伯特的心胸无比宽广,能清楚地洞察外界的一切事物,并能很好地驾驭世界。而主人公相对显得思想狭隘,思想上受着重重蒙蔽,无法看清生活的真谛。

罗伯特刚到主人公家,嫉妒与狭隘再次占上风。让他问起罗伯特在来的时候坐火车的哪一边,并提及乘火车沿哈得孙河观看风景,去纽约的时候坐火车右边,回来时在左边。以此故意刁难罗伯特,取笑他失明。罗伯特以大度的胸怀回应了这次交战,他直接回答说右边。随即把话题转移,他聊起他上一次坐火车是小时候,四十年后的现在,他的“胡子已经上霜了”并问女主人,“我看上去尊贵吗”[3]。这次交锋体现了盲人的机智、幽默与大度。

卡佛还描写了一次让人费解的晚餐竞赛,而这场也让主人公对盲人另眼相看。尽管比赛是在不公平的前提下进行的,罗伯特却丝毫不逊色。他一声不吭,狼吞虎咽。他能准确地找到饭菜,知道盘子里几乎所有东西的位置。最后两人几乎打成平手。主人公这时看待罗伯特的眼光从鄙视转为佩服,自己是双眼明目的人的优越感在逐步消失。而罗伯特却丝毫没有些许的自卑感。

晚餐后的谈话正好印证了前文提及的主人公的自我封闭的一面,与罗伯特的开朗性格形成鲜明的对比。相比没有什么朋友的主人公,盲人罗伯特却有很多业余无线电收发爱好者朋友。他的朋友遍布关岛、菲律宾、阿拉斯加,甚至是塔希提岛。罗伯特的朋友圈广泛,与他乐观、大度、开朗的性格相关,更与他的生活态度联系紧密。这是小说作者暗中传递给读者的信息,与盲人交往中主人公也慢慢收到了罗伯特的感染。

罗伯特对待朋友总是积极向上,对待新事物更是乐于尝试。与主人公对待不了解事物(如盲人)时的消极封闭形成鲜明的对比。主人公妻子随后离开,只剩下他和罗伯特。主人公卷了一根大麻,并邀罗伯特尝一下。罗伯特是第一次抽大麻,不懂其中技巧,连最起码的常识都没有。虽然不是他的喜好,但他的想法是,“凡是总得有个开头”,也许尝试一下并不会影响他。不久后,罗伯特已经很熟悉,“老练得像他九岁起就一直在抽这玩意”样了[3]。

电视也是主人公与罗伯特交流的一个重要媒介。罗伯特对看电视丝毫不忌讳,他坦然地说起他看电视,并能分辨自己家里彩色电视和黑白电视。对于电视里放主人公很少看的教堂和中世纪的节目,罗伯特不觉得这节目索然无味,却说:“看什么都行。我总能学到一点什么。今晚学点东西对我没什么坏处。我带着副耳朵呢。”积极地生活,面对新事物的开放态度,这正是对外界排斥,处于相对封闭的主人公身上所欠缺的。罗伯特也十分坦诚地说自己“知道的东西实在很少”,并邀请主人公为自己描述一下大教堂。敌意和不快随着节目的推进慢慢消失。主人公的解释中出现,“人们盖教堂是为了接近上帝。在过去,上帝是人们生活里一个很重要的部分。”罗伯特很友好地与主人公坦诚相对,并小心地问:“我只不过有点好奇,不是想冒犯你。你是这里的主人。我想问问你信不信教?你不介意我这么问吧?”[3]客人的大度与礼貌与主人的狭隘和粗鲁之间的冲突在慢慢消失,主人公从处处敌视这位客人,丝毫没有不顾及待客之道,开始转变成与罗伯特交流。他开始敞开心扉,坦白地承认自己的宗教观——“我想我不信。什么教都不信。”继而又以同样礼貌的口吻继续说:“请你一定原谅我……我做这种事情(解释大教堂)真的不在行。我实在没办法做得更好了。”[3]对于他鄙视的瞎子,他能以这样地坦诚和礼貌开始与之交流,对电视节目的解释确实给主人公带来了不小的改变。在接近陌生的盲人世界时,主人公正一步步走出自我封闭的世界。而接下来罗伯特提出画大教堂的建议,却让主人公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体验,使主人公体会到不受任何约束,真正地走进盲人世界的轻松与愉悦。

三 走向融合

走进盲人罗伯特的世界,对于主人公是一次全新的经历,平时封闭和消极的他是无法得到这一宝贵的经历的。罗伯特提议画教堂前,主人公对自己是缺乏信心的,正如他逃避外界时的感觉。他觉得腿像跑完步一样,一点儿劲都没有。当罗伯特的手包住主人公的手,两只手一起开始画起方框、屋顶、尖顶、拱门和拱形窗户时,主人公却停不下来了。节目已经演完,但他们的画还在继续。最后,在罗伯特的提议下,主人公闭上眼睛,继续作画。他感觉到,“当我的手在纸面上移动式,他的手指就搭在我的手指上。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过这样得经历……我还闭着眼睛,我想就这么再待会。我觉得这是件我应该做的事情。……我还闭着眼睛。我在自己的家里……但我觉得自己不受任何约束。”[3]

主人公与盲人的亲密接触,是一种与陌生人的全新交流,同时他也体会到了另一种观察事物的方法。这让他意识到,眼睛不仅仅是观察世界的唯一方式。他慢慢理解了妻子与罗伯特的之间的交流方式:触摸。主人公闭上眼睛的同时,却是他将自己从对盲人的误解和主观臆断中解放出来的时刻,他和盲人之间有了真正的共鸣。主人公在罗伯特的鼓励下,积极地与他人交流,是走出疏离的一个有效的方法。弗洛姆称此为对积极自由的寻求。弗洛姆认为,需求积极自由的思想能鼓励人们形成积极的人生态度,帮助他们树立自信心,引导他们自发地走向外部世界。积极自由的另外一方面则意味着“充分肯定个人的独一无二性”[4]。也就是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主人公在接受自己与盲人的差别时,也进一步走进盲人的世界里,处于封闭疏离的主人公与家庭外的社会人物有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流。在《大教堂》这部小说集里,卡佛第一次将小说人物从疏离中释放出来。在自我封闭的世界里煎熬,无法与他人真正交流的人们,获得了一次意义深刻的走向融合的机会。贝西亚指出,他们将有更多的朋友,与可敬的人和信仰宗教的人交往,将为成为更大的社区的一员而为荣[5]。而这里,这位可敬的人似乎就是盲人罗伯特,虽然他看不见,心里上他是耳聪目明的。他的行为高尚,观察力惊人,看世界甚至比正常人更加清晰明了。

卡佛的《大教堂》,似乎也为处于疏离或封闭状态的人们提出了一个建议:积极地走出自我的世界,接触社会,了解新的事物,接纳他人,这是一种将自己解救出疏离,走向融合的方法。至于不信宗教的主人公,以大教堂为小说的题目,也突显了些许宗教的力量。大英百科也指出,人们可以靠自己的自由选择来开始有意义的生活,或是通过勇敢地和真诚地追寻上帝来消除疏离和异化;另外,以社区为基础的行为团体的发展,也能给个人抵制道德瓦解、克服异化提供一些帮助②参见 Encyclopedia Britannica,15th edition.Chicago,Illinois:Encyclopedia Britannica,Inc.,1984,p.576。。小说《大教堂》选取盲人这一特殊人群,并且利用电视中大教堂的节目,帮助处于封闭状态的主人公走出疏离,并在一定程度上让他体会到敞开心房,达到与社会和他人融合的妙处。这对当时19世纪80年代后冷战时期的美国社会,甚至当今社会是相当有教育意义的。

四 结 语

由于卡佛小说大多是反映社会的凄凉及阴暗面,很多评论家认为卡佛的小说都是表达对后现代社会的愤怒。虽然卡佛小说的基调一直是悲观凄凉,然而,其中却有几篇难能可贵、不再悲观的小说,在给予人们希望之光。如贝西亚所说,卡佛的小说,确实同时存在着有乐观的小池塘和绝望的海洋[6]。虽然这片池塘与广袤的海洋相比显得如此渺小,但它一直没有放弃给人们带来光和热。《大教堂》作为此类小说的第一篇,其主题意义是非同凡响、不容忽视的。

[1]唐伟胜.体验终结:雷蒙·卡佛短篇小说结尾研究[M].上海:上海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1.

[2]卡萝尔·斯科莱尼卡.雷蒙德·卡佛:一位作家的一生[M].戴大洪,李兴中,译.北京:龙门书局,2012.

[3]雷蒙德·卡佛.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自选集[M].汤 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4]Fromm,Erich.The Sane Society[M].New York:Routledge,2008.

[5]Bethea,Arthur F.Technique and Sensibility in the Fiction and Poetry Raymond Carver[M].New York:Routledge,2001.

[6]Now This Is Affirmation of Life:Raymond Carver's Posthumously Published Stories[J].Journal of the Short Story in English,2006(46).

[7]Carver,Raymond.Where I’m Calling From:New and Selected Stories[M].New York:Vintage,1989.

[8]Sklenicka,Carol.Raymond Carver:A Writer’s Life[M].New York:Scribner,2009.

[9]弗洛姆.健全的社会[M].孙恺详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

猜你喜欢
卡佛罗伯特盲人
最后的断片
雷蒙德·卡佛:《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
随声附和的盲人
“我离罗伯特·德尼罗很近,等了他十天!”
自首的盲人
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说
盲人节
罗伯特的三次报复行动
盲人分衣服
Autumn Fiers 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