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认知语言学角度下的王维《渭城曲》

2013-06-28 08:26梁婷婷
文教资料 2013年11期
关键词:渭城友人王维

梁婷婷

(湖南大学 外国语与国际教育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一、引言

认知语言学兴起于20世纪70年代。它的核心观点是人的经验、认知和语言之间存在着非常紧密的联系。语言是人的认知和经验的一种反映形式,语言是人类认知活动和社会文化等方面一起驱动的。将认知语言学的观点应用于诗歌文学作品研究大概始于20世纪80年代。它认为文学诗歌作品不再只是只可远观的高超技艺展示,而是人们日常体验的一种特殊的表现形式。在国内,蓝纯已从借代和隐喻的角度分析过《秦汉观》。另外,有学者如贾红霞用意象图式理对李清照的《一剪梅》进行了认知解读;郭强从概念隐喻和合成等领域研究了李商隐的《巴山夜雨》,等等。

虽然王维是唐代山水田园诗泰斗级人物,但他的送别诗也独具风格。本文用认知语言学中的图形—背景理论和概念隐喻理论分析王维的送别诗代表作《渭城曲》,从一个新的角度分析这首绝唱。

二、图形—背景理论

图形—背景理论最早由丹麦心理学家鲁宾于1915年提出。这一理论是指人们的视觉焦点或感知焦点会根据突显原则分为图形(figure)和背景(ground)两部分。从物体动静和路径位置变化方面来看,Talmy[1]认为图形是指可移动或概念中可移动的物体,而背景是相对于一个参照框架相对静止的物体;前者路径位置变化可视为变量;后者则路径方向相对静止。人们观察事物时总是先注意到图形,但图形是在背景的衬托下产生的,在认知过程中背景通常会被忽略。这就是图形—背景分离原则。蓝纯[2]P96指出,我们从背景中分离出来的图形总是具有某些特征,比如:图形一般有固定的形状,而背景相对形状不定;图形有清晰的轮廓线,而背景则没有;图形有特定的结构和内在的和谐,更像一件东西,而背景则显得缺乏内部结构,不像一件东西;图形似乎立在背景的前面,而背景似乎在图形的后面延展。总之,图形相对于背景显得更加突出和引人注目。更容易被鉴别和记住,更容易与释义、感觉和审美等认知活动挂钩。

图形—背景的区别并非绝对,正如著名的“脸—花瓶”实验那样,所凸显的究竟是脸还是花瓶,不同的观察者会有不同的答案。Langacker[3]P120指出图形—背景随着认知者的认知视角、注意焦点、识解方式、兴趣爱好、知识经验、认知需求而变化,同时叙述者的语用修辞、文体风格的变化会影响读者对图形—背景的区分。

三、概念隐喻理论

属于认知语言学范畴的概念隐喻理论源于Lakoff和Johnson于1980年出版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 We Live By)一书。认知语言学认为隐喻不再是语言中非常规现象,也并非人们在运用隐喻时就是为了制造特殊的交际或修辞效果。概念隐喻理论认为隐喻是概念性的,它普遍存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它是深层的认知机制,在人们无意识的思维或交际中它已渗入思想,形成判断,使语言结构化,从而有巨大的语言生成力。

隐喻内在结构的是跨域映射(mapping)。Fauconnier[4]P1指出“跨域映射是人类生成、传递和处理意义等认知活动的中心”。隐喻由两个域构成:始源域(source domain)与目标域(target domain)。跨域映射即从一个比较熟悉的、具体的、易于理解的始源域,映射到一个不太熟悉的、抽象的、较难理解的目标域。通过跨域映射,人们用自己熟悉的认知域认识不熟悉的认知域,达到对客观世界的认识。[2]隐喻的认知力量就在于:将始源域的图示结构映射到目标域之上,让我们通过始源域的结构构建和理解目标域。

可以说,概念隐喻模式在隐喻理解模式研究中产生的影响,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都是最大的最广的。它为从全新的角度分析中国古典诗词提供了一个新的方向。

四、从认知语言学角度解读《渭城曲》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渭城曲》王维

这是唐朝诗人王维所作的一首著名的送别诗。友人元二将西出阳关,远去边陲。从此难以相见,于是王维作诗相送。

(一)图形—背景视角

从宏观上看,诗人生平所见景物数不胜数,却特意选择渭城朝雨、轻尘、客舍和柳等景物写,可以说诗人是想将此时此地所见所感作为图形凸显出来,而背景则是他在别处他时所见景物所说情感。

从较为微观的视角来看,诗人是这幅“渭城送别”图的观察者、描述者和记录者,按常理,人物更具常规观念上的“图形”角色。但在这简单的四句诗歌中,作者把大量笔墨都用在写景写物上。这可以理解为是诗人刻意为之的:他把角色与背景进行了逆位,即将常被视为背景的景物设为图形,而将通常作为图形的事物和人物置于背景之列。此种图形—背景的颠倒,妙在不同于大多数的人的认知方式,反而能让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是王维送别诗的一个特色,在他的其他送别诗如《送沈子福归江东》、《熊九赴任安阳》和《双黄鹄歌送别》等中都运用了图形—背景逆位的手法。采用先景后情的手法,达到寄情于景的目的。

一首诗就如同一场短的舞台剧。在诗中有突出焦点的地方,也有模糊焦点的地方。在《渭城曲》这首诗的第三句将一直淡化处理的亲身经历者推到前台成为图形(角色),成了聚光灯下的焦点。然而王维的诗并未在最具传统意义上的焦点处戛然而止。他更注重寓情于景,所以最后一句的图形不是在人而在景:一条长长的通往阳关的大道,意在给读者一种“人去楼空”和空旷幽远之感,寄念念不舍于景物之中。

从更微观的角度来看,每句诗都有其自身的图形与背景。单从第一句来看,“渭城的朝雨”是图形,如Talmy提出“雨”相对于“轻尘”是动态的,它易被察觉,给人以直观感受,是人们通常聚焦之处。“轻尘”的特点是:微小,肉眼不易察觉,细节更是模糊,所以它不如朝雨明显,只能处于背景地位。把前两句的写景作为整体来看,第一句所描述的“渭城朝雨”成了背景,而第二句的“客舍”和“柳树”二景则成了整个背景下的图形。图形与背景的一应一和,充分展示了王维诗歌中寄情于景的魅力:在言简意赅中呈现出了一种层次感。

前两句是实景的描写,渲染出了离别时的气氛。三四句则把图形集中到了客舍中的人物上。第三句中诗人和友人的饮酒作别场景是图形,而一二句的景物则淡出成了画面中的背景。诗人如同孤独的摄影师,不断调整焦距,使眼前一幕幕的景、物、人成为图形而又模糊淡出,最后又于第四句把图形定格于友人离去的幽远的阳关之道,渲染出了一种别离之伤、不舍之情。

(二)概念隐喻视角

这首诗的概念隐喻分别为“人物心情是自然现象”、“人是植物/物”和“人物心情是酒”。具体分析如下:

1.人物心情是自然现象

从诗歌第一句中的“渭城朝雨”可以看出,诗人写朝雨一方面可能是当时的写实之作,另一方面这与诗人那时的心情也有几分关系。忧郁的雨天,总让那几分离情多了几分惆怅。始源域的“雨”映射到了作为目标域的王维内心的情绪,即:人的离别愁绪是丝丝细雨。从更微观的角度来看,人心情的起伏是雨的大小。从“渭城朝雨浥轻尘”中得知渭城清晨的雨润湿了尘土,则朝雨只是小雨,诗人没有把离别之情写得大起大落,只是从微微的朝雨中透露出作者内心淡淡的离别哀伤。由景入情,写得淋漓尽致。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常用“云淡风轻”形容一种从容不迫和豁然开朗的心态,还有用“霜露之感”表达对先祖祖父的思念等都用了人物心情是自然现象这一概念隐喻。

2.人是植物/物

诗中第二句,“客舍青青柳色新”中的“柳”在传统诗歌分析中,预示着离别、分开。这是隐喻的一层意思。此处作为始源域的“柳”更可以看做是为了写目标域中诗人的好友元二而作即:友人是新柳。此诗作于盛唐时期,当时渭城(今陕西咸阳)与阳关(今敦煌)往来密切。诗中的“新柳”是指翠嫩的柳条,象征生命力。王维把元二比做雨后新柳,既表达了对友人的不舍,又希望二元能像这般新柳一样在西出阳关后有欣欣向荣的发展,表达了他对友人的殷切希望。一种植物“柳”既表达了依依惜别之情,又映射出了作者对友人的祝福,可谓一语双关。

其实以柳喻人并不少见,如在一些成语中可以看见“残花败柳”一词喻指生活放荡或被蹂躏遗弃的女子;“宠柳娇花”隐喻惹人宠爱的人;“摧花斫柳”中的“花”和“柳”都暗指女子,隐喻对她们的摧残等都能看出把人喻柳已普遍用于很多成语中。

读者细细品味还会发现,在诗中的第一句还有一个抽象隐喻即:人是物。将此隐喻更具体地说是诗人此时将自己比做是尘埃(人是尘埃)。一方面是作者自谦渺小,另一方面结合“渭城朝雨浥轻尘”可以看出,写实之处的雨打湿了尘埃,更淋湿了作者的不舍之心。

3.人物心情是酒

在这首诗歌中作为始源域的“酒”述说的是对友人的离别不舍之情,酒更是对友人美好的祝愿。“劝君更尽一杯酒”指诗人希望友人再多喝几杯践行酒,酒中包含对故人无限的不舍,更有无限美好祝愿。与王维此诗写酒表祝福美好愿望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有杜甫诗歌《问军官收河南河北》:“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此处的酒描写的便是对军官收复河南河北后的激动之情,借酒表达美好祝愿。

“酒”在古代诗歌中隐喻着诗人们不同的心境。众多诗人喜好喻忧愁如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曹操《短歌行》);“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李白《宣州谢朓北楼饯别校书叔云》)等。诗人也把思念、相思喻酒,如范仲淹在《渔家傲》中写道:“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表达的是一种对家乡无限想念的情感。又如他的“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苏幕遮》)则表述的是一种相思之愁。

《渭城曲》出现的重要概念隐喻可以图1示之:

图1 《渭城曲》所含四个概念隐喻映射

五、结语

本文从图形—背景和概念隐喻两个方向分析了唐诗《渭城曲》。用认知语言学的方式解读诗歌能让读者从一个新的角度了解诗歌本身,感受诗人所写所感所悟。图形—背景理论的应用一方面能让读者对诗歌解读有一个多维的探索空间。另一方面,通过概念隐喻理论分析诗歌能证明诗歌或者文学作品实际都是与我们的经验和对世界的感知紧密相连的。它不是文人雅士的阳春白雪,只是通过特有的手段表达内心情感的一种方式。

[1]高娟,李安华.Talmy图形背景理论概述[J].文教资料,2008(18):48-50.

[2]蓝纯.认知语言学与隐喻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

[3]Langacker,R.W.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 Vol.1[M].Stan 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120.

[4]Fauconnier,Gilles.Mappings in Thought and Language[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

[5]Lakoff,George,and Mark 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6]Peter Stockwell.Cognitive Poetics:An Introduction[M].London:Routlege,2002.

[7]蓝纯.从认知诗学角度解读唐诗宋词[J].外国语文(双月刊).2011(1):39-43.

[8]贾红霞.从意象图式视角解读李清照的《一剪梅》[J].长春理工大学学报,2009,(6):73-74.

[9]郭强.李商隐诗的认知诗学研究—概念隐喻、概念转喻与象似性[D].湖南大学硕士论文,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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