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凌水湾

2013-11-16 06:03
满族文学 2013年1期
关键词:方芳所长村长

大学毕业不久,刚到司法所工作的罗霄,跟着乡司法所的宋所长走进凌水湾,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方芳的母亲。她坐在五月的晨光中,背靠一堵河卵石垒就的矮墙,目光直直地投向前方。前方有树林,有河流,过了河流还是树林,树林的那边有一条国道,车站正对方家的门口。

罗霄在来凌水湾之前,就听宋所长说过方芳离家出走的事情。凌水湾的村长带着方芳的父亲到司法所寻过帮助,司法所的同行想尽办法帮助寻找过。一年过去,始终没有音信。方芳的母亲因为这事有点魔怔了,整天坐在家门口,对着车站痴望。刚才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听宋所长指着前方这个石碑样直坐的女人说,看,那就是方芳的妈。罗霄的心就有一种被牵扯的感受,总想快速走近看个分明。此时越走越近,清楚地看到那被思念与担心折磨得非常憔悴的脸,那种被牵扯的感觉像要爆裂一般,在灵魂深处发出隆隆的声响,这声响是同情心与正义感的交响,是在其职要行其责的蠢蠢欲动。正是这种声响让罗霄白皙的面颊在五月的晨光中略显红涨,神情也在对弱势的凝视中变得庄重,伸手抻抻司法装的衣角,就想走上前去,蹲在方芳妈妈的身前,握住她的手,柔声给她几句抚慰,然后再郑重也正式给她一个承诺。遗憾的是她刚要走上前,就被宋所长拉住了,或许是怕这个有点魔怔的女人会伤害罗霄。

罗霄看到方芳母亲的神情也确实令人可怕,她手里的一个花瓶已经碎掉,脸上有着敢让世界所有的花瓶都碎掉的气概。期待与绝望交织,在她紧紧抿着的薄薄嘴角凝成一股恨,里面的上下牙齿变成了一对撕咬的小耗子,在她嘴角的缝隙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宋所长粗声大气地对方芳母亲说,别看了,看也回不来。凡事要自己想开,才不会坐病的。

方芳的母亲转动脖颈,眼睛动了动,似乎很不待见地瞥了一眼宋所长,显然对他的话语一点不感冒。眼睛依然直视前方的时候,忽然瞥见罗霄,眼睛在霎时睁大了,冒出一道贼亮的光芒,很突兀地大声说,方芳,你回来啦?

宋所长上前拦住站起来的母亲要伸展开来的双臂,大声对她说,这不是你的女儿,这是咱司法所新来的司法助理小罗,人家大名叫罗霄。

方芳的母亲立时站住了,前扑的身体似乎往后一墩,两条胳膊像母鸡受伤的翅膀,无力地耷拉下去,低头寻思半天,再次蔫蔫地坐下了。抬起头来,不看宋所长和罗霄,依然目视前方。罗霄看到那目光不像刚才那样空洞呆板痴愚了,突然生起一股火辣辣的热盼,像恹恹欲息的火堆,突然加进干柴,又热烈地燃烧起来。

这景象让罗霄心里刀绞一般地难受,感叹一个人能经受多少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折腾啊?这一年里,火焰曾要熄灭过多少次,加点柴燃起来,加点柴再燃起来,可到了有一天没有柴火时,那这个女人可能要完全地完了。

心疼又无奈的罗霄也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她真的希望在这母亲目光的甬道上会有奇迹出现,那就是出走的方芳突然翩翩归来……

凌水湾的村委会是个有白色瓦房的小院,几栋样式新颖的小房子错落有致地拥挤在一处,宛如初夏的草地上冒出的一堆白蘑菇。房间不少,都很整洁。门口钉着门牌,有村长办公室,会计室,保管室,妇联主任室,村民调解办公室,会议室,保卫室……罗霄觉得这个小小村委会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比她来前想象的要好许多。正乱想着,听村长办公室的门吱扭一声开了,一个五大三粗男人的影子被阳光顶出来,那声音也跟着冒出来了,操,怎么是个丫头片子?

宋所长说,老孙,别小瞧人,这是我们司法所学历最高的,相信工作起来也会很棒的。

操,学历高有啥用?你以为村民调解是过家家啊?凌水湾的老娘们野着呢,要是不敢和她们对骂,怎么能掐住她们?

宋所长说,你知道野是最没用的,我们的司法干部能四两拨千斤。

哈哈哈哈,什么四两拨千斤,不就是一个小麻雀能生一个大鹅蛋呗!这叫老孙的村长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将罗霄从上到下打量一个遍,看这小姑娘在他面前沉了好几次脸,似乎觉得没趣起来,挥手对宋所长说,让她进屋吧,只是可别总在我面前哭鼻子,我是最怕女孩子哭的,像怕毛毛虫。

噗嗤,罗霄忍不住笑了,心想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怎么会怕毛毛虫?那东西自己可是不怕的,记得小时候上姥姥家,和表哥就愿意抓毛毛虫给鸡吃。那鸡也爱吃,啄起一只,就有一半进了嘴里,再一抻脖子,另一半就吞下去了,很好玩的。

宋所长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声说,笑啥,毛毛虫不咬人,但膈应人。他是说膈应你呢,你小心。

罗霄撅一下嘴,脸又沉起来。上级搞活动,要搞村村和谐三个月,所里响应号召,将有限的几个人都承包到各村,本来一个人都是要承包几个村的,但所里考虑罗霄刚毕业又是个女生,几个村庄来回跑不方便,就派她独住凌水湾来了。来前听所里的几个大哥说,凌水湾是个大村,也是个事贼多的村子,一般人很难应付的,但在这样的村子工作会很快见成效的。那几个大哥还说,那村长好色,你个如花似玉的女学生到那里可要小心了。几个大哥说完,还挤眉弄眼笑半天。弄得罗霄不知说啥好。今天之所以在这村长面前沉几次脸,也是想告诉他,自己是冷面罗刹,你不要来招惹我的。

罗霄随着宋所长孙村长,进入那间叫村民调节办的小屋,看窗明几静,窗台上还摆了一盆叫不出名字的小花,淡粉的花朵配着豆绿的叶子,纤纤巧巧,看着真让人欢喜,就跑过去细细瞧,深深嗅,是宋所长使劲咳嗽一声,罗霄才知自己又在不知不觉间流露小女生的情态了,立时端庄起身姿,等两位领导的指示。

一上午,罗霄都在那村民调节办公室,看村里备案的各种纠纷记录,琢磨应该重点抓哪些事项,看得非常专注。

宋所长将罗霄送到这里就匆匆走了,他说有别的事着急去办,任孙村长怎么留他在村里吃中饭,他都没站下。孙村长说,老宋,村里一有事就麻烦你,今天中午你要是在这儿吃饭,我专门为你杀一只羊。宋所长说,我们所里有规定你还不知道吗?今天我在这里吃你一只羊,下个月我就没处领工资了,说不定得到你这儿来给你当羊倌。说着扬扬手,大步去了。

孙村长对罗霄说,他爱走就走,这人太古板,不活络,从来到这儿不吃饭。其实吃了也就吃了,不吃白不吃呢,谁还因为一顿饭给他记上,或者到上边告他呀?这样吧,中午单独给你接风吧。

罗霄严肃地说,我也不要你接风,我们所里有规定的,为百姓办事不许收罗财物,不许吃请。这不是活络不活络的问题,而是工作的原则问题,更是做人的原则问题。

得得得,孙村长盯着罗霄戏谑地说,真看不出,你这小丫头比那老古板还古板,吃一顿饭就拉稀咋的?

罗霄气他总在自己面前说粗话,就瞪着眼睛无比恼怒地反驳道,作为一个村长,你说话文明点行不?

哈哈哈,孙村长大声笑起来说,看你像只小母鸡似的,还挺厉害呢?刚到这里就想打架咋的?不怕我告诉你们领导,你在这里不好好工作。

罗霄依然挺严肃地说,司法干部就是和不文明的言行作斗争的,打架就打架,至于我工作做得好不好,群众的眼睛是亮的,不由你村长怎么评价。

好好好,好男不和女斗,算我怕你,以后在你跟前说话文——明——这孙村长将文明两个字的字音拉得很长,最后还使劲往上一挑,就带了戏谑的口气,可能也是怕小姑娘生气,说完转身就走。罗霄也正在生气呢,却听那村长走到外边就大咧咧地唱上了:九月九做新饭,好饭出在咱的手。吃了咱的饭,上下通气不咳嗽;吃了咱的饭,滋阴壮阳嘴不臭;吃了咱的饭,一人敢走青刹口;吃了咱的饭,见了皇帝不磕头;一四七三六九,九九归一跟我走,好饭好菜加好酒……

罗霄听他将那《酒神曲》歌词里的酒字改成饭,而且唱得变腔变调,像一只扎歪了的大蜈蚣风筝,勉强上了天空,也是东窜西跳,一不小心就会嘎嘣掉下来。罗霄听着听着不由得噗地一声笑起来,心说这个村长,真是一个活宝。

妇联主任兼村民调解办副主任秀巧就是在罗霄伏案工作时进来的,悄悄站在罗霄的办公桌边如一个影子,让专心工作的罗霄吓一大跳。抬头看看,这个女子有一张明亮动人的脸蛋,杏眼,蛾眉,月牙嘴,体态不算苗条,但天生婀娜,有一种别样的风韵。罗霄盯着人家看半天,不禁笑起来。秀巧也看着她笑,两个女子笑着笑着,心里都感觉好像认识很久似的。

秀巧从衣袋中掏出一把倭瓜籽,放在罗霄的办公桌上。罗霄看那瓜子白皮黑边,鼓鼓的地方有炒熟的痕迹,像女子面颊上的一点胭脂,有一股诱人的香味从那地方散发出来,罗霄忍不住抿了抿嘴唇。秀巧轻声笑了一下,抬手拿起一颗瓜子,仔细地放在牙边嗑起来。罗霄看到她的牙齿很白很亮,她嗑瓜子的姿势也很美很优雅,一点不像农村妇女。便也学她的样子,拿起一颗,放在牙边嗑起来。秀巧看到罗霄的牙齿也很白很亮,只是嗑瓜子不是太熟练,就把自己剥好的瓜子仁放在罗霄面前,示意罗霄吃这个。而罗霄也将瓜子嗑开剥好了,放在秀巧面前,示意她吃。两个人相对视着笑了一下,秀巧拿起罗霄剥的瓜子仁吃,罗霄拿起秀巧的瓜子仁吃,这么一剥一送一吃,两个人的关系就亲密起来,像姐妹,姐妹之间最好的表现,就是说话,凌水湾人将说话叫唠嗑。说不上是秀巧开唠的,还是罗霄开唠的,反正说着唠着,就唠到那些纠纷记录上去了,罗霄拿着那记录本子对秀巧说,这是谁记的,可够乱了。秀巧抿嘴笑道,这是咱村长写的。他的字本来像天书,你不让他写还不行,他就爱这样乱写,再说人家兼调解办正主任呢。

秀巧看罗霄那么认真看那些纠纷备案,直撇嘴,说那都是应付上级检查做的,当不得真的。罗霄吃惊地问,怎么会这样?那我怎么开展工作?秀巧用指尖指指自己的心口说,凌水湾的家长理短都在这儿呢,你要啥,我掏给你。罗霄想笑,没有笑出来,她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于是她就将自己看的纠纷记录中的一些让人不解的事情,问上一遍。秀巧说的很好,很快使那些纠纷具体起来,分明起来,丰满起来,也生动起来。

有了秀巧这个凌水湾的百科全书,罗霄就觉得她的工作好做起来。再说人家秀巧也说了,她本来就是村民调解委员会的副主任,是你这个乡司法所干部的下属,有啥只管问。

罗霄问起方芳出走的事情,秀巧说,唉,什么都不怨,只是怨那一对家长太爱孩子了,是父母的爱逼走了她。那方芳本也是职业中专毕业,找几个工作,都是爸妈不让干,不是这个不好,就是那个不对,人家在学校处个对象,也让爸妈搅和黄了,嫌人家家穷。遇到这么不好说话的父母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他们,于是这孩子就悄悄走了,连一个字都没给她的爸妈留。

罗霄问,她离家后,和她以前的同学好友还联系吗?

秀巧说,不知道,我想不会有联系吧?从来都没听说,她往回给谁打过电话。

罗霄说,要是想办法联系上就好了。

秀巧说,谁说不是呢。

两个人这么一唱一和地说着,桌子上的倭瓜子就渐渐少了。见日头正中了,秀巧就说,该回家吃饭了。让罗霄也去,罗霄不想去。秀巧说,是村长派我来请你到家去吃的,说如果你要过意不去,可以交点钱的。这样说着罗霄倒有点不好意思,心想所里一天的下乡补助是每天30元,干脆就将这钱都交给她吧。

秀巧又说,村长说,你一个人在这里住也显孤单了,他想让你到我家去住。

你家?

罗霄奇怪起来,上午村长让她住办公室,这会儿怎么都变卦了?

秀巧说,我家就我自己。想想又补充道,我男人在外打工呢。

这样听秀巧说,罗霄就大大咧咧地答应了,关键是她喜欢秀巧这个女子,觉得她不但长得好看,而且干净,和她生活在一起,保证错不了的。只是很长时间罗霄才知道,让自己到秀巧家吃住,不是村长的意思,而是秀巧在撒谎。

凌水湾的事真是实在多,从东家到西家,琐琐碎碎的。罗霄到这里一个礼拜了,就第一天算没事。罗霄算领略婆婆妈妈是什么意思了,当初选这个职业时,自己心里有隐痛,自己的亲人大多不愿意,说女孩子东家跑西家跑不好,风吹日晒不说,零零碎碎的事情也让人实在操心。古人语,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个小女子,还希望当什么清官,找一份清闲的工作,挣一份安稳的工资,将来嫁个好丈夫就算有福了。

罗霄想,心里有个人装着,他已死去,自己还能嫁个好丈夫吗?还是趁年轻多做点事,了解了解这大千世界,怎么一点纠纷就能要了人的命?她这样努力工作,就是想用自己的能力告诉天上的他,这世界有许多事情都是有结也有解的。

这天宋所长到这里检查工作,孙村长对宋所长说,今天宋大哥过来看罗助理,也是检查工作,咱们不违背规则,也不让你们上馆子吃饭,就让罗助理和秀巧到秀巧家里炒俩小菜,咱们四个喝两盅行不?

秀巧心里是不愿意孙村长到她家里去的,因为罗霄的入住,好不易堵住了他。但她又不能当着宋所长面说不行,这位宋所长是凌水湾的有功之臣,以前谁家有啥事,村里料理不了,都是他帮助摆平的。你说这样的人到你家吃口饭,那是请都请不来的。

罗霄呢,虽然知道司法所下村,是不能吃饭的,但今天宋所长来,虽说是所里检查工作,但是也是看自己的。所里没规定,同事之间不许吃饭,今天中午,自己该请的。于是她拉着秀巧答应了,说中午她请客。于是和秀巧商量,让秀巧回家闷饭,她去超市。

四个人坐在秀巧家的小方桌边时,桌子上边摆满了罗霄从超市选购来的猪蹄鸡爪狗腿酱驴肉还有两瓶白酒,秀巧只炒了两个热菜,一个土豆丝炝芹菜,一个苦瓜土鸡蛋。一个是宋所长点的,一个是罗霄喜欢吃的。孙村长要吃小鸡炖蘑菇,她没有炖,一来罗霄买来的肉类太多了,另外她也是要给孙村长颜色看看,有罗霄和宋所长在这儿,她是不怕他的。

吃饭喝酒,觥筹交错,自不必一一描述,只想说,两个女子都能喝,那孙村长更能喝,只有宋所长喝不得多少酒,少倒一点细细地品着。大家边喝边述说着一些村事,说的都是创办和谐村庄的一些具体的办法和措施。

有些微醉的秀巧使劲踢下腿,斜睨着孙村长对宋所长道,我们村子要是村长能忌了野食,就是和谐村庄了。这句话说得宋所长看着孙村长嘿嘿笑,本来人家的私生活不提到法律的日程上,司法人员就不可以过问,但孙村长的嗜好他知道,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他虽然不好说他什么,但还是想提醒他,作为一村之长,作风问题也是应该注意一下的。只有你领导身正,村风才会正的。

罗霄低头将下颌抵到酒杯上,一双秀目在刹那间凝了神,刚才她觉得桌子下的脚,被谁的脚拱了几下,低头看时,恰好看到孙村长的脚被秀巧狠踢了回去。便知道是孙村长脚底下各处打游击。司法所的各位老大哥说的对,这孙村长是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鬼,就这几个人在这儿喝酒,他还瞎扯呢。

孙村长更是装作不知秀巧说什么,摇头晃脑地对大伙说,我们村的方芳不回家,我们的村子就和谐不了,她妈妈那天早晨爬到一棵大树上喊方芳,喊得满村子的人心里都是揪着的。

那天罗霄也看到方芳妈上树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竟然有那么大的力量爬到一棵小缸粗的榆树上足有两房高,树下很多围看的人都说,精神不好的人有狐仙附体,要不,不可能爬到那么高的,好男人都无法爬得那么高。现在罗霄的脑海中,还老是显现方芳妈爬树的样子,两只胖胳膊和两条裸露的胖腿蛇一样盘在树上,拱起的肩背和浑圆的屁股挂在树外,怎么看怎么像大榆树上冒出的一大堆白蘑菇。形象的惨不忍睹还在其次,就是那叫声,方芳啊——回家吃饭!谁听到都觉得这脊背发悸,一直悸到心底,眼泪就被从心底扯拽出来了。

一说到方芳,大伙便都沉默难过起来,宋所长想起什么,马上放下酒杯到兜里掏,掏出一个小纸条来,对大伙说,这是我找来的方芳的QQ号,找回她只有凭这个号码了。

是吗?大家的眼光齐齐聚在那张小纸条上,几个数字百无聊赖地排在一起,本是很平常的,但大家的眼光都亮了,宛如那是一堆金子。

送走宋所长和孙村长,罗霄帮助秀巧收拾完屋子,就打开自己的背包,找笔记本上网。打开自己的QQ,拉开查找对话框,将那几个数字输进去,马上就出现一个相对应的网名,流浪小猪。罗霄加上好友,想一时半会不会有确定的,没想到那边一下就确定了。好友栏中跳上来一个很可爱的小猪脸。遗憾的是个性签名中写的一句话是,没人要的小猪。罗霄发过去,方芳,你是方芳吗?那边回答?你怎么知道我的真名?罗霄回答,我是驻凌水湾的司法助理,我叫罗霄。

那边的图像唰地一下暗了,罗霄不论再发送过去什么,那边都没有了音信。一直附在罗霄旁边,看她聊天的秀巧着急起来说,这孩子,怎么这么犟?你就多说几句话,谁就让你回来了?罗霄思索,但是也找不出相应的好办法,只有暂时放弃。

月光从玻璃窗户照进来,将凌水湾的夜晚照得格外美丽,有几只夜猫在外边的小棚顶上,噼哩啪啦地掐架,静下来的时候,就是一种类似婴孩啼哭的嚎叫,刚开始罗霄还真以为是谁家孩子在哭呢,所以躺进被窝的她就要穿上外衣出去看看,秀巧拉住她,说真是城里的姑娘,什么都不懂呢,这是猫在闹央子,你出去有啥用?穿一半外衣的罗霄停下来,重新躺在被窝的时候,不觉得为自己的无知好笑起来,说自打来到农村工作,真是见识了好多的东西。

秀巧问她,城里长大的孩子,为啥要到农村来?

罗霄说,其实我爸妈的老家都在农村,只是我们很少回去而已。他们从一开始就反对我到基层来,是我自己想来的。

秀巧问,你为啥要来?

罗霄说,对外说,是要锻炼自己,多做点事情,实际上我也有隐痛。

秀巧问,什么?

罗霄说,我大学时处个朋友,他的家就是农村的。一年的寒假里,他回老家过年,他的父亲与邻居为宅基地打了起来,他就是在那场械斗中,为家族利益牺牲了。

天啊!那一定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小伙。秀巧感叹。

罗霄说,我自觉他也是非常优秀的,但是我不明白,他一个政法系的大学生,回到家中,怎么连家里的小事都料理不清,还愚蠢地在那种事件中牺牲呢?所以我不顾任何人的反对,坚决要到最底层来,我要亲眼看看农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什么事能要人的命?

秀巧说,真看不出,你天天乐呵呵的,怎么心里藏着这大的疼啊!只是咱农村的小家小户,看着没什么事,自家走自己的门,但是那说道多着呢。你呀,还是将他忘掉,重新开始吧。

罗霄感叹,忘掉一个人,多么难啊!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罗霄咱们毕业后都回农村去,然后再一点点往上干。

秀巧幽幽地说,男人忘掉咱容易,可是咱要忘掉男人真的是不容易。人要活着,就得学会忘,忘不了,也得想法忘,不管怎么,只要能忘了,就是自己的胜利呢。你比我好,你要忘掉的是死人,而我要忘掉的是活人。

罗霄诧异,这秀巧的心里似乎也有什么隐痛,看她月光里的神情是多么哀伤欲绝啊!于是罗霄过去,趴在秀巧的耳边悄悄地说,秀巧姐,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你似乎年过三十了为啥没有小孩?你家大哥在外打工,怎么我来这长时间没看到你们通一个电话呢?你和孙村长是不是有啥故事?你想以后就这样生活吗?

连连的几个疑问,从罗霄的嘴里问出来,没见秀巧的回答,只听到她幽幽地哽咽。

秀巧的丈夫叫袁大树,在油田上班,两个人是自由恋爱结婚的。结婚后,大树仍然工作在油田,秀巧和公婆生活在凌水湾,一边抚养女儿,一边在村里工作。三年过去,夫妻俩聚少离多,于是有一天秀巧想总这样两地分居怎么也不是一回事,就想辞掉村里的工作,带着孩子到他那边和他团聚,再说孩子也大一点了,如果找到合适幼儿园,她也是可以在那里找份工作挣点钱的。虽然每次和大树说这件事,他都不同意,自己还是拿定主意抱着孩子找他,等见了面,他就是不愿意,也拿她没有办法吧。这样,秀巧带着孩子就上路了,谁知道,到那里一看,这个袁大树哦,好个让人寒心!原来他在那里另外成了一个家,那女人就是一起工作的工人,孩子也已经一岁多,会走了,是个男孩。

秀巧叙述这些时,好几次哽哽咽咽。她说她的第一次爱情就这样完了,她一赌气,连自己的女儿都没要,一个人跑回来了。

罗霄问,你倒舍得自己的女儿?

秀巧说,本来也舍不得,可我带回来独自抚养还是太难了。另外我也想留下女儿让他们养,让我的女儿天天搅和在那个家庭中替我复仇,让他们看着不好受。等将来孩子长大了,我再去找她,亲骨肉到何时都是亲骨肉,我的女儿还是我的女儿。

你跑回来,就这样一个人过吗?我看凌水湾的人似乎不知道你已经离婚啊!罗霄问。

秀巧说,我根本就没离婚。一纸婚书,是结是离对我还有用处吗?这样丢丑的事我也不想说,说了就无法再在凌水湾待了。本来这个院子里还住着孩子的爷爷和奶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老两口很生气,说过去跟儿子算账的,可是到那里一看那又白又胖的孙子,欢喜都来不及呢,谁还能说啥,似乎还得意他们的儿子有能耐呢。但是他们也不好意思再回凌水湾了,随儿子在那边定居了,打来电话,说凌水湾的一切,都归我了,算是对我的补偿。

罗霄说,他们似乎有点情义。

屁,秀巧不屑地说,他们这里就这么一个小院,还有三间推倒爬不起来的房子。这房子还是我自己当了村妇联主任后建造的。

是孙村长帮你建的吧?罗霄戏谑着问。

屁,秀巧气呼呼的嘴里,又冒出这样一个字。罗霄不禁感叹,秀巧这样一个秀美的人物,竟然连冒出两个脏字,可见胸腔中积郁的气愤该有多大。

秀巧说,妹子啊!今晚和你躺在一个火炕上说话,就没把你当外人,你能先将自己心中的秘密对我说,显然也是没把姐当外人。干脆我就将我所有的一切跟你说说。

妹子啊!你初入社会一定要记住姐的告诫,男人哦!你莫想将身体给了他,他就会帮你什么?我当初将自己给孙村长的时候,一方面是恨大树,想报复大树;另一方面是寂寞难耐,我也有女人的需求;还有一方面是希望他能在村中帮我一把,毕竟自打我嫁到凌水湾他就惦记着我。因为感激他的惦记我才重回凌水湾的。当年提我进村委会,就是他提的。我从油田回来,虽然没说和姓袁的离婚,但一对公婆的突然离去,就已经将真相告知大伙了,村里风言风语,墙倒众人推。我要在这村中存活,不找一个靠山怎么能行呢?可是谁知道,我跟他上床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下拿我。工作在他身边的我成了碍眼的。

秀巧说着胸腔似乎成了风箱,呼呼往外喘粗气。

罗霄不明白地问,碍什么眼?

秀巧说,在他身边就成了他的监视器,他和别的女人交往就不方便了。上边来人村里有事,他不再往一个酒桌上带我,美其名,怕眉来眼去,别人看出什么。我和他的事凌水湾人早就知道了,还这样藏着掖着干啥?不就是嫌你碍事么?不是有个名人说,女人是男人手中一杯茶,一品二喝三倒渣,现在他就是想倒掉我呢。刚才你说这房子是他帮我盖的,似乎凌水湾人都这样认为,一提这事我的肺都要气炸了。没和他上床前,求他点事情答应可快了,和他上床之后,你再求他,真比登天都难。盖房子时,我确实开口和他借钱了,他张嘴就说没有,可是后来感觉不好意思,给我送来两千块钱,还一个劲表白,当今这儿时代,你从亲哥兄弟借钱,你看看他借你不?我借你这两千可说明哥够意思。房子盖好后,看到我,就提这两千块钱,说是孩子上学开销太大了,总是不够。本来我想不还他了,但是看他那副提心吊胆总是怕我不还的德行,我想沾他那点钱干什么?干脆给他。还他时真是让他高兴坏了,一个劲叫我巧儿,说巧儿善良,巧儿义气,然后就过来搂我,还是想跟我上床。我说,村长大哥,你是不是一直害怕我不还你钱啊?他非常不好意思的样子露出来了,但嘴里还是说,当今这时代一涉及钱的问题,亲兄弟都要掰生的。有这一档子事后,你我以后的友谊就铁了,你我比亲兄弟还亲,我们是天长地久的哥们了。

姐,这样的男人你再跟他不是傻子吗?罗霄说。

妹妹啊!姐不争气,本来姐当时也是打定主意要不跟他的,甚至在出外开会的时候,还偷偷处了一个对象,想等条件成熟时,我就舍掉凌水湾的一切远嫁外地。可是那对象没成,那男人准是虾蟮托生的,腰间的力量照老孙差远了,在他软了吧唧地要了我之后,我就决定蹬了他,因为实在太难受了,坐两个小时车回到家,我还是受不了,没办法又去找了这个老孙,他虽然无情无义,但做男人的力量强哦。我是个不吃饱就饿得慌的女人哦!

噗地一声,罗霄笑出了声。

秀巧感觉自己这样直白说话不好,就说道,妹妹,你还是一个姑娘,我和你说这些,你会不习惯吧?

罗霄笑道,没关系,我也有过恋人,打算一毕业就结婚的。我只是想说,你把那孙村长当什么了?

秀巧说,暂时当个鸭子吧。在以后时间里,我就是将他当个鸭子。

罗霄听到秀巧的牙齿也变成了一对小耗子,在咯吱咯吱地撕咬呢。

沉默许久,秀巧突然很昂然地说,我发誓,三年之内一定将他的村长拱掉,由我来当。

罗霄惊诧,脱口问,当村长那么容易吗?

秀巧轻笑着说,现在我在村子里的人气就已经超过他了。只是钱财赶不上他。竞聘时,他敢花几十万买尽村里的票,可我不行,我没有那多钱,但是现在我已经打算好了,必要时我可以找别的理由,让他失去竞选的资格……

罗霄听到这句话时,不由得使劲打了一个寒战,一种恐惧和担心在心底油然而生。

秀巧似乎也感到罗霄的紧张,又轻笑着说,这多年,有我在凌水湾,让他少祸害多少凌水湾的姐妹,单从这方面来说,凌水湾人都该感谢我支持我的。就是你这个小妹哦,呵呵,倘若我不把你骗入我家,恐怕也难逃他的魔掌呢!

我……罗霄不由得伸舌头偷笑,又实在有点心惊。这个秀巧哦,她内心的强大和外表的柔美实在形成太大的反差,但是将自己满身的才智寄托在一村之长的权力之争上,实在是目光短浅大材小用了。罗霄为秀巧感到不值,知道她是身在此山中,时常犯糊涂。

自打来到凌水湾,秀巧和村长的战争她就看出来了,自己作为调解村民纠纷的司法助理该怎么来平息这暗藏的战争?面对一个身心全部陷入迷途的女子,自己该怎么指点迷津,让她投身到更广阔的空间,追求更高层次的理想,有更大的作为?

这天晚上,罗霄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鸟,在一潭泥水中使劲挣扎,是自己扑过去,抱它离开泥水,为它理顺翅膀,然后看它飞向了高远的天空。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两个半,这天早晨罗霄刚起床,就打开电脑,上QQ,查看留言信息,突然沉默两个半月的流浪小猪的图片跳动起来,罗霄点击,打开对话框,看到里面有一句话,姐,借我1000元路费,我想回家!但这钱莫要让我爸妈知道,要是知道,我会恨你的。邮政储蓄卡号,792646103722 0011XXX

罗霄很激动,心想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自打那天加上流浪小猪的号码,每天晚上8点左右,罗霄都在网上给流浪小猪留言,方芳妹妹,你上网了吗?看到我发的消息吗?我们谈谈好吗?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署名都是一个字“姐”。即使那边没有回音,罗霄也每天坚持一个小时给那边发过很多消息,小故事,小图片等,是用来让对方了解自己的,希望能达到一种信任或者能够愉快相处;再发过去的就是方芳家的一些情况,方芳妈独坐矮墙痴望前方车站的照片,一个人爬上两房高大树上的照片,还有那声“方芳,回家吃饭——”让人撕心裂肺的呼唤!罗霄相信,这些东西,一定能感动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姑娘那颗非常刚硬的心灵,一定能唤起她对家对亲人的思念;罗霄给她发过去的还有表扬有诱惑,芳芳妹妹,听说你读书时特别勤奋,要不是差英语,一定能考上一个好大学的,你还想上大学吗?我可以帮助你补习英语,帮助你专升本;要是你不想升,你回来和我一起学法律吧。如果你还能把当初勤奋学习的劲头拿出来,我能将你培养成一个法律院校的学生;如果你对律师有兴趣,对了,听秀巧主任说,你口才很好,我觉得适合这一行呢。我教你怎么学法律怎么考律师行吗?一个女孩子一定要有立足社会的本事,然后才能处个好对象,成个好家,才能真正地改变自己的命运啊!……罗霄说得太多了,两个半月,一天一个小时,铁打的心也该被融化了。谁知道被融化的女孩在两个半月的今天竟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秀巧看着那一行字说,别理她,这孩子不懂事,怎么谁都能开口借钱呢?不让家长知道,这事可能吗?我这就去告诉她的爸妈。罗霄伸手拦住秀巧说,她不愿让家长知道,说明她一定有她的理由,为了取得信任,我决定答应她。秀巧说,那我掏这钱,等她回来后,要是不还,我冲她的爸妈要去。罗霄又拦住了她,说你别掏,就装作不知道吧。一切依她,看她回来不回来,然后再说。于是她就用网银将钱汇过去。钱汇过去,只回复两字,收到,却连一个谢字都没有。以后又无音信了。秀巧还是坚持要去找家长,罗霄不让,她依然按时将一些信息源源不断地发过去,对那个小姑娘没有半点责备。

孙村长走进村民调解办公室,对罗霄说,还是大学生的脑瓜子和别人不一样啊,自打你一来,咱村的许多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都顺利解决了。看罗霄只顾在办公桌边看材料,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他便无聊地走到秀巧身边低声对她说,只有咱俩的问题,她解决不了。你利用她饿我三个月,而且还看着我,不让我随便打食,等她走了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秀巧昂起头颅,看着这个与她有过很多纠葛的男人,微微笑起来。这笑和罗霄猛然抬起来的目光对接,两个女子便相互看着,故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两个半月的同炕共眠,两个半月的共同工作,再加上两个半月的掏心掏肺,早让两个女子心有灵犀了。

这笑声让孙村长莫名其妙,继而发起毛来,觉得什么不对头,又找不到不对头的地方,便想恼怒,又觉得不好,只好气冲冲地往出走,被罗霄叫住问,孙村长,这周日我从外头请来一个电影,是关于女性自尊自爱自强自立教育的,你说是在村委办这边上映,还是到小学操场上去放映呢?

孙村长气囊囊地说,这点小事,我不管,你们就瞎折腾吧!

半个月转眼过去,这天早晨,罗霄和秀巧提包带裹地悄悄走出了凌水湾,走树林,趟凌水,往河东车站赶。经过三个来月的思考与探讨,秀巧决定抛开凌水湾的一切,到深圳她姨妈开的化妆品公司去工作,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罗霄全力赞成,说抛却一个女村长,诞生一个新白领,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秀巧的姨妈没有孩子,以前曾提出过继她,但是她的父亲不同意,后来姨妈一直背着姐夫撺掇秀巧到她那里去,但是秀巧一直因为爱着大树去不了。后来大树和她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本就不该回凌水湾,应该直接投奔姨妈去,但是鬼迷心窍回来了,回来就为孙村长走不了。再后来是为了报复孙村长想将他拱下台取而代之走不了了。当罗霄将她被囚困很久的思路一一打开,她如大梦初醒一般,一个劲懊悔不已,感叹一步错就步步错。突然顿悟说,我就是能取代他当个村长有啥意思啊?我怎么就这么犯糊涂呢?妹妹啊,多亏你来了,要不我会在这个泥淖中毁掉一生。

大客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在车站嘎然停下,车门打开,先下来一个小姑娘,罗霄便拿东西催秀巧快上车,却听那小姑娘对秀巧喊,秀巧嫂子,你要到哪里啊?已经有一只脚迈上车门的秀巧转头惊喜地说,方芳,你回来啦?然后顾不得司机的催促,收回上车的脚,一把将芳芳推到罗霄身边,对罗霄说,这就是方芳,交给你了,你好好送她回家。上车后的秀巧,拉开车窗对着方芳喊,方芳,这就是咱们驻村的司法助理,你一直叫姐的,心里有事,就和她说,再别跑了,她会帮你的。

罗霄本来是打算送走秀巧,她就不回村了,她的三个月驻村工作已经到期,今天该返回乡里归队了。但是因为方芳的归来,她决定推迟一天归队,她要把方芳交到她母亲的手里,还要和方芳好好理论一下未来,她在信息里许诺这孩子很多事情,不能说说将人家骗回来就算了。她得实现她自己的许诺,帮助方芳走一条正确的人生路啊!

罗霄拉着方芳的手,正细细打量,又说又笑呢,两个相识很久,一直没有见面的人,都忘记该离开公路边走边说才是,一个急速行驶的小轿车鬼魅一样窜上来,两个人似乎同时发出一声惊叫,再清醒过来的只有被罗霄情急中推倒在路边的方芳,罗霄则躺在距她们说话的地方十几米远的路中间,显然是被那个小轿车撞飞过去的。

罗霄是被闻讯赶来的凌水湾和司法所的人送进医院的,自打她躺在路中间,她的眼睛就一直大大地睁着,不管方芳怎么走动,那双眼睛一直望着泪流不止的方芳——这个她用两个半月天天一小时呼唤回来的女孩。

在医院中,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却留下遗言,将自己的电脑和书籍全部赠给方芳。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再帮助方芳了,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赠予和一直注视的眼神,一定会造就出另一个新的方芳。最后她轻声说了一句,这回,咱们就能好好地会合了。然后悄然闭上了眼睛。

对于她最后一句话,很多人都非常费解,只有已经奔赴远方的秀巧知道,罗霄是和她早在家庭纠纷中牺牲的恋人会合去了。

没用几年,秀巧和芳芳都没有让罗霄失望,一个成了女富豪,一个成了女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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