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兄弟

2014-02-12 08:50
鸭绿江 2014年8期
关键词:二连王伟当兵

韩 光

士兵兄弟

SHI BING XIONG DI

韩 光

周五下午两点多,我把编完的一部书稿交给排版室的小刘排版后,这周要干的工作就全部完成了。我轻轻松松地靠在椅背上养神,准备在剩下的时间里看看业务书,到点下班。正在这时,直工处的王干事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

什么指示?见他这个样子,我知道准有急事。

快收拾收拾东西,领导临时决定让你下连当兵。

让我下连当兵?我瞪着眼睛问,第二批下连当兵的人员上午不是已经走了吗?

他们是上午走了,原本也没有你,可到北京开会的组织处张干事又临时给了新任务,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所以领导决定让你顶替他去特战团二连当兵。

让我去也得给个准备时间呀,要不明天去吧?

不行,军区要求今天晚饭前下连当兵的人员必须全部到位,咱政治部就差你了,快准备吧。正好特战团来车拉器材,你搭他们的车,晚饭前准保能到。

看来非动身不可了。好在我的战备物品就在楼上的战备室里放着,于是我找保管员取了东西,坐上特战团的车走了。

韩 光,辽宁省阜新县人,1987年11月入伍,1992年7月毕业于装甲兵指挥学院,现为沈阳军区白山出版社第三编辑室主任、副编审。1994年开始发表作品,累计一百五十万余字,出版长篇小说《根》、散文集《桃花深处》等十部,有部分作品获奖。辽宁作家协会会员。

机关干部下连当兵,是军区年初开展“转作风,树新风”的一项重要内容,总共安排两批人员,每批当兵一个月。尽管两批参加人数要求占到机关人数的百分之六十,但因为我在出版社工作,属边缘单位,又因为年龄稍大,成了漏网之鱼。

特战团原本是我调入军区前所在集团军的一个单位,二连是在军区都叫得响的先进连队,我在集团军当报道干事时经常到这个连队抓“活鱼”,发表过一些有分量的稿件,我也算是娘家人了。

带车干部是个上尉。

团里现在干什么呢?我问。

大部分官兵外训了,只剩下为数不多人留守。

外训点离营区远吗?

现在不算远,但过几天就要换地方了。我们特战兵训练经常根据训练内容需要转场。

我是在团里留守,还是到外训点呢?我话一出口,便觉得这个问题不该问,因为他决定不了我的去向。

上尉瞅了我一眼,你年龄大,职务高,我想您应该在家留守。不过,要是您不想留守的话,也可以去外训点。

留守就是看家护院,没啥大事,这正合我的心思,我后悔自己没有带些书来。

在咱团留守事儿其实也不少。听说你们这次下连要求得非常严,更何况你去二连当兵,那个连队是全团抓得最紧的连队,你当这一个月的兵,不说扒一层皮,也好不哪儿去。上尉肯定是看出我轻松的表情,就补充了一句。说完便紧闭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我怕分散司机的注意力,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但在心里却打着得意的算盘,怎么说自己当兵也有二十多年了,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这一个月还能苦哪儿去?

两个多小时后,汽车在二连的门口停下。只见门口站着十来个战士,我以为是来迎接我的呢,谁知他们正准备站队吃饭。

雷强,这是到你们连当兵的军区机关干部。上尉下车后冲着正在整队的一个很壮实的战士说。

闻听雷强这个名字,我乐了,他是我曾经宣传的一个典型,尽管彼此之间闹过别扭,但算是老熟人了。

我高兴地走上前去,雷强,咱们又见面了。

是你到我们连当兵啊,欢迎。雷强咧了咧嘴,似乎也感到有些意外,跟我握了握手,便对队列最后一名列兵说,王伟领着韩列兵把行李放到一班。

“韩列兵!”我刚来雷强就定位了我的身份,我听着有些不得劲,但还是在王伟的引领下去了一班。王伟指指靠窗户的一个空着的下铺说,这是给下连当兵的人准备的,你就住这儿吧。

你怎么没换着装呢?去换着装。我看着雷强不容置疑的表情,一股火腾地蹿了上来,心里说,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你还跟我装什么装?刚想发作,可转念一想刚来就闹别扭传出去不好,就把火气强压了下去,悻悻地回去换了作训服。

我走出来时,雷强又小题大做地说,你怎么没戴列兵军衔?换上。

我的火又腾地顶了上来,雷强啊雷强,你怎么还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了,刚来你就在战士面前给我个下马威,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也太不像话了。想到这儿,我没好气地说道,我没有。

雷强看着我,十分严肃地说,在队列里说话必须喊“报告”,记住下不为例。王伟把你的军衔借给他。

等我换上军衔,雷强才重新整队,咱们集合晚了五分钟,为了不影响全团按时就餐,咱们跑步去。

起初几十米我还跟得上,再跑我就上气不接下气了,只得喊了声“报告”下来。

你刚来不适应咱们的节奏,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肯定是雷强下令让王伟陪我的。

雷强他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尽管我轻易不在背后议论人,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这个上校下不来台,我确实感到十分恼火。

咱团处处强调步调一致。咱连又是先进连,这方面抓得更紧些。再说这次外训连里让雷班长负责留守工作,他心里正窝着一股火呢。

不一切行动听指挥吗?他境界这么高,闹情绪本不该在他身上发生啊?我总算找到了出气口,没好气地反问王伟。

这情有可原,你想啊,他可是咱团数得着的训练尖子,外训不让他参加,能没有想法吗?

我还想说什么,可到了团大食堂门口,就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晚饭我胡乱地吃了半碗,就放下饭碗想走。

你不能单溜,再说还得把你的碗洗好。

现官不如现管。尽管我一百个不乐意,还是按着雷强的要求做了。又过了十来分钟,我才随着战士站着队一起回到了连队。

晚饭后,走上个把小时,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解散后我没有回班里,而是向着团队的主干道走去。路很宽,两旁长着高高的白杨树,粗的足有一抱粗。这里的空气也好,微微的晚风中飘荡着凉丝丝的甜味。如果每天都能在这里散上一会儿步,绝对是件很惬意的事,我正悠闲地走着的时候,王伟急急地跑了来,韩列兵,雷班长叫你赶紧回去。

他又找什么碴儿?我站住了,皱起了眉头。

雷班长让你收拾内务。

就寝不是还有三四个小时吗?我闻听不为所动,还想再走一回。

别散步了,还是赶紧回去吧,否则会影响整体卫生的。王伟着急了。

按常理留守人员管理比较宽松些,况且我刚来,又不是连队的兵,这么不依不饶地干什么?想到这儿,我动气了,雷强他怎么这样多事呢?

韩列兵,我连要求始终都这么严格,你就入乡随俗吧。

我想了想,老在一个列兵面前发牢骚有失身份,只得跟着他走回了连队。动手整理内务时,雷强凑了过来,韩列兵从你到连队那一刻起,你就是连队的一员了,一切都得按照要求做。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干部了,这点觉悟肯定有的。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问明白。

雷强以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特别反感,但又不好发作,只好他说他的,我干我的。

首长,您好。我是团政治处宣传干事刘涛。

我快把内务铺好时,进来一个中尉,我停下来,你别叫我首长,叫我韩列兵。

刘涛是个很机灵的人,听我话里有话,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说,刘政委在外训场,听说您来,特意派我来看您,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刘政委和我是老熟人,有他关照我想不会再受雷强的气了。

我指指内务说,我是列兵没有什么要求。

我的一个没有言明的要求,还是被刘涛给看了出来,他对雷强说,雷班长,首长原来是咱集团军的老人,在集团军工作时没少宣传咱们团,照顾照顾首长,给首长单独开个房间吧。

雷强盯着刘涛说,别一口一个地叫他首长,他自己不都说了吗,叫他韩列兵。下连当兵不是都要求跟战士实行“五同”吗?谁都不能搞特殊,这是上面的规定,韩列兵要是搞特殊,传出去他的光辉形象肯定会受影响,再说给他单独开个房间也不便于管理。

刘涛碰了个钉子还不死心,拉了一下雷强,雷班长,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几句话。

雷强想了想,不情愿地跟他走了出去。

刘涛说什么我没有听清,但雷强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进来,这个绿灯不能开,他来我连就得按连队的要求去做,绝不能搞特殊。

雷强推门进来了,刘涛却走了。我想他可能因下不来台,不好意思进来了。

住单间的希望破灭了,我只得委屈着把自己的铺铺完。坐在铺位上还没有十分钟,就听雷强说,看《新闻联播》了,我看了一下表,才18点40分,雷强又搞什么名堂,但见战士们都带着马扎凳鱼贯着出去了,我也拎着马扎凳跟着走了。

在看电视之前,先唱三首歌。我们坐定后,雷强站在前面说,第一首《当那天来临》,“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预备——唱!

第二首歌是《好男儿当兵来》,第三首是二连连歌《我是英雄的特种兵》。

别看唱歌的只有十来个战士,但声音是那么整齐洪亮,那股势不可挡的气势仿佛能把楼顶顶起来。

老实说,前两首歌我听过,但不会唱,第三首歌我还是第一次听,所以只能当听众了。

唱完歌,我本以为该看电视了,不料雷强又没事找事地说,韩列兵一首歌都不会唱,王伟你负责教,韩列兵在一周之内必须学会这三首歌。

半个小时的新闻联播,我板板正正地看完了,本想拎着马扎凳回班里去,不料雷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要乱动,下面进行新闻日评。

雷强的话音刚落,战士们就争先恐后地发言了,轮了一圈后,雷强把目光定格在我的脸上,韩列兵该你发言了。

被雷强点了名,我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胡乱地说了几句。回到班里,王伟就凑了过来,韩列兵咱们抓紧时间学歌吧,一会儿该体能训练了。

王伟教一句,我唱一句。起初我小声哼哼着,但一想自己已经威风扫地了,就放开喉咙唱了起来,第一首歌很快会唱了。

韩列兵,你学得真快。这是我来到二连后第一次受到表扬,但没想到的是表扬我的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列兵。

正当王伟教我唱第二首歌时,开始体能训练了。有了先前的教训,我麻利地跟了出去。

战士们来到训练场,不待雷强发话,都自己练了起来。杵在那儿肯定挨说,我也伏下身子,做起了俯卧撑。只做到二十几个,便趴在地上起不来了。这时,战士们都站起来了,我也悄悄地爬了起来。

你做了多少?我小声地问站在身边的王伟。

俯卧撑我做了一百,仰卧起坐做了一百。

闻听王伟的话,我暗自伸了一下舌头说,你真了不起。谁知王伟不屑地说,我是最少的,他们应该都各完成了二百个。

回到班里时,离就寝只有半个小时了。王伟告诉我,这段时间是属于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

见战士们陆续去洗漱,我也跟着去了。一进洗漱室,我被眼前场景吓呆了,几个先到的战士正光着身子,拿着洗脸盆一盆盆地往自己的身上浇着凉水。

同志们,快别这样,小心感冒了。我好心地提醒着。

韩列兵,你真是大机关来的,我们特种兵一年四季都这样做的,没事。这话是我身边的王伟讲的。

我根本没有洗冷水澡的勇气,就简单地洗漱一下回去了。

总算到了就寝时间,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我却觉得浑身难受,来二连才短短几个小时,却让我感到过得那么漫长,一想到还有一个月时间,不免轻轻地叹了口气。战士们很快都进入了梦乡,香甜的鼾声此起彼伏地响着。我却一丁点儿睡意都没有,胡思乱想了起来。

我调到军区机关之前一直从事新闻报道工作,由于勤奋敬业干得也算顺风顺水,在集团军所属部队中也算是有号的人物。那时每次下部队采访,总是被高看一眼、厚爱一分。到军区政治部出版社工作后,虽然风光不再,但守着自己的一摊活儿,也没有出现什么差错,干得也算顺心应手,谁知这次因为下连当兵,平添了不少堵心的事儿。

尽管我知道自军区开展“转作风,树新风”活动后,上上下下抓得都更严了,可我一直都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再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得劲的地方。这次下连当兵,虽然是临时指派来的,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想不到。特别是回到老单位,本以为会很轻松地待上一个月呢!谁知……

我仍然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着。就算现在抓得比以前严了,对于一个军区机关干部来说,也不必这么较真儿呀。最后,我不由得把不满都集中在了雷强身上。雷强啊雷强,咱们是老熟人了,你刚来当兵不久,咱们就打过交道,那时你就跟我较过劲,但这都多少年了,你还那个老样子,难道军营一点也没有把你的棱角磨平?

那年我从集团军司令部了解到,特战团二连一个新兵的军事训练考核成绩在全集团军新兵中排在第一位。得知这个消息,第二天我就赶到了特战团,还没见到雷强,二连陪我的宣传股干事就滔滔不绝地介绍起雷强来了,这个新兵可真了得,不管是射击、战术,还是队列,他样样精,大家都对他寄予了很高的希望,照这样下去,他准是个好苗子。

来到二连时,连队刚进行完射击三练习训练,战士们正在擦枪,连长得知我的来意非常高兴,连连说欢迎欢迎,雷强这名新战士可不得了,他在上次军事考核的成绩创下了特战团新兵训练结束考核成绩之最,他是我们连队的希望之星。

过一会儿,通信员就把雷强叫到了连部。我仔细地打量着他,他个头有一米七左右,国字脸,浓眉,大眼,是典型的山东汉子。

这是集团军专职报道干事,特地来采访你。连长指着我向他介绍说,你要好好配合采访,把你如何刻苦练兵的体会好好讲讲,见了报,你的脸可露大了。连长可能怕自己在这儿雷强放不开,介绍完就走了。

雷强你坐吧,我指指身旁的椅子笑着说。

首长,我是个新兵,没啥可宣扬的,再说,现在正擦枪,您别影响我的工作。雷强说完转身就要走。

雷强这副样子,是我当报道干事后第一次见过的,心想他是有性格的兵。搞新闻报道的人都知道,写人物新闻最怕没性格的人了,我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他,就说,就耽误你半个小时的时间,再说连长不给你假了吗?

别说半个小时,就是一分钟也不行,如果现在遇到了战斗,我总不能拿着没有擦拭保养的枪参加战斗吧,那样怎么能更好地消灭敌人。

雷强你个新战士,越说你还越来劲了呢,在一旁的宣传股干事看不过眼,说他道。

我不是说了吗,武器是战士的第二生命,必须先保养好,要是非采访我,也得等我保养完枪再说。雷强说完径直噔噔地走了。

这个新战士也太不懂规矩了,竟然把集团军的领导给晾在了一旁,等连长回来时,让连长以后好好地归拢归拢他。宣传股干事没好气地说。

他就是这个性格,新兵时班长没少在这方面帮助他,可他就是没改过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先给你们介绍介绍他的情况吧。听得出来,连长还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名战士的。

午饭后,雷强总算同意采访了,可他不善于表达,问一句说一句,跟挤牙膏似的,一点也不会发挥。过了一会儿,我认为在他身上再也轧不出什么油水来了,就合上采访本结束了采访。

回到集团军军部,我连夜写成了一篇一千多字的人物通讯《新战士雷强真强》,不久发表在军区报纸的头版头条。见报的当天,我就给雷强打了个电话,谁知他没有一点兴奋劲,反倒问我,你写我,咋没让我先看看就发表了。还告诉我说,他现在还没有看到报纸,等看到报纸后再交流。他这个态度是我没料到的。很来气,但转念一想,不该跟一个新战士计较,就没再说什么。

谁知他还不依不饶起来,首长,我给您提个醒,新闻报道不能失实,以后不光写我,写谁都要把稿子让人家看看,以免写成个假新闻。

唉,这个新战士真不知道好歹,竟然教训起我来了,但想想人家说得在理,就再次将气压了下去,只是淡淡地说,你说得对,以后一定照你说的这样做。

第二天中午,我正准备午睡一会儿,这时宿舍里的电话响了:首长,我是雷强,报纸我看到了。我本以为他会说些感谢的话呢,正当我喜滋滋地等着听下文时,不料他话锋一转,首长,给你提个意见,你写的大致没错,但那些心理活动我没说你怎么知道的,比如说,“考核的前天晚上,雷强非常兴奋,暗自想终于盼来一试身手的时候了,一定在比武中夺魁……”其实,当时我对自己能不能考好也没多少把握,心里也直打鼓。

这个新战士也太不知道深浅了,有几个刚当兵不久就能在军区报纸上头条的,不但不感谢,反而还不买账。但跟一个“不可理喻”的新战士计较,又不是光彩的事,于是我就不冷不热地说,新闻报道也得有合理想象啊,这对提升你的形象有帮助。

不真实的帮助我不要……

我知道对于一根筋的人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收住话头,否则就会打持久战,绝不能恋战,想到这,我敷衍着说,好的,我记住你的话了。

放下电话,我心里还是不很畅快,你个小新战士,竟然对我指手画脚,胆也太肥了吧,全集团军典型多得是,想写都得挑挑选选的呢,好心好意地宣传你,你不但不领情,还吹毛求疵的。以后,我决不会轻易地写你了……

然而,有些事你说怪不怪,你想绕着走,却怎么也绕不开。正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年的九月,雷强在军区组织的特战兵大比武中又拿到了名次,虽然不是最好,但也在军区第一年兵中进了前三名。在特战团的集团军政治部张主任打来电话,点名我立即过去宣传雷强。

有了尚方宝剑,我底气足了,心想一定写出一个让张主任满意的稿件来。谁知我采访雷强时,还是让他兜头浇了盆冷水。采访时,他根本不按照我的思路走,十分顽固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说,我这次比武没有什么光彩事可说,要说都是“走麦城”的体会……

你这个成绩在第一年兵中绝对是佼佼者,这么谦虚干什么?就讲讲你参加比武的过程就行,怎么做的就怎么说。这也是你说的新闻不能失实呀!

可雷强愣是充耳不闻,仍按照自己的意思讲,通过这次比武我一个最大的感受是,文化底子太差了,如果文化底子厚本可以事半功倍的事,我却事倍功半了。接着他倒如数家珍地说起了自己在比武中“掉链子”的事来。

雷强说完,很认真地看着我,这就是我在这次比武中的收获和体会,您想写我就按我说的写吧,这样的话我保管不跟你理论。

对付雷强这种一根筋的人,我是黔驴技穷了,要不是张主任点名要宣传他,我宁肯这次挂空挡,也不会写一个字的。回到集团军军部,我只得推翻了自己原先定的框架,按照他的意思写了长篇通讯《一个特战精兵的遗憾事……》。虽然它在《解放军报》和军区报纸都块头不小地发了出来,但因为没有写出我想写的“高大全”形象,而成了我的遗憾事。从此,我对雷强有些发怵,感到他是个难剃的头。

……

起床了,起床了。

正当我睡得香甜的时候,被王伟叫醒了。

我强睁开眼睛,见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很纳闷,这才几点啊,他们呢?

早都去热身了。

热身?

王伟笑了,是这样的,在出早操之前,每人都要跑一趟十公里。我们都管这事叫热身。

十公里?我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王伟不以为然地笑了,大家都习惯了,每天早晨不跑一个十公里,全天身体都紧巴巴的不得劲儿。

原来是这样,我释然。那你咋没去热身?

我今天偷懒了,只跑了个五公里就回来了。

尽管是自愿的热身,但看得出这是约定俗成的集体活动,一个新战士竟敢擅自做主少跑五公里,这简直有点不可思议。我本想问问,但出操号响了,估计雷强他们该回来了,就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赶紧穿衣服。

出早操时,雷强布置了训练内容,他让王伟跟我进行队列训练。

老子走队列时,你还是学龄前儿童呢,让我从新兵基础动作学起,这不是让我难堪吗?不屑不满的表情淋漓尽致地写在我的脸上。

韩列兵,你要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既然你现在跟我一样只是个普通一兵,而且还是个列兵,那就更得服从命令听指挥。

恼火,又是让人没法发作的无名恼火,简直让我受不了,我狠狠地瞪着他。

雷强却装着视而不见的样子,转过头对王伟说,你是他的班长,给你一周的时间,要把队列基础动作给他规范好。如果没达标,就拿你是问。说完,雷强噔噔地走了。

韩列兵,咱俩是一个绳上拴两个蚂蚱,谁都动不了。见我还无动于衷的样子,王伟有些着急地说,雷班长是说到做到的人,要是没达标,我肯定会挨搂的,别磨蹭了赶快跟我训吧。你训不好倒没啥,一个月后就走了,我是个小兵,不把你训好,就影响我今后的发展了。

尽管我觉得这事丢人,但为难一个小兵又于心不忍,只好硬着头皮听由王伟摆布了。啥班长带啥兵,这话说得一点都不错。一招一式,王伟做得有板有眼,对我要求得也一丝不苟,我一点也马虎不得。

这一天下来,可把我累得够呛,谁知在快要就寝时,却和一个老兵发生了口角。

谁的袜子没洗,这么臭,能熏死人了。

我的。我横了他一眼,欠欠身,却躺下了。

韩列兵,请你抓紧时间把袜子洗了。

我装作没听见,仍然躺着不动。

韩列兵,你要有点集体观念,你就能忍心让全屋人闻你的臭袜子吗?再说,你穿干净的袜子对你也有好处。

恼火,恼火,还是恼火!我拿架子吧,没有人买账;我发火吧,又不占理。如果硬是挺下去,又得罪了全屋子人。

我慢腾腾地起来时,王伟拿着我的袜子说,韩列兵我替你洗吧。

不用你洗,给我,我自己扔了。

韩列兵,你这样做可不对呀,不但不虚心接受批评,还带着情绪浪费东西,你说你做得对吗?

我自己的东西,你管得着吗?

你现在是我班的列兵,我怎么管不着。雷锋同志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你的袜子还没怎么样,你就扔了是不是浪费?

用不着你再给我上课了,我洗还不行吗?我阴着脸去洗袜子。

当天晚上,我又很晚才睡着。抱怨张干事,如果张干事开会回来,哪会轮到我下连当兵,不下连当兵,自然也不会受这样的窝囊气了。

第二天上午刚操课时,我的情绪还没有缓过来,生硬地跟着王伟的口令做着动作。

韩列兵,你带着情绪训练不会有好效果的。

王伟你还想教训我吗?

韩列兵你多想了,我没有教训你的意思,我只是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你看我说得在不在理。你扪心自问,昨晚老兵说得对不对,生活在一个集体里,就要有大局意识,你都当了那么多年的干部了,这个道理我想你比我懂得多。韩列兵,都说新兵生活是最难忘记的时光,你现在重温最难忘的时光,应该高兴才对呀。高兴是一天,发愁也是一天,何不快快乐乐地过一天呢。

还别说,经王伟这么一说,我心头的怨气烟消云散了。想想也是,我自己正是从新兵一走一动地成长起来的,重温一下新兵时的时光也是件快乐的事,想到这儿,我露出了笑容,对王伟说,那咱们再开始训练吧。

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换个角度看,心里往往会敞亮起来的。现在对王伟执行命令的认真劲还是打心眼儿里喜欢的,渐渐地放松了抵触情绪。再说通过这样的训练,我仿佛又回到了自己新兵时,还有种说不出的新鲜感,心情也好多了。就这样,操课时王伟和我在一起训练,由于我认真配合,王伟跟我渐渐地热络起来,几乎无话不谈了。

一次,我俩休息时,我问他,连队咋就留你一个新战士呢?

闻听此话,王伟的嘴撅起来了,这不是连里让我学汽训吗?起初我坚决不去,后来雷班长给我做工作,说学汽训也是工作,必须有人去,他答应在学汽训前,多教我些东西。

我知道,学汽训在部队是个热门专业,是新兵下班时的一个重点选项,为达到目的,不少新兵托门子找关系,每年这时我也接到一些电话,这时我总以“不能给基层添乱”为借口拒绝,因此还得罪过人。

学汽训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连队让你去,应该高兴才对呀,你为什么还不领情呢?

你不是特种兵你是不知道啊,能当上特种兵那是多么光荣的事呀,谁不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长本事呢?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为啥偏偏让我去……韩列兵你用点心练吧,等你过了关,我也就交差了,还想跟雷班长多学点东西呢!

我重重地点点头,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你们俩休息的时间可不短了,照这样个训法,不得训到猴年马月呀。

不知道雷强什么时候来的,我俩都吓了一跳,只得开始训起来了。

训到第六天上午时,我对王伟说,我看差不多了,要不下午让雷强考核吧。

王伟想了想说,你很卖力,再说你毕竟都是正团职干部了,他还能咋要求呀,我看行!

午饭前,王伟跟雷强汇报了打算。雷强问,你觉得他能过关了?

应该差不多吧?

好,那就下午考核,如果不过关,再找你算账。

王伟的脸当时就阴了一下。

下午,操课时,雷强神气十足地站在一旁,一项一项地考我。我很用力,没啥差错。

王伟你认为怎么样呀?雷强问。

挺好的。王伟的声音并不大,多少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王伟,我看韩列兵的动作还差些火候。接着雷强点出了我五六处不足。

我能按照一个兵的要求训练就已经不错了,还这样吹毛求疵,这个人我丢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火气十足地说,雷强,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火了,我当兵二十多年了,什么阵式没见过,能服从你的命令已经给足了你面子,怎么还这样不依不饶地找碴儿,你说我不行,我还不训了呢!

韩列兵,我提醒你,请你注意你的身份,现在我是二连的最高首长,我有绝对的发言权,我不是吹毛求疵,而是实事求是。玩笔杆子,我比不过你;玩枪杆子,你不是我的个。

瞅瞅,雷强这个盛气凌人的劲儿,我的气更不打一处来,但在操场上与他争吵,还是怕失身份,我一赌气走了,边走边想,老子还不训了呢,看你能把我咋的?

回到班里,我不管不顾地一头躺在内务上,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真不是个滋味,下连当兵十来天,天天得看雷强的脸色行事,动不动就挨说,我一个堂堂的正团职干部还没有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呢……

韩列兵,你消消气。王伟推门进来了。

我看了一眼王伟,知道他肯定挨了雷强的训,一个上进心很强的新战士因为我挨说,再怎么说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就坐了起来,对不起,雷强批评你了吧?别往心里去,是雷强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雷班长批评我是对我好。韩列兵,雷强就是个直脾气,我倒是担心你往心里去。

你个新战士是应该好好地打基础,说你两句也是应该的。但他这样对待我,我能不往心里去吗?

韩列兵你是不知道啊,其实他也是为你好。见我用询问的目光瞅着他,王伟又说,你想啊,你身为军区机关的一名干部,你下部队就代表整个军区机关的形象,如果太随意了,你也影响军区机关的形象。再说了,你是来我连当兵的,在这一个月时间里你也代表我连的形象,比如平时站队,比如去饭堂的路上,你走不好,别的连队会说,你看二连那个列兵走的是啥样子?对于要求一直严格的雷班长来说,他能受得了吗?……

我俩正说着的时候,雷强推门进来,见雷强来了,王伟悄悄地出去。

首长,您还生我的气吧,刚才是我的态度不好,让您生气了。

宁折不弯的雷强能说出这样的话,让我非常吃惊,但我的怒气还没消,仍板着脸说,别叫我首长,你才是我的首长呢,还叫我韩列兵吧。

你是首长,至少在现在没人时我暂时叫你首长。首长你听我说……

又要给我上课呀,再说了他讲的大道理我懂,我抢着说,你别说了,我知道。

首长,您是真知道啊?雷强不放心地看了看我渐渐平静的表情,咧了咧嘴笑了。

下午操课,雷强没让我训队列,而是安排我站小值日了。我知道他这样做,就意味着我上午的考核过关了,他是想让我休息一下,也算给我一个台阶下。

还是在午休时,我就把雷强给我指出的不足之处过一遍电影,想想人家也确实说到了点子上。我就趁着站连值日的时间自己练起了队列动作。

晚上点名时,雷强重点表扬了我,韩列兵自来咱连当兵后一点首长的架子都没有,始终跟战士们“五同”,特别是这几天训练队列非常刻苦,下午在站连值日时,还进行了自我训练。我宣布从现在起韩列兵正式成为咱们留守战士中的一员。

“哗哗哗……”雷强的话音刚落,战士们可着劲鼓起了掌。

我在各级机关待了近二十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战士说,我成了他们之中的一分子,也很高兴,竟然跟立功受奖一样高兴。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雷强对我转变了态度,我也决定见好就收,决心珍惜下连当兵这段光阴,干好一名战士该干的事儿。

这天是双休日,下连当兵有半个月了,我还没有走出过团队的大门。吃罢早饭,我就向雷强请假,一是想到外面转转,再也是想为战士们办点实事。

雷强爽快地答应了,并说,你一个人外出不行,给你派个向导吧。

王伟一听雷强让他陪我外出,乐得一蹦有三丈高,欢天喜地跟着我走了。

韩列兵多亏你了,我自从来当兵还没有外出过呢。王伟喜形于色地说。

连里每个双休日不都有外出名额吗?

团军营服务社买啥有啥,我又找不到别的外出理由,再说了在雷强手下当兵有时间不训练,他会修理你的。

雷强对你这么狠,你恨他不?我又问起一个老话题。

才不呢,倒是有些怕他。雷班长常说,特战兵就是拳头,就是钢刀,从当特战兵那天起就要尽早把本领练精,随时准备参加战斗,要不咋老让我们唱《当那天来临》呢?怕他,是因为他对我们要求得太严了,有时候因一时想不通晚上还在被窝里偷偷地哭鼻子呢。但一觉醒来,又在他的口令下生龙活虎地练兵了。平时多流汗,战时才少流血。严是爱,宽是害。他做得对。

你说,雷强军事素质这么好,他怎么没有提干呢?

这个我说不大清楚,听老兵说,以前坏就坏在他“认死理”的脾气上,当时一个团领导说,雷强是块好料子,可还不成熟,先磨磨他的性子,谁知无论怎么磨,他的性格却一点都改不了。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那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再后来,直接提干的名额越来越少了,一年顶多一个名额,有时还没有。再加上他自己也不活动,所以提干的好事一直没轮上他。

唉!我叹了口气。

不过今年听说,雷班长在团里排了个第一号,年初开训时军长在观看完他射击表演后,还特地与他唠了好一会儿,看样子今年他提干有戏。韩列兵,你是军区的,有机会多帮助雷班长宣传宣传。

行。我知道尽管我能力有限,但这个忙我会尽力帮的。

团驻地离县城有三十多里,我们坐半个多小时的小客就到了。

王伟,你来县城想办什么事?

我是陪你来的,没什么可办的。

你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想想。

王伟抓后脑想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说,我想跟父母通个视频电话。

那就通吧。

那可太好了,可不耽误你的事吧。

我笑了,我的事好办。

我在一家视频电话旁等他。

足足有半个小时,王伟心满意足地打完了电话。

开心不?

开心,看到了父母怎么不开心。

那你没跟女朋友通个电话?

我还没有女朋友呢。

王伟虽然这么说,我断定他还是有女朋友的,至于通没通话,我不知道。但这属于他个人的隐私,我无权过问。

韩列兵,你想办什么事?

我指指不远处的新华书店,走,咱们到那儿买精神营养去。

由于下连当兵来得仓促,再加上连队的阅览室里的书不是太旧,就是没有多少可读性,我想借着这个机会,为连队添加点新书。

王伟你爱看什么书?你只管选。

我选了《高山下的花环》《亮剑》《历史的天空》《突出重围》《楚河汉界》等十几本书,王伟则选了刘猛系列、中国历次战争系列。我总共花了六百多元钱。

王伟爱不释手地摸着刘猛系列问,韩列兵,这些书真是给我们买的吗?

我笑了,怎么你还怀疑呀,我来当一回兵,也得给连队做点贡献啊!

哇噻!你可真慷慨!

战士们看到我给他们带回不少书,个个笑逐颜开,争着挑选自己想看的书。

韩列兵,你外出不是办私事,而是公出啊,你为连队做贡献去了。雷强拿着《亮剑》第一次冲我放开了笑容。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是你们中的一员呀,这话可是你说,跟我还客气什么。

我提议,从现在起咱们不叫韩列兵了,叫韩老兵行不?

行!怎么不行,我早就想这么叫了。战士们七嘴八舌地起着哄。

韩老兵,给你提个意见呗?听雷强第一个叫我为韩老兵,心里特舒服,就问,什么意见,说!

你是出版社编辑,为什么不为基层官兵多想想,给我们多出些适合我们阅读的好书呢!

雷强这话说到了我的痛处,我心悦诚服地说,你这个意见提得好,等我回去一定认认真真地向社领导反应,力争在最快的时间里策划选题,为基层尽快出些好书。

下午,我还被几个战士叫去打“喝血”(扑克的一种打法),四副扑克混在一起,每人都抓了一大把,由于我从来没玩过,输的次数最多,每次往脸上贴纸条时,战士们就哄堂大笑一阵子,韩老兵又“挂花”了。我却很有成就感地说,这叫能耐,你们想“挂花”,还轮不上呢。大家听罢,又嘻嘻哈哈地笑上一会儿。

那天,我们正训练时,阴了两天的天终于下起了雨,而且这雨一下就下得很大。

雷强站在战士面前,说,除韩老兵回连队外,其他人跟我一起进行第二个训练内容。说完,他就准备带着战士走。

报告,我也去。我想虽然不能跟他们完成训练内容,跑一趟也算没白当一回特战兵啊。

行,我们没法照顾你,你别逞能,跑不动就回去。

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我的体力和耐力增强了,也没有战术动作可言,但在雨天奔跑还是第一次,跑了不到一公里,我就跑不动,又咬牙坚持一会儿,实在坚持不住了才折向连队的方向。

又过两个小时,雷强他们才回来。

韩老兵你多穿点吧,小心感冒了。说话的是那次非让我洗臭袜子不可的那个老兵。

看着他非常关心的样子,我笑了,我又不是纸糊的,没事。

但我对自己太自信了,晚饭后发起烧来。那个老兵一边埋怨我粗心大意,一边张罗着陪我到卫生队看病。起初我不想去,再挺一个晚上吧,说不定睡一宿觉就好了呢。

你以为你跟我们一样啊,快去吧。如果不去,我会以为你等病发展了,好多泡几天病号呢。

说也怪,老兵的这次强词夺理,让我听着非常舒服。

我在老兵陪伴下,打了两瓶滴流,又拿了一些口服药。临就寝前,老兵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趁热喝了,发发汗水,说不定明天早晨就好了呢。

我听话地把一碗姜汤都喝了进去,重新躺下,老兵又帮我掖了掖了被,才干自己的事。

韩老兵,你怎么样?出早操时,全屋人都异口同声地问我。

有你们这样真诚的关心,病早好了一半,再加上药物发挥了作用,我好了。我边说,边夸张地甩甩胳膊踢踢腿。

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上午操课时,雷强却没让我训练,韩老兵今天你站连值日吧。

对,韩老兵今天你就别训练了,站连值日恢复一下,攒足精神明天训练。战士们也都随声附和着。

雷强带着战士们走后,我拿着铁锹和扫帚打扫起连队卫生分担区了。由于下了一场雨,到处都是疯长的小草,我就蹲下身子一点点铲掉扫干净。

正在我干得起劲时,看见副团长正陪着一个将军往连队走来。我立刻站起来整理一下军容迎着来人跑了过去。在距离将军七步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首长同志,二连值日员列兵韩×正在值日,请指示。

将军还了礼,在我的脸上看了一会儿,疑惑地问,小同志,你今年多大了。

副军长,他是军区出版社的韩×,是到二连当兵来的。

噢。你们军区机关干部素质就是高呀。副军长非常赞赏地同我握了握手。又问了问连队留守情况,我都对答如流。最后,我把雷强好顿夸。

雷强确实是个好班长。等我说完,副军长非常肯定地说道。

韩老兵,听说你露大脸了。中午雷强他们回来,立时围住我,七嘴八舌地夸起我来没完没了。

韩老兵,你今天能这么风光,是不是平时对你要求严的结果?听了雷强的话,我的脸不由得红了。

雷班长,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看见战士们笑得都挺开心,我也跟着笑了。

通过这些天的接触,我觉得跟战士隔着的那层窗户纸捅破了,用亲密无间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了。

第二天操课前,我叫住了雷强,雷班长,我与你们同步训练是不可能的了,下步我怎么训?

韩老兵,你主动要任务了,好啊!雷强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我除了帮助你复习军体拳一至三套外,再教你我团官兵们发明的特战兵军体拳吧,最后进行射击训练,我估计这些内容结束后,你该回军区了。

军体拳一至三套动作我都快忘光了,即使打两下,也是花架子,你就从头教我吧。咱们就一言为定了,明天你就成了我的教练了。

可别怪我严啊!

严师出高徒嘛!

那天上午,我在学军体拳二套时,团政委从外训点回来,一见面就检讨,老兄来了这么些天了,一直没有赶回来看你,失敬失敬。他又看着雷强说,我们的雷班长一点也不开面,肯定让你受不少委屈。

一听团政委说雷强的不是,我立即抢过话头,政委你可说差了,雷班长可绝对是素质全面的好班长啊,咱军区的班长要是都跟他一样,就可以战胜任何一个强敌。

你这话说得可有点大,要说他在特战兵班长里是出类拔萃的可以,但他也有短板,就是文化素质差些。

我又赶紧抢过话头说,他正在用心学呢,有空就看他学习文化知识。他一直当个兵可有点可惜了,如果当干部,肯定更有用武之地。

这个你放心吧,我们团党委今年一定争取让他如愿以偿。

雷班长,你听到了吧,团党委书记说话,可是一言九鼎啊,你就珍惜当班长这最后一段时光吧。

团政委又跟我唠了一会儿,最后说,下午我还得回外训点,你别老在二连当留守兵了,要不跟我到其他连队转转。

我是来二连当兵的,哪能擅自离开战士的岗位呢,哪儿都不去。

团政委见我态度坚决,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中午陪我在大食堂吃完饭就回外训点了。我则还是按计划干着自己的事。

政治教育的头天晚上,雷强把我叫到学习室,韩老兵,我想同你商量一个事。

我怔了一下,这是我来二连雷强第一次征求我的意见,我认真地看着他,在等他说下文。

你来后,咱们也上了几次政治教育课,都是照着发的材料念念,再就是抄抄重点内容,明天你给大家上一堂课吧。

尽管我没正儿八经地上过政治教育,但我还是坚决地答应了下来。

我回到班里,马上征求大家意见,他们都争着说自己的想法,最后我说,你们的意见我综合一下,就是想听与你们联系紧密的最为关注的问题,是不是?

见大家纷纷点头,我说那我就认真去准备了,但愿明天不让你们失望。

我单独一个人在学习室开了一晚上的夜车,总算既没离开集团军下发的教育提纲的内容,又注入了战士想听而没听到的新内容,才回到班里睡下。

上政治课时,我本来想等战士们来全就讲,可雷强非要整队报告。

教员同志,二连留守战士授课前准备完毕,请你授课,值班员雷强。

我强憋着笑,说坐下。

战士们坐下后,我清了清嗓子说,同志们,今天我授课的题目是《国家虽安,忘战必危》,副题是《特战兵,今天上战场,你准备好了吗》。

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尽可能把要讲的内容全部讲了出来。看着大家始终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我知道我讲到点子上了。

上课完,战士们可着劲鼓起了掌。

休息了半个小时,我又组织了讨论。我说,咱们下面的讨论,不设框框,就是想让战士能够敞开心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一个平时不爱说话的上等兵第一个发言了,我认为有没有真本事,不靠嘴皮子,靠的是平时肯不肯多流汗水,当一回兵谁不想在最美好的青春时光里出点彩,一个普通的士兵虽然微不足道,但成千上万个士兵凝聚起来,就是一段不可逾越的长城。我的本事虽然不大,但当那天来临时,我会像《高山下的花环》里的梁三喜那样不惜用鲜血和生命打击侵略者,让父老乡亲们生活在和平的环境里。

王伟是第三个发言的,宝剑锋从磨砺出,神功出自汗水流。要想成为一名无敌的特战兵,必须有足够的训练时间保障,可上级的各种检查对我们的冲击确实很大,尽管引起了高度重视,但还不够。机关下基层,不能“吓”基层,有时为迎检,我们的正常训练不得不调整,如果上级能说到点子上,解决了关键问题也行,但有时却在做无用功。这样恶性循环下去,战斗力恐怕很难有真正意义上的提高。一旦那天来临时,我们能不能打赢,这还是个问号。

我边认真地听着战士发言,边飞快地记着。最后只剩下雷强了。我拿眼睛示意他,见他没有要发言的意思,就合上笔记本想总结一下,结束政治教育。我正要开口时,却听见雷强喊“报告”。我又重新打开笔记本,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韩老兵,我觉得今天上午这课,是我当兵以来听的最好的政治课之一,上教育课我们最烦的就是空对空地讲大道理,讲我们关心的问题,让大家互动起来,上多长时间我们都不觉得难受。你是军区机关的领导,回去后你一定帮助我们呼吁呼吁。真希望机关多给我们些雪中送炭式的指导……我觉得,作为一名特战兵,要有勇有谋,更要有李云龙的亮剑精神……再有打胜仗靠的是整体实力,要正确地对待分工,外训前连里让我负责留守工作,我想不通,也闹过情绪,但现在明白了,这个决定是连首长经过通盘考虑后做出的最合理的决定……

别看雷强在组织训练时有板有眼,说得头头是道,但他这次发言却显得很拘谨,没有其他战士流畅。我俩是最后走出教室的。

你平时是不是最烦搞教育?我问。

也不全是,比如像你今天的教育我就很爱听……

日子过得真够快的了,一晃一个月的时间就到了尾声。在过去的每天,我都觉得有新的发现、新的收获。说这次当兵,我实现了一次脱胎换骨也不为过。有空时,我也在思考命题作文《我的下连当兵体会》。最初我本来想写几页能交差就算了,但现在让我这样做我都不答应了,我现在发愁的不是写什么,而是怎么尽着可能,把掌握的真实信息写全写好。

在最后这几天里,我也没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打扫卫生抢着干,喊口号,唱歌,都释放着最大的能量。战士们对我也更加好了。

王伟说,韩老兵,还真没跟你处够,下次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见面。

我想了想说,说快也快,提干快开始了,雷班长提干时我肯定回来祝贺,回去我就跟领导反应为战士尽快策划选题的事,说不定一两个月就能出版第一批适合你们读的书呢,那时我一定先给你们送来,再说你们如果去省城办事也可看望我呀。

临回军区的头天晚上,二连的全体留守战士围在我的周围唠了很多话,最后我提议由我指挥唱了我刚来时战士们唱的那三首歌。

就寝后,雷强跟我说,韩老兵咱俩站第一班哨吧。这正合我意,我跟他来到哨位上。

韩老兵,你现在要是放到战士堆里除了老点儿外,外人很难相信你会是干部。可为了这个认同,没少让你吃苦头,你不怪我吧?

这话让你说的,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你让我找到了当兵的感觉,我的素质提高了,我的形象更像个军人了。

雷强满意地笑了。

我也对他提出了几点希望,看来团里已经统一了思想,今年你提干不会有问题了,但你要好好地把文化这个短板补齐,如果提上干部,要想走得更远些,没有深厚的文化底子恐怕不行。

雷强不住地点着头。

第二天吃完早饭,我就该回去了。战士们在雷强的带领下为我送行。车子开动了,只听雷强喊道,敬礼!

望着朝夕相处一个月的士兵兄弟,我的眼睛湿润了,视线模糊中的士兵分不出个个儿来,而且越来越小,但他们的形象确已在我心灵底版存盘了,我想今生今世是不会忘记他们的……

责任编辑 铁菁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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