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长诗和七首短诗（组诗）

刘 年

一首长诗和七首短诗（组诗）

YI SHOU CHANG SHI HE QI SHOU DUAN SHI

刘 年

刘 年，原名刘代福，1974年生，湘西永顺人，喜欢诗歌和散文创作，中专毕业，分到广东某水泥厂做机械维修，后来辞职，一直在底层打拼。现客居北京。参加过第一、二届新浪潮诗会，第二十九届青春诗会，曾获华文青人诗人奖，人民文学诗歌奖。出版诗集《远》。主张诗人应该站在弱者一方。

夜宿张虾海家

墙上有霉斑、裂缝和军用水壶

墙角，有一个鼓鼓的蛇皮袋

关掉电灯，为了那只灰蛾

什么在响？窸窸窣窣的

像啃玉米秸的老鼠，像路过腊咪山的雨

第二天，打开蛇皮袋，全是洋芋

长着小手似的芽，要爬出来一样

月亮岛

1

想你了

2

黄酒，暮色一样透明

我们可以喝三斤

天地张开蚌壳，圆月如珠

你不在的时候，疼痛，如此鲜嫩

3

垒一座城堡

有阁楼、花园，以及你喜欢的阳台

无边无际的月光

不足以形容内心堆积的雪

4

黄酒，离别一样

容易下喉，但后劲很足

5

想你了

想你赤着脚，提着裙子，向我跑来

我会抱起你，举起你

让你高于月亮

6

把你扔出去

大海尖叫

岛像鲸鱼一样，慌不择路

7

黄海，是一碗酒

十五度左右

印度

有一天

我会去印度

不带手机，不管归期，不管开销

不管塔尔沙漠的季风

会走一些乡村

看炊烟、孩童、老牛和水井

看农耕文明的落日

可能会找一个印度女人

像翻阅佛经一样，揭开她的纱丽

会进一些寺庙

进香、跪拜，看菩提树的花

会在人潮人海中

蹲下来，听玩蛇人的笛

会在人潮人海中

停下脚步，回头

会脱掉全部伪装和面具

在恒河里沐浴

喝一口恒河的水

对着水去的方向

流尽平生的泪

然后，会回家

不再向往远方

静静地种菜，轻声地说话

淡淡地笑和回忆

会经常去水边

等鱼上钩

等她叫我吃晚饭

等死

云深不知处

知道你会来的

所以，在路口，种了一棵松

有个孩子在等

会告诉你，我采药去了

不知道哪个方向

只知道在这座山中

听他的话，别乱走

他也是你的孩子

云雾很深，什么都很难看清

什么都很难找到

我在找你说的九叶草

伤，一直没好

老鹰之歌

想念雪了

像一只想念天空的鹰

雪也在想念我

就像真正的蓝天

会想念一只褐色的老鹰

向着西北偏北

向着夕阳和荒原

去追寻一场无垠的洁白

或者，一粒子弹

不要在人群中

打听我的消息

当我打开翅膀

会有风

掠起你的长发

当我飞进蓝天

会有阴影，投向人间

壬辰冬日述怀

每天早上，洗一次头；每周，洗一次澡

每月，远远地行走一次，栉风沐雨

去乡间看风景，也看看农民兄弟的庄稼

每年，去一次菩萨岩，像落日那样忏悔

像菩萨岩的云那样，在父亲的坟前停一两个小时

像菩萨岩的石头那样，相信人间和时间

多年以后，干干净净地去大地的子宫里安睡

像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不做一个噩梦

玛旁雍措

他们说，喝一口

玛旁雍措的水，可以看见前世

我的前世是一朵云

乌黑偏蓝，紧贴着大地

他们说，喝第二口，可以看到来生

我没有再喝

新疆书

1 和什托洛盖草原的黄昏

阳光泛滥，牛羊鲜艳

风车，像没有刻度的钟表，漫无目的地转 着

沿着青草湖，你走快一点，都是罪过

2 黑石山

走了十里，没见到一个人

又走十里，依然没见到一个人

又走十里，还是没有见到人

一声长啸，是天空和鹰都懂的语言

3 乌伦布湖

沙漠在左岸，像金黄的麦子

一直波及遥远的阿尔泰山

右岸是我的内裤，在芦苇上，如一面招展的旗帜

4 哈木斯提布拉克村

可能刚啃了马骨头的缘故

走着走着，忍不住奔跑起来

此时，谁懂得了我的快乐

谁就会爱上遥远、自由和牛粪的味道

谁懂得了我的快乐

谁就不会再害怕孤独和死亡

可能刚啃了马骨头的缘故

站在草垛边，我像一匹逆来顺受的马

望着苍天，双目柔和而湿润

我愿意驮两麻袋面粉

被一个叫娜依努尔的寡妇牵着

静静地，穿过哈木斯提布拉克村

静静地，穿过白杨林

静静地，走向白雪皑皑的天山

5 夜行大漠

命运是辆班车，我坐在末尾的窗边

不言不语，石头一样。不在乎运到什么地方

不在乎，怎样摆放

爱情，是石头下面一只胆小的蝎子

6 喀拉峻

穿一身白衣，骑一匹白马

去喀拉峻雪原，参加一场葬礼

雪并不均匀，有的没蹄，有的没膝

有的背阳处深达两米，可以直接埋人

熏衣草、芨芨草戴着重孝

风，如丧考妣

生命的底色，是骨白

雪，是那一场葱茏的思念的骨灰

7 铁热克提乡的山坡

石头和羊很难区别

石头也有花的，大屁股的，装模作样埋头 吃草的

狼一样冲过去。嗔叫着跑开的是羊

沉迷在自己世界里的，是石头

8 克孜拉孜村的寂静

只有骆驼

依然昂着头

只有小姑娘上来搭话，你们去哪里？

只有喝水的小伙子回答她，回家

家在哪里？小伙子指了指天边，江南

那里有沙漠吗？小伙子摇头

有叶尔羌河吗？小伙子摇头

橘红色的小马驹呢？小伙子摇头

马奶糕呢？小伙子摇头

有没有会做马奶糕的妈妈？小伙子摇头

有没有这样的裙子，沙枣花的？小伙子

摇头

你们真可怜，小姑娘不再问了

狗吠狗的

商队走商队的

9 天山

地平线上，浮出了一线奇怪的云，反着冷光

司机说，那是天山，90公里远

客车向南，大地往北，天山越长越高

到了跟前才发现，她高于高楼，高于庙宇，高于我的

仰望

10 塔克拉玛干沙漠

沙上日头出，沙上日头落，沙上的你没有带骆驼

第三天，遇到一棵小草，你禁不住热泪盈眶

第七天，看到那具完整的白骨，你却无动于衷

沙上日头出，沙上日头落，沙上的你没有带骆驼

11 白衬衫的王云旺

王云旺在地下通道摆地摊

卖闹钟、台灯和停电宝

他认为，这年头

沉睡的、装睡的、找借口睡的太多了

最近生意不错，攒够了走新藏的钱

这个时代的弃儿、叛徒，绝望的布道者

竟然信了一个诗人的话

背着帐篷，往那条最美最险的公路去了

去叶城贩羊的司机大哥

如果见了一个白衬衫的男子，请搭他一程

别拿啤酒灌他，两瓶之后

他会吐出石块、青铜和心形的闹钟来

昆仑山下的牧羊姑娘

如果见了一个白衬衫的男子

请给他一碗马奶茶，但不要爱上他

他的身上，其实只有八百块钱

巡视帕米尔高原的苍鹰啊

如果见到白衬衫的男子倒在路旁，请吃掉他

带他飞到高处，看看人间的地摊上

银光闪闪的慕士塔格峰、乔戈里峰、冈仁波齐那是一盏盏台灯

12 在大漠深处遭遇暴风雨

能听到沙子咕咕的喝水声

能看到喝饱水的沙子像黄豆一样膨胀

因为没有人可以指看燕支山的虹

我的喜悦是有节制的

13 在乌鲁木齐的街头

坐在球形的石墩上，像在孵一只巨大的蛋

没有证件，可以证明我不是一只丢掉翅膀的乌鸦

没有证件，可以证明我的纯洁和脆弱

此时，谁叫我的名字，我就会跟谁走

14 旅途

回过头，那条泥泞的路从黑云中蹿出来

蛇一样，追赶着我

责任编辑 柳 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