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史学的解构与危机处理

2014-02-12 16:10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史学危机历史

王 蒙

(华中师范大学 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武汉 430079)

新史学的解构与危机处理

王 蒙

(华中师范大学 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武汉 430079)

新史学不仅带来了史学研究范式的改变,丰富了历史研究的内涵,同时也造成了历史研究的碎片化,历史相对主义盛行,史学研究逐渐脱离大众,社会影响力和威信度下降。对此,应树立一种科学的、单一稳定的历史观以克服相对主义影响,恢复史学家的主观价值,并在认识论和史学方法论层面上进行一番更新,以一种更加人性的、更加具有人文主义色彩的学术取向,建立起一套更加贴近人的历史书写系统。

传统史学;新史学;解构;危机处理

詹姆斯·哈威·鲁滨逊(James Harvey Robinson)在1912年出版《新史学》时,“新史学”理论还处于形成阶段,他也许对“新史学”将在全球范围内引起的巨大影响充满了信心,不过他也并没有奢求这一理论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史学研究所面临的一切问题。当新史学的危机出现后,对新史学进行一番追本溯源式的审视,有助于我们为未来的历史研究探索出一条崭新的路径。

综合西方现代史学思想发生巨大变革的大背景与我国史学研究的现状,许多历史研究的核心问题都发生了转换。因此我们只有充分挖掘新史学的完整内涵,才能为“新史学的危机”提出一些建设性的解决方案。而这些危机处理的经验将会有益于未来历史研究的发展。

一、传统史学的贬值

19世纪是传统史学的世纪,而传统史学是在德国产生并发展繁荣的。在内容上,传统史学注重政治史的研究,以民族国家为中心,以上层精英分子的活动为主要内容。这种特征的形成一方面与19世纪人类社会①的历史特点有关,另一方面也与德国民族主义的的历史传统有关。在研究方法上,传统史学以兰克(Leopold von Ranke)的实证主义、客观主义的史学方法论为权威。注重原始资料和事件亲历者的记述,采取严格科学的表述方法,以求做到客观的“据实记事”。

兰克史学的主要贡献在于其方法论意义的应用。与兰克相比,他同时代的其他历史学家,以及几乎所有在他之前的史学家及其著作,都显得那么雄心勃勃,他们致力于解释过去,教导现在,从而造福未来。而兰克的旨趣与此不同,他并不期望自己的著作能够完成如此崇高的任务,而只需要能够说明事情的真实情况足矣。这种史学研究态度改变了以往史学研究的主观随意性,避免了过多的道德和价值评判。

回顾史学的发展进程我们可以看出,最早西方史学所采取的是鉴戒史学范式(古希腊——近代初期),到了19世纪中后期,尤其是末期,进入了叙述性范式(兰克时代)。后者明显有规避和纠正前者弊端的用意存在,但是被我们视为传统史学的兰克的思路到20世纪后半期,又受到学术界的非议。众所周知,传统史学的三大支柱是叙述史、政治事件史和英雄传记[1,p349],它们的共同特点是过分强调史料的考证和准确,尤其是原始资料,而理解史料的过程中又强调史学家的“直觉”和“悟性”,排斥其他社会科学的理论和方法。传统史学的种种问题促使着人们去发现一种新的研究思路,新史学由此产生。

二、新史学的基本特征与解构

鲁滨逊曾说,“近代最新奇的、具有最大影响的发现就是我们对于普通人和普通事物的重要性有了认识和兴趣”[2,p103]。这句话概括了新史学的基本旨趣。

(一)新史学的基本特征

在内容上,新史学的主要特征是尽力地扩展史学的研究范围,反对传统史学局限于民族国家范围内的政治史研究,力求广泛地关注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所以鲁滨逊就明确地下过如此定义,即“从广义来说,一切关于人类在世界上出现以来所做的所想的事业或痕迹,都包括在历史范围内。大到可以描述各民族的兴亡,小到描写一个最平凡的人物的习惯和感情。”[2,p1]年鉴学派的创始人费弗尔(Lucien Febvre)认为新史学关心的是人类的全部活动。于是,斯宾格勒(Oswald Arnold Gottfried Spengler)和汤因比(Arnold Joseph Toynbee)关于文明形态的研究,费尔南·布罗代尔(Fernand Braudel)关于长时段的研究,以及诸如劳工史、黑人史、妇女史、家庭史、人口史、城市史、心态史等研究层出不穷,新史学研究的局面迅速打开。

在方法论上,新史学的主要特征是广泛借鉴其他社会科学领域的理论、方法和概念,采用跨学科的方法进行史学研究,例如: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经济学、伦理学等等。新史学更重视采用现代科学技术,利用计算机和数学的方法,处理可计量的历史资料,进而产生了计量史学。新史学家反对传统史学幼稚单纯的客观主义,而是将历史研究的主客体统一起来,重新赋予了历史学家的主体性作用。“人类学者、经济学者、心理学者一切有关人类的发现”[2,p1],都有助于这一过程的实现。

(二)新史学的人性预设

新史学中存在着某种“人性预设”。在新史学的研究范畴中,人是复数的、具体的人,而不是单数的、抽象的人。认识人的意义,本来就是历史研究的最终目的。新史学家与柯林伍德(Robin George Collingwood)充分分享了彼此的观点。而后者曾明确地说过,“历史学就是人性科学所自命的那种东西”[3,p204]。只不过以往我们探讨人性的努力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它的方法被自然科学的类比所歪曲”[3,p206]了。从长远来看,柯林伍德的这句话,还解释了新史学未来之所以会产生危机的部分原因。

我们姑且可以将实证主义史学、客观主义史学的价值视为一种人性回归前的经验积累,只有在人们厌倦了僵硬的绝对的真理时,才会发现真正的主体——历史中的主体。将来也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因为人性总是人性。因此修昔底德(Thucydides)著史的目的在于垂训,为人们提供某种借鉴和参照。可惜尽管如此,到目前为止,新史学的发展并没有在人性的层面上获得令人满意的结果。

(三)新史学的解构

“新史学倾向于分析的而非叙述的,主题的而非编年的。较之制度、条约、议会辩论、政治读物或政党宣言,它更多地依赖于统计表、访谈、社会学模型、精神分析理论。典型地,在旧史学涉猎于政体和政府,法律和政策,外交和对外政策,政治与革命的地方,新史学聚焦于阶级和族群,社会问题和公共机构,城市和共同体,工作与娱乐,家庭与性,出生与死亡,童年与老年,犯罪与疯癫。在国王、总统、政治家、领袖、政治理论家这些旧史学特征之外,新史学把‘无名大众’当作它的主题。旧史学是‘自上而来的历史’,‘精英史学’……新史学是‘自下而来的历史’,‘大众史学’。”[4,pp35-36]希梅尔法布(Gertrude Himmelfarb)对新史学的概括就是“撇开政治的历史”[4,p31]。在她看来,历史正在成为一种类似于社会学或者人类学、心理学、人口统计学等等之类的东西,没有了独立的新鲜的活力和启示。新史学缺乏对历史的个体的关注,对历史的复杂性估计不足。尽管他们宣称自己是“向下倾斜”的面向大众的研究态度,但是计量的手段,简单化的数字、图表、表格等是无法实现历史事件的多样性的。

因此新史学在经历了数十年的发展之后,逐渐显露出许多问题。危机处理的前提是深刻地剖析并了解危机的本质与表现,关于新史学的危机可以形成以下几种认识。

第一,它造成了学术研究的碎化。研究课题越来越细小,越来越分散,彼此之间缺乏足够的关联性,使得整个史学研究呈现出一种无形无序的状态。以往的史学研究遵循着比较严格的时间线性,而现今的史学由于广泛的借鉴其他学科的理论,研究课题渐渐分散,虽然具有各自独特的视角和技术手段,但是总体呈现出一盘散沙的状态,使得人们对历史的认识也逐渐混乱。历史成为了“粉碎的历史”,并且由于“一味追求‘结构’、‘深层’,注重近乎静止的历史,忽略有重大意义的历史事件和栩栩如生的人物描述,”历史学又变成了“没有人的历史。”[1,p348]

第二,它使史学研究逐渐脱离大众,社会影响力和威信度下降,让人们更逐渐对历史失去兴趣和信心。这是因为新史学的研究过分注重专业化,引入使用许多其它学科的理论和方法,使得许多新史学的著作失去了可读性;另一方面,新史学的研究兴趣也与大众的旨趣大相径庭,更加加剧了这种趋势。任何一种学术研究都会出现精英化的取向,这在严肃了历史研究的标准的同时,也逃避掉了历史学对大众认知的责任。

第三,它造成了历史相对主义的重新泛滥,尤其是在后现代主义的影响下,历史学的客观性受到质疑。所谓历史学家的观点,不过是一种“合理的虚构”。因为后现代主义否定任何文本的固定性,否定一切文本既定的意义和实质,否定已有关于文本的一切权威解读,否定历史学家的客观性,直到否定了历史的可认识性。后现代主义以此将人们从历史规训的暴政中解救出来,以多样的主观真理取代客观真理,但是随即却又陷于虚无无力之中。相对主义的恶果是历史逐渐被否定,意义逐渐被解构。

新史学的实践逐渐偏离了新史学的最初旨趣,例如它关注个体的人,但关注的方式却是用僵硬的数字、图表等定量分析;它反对权威,却树立起了相对主义的权威;它自称是一种大众史学,却不符合大众的口味等等,这一切都提示我们如何有的放矢地去改变新史学的窘境。

三、危机处理与反思

面对上述危机,我们要做的是:

首先,树立一种稳定、客观的历史观。因为“在历史观上新史学是极端混乱的”[5]。因此,我们应当以马克思主义历史观为指导,建立起一种科学的单一稳定的历史观来引导我们的史学研究。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在马克思主义的应用上,我们容易犯教条化的错误,并且从严格意义上讲,马克思主义史学观是一种社会学式的解释框架,我们应当充分吸收引进西方先进的历史观作为补充,力求历史观的科学全面。

其次,克服唯心的相对主义思想的影响,坚持历史的客观性,同时恢复历史认识主体——人的地位和积极的能动作用。唯心主义的历史相对主义并没有正确地认识历史的相对性,因为历史的相对性虽然客观存在,但这种情况的凸显或是规避,是由史学认识的主客体之间的情况和性质决定的,而并没有那么绝对。

再次,解决新史学的危机,我们需要认识论、方法论层面上的更新。每一次认识论上的革命,都能够带来人类世界的巨大变革,这是历史无数次证明了的。尤其是在科学理论研究的领域中,方法论的更新可以改变一门科学的基本面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新史学的危机就是旧的认识论、方法论不再适应于新的社会历史环境,不再能够满足人们的需求。因此我们就需要进行更新,以此获取关于研究对象的新的更加科学的认识。

最后,我们应当树立起一种更加人性的、更具有人文主义色彩的学术取向,建立起一套更加贴近人的历史书写系统。巴恩斯 (Harry Elmer Barnes)曾指出现今“绝大部分历史作品的内容陷于神秘,无生气,文不对题和萎靡不振的境地。如果要指出什么恶劣因素败坏了近时历史著作的命运的话,那就是以陈腐的观念对待历史著作的性质、范围与目的,学究式的卖弄学问渊博,专门选择冷门题材,扶轮社②式的趣味观点,就是利用历史写作当作在学术界里谋求升级和拉拢著名学者的手段,而不以提倡人道主义和促进人类福利为目的。”[2,p227]因此,历史学家应当具有的是描写人的能力。

综上所述,新史学的危机反映了人们对历史研究的新的诉求,巴恩斯曾说:“新史学既是关于历史内容的新纲领,又是关于历史实践的新要求。”[2,p206]而“历史学家所面临的问题只是如何按照20世纪知识和方法的要求,去执行他的职业的问题”[2,p222]。巴恩斯说这些话的语境是19世纪甚至更久以前的历史知识和方法。那么当新史学的概念落后于更新的历史诉求时,所谓的“新新史学”,或者说未来的历史学,就需要从“新史学的危机”中找到突破的门径,保持历史学的连续性,促成历史研究新局面的到来。

[注释]

① 19世纪的世界发生了一系列的重大政治事件,如拿破仑战争、英国议会改革、德意志统一、美国在全球的扩张等,西方世界的政治需要得到了史学家的积极响应。

② 扶轮社(Rotary Club),创立于1905年,为资产阶级的国际组织。此处所谓“扶轮社式”趣味主义谓旧式历史家选择题目,只凭个人兴趣,而不管它的重要性。

[1] 张广智.西方史学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

[2] 詹姆斯·哈威·鲁滨逊.齐思和,译.史学[M].上海:商务印书馆,2009.

[3] 柯林伍德.何兆武,张文杰.陈新,译.历史的观念(增补版)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4] 格特鲁德·希梅尔法布.余伟,译.新旧历史学[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7.

[5] 李春平,等.现代西方史学思潮评析[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6:35.

(责任编辑、校对:郭 静)

The Deconstruction of New Historiography and Crisis Management

WANG Meng

(Institution of Chinese Modern History,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China)

The new historiography changes the research paradigm of the historical research and enriches the connotation of the study. But this also causes the fragmentization of historical research and the prevalence of the historical relativism to arise, which makes the social influence on the decline of historical study. The crises of the new historiography reflect the new appeal to the historical study. In order to solve the problems, a scientific and steady concept of history is set up to overcome the interference of the relativism, to recover the subjective value of the historians and to update the epistemology and the methodology of the historical study.

traditional historiography; new historiography; deconstruction; crisis management

K09

A

1009-9115(2014)03-0093-03

10.3969/j.issn.1009-9115.2014.03.024

2013-09-25

王蒙(1988-),男,河南新乡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史、历史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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