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脱人生悖论的漩涡
——再论曹文轩长篇小说《根鸟》

2014-02-12 17:28
关键词:曹文轩悖论命运

(安徽大学 文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39)

作家曹文轩的《根鸟》出版于1999年,与《草房子》、《红瓦》被学术界誉为“成长三部曲”。为学术界所推崇的《草房子》和《红瓦》,勾起无数人对童年生活的追忆,揭示出心路历程的蜿蜒曲折。然而第三部《根鸟》的创作不仅执著于此,更是严肃思索着人生中处处存在的悖论。从前两部展现的追忆之美,到《根鸟》体现的幻想之美,是曹文轩在创作上新的尝试与构建。它可以说是一部关于梦幻、关于美的小说,又是一部关乎生命存在的意义、直抵人类精神深处故事的小说。恰若它的背景介绍:“它让人在梦幻中游走,在真实中体验人生”。作者将文学与人生恰当地融会贯通,重视个体存在的伊始和发展过程,即阐释人生“目的”和命运的起承转合,对人类的生命和精神处境予以极大的关怀和思考。《根鸟》在充满浪漫与想象空间融贯一个永恒的成长主题,以梦为牵引,探索着生命承载的实质性意义,并为人生中诸多的悖论给予艺术性的解读。

走进《根鸟》构建的文学一隅,曹文轩以其独有的个人生命的体验和感悟,完成现实和理想、存在和想象之间的自由交流。从生命意识形态的角度看,《根鸟》描写的是在冗杂矛盾的历史之中个体生命充满尊严的抗争和追求,诠释的是命运轮回的神秘和坚韧,努力挣脱着人生悖论的漩涡,以达到生命形态新的平衡。

一、走出人生“目的”的悖论

人生注定是一场百转千回的旅程,生命诚然不可停滞不前,我们经历漫长的漂泊,不在乎渺茫的尽头,却不知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曹文轩在小说中努力刻画着行走的人迈着大步,昂首挺胸,似乎有一个确定的目的,其实并没有,不息地向前去即是目的。难道每个人都有一个目的吗?也许并没有,可目的虽空却必须设置。“虚无”作为背景是人的“宿命”,是生命的前提,谁也避不开逃不掉,逃避的结果只能更痛苦更沉重更悲惨,所以与其消极逃避不如勇敢抗争。[1]125可能最后的奋力一搏的结果也未必能逃脱最后的虚无,但在抗争的过程中必然会彰显出生命所特有的张力,激发生命的潜能,用泪水灌溉着人生花园,转而重获美丽芬芳的希望之花,赢得了生命的骄傲和尊严,让原本怠倦的生命在“异境”中升腾。或许人类积极地向前去,就是人类存在的意义。

著名作家鲁迅的《过客》中所描述的困顿不堪的“过客”,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仅觉前方有声音在催促他继续向前迈进。面对人生的荒凉、虚无及短暂,此“过客”坚强地实现着自己的价值,成为一个面向虚无进行“绝望的抗战”的硬汉。前途未卜,也许前方荆棘遍布,暗无天日,也毅然决然踏上征程,最终走出他的人生的全部意义。鲁迅以此获得独特的深刻文学体验,得出“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的千古警句。而曹文轩似有同感于这意味深长的文学体验,在《根鸟》自序中写道:“用高雅、神圣的笔调去写,使这本书能有一种几乎接近于宗教经典的感召力。”作者一开始便知晓宗教的神秘可维系文章逻辑脉络,继续“幻想”之旅。根鸟漫无目标地在林中打猎,预感自己今天毫无所获,但他依然坚持着寻觅。用荒诞的梦支撑着根鸟的前行,如鲁迅笔下的“过客”时常听到远方传来呼唤的声音。这样的似有似无也进一步暗示着根鸟行走的目的其实就是不存在,就好像某种信念的支撑,仅听凭一种生命本身的需求,无目的却是执意前进。“前方究竟有什么样的风景,他们并不能作出具体的描述,但,它依然在那样强有力地吸引着他们。……他们会有一种为之心动的豪迈感、悲壮感。……上路的欲望在与日俱增,终于有一天,他们觉得该上路了。”[2]10

著名作家史铁生曾在著作中写到人生意义的悖论:“人活着必要有一个美丽的梦想。”[3]384根鸟以梦为马,西行追梦,只为解救落入峡谷的小女孩;板金坚持追寻家族丢失的梦,无尽头的茫茫西去。他们各自怀揣美丽的梦想,秉承这样看似虚妄甚至荒诞的梦,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在寻梦途中,意想不到的苦难和诱惑,冲击着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他的内心世界波荡起伏,曾无数次地感到无助、寂寞、苦闷,尔后出现根鸟的来回折返,徘徊不前。可是,最终这个少年坚定继续行走,在经历了三个春夏交替之后,从一脸稚气的少年蜕变成一个红脸膛粗皮肤的汉子。这不仅仅是外形的改变,更是一次精神成长的逆袭。我们紧随他们的脚步,渴望即刻达到理想的彼岸。可是曹文轩却在最后并未给出确切的终点,转而用根鸟的放声大哭暂别其西行之路,板金也用死终结了他的重要使命。文章终结于此,或许你已不在意作者怎么未曾交代清楚这场梦的真假。可是假若你仔细想想,以根鸟痛哭暂别这场生命的旅程,最后虽没有那个求救的小女孩,看似无妄的徒劳,实际正是根鸟生命存在的表现,而其活着的意义则是在这存在中体现,他的欢乐唯在这徒劳中获得。这便是曹文轩对于他的儿童文学创作使出最为精妙的一笔。他是真正做到将文学与人生勾连串并,给出一张能治理世人心灵的最好的“药方”:“就成长小说而言,‘过程’这个字眼很重要,它写的应该是一段成长的过程。而人的成长过程,即便是在少年时期,也充满了无序与复杂。成长小说就是将这样一个过程极为真实地和盘托出。”[4]根鸟之梦的虚无,板金之梦的缥缈,他们并未放弃控制好手中的琴弦,“目的皆是虚空,人生只是一个实在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唯有实现精神的步步升华才是意义之所在”[3]425,也才能弹奏出美妙的人生乐章。无谓的梦想,根鸟的执著是其跨越自然力而昂然前行的精神状态,靠主体精神力量抵御任何自然的阻力。他努力寻梦的过程才是真正走出人生“悖论”,体现着一种潇洒、浪漫、豪迈的人生态度,一种面向虚无无所畏惧地跨过去的决绝的人生姿态,一种伟大而又珍贵的人类精神。

二、冲破命运悖论的重围

“在命运问题上,始终存在着自由意志与宿命因素、偶然因素与必然因素的永恒冲突,即人类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却又不得不受宿命因素的束缚。”[1]125曹文轩在创作中并不受困于“命运”悖论,竭尽全力地阐释着命运的起承转合,给予读者新的启示和领悟。采用路的意象,象征着生命延伸的轨迹;紧接着运用“在路上”的故事模式,从一望无际的荒漠,茫然不知归路到长满百合花的峡谷,“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才知道什么是命运”。[5]405作者在这部小说的序言中曾经提到:“意义必须是多面的。可以将它看成是一部情爱的启蒙小说,也可以将它看成是一部思考人生的小说,甚至可以将它看成是一部富有哲学意味的小说。”文章处处充满玄机,潜藏着曹文轩对于命运的思辨。父亲守了十三年的孤独,怕唯一的依靠根鸟离开,甚至老泪纵横地问他是否会离开自己,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知道这“死心眼”的孩子不会轻易放弃让他痴迷的梦,只得放手根鸟,为他收拾行囊,叹息这是天意。根鸟意外的中途折返,父亲以临终的一句“天意”似乎道破天机。根鸟迷醉于莺店,板金劝告他继续上路,用尽最后的力气指着前方,“往前走吧,这是天意!”作者这样不断地借小说人物之口说出“天意”二字,我们可以感受到人生路途的遥远,苦难的绳索一直捆绑着人类,这似乎是宿命之所为。根鸟顺应天意,横跨沙漠而后病倒,单纯信任长脚而后被骗至鬼谷开矿,在米溪勇敢的运送货物而后险遭溺水身亡,沉迷莺店美色和赌博而后一无所有,一连串的悲惨情节设计,根鸟用瘦小的臂膀统统承担,不断地与宿命苦苦周旋抗争,毋庸置疑的是他的“肉体在成长,灵魂在成长。终于化蛹成蝶,成长了结,他们破壳为‘新人’”[2]8。

生命轮回的潜在叙述就是人永远处于矛盾和对抗中,不会总陷于泥泞和难以逃脱,但是只要有一个契机、一个外力的相助,你就可以挣扎向上。这里自然是有着作者悲悯情怀的显露,向善的力量。作者在谈及自己的文学观时,也是大方承认倾善厌恶,向上的力量更能带动少年乃至所有人的情感。他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倾诉让人感动的情愫、思想,以达到激发人们具备崇尚真善美的情怀和追从真善美的愿望这样简单的目的。然而,文学创作者不可忽视人性的多元性和复杂性,既要看见人性之善,更不能忽视人性之恶。善与恶并重,当属人物的生命的本体,主宰着人物的命运沉浮。根鸟在沙漠中偶得驼队老者的温暖关怀,却被同龄孩童戏谑;青塔遇好心小女孩和老奶奶,却被凶恶的黄毛殴打迫害;因被阴险的长脚拐骗到黑暗的鬼谷采矿,又幸得独眼老人的解救;因自己的善良勤劳,在米溪获得秋蔓及其父母的真切眷顾,这些是非善恶的人事,让这懵懂少年在不断成长实现其社会化的过程中,逐渐走向自我实现的未来人生。不过,论述人性之恶,不单单指所谓的阴险、狡诈、凶残,而是在命运发展途中,不断衍生出可怕的人性弱点。米溪的安逸生活,给他埋下堕落的种子,途经莺店奢靡之乡,内心深处的惰性复萌,他陷入想沉沦可是又怕沉沦的漩涡之中。他的沉沦、自暴自弃恰恰是其自身永恒孤独感作祟。他思念着米溪,“望着无边的草原,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如今的根鸟在孤独面前,已是秋风中的一根脆弱的细草,他害怕它,从骨子里害怕它”。回想当初,根鸟之所以长途跋涉,追梦西行,正是因为生命中不可遏制的孤独感,人性深层的弱点就此暴露无遗,曹文轩暗示读者:孤独永恒地存在在人类之中。而他所塑造的各种人物形象,其共同点都是精神上的孤独。尤其是西去的未成年人根鸟无法被别人理解,被嘲讽为傻孩子,而成年的板金也被世人质疑,选择沉默来面对疑问者,那么,作者为何设定这种人类孤独意识的无处不在?“一个根本原因就是现代社会中,人时刻缺少一种坚实可靠的自主身份感,而生命中最尴尬的事情就是在各种联系中个体将丧失自己的身份。”[6]70而个体身份的最终确立靠的就是生命不断地前行,沿途的风景会逐渐填充着人生画卷,改善孤独笼罩着的恐惧氛围,而终究人们可以感受到生命的真实存在。

曹文轩用虚妄的梦作为根鸟“在路上”的理由,偶然的梦却促成必然的人生征程。根鸟在到达百合花谷的号啕大哭是一个格外需要注意的细节,“大哭”意味着这个少年经受世间磨难和羁绊后足以承担命运所赋予他新的使命,完成了少年转变仪式,并确定自己的成长和坚强。同时用荒诞的构想造成板金家族之梦的离奇缺失,注定是一种无妄之灾,是其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让每个人都陷于无边的恐惧惊慌中。而板金坦然接受,敢于直面生存的真相,接着顽强抗争,靠着坚定不移的信念,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如果说宿命规定着每个人命运舞曲的脚步,那么只要紧跟旋律,用无所畏惧的心态去随心挥洒,自然会舞动出生命的奇迹,冲破陈规禁锢的重围。

个体生命作为既定的存在,处于客观存在的社会中,就像面临一个以千百万年的历史沉淀为经,以扑朔迷离的现实为纬所编成的大网。这张大网错综复杂,波谲云诡,让人似梦迷离,每一个人在它面前无不感到自身的渺小、迷惘和困惑。作家曹文轩深谙人生的悖论,回归文学本源,塑造出常常被莫名、无边虚无和孤独压迫,处于人生困境的人物,用艺术的魅力给个体以新的启示,去深刻理解生命本身,重视人类的精神处境。他的长篇小说《根鸟》不仅仅是一段追梦的历程,它并不独属于少年,更多的则是以成人的理性光芒去照耀整个人类的精神世界,进而挣脱人生悖论的漩涡。●

[参考文献]

[1] 胡山林.文学与人生[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06.

[2] 曹文轩.长发飘零的日子·序[M].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2002.

[3] 史铁生.史铁生作品集(第二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55.

[4] 曹文轩.成长小说:一块巨大的空间[N].中国青年报,1999-09-15.

[5] 史铁生.务虚笔记[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66.

[6] 徐妍.坚持记忆并承担责任——读曹文轩小说[J].文学评论,2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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