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科学史教学和编史方法的思考

2014-03-25 11:27李宏芳
关键词:科学史方向概念

李宏芳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

对科学史教学和编史方法的思考

李宏芳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

科学史教学离不开好的科学史教材。好的科学史教材不应该是记事薄、流水帐。一部自然科学的概念史要论述一个基本理论的本体论基础是如何形成、修正和重构的。它的书写材料既不是自然现象本身,也不是独立的抽象观念,而是人类的活动。这就意味着科学史教学应该是对历史场景中人类活动的生动再现。

科学史;教学;编史方法

通常认为,科学史教学是对科学的历史长河中一些重大事件及其相关人物的知识性讲解。殊不知,科学史是一种特殊的历史研究,因为科学有不同于其他人类知识的特征。作为一种历史研究,科学史教学的目的和真正内容是澄清科学探索的历史意义,而不是普及推广它的认知意义。由于认知意义和科学探索的结果会随着在时间中视角的改变而戏剧性地改变,因此,当历史正在建构时,由于视角的不同,对历史有贡献的科学家对于科学、形而上学和文化的长期重要性的察觉和理解,通常与批判历史学家的理解相当不同。因此,不能把科学家的判断,甚至对于他们自己贡献的判断,不假思索地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而必须为科学史家给予批判性的评定和适当的诠释,然后才能吸收进科学史的描述之中。

然而,科学史研究和讲授的材料似乎总是太多又太少。材料太多的结果是我们必须从庞杂的材料中挑选出相关的、有趣的和有信息量的内容;材料太少的结果是我们必须用我们的重构努力来填补对于在过去确实发生的或可能发生的事件的一个有意义图像理解上的空白。一位科学史工作者如何从他所获取的材料中挑选事件来重构一个在过去发生事件的叙述,并且在没有关于过去什么已有意义地发生的预设下诠释它们的历史重要性?一个事件为何以及如何演化为下一个事件,在演化中什么是总的方向?因此,总的说来,一位科学史工作者完全没有办法逃避采取作业假说,并在挑选出调查的一组过去事件上强加一个叙事结构,特别是一个总的叙事方向。这种努力的结果就确定了一组挑选出的过去事件的意义结构,根据这个意义结构,科史学工作者的叙述诠释过去的事件,其结果就是一部科学史。

一、科学史教学旨在理解科学家活动的历史意义

科学是一个独特的知识生产体系,这对科学的历史研究实践提出了严格的约束条件。如果我们接受科学活动是生产知识的智力尝试的观点,那么我们的科学史中必定包含有许多科学知识。但是,一部科学成果的汇集或编年史不是科学史。因为缺乏历史的处理,这些成果可能对于了解科学是有用的,但是对于了解科学史却没有什么用处。什么是历史的处理?我们能有这样一种科学史吗?在这种科学史中,一个科学概念是否以一种历史有效的方式导致了另一个科学概念的产生?尽管应该适当重视科学概念方面的重要性,但是仅仅是科学概念本身不可能历史地有效。

在一个概念紧随着另一个概念产生这方面,什么是历史上有效的东西?无疑是科学家的活动。科学家组织在一起,形成科学共同体,面对某些特殊的问题集,利用已有的概念资源以及财政的、组织的和技术的资源,来提出这些问题的解决方案,并以各种方式(包括与具有不同研究纲领的其他共同体的科学家进行竞争的方式)来对这些提议进行检验。这样产生的科学知识是特定问题、特定资源、特定环境和特定文化的,必须在产生它的特定历史文化环境中评估其意义。

作为一种历史考察,科学史研究以及教学的目的旨在理解科学家活动的历史意义,而不是考察科学探索的认知意义。当然,一个合格的科学史工作者应该能够对一个科学探索给出正确阐释。如果他阐释错了,这意味着他甚至没有正确地理解他掌握的材料。如果一个科学史工作者正在从事前沿科学的历史研究,或一个科学史教授正在从事前沿科学的历史讲授,这就要求他尽最大努力去正确地理解他的材料。但是,一个科学探索的认知意义不是科学的历史考察想要表达的历史意义。

那么,历史研究所产生的历史知识的特殊内容是什么?这些内容的性质又是什么?诚然,各种历史知识都涉及某些事件是否发生的事实和证据信息,也涉及某些事件和过程的一般规律和因果说明。但是,这类信息对于历史研究来说是次要的,因为历史研究的真实目的是理解事件的特性、信息的意义,特别是人类行为的原因。在一个社会结构中的某些条件下,某些人类行为和社会事件为另一些人类行为和社会事件所追随。其中一些通过因果说明可能变得可以理解,另一些则通过结构分析可能变得可以理解。但是,如果我们虑及不可避免的偶发的人类行为,那么不是所有过去发生的事件都能够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所希望的理解。由于相同的原因,我们必须摒弃目的论和唯心论,因为,人类的推理作为过去实际发生的事件的最终驱动力,是非常不同于不受时间影响的合理性的,无论是神启的智慧还是其他东西。

一段好的历史知识可能提供的对于事件的特性、信息的意义以及人类行动理由的任何真实理解,只能在零散事件的叙事结构中找到。这就是说,历史知识的真实内容存在于一个叙事的意义整体中,或整体的构型维度中,整体构型的意义要优于它的部分意义。当部分意义有时能通过科学方法确定时,整体意义一般来说不能通过科学方法确定,而只能通过一个适当的描述来获得,这种适当的描述将揭露某些历史力量的内在运作方式,或通过讲一个由叙事者构造的似真的或可信的故事来获得,这个叙事者从一个后来的视角察觉到整个历史事件的重要意义。

历史有事后明鉴的作用,包括科学史。这就意味着科学史的教学不单纯是向学生讲授一些科学知识,旨在帮助学生从一个后来的视角从全域上来理解科学史上所发生的重大事件的历史意义。

二、科学史的编著不应该忽视科学概念史

对于科学研究性质的不同理解,提示了科学史研究的不同主题。例如强调实验重要性的实证主义的复兴和科学观中社会建构论的兴起,已经严重地影响了过去三十年科学史的实践。人们时常强调设备对于实验是必不可少的,而实验对于理论的提出、检验、确认和修正又是至关重要的,这些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是,如果根据实证主义的观点进一步主张,科学进步的基础主要是观察和实验的扩展,而科学研究的其他所有部分包括理论和形而上学都是次要的,因此观察和实验所必需的工具包括探测器和加速器应该是关注的焦点,那么这种观点就是有待商榷的。

无论是强调逻辑重建科学知识要比说明科学知识的起源和发展更为重要的逻辑经验/实证论者[1-2],还是主张应该把科学的社会史和制度史作为历史探讨的主要课题的社会建构论者[3],一个共同的立场是:忽略传统上科学史关注理论概念的真理性和客观性的重要特征,而实际上理论概念的真理性和客观性对于科学在说明和预测上的长期有效性至关重要。结果是他们把科学概念史轻蔑地称为“内史”,并指责为只是论及思想观点的概念史,将其贬低到在科学史中不受尊重的地位。

事实上,一部自然科学的概念史的书写材料不是自然现象本身,那些现象原本就是无意义的事件;也不是独立的抽象观念,在历史向前推进的过程中,只有唯心主义的史学家才会相信这些抽象观念的因果有效性;而是人类的活动,在人类的活动中意义随着视角的改变而根本性地改变,而且人类活动对于物理学、形而上学和文化的长远意义,一般来说是由科学史家来辨别和诠释的。然而,科学史家的诠释是受广泛的文化背景的制约和限制的。这意味着科学史与结构实在论高度相关[4]。

尽管理论研究受实验可能性的约束,而实验又受到科学共同体可获得的实验设备的限制,但是,如果我们把科学看作用来说明、预测和控制世界的智力事业,我们就不能忽略理论研究是科学进步的驱动力这一基本事实。科学的认知内容本质上是高度智力的,因此不可能是简单的社会建构;它既不能由实验来规定,也不能由实验设备的可获得与否来规定。科学概念必定是理论研究的主题,实验和实验设备的作用在科学概念的发展中仅仅是第二位的。因此,可以确定科学知识凝结在理论中而不是任何其他地方。

而且,从科学知识的特有特征可以为科学史推出更为深刻的含义。首先,科学知识的自组织特征要求科学史家必须首要关注科学的基本理论。没有对于基本理论的适当理解,无论对与科学有点关系但又比较琐碎、不重要的事件做了多少研究,我们对于科学的历史知识都将是非常有限的和零碎的。其次,如果一位科学史编写者或讲授者渴求为科学提供一些严肃的历史理解,那么他必须对任何基本理论的本体论基础作历史的考察,一部论述历史过程的概念史是科学史编写者承担的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在这部概念史中,要论述一个基本理论的本体论基础是如何形成、修正和重构的。

应该强调,一部概念史绝不是一部可以狭窄地定义为只论及思想的“内史”。确切地说,一部好的概念史应该把科学中的理论思考和实验检验与探测整合为一个科学研究的认知体系,进一步把对科学的认知方面和社会方面的内容整合到这个知识生产体系之中。在概念史中,一项科学工作的历史意义不仅要通过对一个理论成形的历史过程的合理描述来表达,还要通过对科学家关于这一理论所做的历史和逻辑陈述与判断的批判性评价来表达。当然,这一要求并不意味着一个概念史家应该认可理性重建是进行科学史研究的正确道路。理性重建概念史仅仅意味着,受益于事后认识的概念史家必须正确地占有材料,或者正确地理解理论的科学意义。

此外,一个具有批判力的概念史家应该特别关注理论在形成过程中呈现出的特殊特征;也应该特别关注假定的形而上学预设所起的特殊作用;以及特殊的方法论进路。

在进行科学史编写,特别是进行概念科学史编写时,我们应该清楚,概念科学史不是仅仅狭窄地探讨科学思想,它有一个非常广泛的复杂问题域要表达:关于本体论和实在性的重新概念化的哲学问题;关于理论和实验之间的相互构成关系的哲学问题;关于新近获得的经验和原有的文化背景相互调整的文化问题,以及还原论的成功和失败问题;关于事件发生的方向和从现在或未来的改变了的视角来对过去可能做出重新评价的编史学问题;以及关于科学共同体的社会学问题,共同体的层级结构及其智力领导身份形成和重造等问题。概念史特有的东西是:所有这些问题的表达,应该伴随着对所研究的科学工作的概念发展的仔细考察。

科学概念史也许应该看作是其他科学史分支(诸如实验和设备史,或科学的社会史和文化史)的基础,这是可以讨论的。诚然,这些科学的历史研究本身是有价值的,但是把它们增加到科学的概念史研究中也是有价值的。然而,这些科学史分支当然不能取代概念史。事实上,如果没有一部适当的概念史作为它们的基础,那么这些历史研究将会下意识地把一些不具有反思性的准概念史或传说或民间故事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并且会通过下意识地使用它们来强化这些不具有反思性的传说的误导性含义。这意味着如果没有一部概念史作为起点,就不会对作为知识生产体系的科学有适当的历史理解。

三、现代主义的编史方法重塑

科学史工作者在进行科学史编写的过程中不可避免要采取作业假说,并在挑选出调查的一组过去事件上强加一个叙事结构,特别是一个总的叙事方向。由此产生的重要问题是,科学史工作者的这些假想的行动步骤来自哪里?这些行动步骤的性质是什么?由于过去的科学事件的可理解性和重要性存在于这些事件所传递出的信息中,存在于它们传授的经验中,以及它们把权力和信任给予科学和文化的当代约定中,因此任何特定的假想的行动步骤必须来源于科学史工作者当前的科学和文化实践,并正在塑形对过去的普遍知识的反应和对未来期望必须完成的事的反应。这样一种反应事实上已确定了一个历史学家的智力眼界。在这个意义上,现代主义在任何历史研究中都是不可逃避的,正如一些史学家所说:所有历史都是当代史。同样,我们可以说所有科学的编史工作都由科学和文化的当代视角所规定,这些视角由科学史工作者从许多调研中特别选择,其中一些可能相互冲突。

承认不可避免的现代主义就必需赞同辉格史吗?辉格史是一种编史学习惯,这种编史学习惯只选择那些似乎在方向上通向现在的材料,而没有适当地考虑它们的历史语境。一部辉格史自然不是一部真正的历史,而只是一部由一个目的论的历史观点支配的,沿着一条贯穿始终的单线轨迹的扭曲回顾。虽然辉格史是一种现代主义的形式,但是现代主义的实践可以采取其他形式,在这种实践中,事件的选择及其意义的诠释由不同于目的论的其他历史观点支配。

在这一语境中必须阐明“方向”这个关键概念的意义。在没有某种方向感的前提下是很难构想一个叙事的。然而,一部不断前进的历史或一个贯穿始终的过去事件的单线发展方向,则太具推测性和先验性,因而不可接受。甚至事件的一个内在方向的极端概念也是可疑的,因而不可接受,因为在不确定的境遇和主体的特殊战略考虑的压力下,事件的方向会频繁地和不可预期地发生改变。也就是说,过去的事件不可能有任何连贯一致的方向,因此对于未来的发展而言根本没有可以预期的东西。

虽然如此,我们仍然能够合理地谈论历史研究中的方向,即叙事中的方向,在这一叙事中,事件向着叙事的结局发展。然而,这个方向仅仅反映叙事者的选择,他通过事后的觉悟知道过去的每个事件的重要性,因而这个方向与事件本身的方向没有关系。应该指出,叙事者的方向只在所研究事件的方向的频繁改变中才会实现。更明确地说,科学家的活动方向在科学研究的每个阶段的压力下会发生改变:每个阶段有它自己主要的关注点以及表达这些关注点的方式和方法;然而,这些探索迟早会产生某些实验或理论突破,这些突破将创造进一步探索的语境,最可能的是一个不同方向的探索语境,因而促发一个阶段向另一个阶段的转变,最终导致叙事的结局浮出水面。

如果只是在对科学家活动方向改变的描述中才会认识到叙事的方向,进而恰当地认识到叙事的方向是一个外部强加的人工制品,那么我们所倡导的这种现代主义的科学史编史形式最远离辉格史。沿着这一理路,一部简明物理学概念史旨在帮助一般读者掌握物理世界的基本本体论在重新概念化过程中的主要步骤及其动态特性,而不为技术细节所烦扰。对于熟悉细节即原始文本和技术细节的专家而言,一部概念史旨在根据现在对于相关学科及其历史发展的认识,即通过事后的觉悟和当下的视角来对扭曲的记录进行澄清,阐明发展中每一步的历史意义,并对其重要性给予适当的评价。

[1]ReichenbachH.TheRiseofScientificPhilosophy[M].UniversityofCaliforniaPress,1951.

[2]FeiglH.Empiricismatbay?InBostonStudiesinthePhilosophy ofScience[C].(eds.CohenR.andWartofskyD.Reidel) XIV:8,1974.

[3]PickeringA.ConstructingQuark[M].EdinburghUniversity Press,1984.

[4]TianYuCao.FromCurrentAlgebratoQuantumChromodynamics:ACaseforStructuralRealism[M].CambridgeUniversityPress,2010.

ReflectionsonTeachingofHistoryofScienceandtheMethodofHistoriography

LIHong-fang
(Schoolofphilosophy,WuhanUniversity,Wuhan,Hubei,430072,China)

Theteachingofhistoryofscienceisimpossiblewithoutexcellenttextbooksofhistoryofscience.However,excellenttextbooksshouldnotbeamemopad.Anotionhistoryofnaturescienceneedstodiscusshowtheontologicalbasisofafundamentaltheoryisformed,revisedandrestructed.Itswritingmaterialsarenotthephenomenaofnatureperse,orindependentabstractnotions; instead,theyarehumanactivities,whichmeansthattheteachingofhistoryofscienceshouldvividlyreproducethehumanactivities inthehistoricalcircumstances.

historyofscience;teaching;methodofhistoriography

G529

A

1672-934X(2014)05-0015-04

2014-08-12

李宏芳(1972-),女,山西天镇人,武汉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科学史和科学哲学、物理学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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