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域偏离视角下的《茶馆》中的黑色幽默

郭 婷

(济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 250022)

一、引言

老舍(1899-1966)本名舒庆春，字舍予，是著名的文学家、小说家和戏剧家。老舍一生笔耕不辍，创作了大量的作品，话剧有《茶馆》、《龙须沟》等，长篇小说有《四世同堂》、《骆驼祥子》等，短篇小说有《赶集》、《月牙集》等。老舍的写作特点之一是幽默性，通过幽默实际上抨击了一定的社会现实。特色之二是老舍的作品充满了“京味”，运用了北京方言而且描写了北京风俗，内容基于普通的市民生活，语言平实易懂、简明扼要。第三，作品反映了一些深刻的主题，文章内容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第四，作品反映了“五四”之后的反帝爱国主题，茅盾曾高度评价老舍充满了“对于祖国的挚爱和热望”。[1]

本文研究老舍《茶馆》的黑色幽默，并且将运用语域偏离这一理论来具体分析，通过幽默来看隐含在背后的悲剧性。

二、黑色幽默

黑色幽默是20世纪60年代在美国兴起的，两次世界大战是这一文学流派产生的原因之一，战争使人们的心理受到很大的冲击，从而对未来充满惶恐、不安与绝望。黑色幽默的代表人物是约瑟夫·海勒、詹姆斯·珀迪等，其代表作品有《第二十二条军规》、《第五号屠场》等。

黑色幽默就是用幽默来展现悲剧性的现实。黑色幽默“是一种在阴暗、冷漠之中的无可奈何的自我嘲讽，也是面对绞刑架的威逼而产生的一种沮丧的滑稽的逗笑，是一种病态的、反常的、荒诞的幽默情绪”。[2]本来幽默是给人带来一种喜剧性的效果，但是黑色幽默将幽默罩上了一层黑色的面纱，通过喜剧性的形式来实现悲剧性的目的，用喜剧来强调悲剧的内容。

三、Halliday的语域理论

20世纪70年代，语域这一概念开始受到诸多语言学家的关注，并因此开展了大量的相关研究，尤其是Halliday。

Halliday的语域理论指为了满足具体情境的一系列语言形式，语言的形式会随着情景的变化而变化，同时这些具体的情景也会受到社会因素的影响。决定语域的有三个变量：语场、语旨和语式。首先语场指的是言语发生的场所，涉及话语发生的原因以及目标，有专业性和非专业性之分，专业性的内容例如化学成分分析、医学研究、物理实验报告等，非专业性的内容例如寒暄、日常交谈等。语旨指的是交际者双方之间的关系，其包含个人语旨和功能语旨，它们表明了交际双方的角色扮演，以及希望实现的目的。语式指的是交际中语言采用的形式，有口语和书面语之分。语场、语旨和语式三者是相互联系的，共同构成语域。[3]

四、语域偏离与黑色幽默

语域的三个变量都会对语域产生一定的影响，也就是说语场、语旨和语式只要有一个变量改变了，那么都可能会导致语域的偏离。因此语域的偏离包含三部分：语场偏离、语旨偏离和语式偏离。语场偏离指的是由一个语场变换为另外一个语场，本来说话者谈论一个话题，可是另外一位谈话者放弃先前的话题而是采用了新的话题，这种话题的改变表面上看似乎没有联系，但实际上是说话者有心的安排，说话者通过这种偏离实现自己的谈话目的。语旨偏离指的是通过话语来表现交际者之间关系的改变，谈话者如果地位有差异，关系不是特别紧密的话，那么应采用正式的谈话方式，但是当谈话者双方采用非正式的谈话方式那么这就属于语旨的偏离，反之亦然。语式偏离指的是谈话双方会话方式的改变，例如本该采用书面语，但却选择采用口头形式的，这就造成了语式的偏离。

(一)语场偏离与黑色幽默

语场偏离指的是变换语场，转换话题，通过这种手段达到幽默的效果。老舍在《茶馆》里也利用了这一手法，通过转换言语发生的场所，变换话题内容来实现幽默。另外通过黑色幽默的形式，反映人物扭曲畸形的心态，以及黑暗荒诞的社会现实。例如：

(1)王利发：唐先生，你那点嗜好，在我这儿恐怕……

唐铁嘴：我已经不吃大烟了！

王利发：真的？你可真要发大财了！

唐铁嘴：我改抽“白面”啦。你看……，大英帝国的烟，日本的“白面儿”，两大强国伺候着我—个人，这点福气还小吗?[4]

这是在第二幕中王利发和以相面为职业并且吸食鸦片的唐铁嘴之间的对话，本来唐铁嘴和王利发在讨论吃大烟的事，可是他的回答却转换了话题，变为了抽“白面”，这种话题的改变就是语场的偏离。另外从唐铁嘴的回答来看，本来读者一开始认为他戒烟了，但事实上却变本加厉。而且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自豪和高兴的事，但是在唐铁嘴看来这是自己的优越之处，事实上这种优越性反而是行为不端和堕落无能的表现。其实像唐铁嘴这样的人还大有人在，小人物的悲哀反映了当时社会的衰败，这正是黑色幽默的体现，这种幽默的背后实际上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没有尊严的地痞无赖形象。

(2)小唐铁嘴：王掌柜，我晚上还来，听你的回话！

王利发：万一我下半天就死了呢?[5]

这是第三幕的对话，小唐铁嘴子承父业，还是干着不正当的事，并自封为天师，这段对话讲的是小唐铁嘴想让王利发劝康顺子和庞四奶奶一起去西山，但是康顺子不从，所以小唐铁嘴用威胁的口吻让王利发务必晚上给他一个交代。王利发此时一下子转换了话题，本来应该回答行还是不行，但是王利发用了“万一我下半天死了呢？”这种不相关的答非所问就是语场偏离的表现。王利发不敢直接反驳小唐铁嘴，于是就通过这句话来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满，暗含之意就是不愿听从小唐铁嘴的安排。通过这种幽默方式来释放自己心中的气愤，将气愤转换为一种无奈地调侃，但实际上读者都知道王利发不会死，这就反映了一种荒诞性，另外我们也看到了老板王利发处事的圆滑，他树立了一个反英雄的人物形象，这都是黑色幽默的体现，也就是说这种幽默实际上是对仗势欺人者的无奈反抗，从这种含蓄的回绝方式中我们不难看出，小唐铁嘴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形象以及像王利发这样小人物的懦弱无能。

(二)语旨偏离与黑色幽默

语旨偏离指的是交际双方通过话语反映其关系和地位的变化，也就是说违反常态来达到幽默的效果。通过《茶馆》中称呼语的使用，我们看到了当时那个深受地位权势影响的社会，对于地位高的人，人们以敬语称呼，而对于地位低的人，人们则采用普通的称呼。所以通过这种称呼语的改变也反映了语旨偏离，能让读者体会到由此所表达的更深刻的含义，即反映一定的社会现实意义，从而达到一定的黑色幽默效果。例如：

(3)唐铁嘴：王掌柜！我来给你道喜！

王利发：呦！唐先生？我可不再白送茶喝！你混的不错啊！穿上绸子啦！

唐铁嘴：比从前好一丁点！我感谢这个年月！

王利发：这个年月还值得感谢！听着有点不搭调！

唐铁嘴：年头越乱，我的生意越好！这年月，谁活着谁死都碰运气，怎能不多算算命、相相面呢？你说对不对?[6]

在这段对话中可以看出，对话一开始唐铁嘴和王利发很有礼貌地互相称呼，并且用了敬语。唐铁嘴不是什么大官权势，实际上就是个地痞流氓，而对于王利发而言，之所以尊称他为唐先生，体现了做掌柜的圆滑之处，因为作为客人，都是应该被欢迎和敬重的对象。而唐铁嘴一开始还口口声声的叫着王掌柜，可是后来隐隐感到了王利发对自己的嘲笑和讽刺，于是他之后不再称呼“王掌柜”而是用“你”来代替。这就反映了语旨偏离，由尊敬的关系变为普通的人际关系，这种改变更是突显了唐铁嘴内心的优越，但实际上唐铁嘴根本不具有优越之处，于是这种不一致让读者产生了幽默感。从风趣的语言中我们可以看出，王利发对唐铁嘴的不屑与鄙视、那些小人物的无知以及当时腐朽的社会风气，所以说这种幽默实际上是一种黑色幽默。从中不难发现唐铁嘴这类人实际上就是地痞无赖的代表，他们不思进取、堕落放荡，而且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可悲之处，因此不值得同情和可怜。

(4)庞四奶奶：婆母！我是您的四侄媳妇，来接您，快坐下吧！

康顺子：四侄媳妇？

庞四奶奶：是呀，您离开庞家的时候，我还没过门哪。

[…………]

庞四奶奶：你不是娘娘，怎么知道娘娘的委屈！老太太，我是这么想；您要是跟我一条心，我叫您作老太后，咱们俩一齐管着皇上，我这个娘娘不就好作一点了吗？老太太，您跟我去，吃好的喝好的，兜儿里老带着那么几块当当响的洋钱，够多么好啊![7]

这里庞四奶奶是庞太监的四侄媳妇，康顺子曾被卖给庞太监做老婆，庞太监死后她就投靠了王利发。从他们的谈话中看出庞四奶奶一开始是十分尊敬康顺子的，时不时的用“婆母”以及“您”这样的尊称，因为康顺子作为他的婆母，确实比庞四奶奶辈分高，叫这样的称呼是合情合理的。但是后来当他知道康顺子不愿跟她一起去西山，她马上改变了称呼，变为“老太太”，这样的改变让读者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反差，这种反差就呈现了庞四奶奶丑恶、贪婪的嘴脸。这便是语旨的偏离的体现，由尊敬到不尊敬的人际关系变化让读者感到出乎意料而发笑，同时也反映了庞四奶奶灵魂的卑鄙、品性的恶劣，这符合黑色幽默的特点，让读者对庞四奶奶这样滑稽的话语以及美梦破灭后的本性流露不禁感慨万千。

(三)语式偏离与黑色幽默

语式偏离指的是交际中语言形式的改变，也就是书面语与口头语之间的变换。在书面语中如果运用了口语的形式那么就是语式偏离，相反在口语中穿插了书面语也属于语式偏离现象。《茶馆》语言平实、通俗易懂，而且充满了北京话，这也是此话剧的一大亮点，同时也反映了当时北京的民间特色。正因为口语化的京腔与一些正式书面语的混用，所以就会让读者感到一种不和谐，而老舍也通过这种语式偏离的手段反映了一定的社会现象，从而达到了黑色幽默的效果。例如：

(5)王利发：天师，可别忘了，你爸爸白喝了我一辈子的茶，这可不能世袭！

小唐铁嘴：王掌柜，等我穿上八卦仙衣的时候，你会后悔刚才说了什么！你等着吧![8]

“世袭”这个词本来是用在书面语中的，是指地位、荣誉、官位等世代相传。这里指小唐铁嘴子承父业，沿袭了他爸爸唐铁嘴算命的本事，以及喝茶不给钱的毛病。另外小唐铁嘴和唐铁嘴一样，仍然是不知廉耻的地痞无赖，靠着坑蒙拐骗来维持生活，这里王利发用了“世袭”一词是对小唐铁嘴喝茶不给钱的一种戏谑。“世袭”这个书面用语运用于口语对话当中就是语式偏离的表现，而且这个词的运用也充满了讽刺的效果，因为“世袭”这个词原本是用于像官家那样有地位的人，但此处却用在像小唐铁嘴这样的地痞无赖身上，所以这种地位的悬殊更加突出了小唐铁嘴身份的低下，这种不和谐给人一种幽默感，让读者在哄堂大笑的同时，对这个不知廉耻的地痞无赖充满了鄙视。同样小唐铁嘴代表的是一类人，作者反映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人性悲剧，这就是黑色幽默的体现，这种黑色幽默使得读者看到了像小唐铁嘴这样贪婪无耻的丑恶形象，他们不会自己创造价值，而是通过剥削别人的劳动果实来满足自己。

(6)王利发：我永远忘不了您这点好处！

巡 警：可是为这点功劳，你不得另有份意思吗？

王利发：对！您圣明，我糊涂！可是，您搜我吧，真是一个铜子儿也没有啦！您搜！您搜![9]

这里的“圣明”本是古代赞誉皇帝英明的褒义词，是一种正式语，但是这里王利发运用这个词，实际上饱含讽刺意味。面对巡警的搜刮，王利发别无选择只能默默忍受，而且他也不敢直面用恶毒的词语回击巡警，只能明褒实贬来发泄心中的怒火。读者看到这里，只能流露出一丝苦笑，王利发表面上在开玩笑，但是这种玩笑的背后却充满了小人物的无奈之情。同时巡警利用权势狐假虎威，欺凌弱小，压迫像王利发这样的小人物，此处反映了小人物与强大社会现实之间的矛盾，这是黑色幽默的特点之一。同样这里将书面语用于口语对话中，反映的是语式的偏离，正式这种偏离增强了黑色幽默的效果。

五、结语

本文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语域偏离这一理论入手，即语场偏离、语旨偏离和语式偏离，来研究《茶馆》中的黑色幽默。文章与传统的黑色幽默分析不同，以话剧《茶馆》为文本并且利用语域偏离的方法，旨在使人们对《茶馆》有更为深刻的了解，更好地理解幽默背后体现的悲剧性特征。

参考文献:

[1]茅盾.光辉工作二十年的老舍先生[J].抗战文艺,1944(9):30.

[2]何柳.别样的幽默隽永的寓意—从《第二十二条军规》看黑色幽默的独特魅力[J].海外论坛,2010(29):218.

[3]Halliday, M. A. K. Language as Social Semiotic: the Social Interpretation of Language and Meaning[M]. London: Edward Arnold, 1978:30.

[4][5][6][7][8][9]老舍.老舍作品经典[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1999:196,226,196,224,219,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