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与道德之殇:从《逃离》看爱丽丝·门罗小说特点

2014-04-08 21:05施秀娟
河池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逃离朱丽叶门罗

施秀娟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0)

《逃离》(RUMAWAY)是加拿大女作家爱丽丝·门罗(Alice Munro1931-)的短篇小说集,也是这部小说集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篇。2013年爱丽丝·门罗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其代表作短篇小说集《逃离》中译本立刻再版并热销,受到中国读者的热烈欢迎。

小说集一共包括《逃离》《机缘》《匆匆》《沉寂》《激情》《侵犯》《播弄》《法力》等八篇短篇小说。这些短篇小说里,门罗炉火纯青的小说艺术让人赞叹,她善于讲述小镇故事,写活了小镇男男女女。在勾勒众生相时,文笔平实而细致,语言精准,具有现实主义文学直面人生,批判人性阴暗面的特点,无愧“当代契诃夫”之美誉。但对其作品进行文本细读后,不难发现许多故事迷雾重重,情节扑朔迷离,阴森、肃杀之气忽隐忽现。其中有令人惊愕、悲悯的意外事故,也不乏使人不寒而栗的凶案。俨然是一篇篇没有侦探的悬疑小说。八篇小说莫不如此,体现了现实主义传统与悬疑小说相结合的特点。

爱丽丝·门罗,1931年7月10日出生在安大略省西南部一个小镇,作家自称在乡下长大。早年就读于西安大略大学,大二时因为结婚而辍学,1951年离开西安大略大学随丈夫到温哥华、维多利亚等地居住,但第一次婚姻以失败告终。后来再婚时保留了前夫的姓氏,继续以“门罗”为姓氏发表小说。1972年回到安大略省,与第二任丈夫一起生活。她从少女时代开始写作,婚后像当时许多加拿大妇女一样成为家庭妇女。她在培育孩子、做家务之余勤奋写作,已经出版了11本短篇小说集,三次获得加拿大总督文学奖、两次获得吉勒奖,还获得过英联邦作家奖、布克奖、欧·亨利奖等许多文学奖。

(一)超然于历史政治和民族矛盾之外的家庭主妇手记

作为家庭妇女,爱丽丝·门罗的写作没有宏大叙事,她关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善于写小城镇故事。她的小说从细微处入手,真实反映了普通人的生存状况尤其是女性的人生境遇。门罗的短篇小说,俨然是超然于历史政治和民族矛盾之外的家庭主妇手记。

众所周知,加拿大是一个移民国家。从17世纪初开始,法国、英国及欧洲其他国家移民陆续到加拿大,成为加拿大社会主流。18世纪中期英法七年战争(1756—1763)法国战败,加拿大成为英国领地。1926年获得独立的外交权,1931年成为英联邦国家,1982年《加拿大宪法法案》获得立宪权和修宪权,从此作为一个现代国家立足于世界。争取国家独立,反对从属于英国,反映民族矛盾成为加拿大有民族觉醒意识的作家的创作主题。但更多的加拿大作家受英国、法国和欧洲其他国家及邻近的美国文学影响,体现了欧美主流价值观,反映了加拿大文化多元化的特点。门罗就是其中的一个,她的创作不涉及加拿大国家体制和民族纷争,而是以家庭主妇的平常心,体味生活,反映小镇人普普通通的生活,勾勒寻常的小镇人物,尤其善于在小镇女子看似琐屑的生活中揭示人性深层次的问题。

没有卷入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加上幅员辽阔,物产丰饶,地广人稀,加拿大已经成为当今世界经济发达和高福利高收入国家。因此,大部分加拿大人并不希冀自己的国家脱离英联邦,在1980、1995年两次全民公投时独立票都未能赢得百分之五十。所以加拿大迄今仍然不是独立的国家。爱丽丝·门罗的小说对政治的超脱,反映了加拿大普通人不问政治的特点。加拿大人希望国家维持现状,继续过高品质的安静生活。

(二)以小镇生活反映加拿大普通人的心态和生活理念

爱丽丝·门罗小说中的小镇生活,就是加拿大普通人的生活。小镇男女不关心国家何去何从,只在乎塌实地过自己的日子。门罗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接受瑞典记者斯蒂劳·阿斯博格采访时说:“我成长于乡下,环境成长周围大部分都是爱尔兰、苏格兰后裔。他们身上有种普遍的想法就是别太努力,永远也不要认为自己很聪明。”[1]

在回答斯蒂劳·阿斯博格关于其小说故事的提问时,爱丽丝·门罗坦言自己的创作观:“我只是观察我所在的地方,并把它们写下来。”[1]这位女作家剖析评价她周围的人时说:“我认识的大部分人是不读书的,他们的人生轨迹更切实可行。”[1]

门罗眼中的小镇上的加拿大人永远不认为自己很聪明,他们是非常务实的。于是我们看到了《逃离》中开办驯马场的克拉克夫妇,为小镇爱马人士充当驯马师、照料好托管在此的马匹就是他们的生财之道。妻子卡拉在马场闲暇之时还会去为邻居贾米森家做家务,挣钱贴补家用。而贾米森先生靠写诗挣钱,夫人西尔维亚驱车几十公里去大学授课挣钱。丈夫去世后她去希腊旅游疏散情绪,旅游在外她还惦记着给女邻居卡拉带回青铜马等纪念品。这样的生活看似安详和谐,但在平静似水的生活底层,有不易觉察的暗流涌动。

克拉克夫妇一如小镇其他夫妻,看似和睦,但卡拉对丈夫的不满正在与日俱增,克拉克脾气越来越火爆:“克拉克不单单跟欠他钱的人打架。他上一分钟跟你还显得挺友好的——那原本也是装出来的——下一分钟说翻脸就翻脸。有些地方他现在不愿进去了,他总是让卡拉去。就是因为他跟那儿的人吵过架。药房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有位老太太在他站的队前面加塞——其实她是去取她忘了要买的一样什么东西,回来时站回到他前面而没有站到队尾去,他便嘀嘀咕咕抱怨起来了。收银员对他说:‘她有肺气肿呢。’克拉克就接茬说:‘是吗。我还一身都有毛病呢。’后来经理也让他给叫出来了,他硬要经理承认对自己不公平。”[2]5

克拉克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甚至因为错过了咖啡店打折优惠时间而与店员吵架、摔咖啡杯,这个易怒的男人却还说“脾气不火爆还算得上是男子汉吗?”对外人火爆,对妻子卡拉更是处处挑剔,时时动怒,毫不尊重。甚至卡拉伏在他背上“垮了似的尽情哭了起来”,他也不去安抚只会恶语伤人,加重妻子的伤心:“我没发火。我只不过是讨厌你那个样子……用不着你告诉我我怎么样了。”[2]10这个充满大男子主义的克拉克当初是个颠倒众生、风度迷人的情种,曾经有过许多情人。他迷倒了离家出走的少女卡拉,使卡拉投入了他的怀抱,心甘情愿做了他的妻子。克拉克轻易俘获了18岁少女芳心,结婚后居高临下大耍男子汉威风。还企图利用卡拉被邻居性骚扰一事敲诈钱财,致使卡拉离家出走。

和克拉克一样自以为是的丈夫,还有《激情》中的莫尔的父亲,他对莫尔母亲以救世主自居,夸大自己的功劳,对外人假想性地描述妻子遇到他之前苦难深重来获得自我满足。只顾满足自我不顾社会影响的男人形象还有莫尔的哥哥尼尔,他极其轻率地诱拐了自己未来的弟妹。

(三)迷失在爱情路上的女人们命运隐含悲剧

一个个年轻女子的爱情故事,让人唏嘘感慨:爱情不再纯洁美好。甚至一见钟情式的邂逅,在门罗笔下也失去了浪漫唯美的特质,要么是一时糊涂的轻率之举,要么是人在窘途心灵脆弱的产物。21岁的女硕士朱丽叶放弃一直以来的学术梦想,放下正在写的博士论文,委身于一个在旅途邂逅的乡下男子(《机遇》)。若冰进城看莎士比亚戏剧丢失了钱包和返程车票,一筹莫展时偶遇了一个来自南斯拉夫的男人丹尼洛·阿德齐克,他为她购买了车票并送到站台上,若冰也就接受了丹尼洛的来年之约。若冰对这个外国男人毫无了解,也未曾产生爱慕,却任其在站台上爱抚拥吻自己(《播弄》)。酒吧女侍格雷斯接受了21岁的青涩少年莫尔纯真的爱情,进入谈婚论嫁程序,受邀到莫尔家做客,不慎被蛤壳割破脚底板。恰巧莫尔同母异父的大哥、医生尼尔回家,帮忙处理包扎了伤口。格雷斯被带去医院打完破伤风针后,竟然任其摆布,成为这位大哥的玩偶。(《激情》)

门罗小说里迷失在爱情路上的年轻女子比比皆是,她们往往心智不成熟,进入青春岁月后向往理想人生、追求自由、渴望爱情,却成了情欲的俘虏,被成熟男人所诱。有的走进婚姻,却又离家出走;有的同居生子,却老来孤独;有的只是一日风流,终身无靠。门罗冷静写出了她们的故事,并未发表自己的道德评判。诸如朱丽叶和埃里克长期同居,生下了女儿佩内洛普,共同抚育,却没有与埃里克订过婚约盟誓。她年轻时带孩子回老家看望父母时,并不在乎别人看见她手指上没有婚戒,心里甚至还为自己如此开放而自豪。

朱丽叶并未违背西方社会婚恋伦理,从中还可管窥相邻的美国个性解放思想和女权运动对加拿大女性的影响。究其底里,还沉淀着人文主义思想为核心的西方价值观念,以人为本,尊重个体生命,肯定人欲,婚恋自由。无论男女,一旦成年进入社会,就可以自主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父母不会干涉。所以朱丽叶的父母不仅没有指责女儿未婚先孕、未婚生子,还很高兴自己当了外公外婆。

门罗作为一个全职的家庭主妇,其小说反映了对家庭伦理的重视,她以大量作品反映了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还涉及到了邻里关系,在小城镇这种关系代表了家庭之外主要的人际关系。

加拿大经济发达,人口密度低,社会福利好,生活质量比较高。因此,在门罗的小镇故事中,社会人际交往简单,没有恶性竞争,也看不到同行倾轧,睦邻多半友好,一家有事邻人都来相助,比如埃里克出海查看鱼虾遭遇风暴溺亡后,街坊邻居男女老少都来参加葬礼,大家聚在一起出主意帮忙火化。

当然,门罗小说中偶尔也有心怀叵测的邻居。老诗人贾米森性欲亢奋,已经病入膏肓,卧床不起,却还图谋不轨,对来家里帮佣的年轻女邻居卡拉进行性骚扰。贾米森死后,克拉克听闻贾米森生前获得过奖金不菲的诗歌奖,就谋划以妻子卡拉受辱为由敲诈贾米森太太。年长的大学老师贾米森太太喜欢单纯善良、富有青春活力的卡拉,暗暗产生了不便启齿的爱恋之情,于是积极策动并资助卡拉离家出走,被克拉克发现后转而与之结盟,共同对付卡拉。《逃离》里这两家人互相觊觎,逾越了社会伦理,邻里关系龌龊不堪。但在门罗的笔下,这是不可多见的个案。

相比较邻里关系而言,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常常有阴影,有时甚至让人感觉冷酷。门罗小说中有情人的背叛,也有夫妻反目。这方面比较复杂。诸如埃里克在小镇上口碑很好,被人们视为好丈夫,他对久病在床的妻子安不弃不离,细心照顾了八年之久。但同时又与小镇上的女人有染,并且与旅途偶遇的21岁的女研究生朱丽叶发生关系。埃里克妻子死的时候,来了很多吊唁者。埃里克死的时候,葬礼更为隆重热闹。说明小镇人们对他并无苛责。基于人道主义,人们能够理解埃里克的风流艳遇。门罗笔下,为爱而风流的男人并不可耻,可耻的是薄情寡义、利益熏心之人。该鄙视的丈夫当首推克拉克,他对妻子卡拉毫无尊重可言,甚至逼迫妻子暴光曾经受辱的隐私换取金钱。

门罗的小说世界里,最痛心的还是血缘亲情的缺失、人伦的不完整。自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出现以来,从威廉·莎士比亚到奥诺雷·德·巴尔扎克,从列夫·托尔斯泰到尤金·奥尼尔,欧美无数作家都描写过近现代社会亲人疏离、亲情淡漠、天伦家庭趋于解体的悲剧。门罗小说中出现了三类有悖家庭伦理的人物:

(一)不负责任的父母

格雷斯三岁丧母,父亲丢下女儿重组家庭,格雷斯只能跟着年迈的舅公舅婆一起生活(《激情》)。艾琳不愿意承受生育之痛苦,领养了一个孩子后,发现自己意外受孕,一门心思想堕胎,为此与丈夫激烈争吵,情绪失控夺门而出,带着婴儿快速驾车,没有采取保护措施,急转弯时幼儿甩出车外死亡(《侵犯》)。知识女性朱丽叶向未成年孩子倾泄自己的心理垃圾,诋毁佩内洛普的生父埃里克,描述了海难及火化的可怕场景,造成女儿心理压力过大(《匆匆》《沉寂》)。

(二)亲情缺失,手足相煎

乔安妮和若冰是一对亲姐妹,小时候父母双亡。乔安妮自幼患病,身体发育不全,无视妹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照顾,对健康的妹妹若冰暗生嫉妒,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若冰渴望与南斯拉夫男人约会,在她的潜意识里是想借此摆脱姐姐对自己的控制(《播弄》)。尼尔对年幼于自己十几岁的同母异父弟弟毫无怜惜,横刀夺爱,引诱未来的弟妹格雷斯与自己私奔幽会(《激情》)。

(三)自私冷酷的儿女

佩内洛普21岁时离家出走,连续五年给母亲寄发的明信片上没有只言片语的问候,她不写一个字,也不留自己的地址。五年后连明信片也不再邮寄,音信全无。甚至自己当了妈妈,育下了五个儿女也不肯原谅母亲,母女十几年再未谋面(《沉寂》)。佩内洛普的这种冷酷,其实多少有点来自母亲朱丽叶遗传。朱丽叶当年携一岁的女儿佩内洛普回娘家时,回绝身患重病的母亲带有病态的请求,对母亲缺少关爱,对照顾母亲忙不过来而请了女雇工的父亲也毫不体谅。对到家里来帮佣的艾琳没好气,对其苦难的身世毫无怜悯,甚至猜忌怨愤父亲与艾琳的关系(《机缘》)。

门罗谙熟莎士比亚戏剧,其创作深受莎士比亚影响。《播弄》中,若冰是个戏谜,她坐火车进城去看莎士比亚的戏剧《李尔王》和《错误的喜剧》。门罗的小说中不仅出现了若冰误认孪生兄弟错失姻缘的情节,也再现了莎士比亚戏剧中颠倒混乱时代所产生的逆伦和悖德现象:夫妻反目,姐妹相妒,兄弟睨墙,母女相仇。门罗揭示了物质丰裕的现代社会,人性中潜藏的自私和情欲一旦失控,将造成道德崩溃。

现代社会人际关系的隔膜,人与人无法沟通带来的悲剧,是20世纪现代主义和后现代文学常见的主题。门罗虽然不是现代派小说家,但她的小说契合了现代主义文学人性异化主题,小镇故事中信仰缺失,人心就会浮躁;缺乏同情与悲悯,人与人就难以互相宽容和理解。人与人关系异化,就可能突发事故,衍生无法预料的灾难。

(一)意外事故有暗示、隐喻、象征作用,渲染了悲剧气氛

《机缘》《匆匆》《沉寂》是三个情节相关联的短篇小说,俨然是朱丽叶人生三部曲。第一部《机缘》就已经出现了不祥的阴影。研究古希腊文的书呆子朱丽叶在列车上拒绝了一个神情怪异、精神抑郁的男人旅途搭伙聊聊的请求,不料半路上此人成为车下鬼,血染铁轨。火车碾压此人时,朱丽叶正在如厕,恰逢生理期,列车停车时不允许冲水,她只能盖上马桶盖离开。后来她用过的厕所被惊慌的乘客想象成自杀者血溅车内。少女的经血和自杀男子的血混为一谈,是颇有深意的细节,隐喻两者的联系,暗示朱丽叶或许就是压跨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她愿意与那个男人搭伙聊聊,也许就不会发生惨案。

当然,按西方社会伦理,朱丽叶是无可厚非的,作为一个单独出行的年轻女子,而且是个书呆子,她不愿搭理陌生路人,一心只想继续读她的书,也是可以理解的。虽然符合社会伦理,但朱丽叶缺乏悲悯之心,不谙人情世故,她的人生终究是不完美的:一辈子没有戴过婚戒,被女儿抛弃,老来孤寒,有五个外孙却一个也没见过面。

同样老年孤寂悲凉的还有德尔芬,年轻时与罪犯有染,用妇女用品藏毒贩毒而被捕入狱,又因身怀六甲而获得释放。曾经生下一个女儿,却毫不珍惜地放弃了,后来又放浪形骸多次堕胎。年老时母爱苏醒,苦苦寻找女儿却发现女儿早已不在人世。

或许朱丽叶、德尔芬命运在暗示:没有悲悯心、缺乏宗教情怀的人不配有好的命运。虽然作家没有直接进入作品点评人物,但故事结尾暗含善恶有报,依稀可见道德评判。

朱丽叶人生三部曲总是有阴霾,铁轨上的血与马桶里的经血混合出的血腥味经久不散,弥漫她的一生,定下了不祥的基调。后来朱丽叶与埃里克吵架后,埃里克出海打鱼遇难,尸首面目全非,只能用布包裹后火化,随情节展开,悲剧气息越来越浓郁。

(二)悬念纷至沓来,抽丝剥茧露出的是真相吗

德尔芬的故事读来扑朔迷离,她出场的时候有很多悬念。起初以为她只是喜欢过路的女孩劳莲,后来她拿出自称是捡到的刻有劳莲名字的金项链,然后讲述好友丢失女儿的故事……门罗很高明地设置了一个又一个的悬念,像剥竹笋壳一样层层推进,劳莲和德尔芬都是迷局中的人,谜底揭开时似乎真相大白,德尔芬备受打击,伤心离去。德尔芬寻找女儿是《侵犯》里中途出现的一条副线,其中隐含着一个迷途知返的女人母爱复活的伦理线,所发生的诸多事件是交错于伦理线上的伦理结。

哈里和艾琳与女儿劳莲一家的生活是《侵犯》贯穿始终的主线,其中隐含着一条充满亲情的家庭伦理线:父慈母爱女儿乖巧懂事。劳莲在一次帮父母收拾家什时发现了一个纸盒,引发她的好奇。纸盒里装的是什么?竟然是一个婴儿的骨灰。这个婴儿是谁?她是怎么死的?劳莲有过一个夭折的姐姐?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一场什么样的事故?悬念叠出,疑云密布。一群放学的学生路过酒店,女招待德尔芬为什么惟独对劳莲热情?她讲述的故事主角是谁?她为什么有一根刻有劳莲名字的金项链?德尔芬是谁?一连串的疑问引发了劳莲对自己的身世的猜想。

小说结尾更是耐人寻味:劳莲被雪底下的蒺藜粘满全身,她自己是无法摘除的。“上百个蒺藜”意味着这个少女心里疑窦丛生。到底谁是真正的劳莲?活着的劳莲是死去的劳莲的替代品吗?父母为什么不为亲生女儿另外起名字?父母真的是太喜欢劳莲这个名字?还是以“劳莲”之名怀念那个不幸夭折的劳莲?这一切像蒺藜沾满劳莲全身,“她恨死了这些蒺藜,想用双手对着打,也想大喊大叫,可是她知道她唯一能做的,就仅仅是坐着不动并耐心等待。”[2]250小说的结尾充满寓意,水落石出之后,又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三)意外事故与凶案,加深了小说的批判内蕴

门罗巧妙使用悬疑小说的写法讲述小镇人物寻常故事,寻常之中隐约显现的意外事故与凶案,加深了小说的批判主题,揭示人性的自私和突破伦理禁忌还可能衍生阴谋和罪恶。

小山羊弗洛拉与卡拉俨然是闺中密友,像一个充满人性的精灵。它能读懂卡拉的喜怒哀乐,会安慰也会调侃卡拉,它先后两次失踪。小说结尾处卡拉看见“草丛里肮脏的、细小的骨头。那个头盖骨,说不定还粘连着几丝血迹至今未褪尽的皮肤。这个头盖骨,她都可以像只茶杯似的用一只手捏着[2]48。”骨头暗示了小山羊作为罪恶的目击者已经被残害。只因它闯见了克拉克与贾米森夫人夜谈,窥见了一个阴谋,让克拉克和西尔维亚受到了惊吓,因而被害死了。从此卡拉生活在不寒而栗的阴影里。仿佛深呼吸都能感觉到肺里有一根刺痛人的针。卡拉的话更是耐人寻味:“所有的了解,都捏在了一只手里。”[2]48

门罗小说中被谋杀对象不一定是人,有时是一只羊,有时是一群苍蝇,面对它们的尸体,小说中的人物所感到的惊悚和冲击,不亚于面对人类凶杀案。《逃离》里的小山羊弗洛拉具有神性,像天使又像精灵,它的遗骸令卡拉震惊,也让读者悚然。《法力》里窗台上堆成金字塔形状的苍蝇们的尸体则让人作呕欲吐。

有谋杀案的地方就有罪恶,奥利与克拉克一样都是邪恶人物,这个伪君子起初鄙视具有特异功能的泰莎姑娘,把这个能掐会算的女子称为“半职业性的、行为很浪荡的乡下娼妓”。后来却偷偷地把她的故事写成文章发表,出卖泰莎为自己赚得了文学声誉。之后又以探索研究人体功能为名,欺世盗名。他把泰莎当作实验品,毁了泰莎的健康,将其抛弃在医院,任其忍受煤气和针扎等各种残酷的治疗。最后还把她变成挣钱的道具、摇钱树。而这一切罪恶勾当,奥利竟然还无耻地为之蒙上爱情的浪漫面纱。《法力》情节迷雾深锁,南希听泰莎说奥利死了,奥利对南希说泰莎死了。最终拨开迷雾才露出奥利狰狞可憎的嘴脸。

用悬疑小说的手法,描写罪恶和阴谋。门罗揭开冰山一角,露出一幅现代社会道德崩溃图。除了鞭挞奥利这等甘愿与金字塔形状的苍蝇死尸为伍的恶人,门罗还用悬疑小说的写法,通过意外事故表明突破伦理禁忌的人可能遭致惩罚,以此警示道德上迷路的人们应该及早返回。诸如《激情》结尾,尼尔医生这位心智成熟的大哥,诱拐了自家未来的弟媳后,遭遇了车祸。这位风月高手最终为逾越家庭伦理付出惨痛的代价:把格雷斯送回后,酒驾的尼尔返回路上撞上了桥墩,由于速度太快爆炸起火,车毁人亡。

悬疑元素不仅加深了批判主题,还增加了门罗小说戏剧性和可读性,她的故事往往开始时疑云密布,中间人物误入歧途,到结尾云开月朗,水落石出。比如《播弄》,其情节让人困惑:穿错了一条绿裙子就错失了一段浪漫因缘?命运的播弄让人不禁唏嘘感慨,当事人若冰因此终身未嫁。许多年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命运酷肖当年没看完的莎剧《错误的喜剧》,原来心仪的南斯拉夫男子丹尼洛·阿德齐克有个孪生兄弟亚历山大·阿德齐克,阴错阳差,她赴约时偏偏碰上了相貌一模一样的哑巴弟弟。对于若冰而言,由于相貌造成的误会导致的不是莎剧好事多磨后终成眷属之喜,而是天人永隔、生死两茫茫的伤痛。

(四)充满悖论的人生,无法以正常逻辑进行推理解释

门罗的小说看似平淡无奇,写的都是平凡而普通的生活故事。但其中包含了关于人类的存在与处境的深奥哲学,甚至可以感悟存在主义哲学的基本命题: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

《侵犯》里,一个死孩子的骨灰在家中柜子抽屉里放了十多年,连骨灰盒都没有,只是随意放在一个纸盒里。这个家搬迁了许多次,骨灰纸盒却一直没有丢失。这是不合常理的,其背后一定有惊人的秘密。做父母的声称一直太忙而没有安葬这个孩子,十多年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间下葬一个孩子?难以置信,理由荒谬。直到死婴儿的亲生母亲来了,才葬于哈里家宅院的雪地里。其葬仪也只是祈祷唱歌撒骨灰,看来并不需要费太多时间和精力。其实没有安葬死去的孩子,更多的是无法面对。因为对这个夭折的孩子,哈里和妻子艾琳有负罪感和愧疚。

4月1日是愚人节,顽皮的南希到处恶作剧,愚弄人,最终自己被命运捉弄。她假装蝙蝠入室捉弄父亲、电话调侃闺蜜金尼,然后到诊所装病戏弄医生威尔夫,回家后却真的生病发烧了。由于戏弄而内疚,竟然不好意思拒绝威尔夫而答应了他的求婚。南希因愚人节一次玩笑而鬼使神差地把自己一生赔给了威尔夫。而金尼姑娘拒绝威尔夫求婚,最终却以伴娘身份出席了威尔夫的婚礼。奥利鄙视有法力的泰莎,蔑称她是“半职业性的、行为很浪荡的乡下娼妓”,却像吸血虫一样,一辈子寄生在泰莎身上。有法力的泰莎,能用肉眼看到人们看不到的东西。她能为别人算命解惑,指点迷津。却算不出自己的命,被虚伪的奥利欺骗了一辈子,成为奥利沽名钓誉的筹码,沦为奥利挣钱的道具、摇钱树。(《法力》)

总之,爱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写小镇故事,勾勒小镇人物,看似平常,主旨却非常深刻。写出了生活的矛盾,暴露了人性的问题,反映了加拿大社会伦理和家庭伦理。她以悬疑小说的笔法,反映了现代社会道德之殇。“在她的小说的表面之下,往往潜伏着一种阴森朦胧的悬念。”[3]359因此,她的小说风格沉郁,内容深沉,尤其是在女性人物的命运中,往往隐含着悲剧。

参考文献:

[1](加拿大)艾丽丝·门罗,(瑞典)斯蒂劳·阿斯博格.爱丽丝·门罗:在她自己的文字里[J].名作欣赏,2014,(1):51-52.

[2](加拿大)艾丽丝·门罗.逃离[M].李文俊,译.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3]李文俊.《逃离》译后记[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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