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节日背后的“笨”办法

肖博

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好节目都要经历痛苦而艰难的过程，采制过程中任何一个环节处理不好，都会影响到节目的品质和质量，因此要想探讨做好节目的方法，就一定要回答好节目采制过程中的以下几个问题。

也许在一些同行和观众眼中，“每周质量报告”栏目比较特殊甚至有点神秘，这或许与我们长期关注产品质量和食品安全领域，并且采用了大量的暗访等特殊拍摄手段有关。但是从栏目操作层面看，我们并没有什么独家秘籍，制作流程和大多数栏目一样，如果非要从中找到一些不同，可能就是我们在每个环节设定了一些特殊的标准要求，而这些标准就是所说的笨办法。好节目的选题来自哪里

一个是关注生活，一个是注意积累。以《胶囊里的秘密》为例，应该说毒胶囊这个选题的发现经历了两个主要阶段。第一个阶段我们关注的重点并不是胶囊而是明胶，明胶是一种重要的食品生产原料，很多食品生产过程中都离不开明胶，比如果冻、糖果、酸奶等等。而明胶又分为两种：一种是食用明胶，一种是工业明胶。这两种明胶简单地说有这样的差别：食用明胶所用原料比较好，吃了以后对人体没有什么危害，但生产成本比较高；工业明胶所用原料比较差，如果加工成食品可能给消费者带来健康风险，但是生产成本比较低。会不会有食品企业使用工业明胶冒充食用明胶来生产食品呢？这是我们针对众多用明胶生产的食品的最初怀疑，但这只是一个基于生活常识的怀疑，如果要想把这个怀疑变成一个选题，那就需要去证实。没想到的是，把这个怀疑变成一个选题竟然用了8年时间。

首先，好选题必须具有独家性，要想成就一期好节目，那么就必须寻找到其他媒体未曾关注过的独家事实，或者是找到别人没有涉及过的独特角度；其次，好选题必须具有贴近性，好节目必须关注的是公众关心的问题，必须反映时代脉搏和社会焦点；第三，具有普遍性，好节目反映的问题不能是片面的个案问题，而应该是能反映行业普遍存在的问题。从分析来看，问题明胶的选题具有这样的潜质，因此我们开始了对这个领域的长期关注和积累。在这期间栏目组也组织记者对明胶行业进行过调查，但是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与我们当时熟知的食品加工行业不同，作为中间环节的明胶行业更难接触、更难调查，在数次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了越来越多的线索，但是始终没有取得最终的实质性突破。与此同时，我们还对与明胶相关的食品加工环节也进行了深入调查了解，但是随着食品原料的发展和工艺更新，我们没有发现更有价值的内幕。就在不断地调查努力陷入僵局的时候，记者得到了关于胶囊加工存在问题的线索，让我们看到了一丝曙光。2011年记者在对药品质量调查过程中发现，药用胶囊的生产原料也是明胶，那么，我们多年怀疑的工业明胶流向食用领域的问题，会不会在药用胶囊生产过程中发生呢？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们对药用胶囊行业展开了调查，从这开始的8个月时间，我们揭开了胶囊里的秘密。

好节目的调查怎么做

如果说好选题是基础，那么把好选题变成好节目的过程就显得更为重要了，或者说这是做好节目的核心环节，对节目来说就是调查采访的过程。在毒胶囊这期节目的调查过程中，需要回答的第一个问题是，药用胶囊使用的明胶到底是不是工业明胶？记者首先对药用胶囊的生产厂家展开调查，经过前期调研发现，药用胶囊最集中的产地在浙江新昌，在业界号称是胶囊之乡，生产胶囊的历史长达50多年，最高峰时有300多家胶囊加工点，后来政府进行过多次整治，在我们开始调查的时候有30多家正规的胶囊生产企业，因此新昌成为调查第一站。

然而，记者在新昌的调查进行得并不顺利，由于胶囊厂的产销相对封闭和固定，对生人的戒备心理非常明显，记者和这些厂家的接触进展非常缓慢，效果一直不好。面对一个全新的领域，遇到这样的问题也在意料之中，栏目组和记者沟通之后，确定了稳步推进的调查原则。我们在30多家企业中筛选出两家规模较大的作为重点调查对象，并有意将调查范围控制在这两家企业身上，希望通过重点突破的途径找到问题答案。随着接触增多和调查深入，我们发现这些企业对于胶囊生产所用的明胶原料都比较敏感，只要谈到这个话题基本都无法继续深入。虽然没有实质性进展，但是这些信号提示记者，怀疑是有道理的。因为根据以往的调查经验，一般企业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信息，大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核心技术，一种就是不可示人的秘密。原料明胶没有技术含量，那就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这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人与人接触过程中，时间有时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随着时间推移，记者和这些明胶厂的老板和工人的交流也越来越多，对方的心理防线也在一点点放松。在交谈过程中，我们获得一个重要信息：他们把生产胶囊用的原料明胶叫做白袋子明胶。虽然无数次从这些人口中听到白袋子明胶这个名字，但是我们却始终没有看到白袋子明胶的真面目，更不知道这种明胶到底是不是工业明胶。在这个过程中不能着急，任何一点冒进都可能让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信任化为乌有，我们能做的就只能是耐心等待，不断寻找突破的机会。为探寻真相，记者多次前往新昌，多次前往这两个胶囊生产厂，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个偶然的机会，记者在其中一家工厂的门口遇到一辆车，车上装满了白色袋子，职业敏感告诉我们，这非常可能就是一直寻找的白袋子明胶。不由分说，记者立刻跟随这辆车进入厂区，结果发现这确实就是我们一直只闻其名而没有见过真面目的白袋子明胶！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接下来对于明胶厂的调查就比较顺利了。通过这个运送白袋子明胶的人，我们不但拍摄到白袋子明胶被送到车间的全过程，而且还一点点摸清了白袋子明胶在新昌地区暗中销售的整个隐秘链条。

记者在发现“自袋子明胶”之后并没有罢手，而是沿着这条并不清晰的线索，继续展开更为艰难的调查。那么，这些白袋子明胶是哪里生产的，到底是不是我们怀疑的工业明胶呢？由于已经有了基本的信任，我们探听白袋子明胶的来源没有费太多功夫，很快就得知两个重要的来源分别是河北和江西，记者继续上路。又是几经周折，才有了节目中那些让人震惊、令人过目难忘记忆犹新的精彩画面和事实真相。调查的结果与我们之前的判断一样，这些白袋子明胶就是工业明胶，在新昌的一些胶囊厂这些工业明胶被加工成了药用胶囊。

接下来是更大的难题，前面的所有调查要想成立，需要最后的一个条件是，这些调查中证实了有问题的药用胶囊，最终卖到了药厂，并被生产成胶囊类药品，如果这个环节不能突破，其他的调查就都没有意义。胶囊厂都信誓旦旦地说它们生产的胶囊卖到了很多大名鼎鼎的药厂，是真是假？在整个调查过程中，记者采用的又是笨办法，按照在胶囊厂得到的信息，一家接一家地对药厂进行调查，药厂因为特殊的管理要求，要想进厂了解其原料来源都是难上加难，而在这个过程中同样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只能各个突破。吉林、黑龙江、青海、四川等十几个省份的药厂，就成了记者的调查对象，而且绝大多数药厂最终都被记者突破。记者在药厂发现了此前调查的问题胶囊厂的产品，从调查角度来讲，这样的证据是不会有任何争议的直接证据，但是我们觉得这还不够，最后需要证实的问题是药厂最终生产的产品使用的是用工业明胶生产的问题胶囊。一方而我们对药厂进行了更为深入的调查，另一方面我们对部分药厂的胶囊产品进行了检测，结果两条线索最终得到的结论都支撑了我们的判断，有相当数量的胶囊类药品所用的药用胶囊是用工业明胶生产的问题胶囊。

另外，在这个部分的最后必须强调一点，好节目的背后离不开好记者，尤其是调查栏目，记者的调查功力、职业理想、职业追求、调查态度以及对于真相的渴求程度叠加在一起，最终决定着节目的品质和水平。

总结“每周质量报告”的调查节目与其他调查节目的区别时，我们认为调查于段有很大的不同，这种实证式调查无疑提升了记者调查采访的难度。随着栏目的发展，我们在这方面的要求还在不断提高。首先，我们要求证据链闭合，节目中所反映问题的证据链必须能互相证实，而且不能有证据盲点。其次，我们将记者调查采访中得到的证据分为两类，一类是直接证据，一类是间接证据。直接证据是指有书面证明材料，或者记者直接拍摄到了造假现场等等能直接证明节目中反映问题的证据；间接证据是指采访对象的同期声，或者我们在调查过程中了解到的一些其他信息。直接证据在使用的时候基本没有限制，是可以采信的部分，但是对于间接证据就会比较谨慎，如果只有一个间接证据我们不会采信，这个时候需要记者继续寻找能够支持这一问题的直接证据，或者有多个不同来源的间接证据，才能确定采信。我们对于证据的严格要求对记者来说就是不断提升调查采访难度，尤其我们眼中的好选题和好节目，这样的硬性要求会更多。这就是为什么像《胶囊里的秘密》这样的节目，记者前期采访的时间会长达8个月之久，足迹踏遍十几个省份，行程数万公里。走了大半个中国，记者说最繁忙的s天，连续乘坐6次航班，每天至少有一顿饭是在飞机上吃的，经过这样努力和奔波，记者拍摄的素材长达数十个小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要想满足我们对好节目近乎苛刻的证据要求。

还有，随着调查节目的不断发展，我们面对的调查对象在量级上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在栏目创办初期，我们主要报道的对象是一些小作坊或者小的造假窝点，但是发展到现在，我们反映的问题越来越多的是在某个行业具有普遍性的行业内幕，这就要求必须对行业中的一些大企业甚至是龙头企业存在的问题进行调查，对手量级的变化对于我们的调查采访难度的提高非常明显。

好节目怎样才能效果更好

到底什么节目算是好节目，尤其是什么样的调查报道算是好的报道呢？除了在专业和技术层面必须做到优秀之外，能否取得良好的传播效果，发挥良好的社会效益，是另外一个更高层面的标准要求。我们认为好的监督类报道应该是善意的，目的应该促进问题解决，促进社会发展，也就是说，像我们栏目宣传语所说的那样：共同打造高质量的生活。

像《胶囊里的秘密》这样的节目，怎样才能发挥更大的社会效益呢？节目播出前后栏目组和公安、药监、质监等执法部门进行了良好而又有效的沟通，在节目播出的第一时间，执法部门就对我们报道的问题企业进行了进一步调查，并在调查中进一步确认了节目中报道的问题，同时药监等部门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了胶囊类药品的抽查检验，同样发现工业明胶加工药用胶囊的问题并非个例，并因此展开了全国范围的胶囊类药品整治工作。整个链条上各个问题环节的负责人都受到惩处，监管部门没有尽到监管义务的责任人也受到了处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胶囊里的秘密》的社会效益直到现在还在延续，这就是我们心目中的好节目。（作者是中央电视台“每周质量报告”栏目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