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安方言不带方所宾语的双宾句

2014-04-15 04:45陈曼君
集美大学学报(哲社版) 2014年2期
关键词:二价惠安三价

陈曼君

(集美大学文学院,福建厦门361021)

惠安方言双宾句分两类,一类是不带方所宾语的双宾句,一类是带方所宾语的双宾句。这里,我们着重讨论不带方所宾语的双宾句。

正如李宇明先生所说的:“双宾句是句法分析中比较麻烦的一类句型。至今人们对双宾句外延的大小、内部小类的划分、结构层次的切分等,认识还相当不一致。”[1]而争议最大的莫不在于动语动词上。范晓先生曾指出,能带双宾语的动词主要是交接动词。根据“宾2”转移的方向①在这里,范晓先生把一般指人的“宾1”看作直接宾语,把一般指物的“宾2”看作间接宾语。这跟传统的说法正好相反。,他把交接动词分为“交”类动词、 “接”类动词、“借”类动词三类,并相应地也把由交接动词构成的双宾句分为三类。[2]笔者比较认同这一做法,对惠安方言不带方所宾语的双宾句的探讨是以此为依据的。

一、双宾句对动语动词和主语的选择

在范先生看来,“交”类动词动作的方向是外向的。以主语为着眼点, “宾2”所表示的事物由主语一方转移到与主语相对的“宾1”一方,所以“交”类动词是外向动词。这类动词的特点是,都带有“给予”义,大都能带“给”,例如: “送给” “还给” “交给” “寄给”等。“交”类动词主要有:给、送、发、交、退、还、赔、寄、补、贴、卖、嫁、教等。表示询问和称呼的动词也常常带双宾语。因“询问”“称呼”暗含着“给予”义,它们也可看作“交”类动词。主要有:问、称、封、评等。“接”类动词动作的方向是内向的。以主语为着眼点,“宾2”所表示的事物从“宾1”一方向主语 (接受者)一方转移。这类动词都含有“得到”义,动词后可带“到”,如“收到” “接到” “拿到”等。“接”类动词主要有收、接、赊、要、夺、抢、缴、偷、骗、罚、娶、买等。 “借”类动词常见的有借、租、捐、分等,它们孤立时有歧义,进入具体的句子,有时用作内向,有时用作外向,所以又称兼向动词。[2]这些交接动词是普通话双宾句的常用动词,也是惠安方言双宾句的常用动词。需要指出的是,有的动词无法在惠安方言双宾句中出现,如普通话的“他告诉我们一件事”在惠安方言里必须说成“伊共阮说一条代志”。

很多时候,普通话能说的双宾句,惠安方言也能说。不过,普通话中的三“向”动词在惠安方言里并不完全以同样的三“向”对号入座,例如:

(1)小刘发我六千箍sio55-24lau24huat4-13ɡua55lak13-22tshu~i33khɔ33小刘替我把六千元发了—小刘发给我六千元。

句中的动语动词“发”在普通话里是外向动词,到了惠安方言则成了有歧义的兼向动词,即“发”既可以是外向的,也可以是内向的,使双宾句脱离了具体的语境时便成了歧义句。在惠安方言里,当“发”之类动语动词作外向动词理解时,它们和普通话一样都是三价动词。但当它们作内向动词理解,即作句中的第一种意思理解时,实际上包含着两个动作:先取得,后给予,因此这类动词所联系的语义成分有四个,如例子中的“发”除了联系出现于句中的“小刘”“我”“六千箍”这三个语义成分外,还联系着另一个被隐含起来的语义成分——六千箍的受益者。不过,“小刘”相对“我”而言是受者。

事实上,能进入双宾句的动词还有一些二价动词,只是此类二价动词只有在进入双宾句的时候才成为三价动词。对此,马庆株先生较早做过这方面的研究。[3]而这类动词在惠安方言里也为数不少。例如:

(2)伊喷我一身水i33phun42-55ɡua55tsiɁ13-22sen33tsui24他喷了我一身的水。

(3)小刘穿我一领衫sio55-24lau24tshiŋ42-22ɡua55tsiɁ13-22liã55sã33小刘拿了我一件衣服穿。

“喷”“穿”原本都是二价动词,它们进入这些双宾句都变成了三价动词。其中,“喷”属于外向动词,此类动词还有“伤、吹、踢、改、救、泼”等;“穿”属于内向动词,此类动词还有“抄、拔、拆、擦、钓、读、割、掠 (抓)、抱、食 (吃)、写、用、煮”等。当然,这只是大致的归类,有的二价外向动词和内向动词之间并没有截然的界限,在一定的场合下,它们可以用为外向动词,也可以用为内向动词:

(4)伊看我两兮囝仔 i33khuã42-55ɡua55lŋ24-22e24-22ken55-24ã55他为我看管两个小孩。

(5)伊看我两卷小说 i33khuã42-55ɡua55lŋ24-22kŋ55-24sio55-24suat4他看了我两本小说。

在有些二价动词中,惠安方言的“向”与普通话的“向”也有很大的差别:

(6)伊斟我一杯酒i33then24-22ɡua55tsiɁ13-22pue33tsiu24他从我这里倒走了一杯酒—他斟给我一杯酒。

(7)伊搬我一箱可乐 i33puã33ɡua55tsiɁ13-22siŋ33khɔ55-24lɔk13他从我这里搬走了一箱可乐—他搬给我一箱可乐。

像例6中的“斟”之类动词在普通话里都是外向动词,例7中的“搬”之类动词在普通话里是内向动词,可这两类动词到了惠安方言不带方所宾语的双宾句却都成为三价兼向动词。它们既可表示“获得义”,也可表示“给予义”,分别如例子里的左、右式。

在动语动词为动作动词、不带方所宾语的双宾句里,主语都指人,把它投射到句法层面上或表现为人称代词,或表现为指人名词;把它投射到语义层面上都体现为施事。

惠安方言动作动词带双宾语是如同普通话那般只有一种语序,还是可以有两种不同的语序?如果有两种不同的语序,是否语序的改变会导致句子意思的改变?凡此种种,不可一概而论。下面将一一加以讨论。

二、双宾语的语序及其构成

下面讨论时,笔者把一般指人的宾语即间接宾语记为O1,把一般指物的宾语即直接宾语记为O2,同时把双宾句“S+V+O1+O2”记作A式,把双宾句“S+V+O2+O1”记作B式。

众所周知,普通话的双宾句只有A式一种语序。除了跟普通话双宾句的情况相同外,汉语方言双宾句之间的差异说起来大体有这么几种情况:其一,只见B式的说法。依据黄伯荣《汉语方言语法类编》,这种情况主要出现于湖北西南官话、鄂南话和湖南衡阳话、汝城话以及广东海康话等方言,且从书中所列的例子来看,使用B式的都是给予类双宾句。[4]其二,A式和B式互补。这种情况以粤方言为代表。粤语双宾句只有给予类使用B式①从邓思颖先生对粤语双宾动词的细致分类中,我们还发现并非所有的给予类动词都接受B式。,取得义等其他类使用的一般是A式。[5]其三,A式和B式并存。这种情况主要见于吴语、湖北鄂东话[4]、黄冈方言[6]、大冶方言[7]和湖南湘乡话[4]、邵阳方言[8]等。在这些方言中,A式和B式两可而意义不变的一般都是给予类双宾句。如果实物性取得类双宾句也是A式和B式两可时,从A式到B式,意义一律由取得义变为给予义。

与上述这些情况相比,惠安方言不带方所宾语的双宾句更为复杂。惠安方言双宾动词与“度 (给)”之类词组合为“伊寄度我一卷册(他寄给我一本书)”这类双宾句,句中动词所带的双宾语是不能易位的。除此之外,双宾句里的双宾语一般是可以易位的。不过,双宾语的易位,往往要受一定的条件限制。双宾语移位后可能出现下列四种情况。其中以A式最为常见,B式总是出于某种语用的需要。

(一)不改变句意

双宾语O1和O2可以易位,易位后不改变句意的主要有以下三类双宾句。

1.由二价和三价外向动词构成的双宾句。三价外向动词一般都是非贬义的,而二价外向动词就有贬义和非贬义之分。二价、三价外向动词所带的双宾语一般都可以易位,并且易位后不改变句意。由于二价非贬义外向动词构成双宾句的情形和三价外向动词构成双宾句的情形并无二致,因此,下面着重谈的是三价外向动词和二价贬义外向动词构成双宾句的情况。

由这两类外向动词构成的双宾句,当O1是单音代词时,A式和B式两可而句意不变的情况最为常见。这时,两类双宾句又因O1是否有连读变调而分为两种情况。O1有连读变调时,在上述两类双宾句A、B式中可能都读原调,也可能是在A式里读变调在B式里读轻声:

(8)A:伊喷我归身水 i33phun42-55ɡua55/ɡua55-24kui33sen33tsui55→B:伊喷归身水我 i33phun42-55kui33sen33tsui55ɡua55/ɡua0他喷了我满身的水/他喷了我满身的水哪。

(9)A:阿舅送我两卷册 a33ku22saŋ42-55ɡua55/ɡua55-24lŋ24-22kŋ55-24tsheɁ4→B:阿舅送两卷册我 a33ku22saŋ42-55lŋ24-22kŋ55-24tsheɁ4ɡua55/ɡua0舅舅送了我两本书/舅舅送了我两本书哪。

O1的读音不同,尽管表达的意义基本不变,但还是有口气上的差别。这两个双宾句的共同之处在于,O1在A、B式中都读原调时,说者都只是在客观地叙述一个事实①只是O1到了B式便成了说话的焦点。下列情况同此。;O1在A式读变调在B式读轻声时,说者都带有强调的口吻,都融入自己的主观情感。只是所强调的内容会因动语动词所表达的感情色彩的不同而不同。动语动词是三价非贬义动词的双宾句,不论A式和B式,表达的都是与者通过施行某动作把某物或某利益转移给受者。说者常常是受者,总是通过强调的口气对与者的举动或表意外的惊喜,或表感激和赞赏,如例9;说者也可以是旁观者,如例9中的“我”可以变为“汝 (你)”,旨在通过对O1的变读或轻读向受者强调与者对他的重视和施加的恩惠。动语动词是二价贬义动词的双宾句,不论A式和B式,表达的都是与者通过施行某一动作把某种伤害施加给受者。说者要么是受者,如例8,要么是旁观者,如把例8中的“我”变为“汝”,往往是借助强调的口气来发泄心中的不满、不平或愤怒。

上述两类双宾句的O1没有连读变调时,总是第三人称代词,在A式中都读原调,在B式里可读原调可读轻声:

(10)A:我/阿三伤伊一只羊仔 ɡua55/a33sã33siɔŋ33i33tsiɁ13-22tsiaɁ4iŋ24-22ã55→B:我/阿三伤一只羊仔伊 ɡua55-24/a33sã33siɔŋ33tsiɁ13-22tsiaɁ4iŋ24-22ã55i33/i0我/阿三伤了他一头小羊。

(11)A:我/扩头还因三万美金 ɡua55/khɔk4thau24huan24-22en33sã33ban42-22bi55-24kim33→B:我/扩头还三万美金因 ɡua55/khɔk4thau24huan24-22sã33ban42-22bi55-24kim33en33/en0我/扩头还了他们三万美元。

就像上面所说的,O1读原调时,说者的叙述具有较大的客观性;O1读轻声时,是一种强调,说者的叙述带有主观感情色彩。不过,例10和例11这两类双宾句B式里O1的轻读,其所起的作用与例8、例9里的有所不同。这两类双宾句的说者可能是局外人,也可能是与者。例10类双宾句B式的说者为局外人时有为受者打抱不平的意味,为与者时可能是一种愧疚,可能是一种自诩。例11类双宾句B式的说者为局外人时是对与者行为的一种肯定甚至赞赏,为与者时是一种郑重的声明,言下之意是自己已经尽力而为,不亏待受者了。

如果O1为亲属称谓词语或指人名词语,一般是双音节或多音节,它在上述两类双宾句里也能与O2的位序互换而不影响句意的表达。这时,这两类双宾句的O1在A式里只与其前动语连读,在B式里则自成一个连调组。A、B两式都是一种较为客观的叙述:

(12)A:人拆秀兰一块厝laŋ0thiaɁ4siu42-55lan24tsiɁ13-22te42-55tshu42→B:人拆一块厝秀兰laŋ0thiaɁ4tsiɁ13-22te42-55tshu42siu42lan24人家拆了秀兰一栋房子。

(13)A:我交阿母五百箍 ɡua55kiau33a33bu55ŋɔ22paɁ4khɔ33→B:我交五百箍阿母 ɡua55kiau33ŋɔ22paɁ4khɔ33a33,bu55我交给妈妈五百元。

动语不论是二价贬义动词还是三价动词,O1是人称代词也好,是亲属称谓词语或指人名词语也罢,都常常可以出现于对举句里:

(14)A:怀人四界拆厝,拆汝/阿三一块,拆我/阿四一块 huai24-22laŋ24si42-55kue42-55thiaɁ4tshu42,thiaɁ4li55-24/a33sã33tsiɁ13-22te42,thiaɁ4ɡua55-24/a33si42tsiɁ13-22te42→B:怀人四界拆厝,拆一块汝/阿三,拆一块我/阿四 huai24-22laŋ24si42-55kue42-55thiaɁ4tshu42,thiaɁ4tsiɁ13-22te42li0/te42-55a33sã33,thiaɁ4tsiɁ13-22te42ɡua0/te42-55a33si42那些人到处拆房子,拆了你/阿三一栋,拆了我/阿四一栋。

(15)A:阮阿舅送我/阿三两卷 (册),送伊/阿四 两 卷 (册)ɡun55-24a33ku22saŋ42-55ɡua55/a33sã33lŋ24-22kŋ55-24(tsheɁ4),saŋ42-55i33/a33si42lŋ24-22kŋ55-24(tsheɁ4)→B:阮阿舅送两卷 (册)我/阿三,送两卷 (册)伊/阿四ɡun55-24a33ku22saŋ42-55lŋ24-22kŋ55-24(tsheɁ4)ɡua55/a33sã33,saŋ42-55lŋ24-22kŋ55-24(tsheɁ4)i33/a33si42我的舅舅送了我/阿三两本 (书),送了他/阿四两本 (书)。

在上述两类双宾句里,作为亲属称谓词语或指人名词语的O1由单句到了对举句,其读音依然没有改变。动语是二价贬义动词的,用于对举句的人称代词O1在A、B式里更多的是分别读变调和轻声,如例14。动语是三价动词的,用于对举句的人称代词O1在A、B式里更多的是读原调,如例15。即使是这两类句子中的O1一方为人称代词一方为亲属称谓词语或指人名词语,人称代词、亲属称谓词语或指人名词语在A、B式里的读音格局依然没变。无论动语动词是二价贬义动词还是三价动词,A式和B式两可的对举句对O2往往有音节数上的要求,一般以双音节为宜。而O2总是带数量修饰语的名词性短语,往往是三音节或三音节以上,这时总是可以凭借一定的语境把它省略为双音节词语,以数量来指代包含该数量的整个事物。当然如果没有特定的语境,它的音节也是可以在三个或三个以上的,只是读起来就没有那么顺畅了。下列的情况同此。

上述双宾句里的O2都是指物的,如果O2指人或者指跟人有关的称号、头衔等,那么O1往往是人称代词,而且在B式里常常轻读。例如:

(16)A式:因老母叫我“大头鲢”en33lau22bu55kiau42-55ɡua55/ɡua55-24tua42-22thau24-22lian24→B式:因老母叫“大头鲢”我en33lau22bu55kiau42-55tua42-22thau24-22lian24ɡua0他妈妈叫我“大头鲢”。

在例16里,给予物“大头鲢”没有明显体现出被转移的痕迹,它与受者“我”之间有不可分离的关系。如果给予物明显体现出由一方转移到另一方,那么O1在B式里就可以根据表达的需要或读原调,或读轻声,不过B式的说法比较少见:

(17)A式:学堂今年评伊优秀生 oɁ13tŋ24ken33l~i24phiŋ24-22i33iu33siu42-55siŋ33→B 式:学堂今年评优秀生伊 oɁ13tŋ24ken33l~i24phiŋ24-22iu33siu42-55siŋ33i33/i0今年学校评他为优秀生。

2.由二价和三价内向动词构成的双宾句。凡是由二价内向动词和三价内向动词构成、表示与者有所损失的双宾单句,当句中的O1为人称代词时,双宾语O1和O2都可以易位,且易位后不改变句意。这时,A式里的O1有连读变调的可有变调和原调两读,没有连读变调的只读原调,B式里的O1一律读轻声。O1在A式读变调就如同其在B式读轻声一样,都在强调与者的损失,但如果O1在A式读原调,就没有强调的意味了。例如:

(18)A:因同学用我两块雪文en33taŋ24-22oɁ13iŋ42-22ɡua55/ɡua55-24lŋ24-22te42-55sap4-13pun24→B:因同学用两块雪文我en33taŋ24-22oɁ13iŋ42-22lŋ24-22te42-55sap4-13pun24ɡua0他的同学用了我两块肥皂。

(19)A:我偷伊野齐笔墨纸ɡua55thau33i33ia55-24tsue42-22pit4-13bak13-22tsua55→B:我偷野齐笔墨纸伊 ɡua55thau33ia55-24tsue42-22pit4-13bak13-22tsua55i0我偷了他很多的笔墨纸。

如果内向动词用于双宾对举句,使对举句A式和B式表义相同,那么这类对举句往往只选择二价的,且对它的语义特征有严格的限制。这时,O1除了可以选用人称代词外,还可以选用亲属称谓词语或指人名词语。例如:

(20)A:阿姑食汝/阿大一顿,食我/阿细一顿 a33kɔ33tsiaɁ13-22li55/a33tua42tsiɁ13-22tŋ42,tsiaɁ13-22ɡua55/a33sue42tsiɁ13-22tŋ42→B:阿姑食一顿汝/阿大,食一顿我/阿细 a33kɔ33tsiaɁ13-22tsiɁ13-22tŋ42-55li55/a33tua42, tsiaɁ13-22tsiɁ13-22tŋ42-55ɡua55/a33sue42姑姑吃了他/阿大一顿,吃了我/阿小一顿。

能进入这类对举句的二价内向动词有个特点,就是其所指动作施行后都使受事消耗掉,而不能使受事的位置发生转移。所以,这类动词具有 [+消耗]的语义特征,如“食 (吃)”之类。在例20中,O1无论是人称代词还是亲属称谓词语或指人名词语,它们在A式和B式里都读原调,说者只是在客观地叙述一个事实。此外,例子中的人称代词O1还可以因为说者口气的不同而有另一种读法,即在A式读变调在B式读轻声,这时说者在叙述一个事实的同时渗透着个人的情感,有意强调与者的付出或者所受的损失。当然,这是就有连读变调的人称代词O1而言的。如果O1是如“伊”之类没有连读变调的人称代词,它在B式可以读轻声,可以通过轻读来表达个人情感,但在A式里就只能读原调,跟亲属称谓词语或指人名词语一样无法通过整个结构的变调来表达个人情感。

3.由二价和三价兼向动词构成的双宾句。例如:

(21)A式:我 斟 汝/伊 一 杯 酒 ɡua55then24-22li55-24/i33tsiɁ13-22pue33tsiu24→B 式:我斟一杯酒汝/伊 ɡua55then24-22tsiɁ13-22pue33tsiu24li0/i0我从他那里倒走了一杯酒-我斟给了你/他一杯酒。

(22)A式:小刘发汝/我六千箍 sio55-24lau24huat4-13li55-24/ɡua55-24lak13-22tshu~i33khɔ33→B式:小刘发六千箍汝/我sio55-24lau24huat4-13lak13-22tshu~i33khɔ33li0/ɡua0小刘替你/我把六千元发了—小刘发给了你/我六千元。

这类双宾句的双宾语移位后,动语动词不论是二价还是三价,其“兼向”性质并没有改变。在A式里由兼向动词造成的歧义,到了B式里仍然没有改变。不管动语动词是哪一价,其所带的O1都是人称代词。当O1有连读变调时,在A式里读变调,在B式里读轻声,如例22中的“汝”和“我”。当O1没有连读变调时,在A式里一律读原调,在B式里也一律读轻声,如例21中的“伊”。O1在A式读变调就跟其在B式读轻声一样,都是说者的一种强调,强调中隐含着说者一定的个人情感和意见。在例21、例22之类句子里,当A式和B式表达的是获得义,O1为与者时,说者通过对O1的变读或轻读来强调与者的付出或所遭受的损失。说者为受者的,旨在传达一种歉意;说者为与者或旁观者的,旨在对受者传达一种不悦甚至不满的情绪。当A式和B式表达的是给予义,O1为受者时,说者通过对O1的变读或轻读来强调受者所受到的恩惠。说者为受者的,意在对与者表明一种肯定乃至赞赏的态度;说者为与者或旁观者的,意在引起对方的重视,得到对方的肯定。O1在A式读原调时,说者叙述时的客观性较强,这时A式和B式只存在着口气上的差别。

(二)改变句意和不改变句意两可

双宾语O1和O2可以易位,易位后可改变句意也可不改变句意的往往是由一些二价内向动词和三价内向动词构成的双宾句。这类双宾句通常出现于对举句,且其中的O1都是代词与代词的对举。不论句中的动语动词是二价内向动词还是三价内向动词,A式里有连读变调的O1都有变调和原调两读,没有连读变调的只读原调。绝大多数此类二价、三价动词句同例18一样都表示与者有所损失,所以这些双宾句A式中O1的两种读法体现在口气上的差别同例18里的差别完全相同。只是极少数如“买”之类动词句在表示与者有所失的同时也表示有所得,因此其A式中O1读变调时,是强调有所得还是有所失,则要视情而定。尽管如此,这些二价、三价动词句中双宾语O1和O2易位的情形并无二致。下面以“买”字双宾句为例加以说明:

(23)A式:老王买伊两斤米,买我两斤面lau55-24ɔŋ24bue55-24i33lŋ24-22ken33bi55,bue55-24ɡua55/ɡua55-24lŋ24-22ken33b~i42老王买了他两斤米,买了我两斤面条。

B1式:老王买两斤米伊,买两斤面我lau55-24ɔŋ24bue55-24lŋ24-22ken33bi55i33,bue55-24lŋ24-22ken33b~i42ɡua55老王买了两斤米给他,买了两斤面条给我。

B2式:老王买两斤米伊,买两斤面我lau55-24ɔŋ24bue55-24lŋ24-22ken33bi55i0,bue55-24lŋ24-22ken33b~i42ɡua0老王买了他两斤米,买了我两斤面条。

在这类动语是二价或三价内向动词的双宾句里,A式变为B式会产生两种表义截然相反的结果,一种是与A式表义相反的B1,一种是与A式表义相同的B2。A式和B2式都一律表取得义,句中主语施事是受者,O1是与者,O2所指物是由O1转移到施事身上;B1式一律表给予义,句中主语施事先是受者,而后是与者,O1是最后的受者,O2所指物先转移到施事手里,再由施事手里转移到O1身上。B1式和B2式之所以表义不同是因为O1的读音不同。在B1式里O1一律读原调,可在B2式里O1一律读轻声。由此可见,此类双宾句里的双宾语移位后会造成句子的歧义。O1在B2式里读轻声所表达的口气同其在A式里读变调的情形是一样的。

例23之类双宾句和例20之类双宾句在表义上的差别,主要是由这两类双宾句中动语动词的语义特征不同引起的。前一类双宾句中的“买”之类动词不具有 [+消耗]的语义特征,而具有[+转移]的语义特征,后一类双宾句中“食”之类动词的语义特征则相反。由于后一类动词具有消耗性,使得受者所得之物无法再次被转移。由于前一类动词不具有消耗性,使受者所得之物便具有了再次被转移的可能性。

(三)减少句子的义项

在例21、例22里,我们所提到的由二价和三价兼向动词构成的双宾句是一种情况,事实上它们还存在另一种情况。就是这类双宾句里的O1在A式和B式里都可以读原调,当它们读原调时,都是在表达一种客观事实,A式的歧义——获得义和给予义仍然存在,但B式里的歧义就消失了,只剩下给予义一个义项了。下面以动语为二价动词的双宾句为例:

(24)A式:伊斟我一杯酒i33then24-22ɡua55tsiɁ13-22pue33tsiu24他从我这里倒走了一杯酒-他斟给了我一杯酒。

B式:伊斟一杯酒我 i33then24-22tsiɁ13-22pue33tsiu24ɡua55他斟给了我一杯酒。

(四)改变句意

双宾语O1和O2可以易位,易位后改变句子意思的双宾句与例23类句子一样,也是由一些二价内向动词和三价内向动词构成的双宾句。这种双宾句里的O1和O2可以易位通常也是出现在对举句里。与例23类句子不同的是,这里的双宾句中的O1不是代词,而是名词性词语。下面以动语为三价动词的双宾句为例:

(25)A式:伊偷阿大一条金链仔,偷阿小一兮手指 i33thau33a33tua42tsiɁ13-22tiau24-22kim33lian42-22ã55, thau33a33sue42tsiak13-22ɡe24-22tshiu55-24tsi55他偷了阿大一条金项链,偷了阿小一个金戒指。

B式:伊偷一条金链仔阿大,偷一兮手指阿小 i33thau33tsiɁ13-22tiau24-22kim33lian42-22ã55a33tua42,thau33tsiak13-22ɡe24-22tshiu55-24tsi55a33sue42他偷了一条金项链给阿大,偷了一个金戒指给阿小。

当O1不是代词,而是名词性词语时,在读音上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O1在这里的A式和B式里的读音只有一种,前者同动语动词构成一个连调组,后者自己构成一个连调组,所以A、B式里O1的末尾音节都读原调。这里的A式和例23中的A式相比,它们之间的差别只是由各自句中的O1在读音上的差别引发的口气上的差别。这里的B式之所以不会出现例23中B2式的情形,是因为该式中的O1无法轻读,无法成为受损者。

三、双宾句的语义特征

不带方所宾语的双宾句的语义特征是由一个动核和三个语义角色构成的。动核是双宾句的核心,由动语动词充任。三个语义角色投射到句法层面上便分别是主语、间接宾语和直接宾语。它们紧密地依附在动核上。因此,句中的语义角色由什么来扮演,主要取决于核心动词的语义特征。由于惠安方言的双宾句不同于普通话双宾句的常规语序,所以在考察整个双宾句的语义特征时,不仅要弄清句中各句法成分的语义特征,而且还需考虑到语序问题。

我们知道,在惠安方言里,带双宾语的动语动词一般是动作动词。惠安方言和普通话一样,动语动词都有外向动词、内向动词和兼向动词之分。在双宾句中,外向动词和内向动词都分别联系着施事、当事和受事三个动元。其中,外向动词和内向动词分别联系的“当事”实际上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外向动词联系的当事是受者,内向动词联系的当事既可以是受者,也可以是与者。为此,我们把作为受者的“当事”称为“当事1”,把作为与者的“当事”称为“当事2”。从上面的研究可以看出,双宾句的句模有兼类句模和非兼类句模之分。非兼类句模指的是一个双宾句只有一个句模。兼类句模指的是一个双宾句有两种句模两个句意或者一个句意有两种句模。因此,兼类句模又可分为有歧义兼类句模和无歧义兼类句模。

惠安方言上述双宾句的非兼类句模主要有“施事+动核+当事1+受事” (如“伊寄度我一卷册 (他寄给我一本书)”)、“施事+动核+当事2+受事”(如例25A)、“施事+动核+受事+当事1”(如例25B)三种。有歧义的兼类句模有“施事+动核+当事1+受事”和“施事+动核+当事2+受事”两可 (如例1)以及“施事+动核+受事+当事1”和“施事+动核+受事+当事2”两可 (如例21B);无歧义的兼类句模也有两个,它们是“施事+动核+当事1+受事”和“施事+动核+受事+当事1”两可 (如例9)以及“施事+动核+当事2+受事”和“施事 +动核 +受事 +当事2”两可(如例18)。此外,一个有歧义兼类句模还可以与另一个有歧义兼类句模构成等义兼类句模,像这样的只有一种情况,就是有歧义的兼类句模“施事+动核+当事1+受事”和“施事+动核+当事2+受事”可以与有歧义兼类句模“施事+动核+受事+当事1”和“施事+动核+受事+当事2”构成等义兼类句模 (如例22的A和B)。

四、双宾句的用法

不带方所宾语的双宾句既可用于陈述场合,也可用于祈使场合。

1.用于陈述场合。当动语动词是动作动词时,这类句子的述题常常对主题施行的动作行为加以叙述。所叙述的既有令人称颂的行为,也有令人不齿的行为。例如:

(26)A:扩头送人三万美金khɔk4-13thau24saŋ42-55laŋ0sã33ban42-22bi55-24kim33→B:扩头送三万美金人 khɔk4-13thau24saŋ42-55sã33ban42-22bi55-24kim33laŋ0扩头送了人家三万美元。

(27)A:我偷伊野齐物件 ɡua55thau33i33ia55-24tsue42-22bŋɁ13-22kiã22→B:我偷野齐物件伊 ɡua55thau33ia55-24tsue42-22bŋɁ13-22kiã22i0我偷了他很多东西。

当然,这类句子很多时候叙述的是一般的日常行为。此外,说者叙述的口吻还有强调和非强调之别,详见第二部分。

2.用于祈使场合。惠安方言双宾句也常常用于祈使场合。用于祈使句时,除了主语一般是第二人称外,双宾句对双宾语有种种的限制。O1既可以是人称代词,也可以是指人名词。是人称代词时,可读原调,可读轻声;是指人名词时,既可以与动语动词构成一个连调组,也可以读轻声。O2总是数量短语或带数量修饰语的名词性短语,在句中一律读轻声。例如:

(28)a.A:汝发伊/小刘六千箍li55huat4i0/sio0lau0lak0tshu~i0khɔ0你帮他/小刘发六千元-你给他/小刘发六千元!

b.A:汝发伊/小刘六千箍 li55huat4-13i33/sio55-24lau24lak0tshu~i0khɔ0你帮他/小刘发六千元吧-你给他/小刘发六千元吧!

不论O1为人称代词还是指人名词语,也不论O2为数量短语或为带数量修饰语的名词性短语,O2在前,O1在后时,O1、O2都只能轻读:

(29)B:汝发六千箍伊/小刘li55huat4lak0tshu~i0khɔ0i0/sio0lau0你帮他/小刘把六千元发了-你发给他/小刘六千元!

在上述祈使句里,O2读轻声,尤其是它与O1一起读轻声时,音节数越少,发起音来越自如。因此,O2常见的句法形式是数量短语。O2如果为带数量修饰语的名词性短语,则数量修饰语后面词语的音节数不能多,音节太长,不利于发音。

例28、例29这些能用于祈使场合的双宾句对句中双宾语的语音限制是针对句末无语气词而言的。在这些祈使句中,如果O1、O2都轻读,说者就在下达一种命令;如果O1不轻读、O2轻读,那么说者是在下达一种指示,但命令的语气不强,有点建议的味道,可以说祈使的语气是介于命令和建议语气之间。

倘若例28、例29句末带表建议、催促的语气词“各”,尽管都是面临听者难以抉择之处境,但是O1、O2都轻读和O1不轻读、O2轻读的情况有所不同,前者表示说者迫于无奈给予的指示,后者则表示说者迫于无奈给予的建议。例如:

(30)a.B:汝发六千箍伊/小刘各li55huat4lak0tshu~i0khɔ0i0/sio0lau0koɁ0你就帮他/小刘发六千元啦-你就给他/小刘发六千元啦!

b.A:汝发伊/小刘六千箍各li55huat4-13i33/sio55-24lau24lak0tshu~i0khɔ0koɁ0你就帮他/小刘发六千元吧-你就给他/小刘发六千元吧!

不论句中O1和O2的位置孰前孰后,它们都不轻读时,句子带了“各”后就表示说者比较积极主动地给予适时的建议,原本有歧义的B式到了这里便消除歧义了。例如:

(31)a.A:汝发伊/小刘六千箍各 li55huat4-13i33/sio55-24lau24lak13-22tshu~i33khɔ33koɁ0你不如帮他/小刘发六千元-你不如发给他/小刘六千元!

b.B:汝发六千箍伊/小刘各 li55huat4-13lak13-22tshu~i33khɔ33i33/sio55-24lau24koɁ0你不如给他/小刘发六千元!

需要指出的是,例31之类句子又可以作已然陈述句解读,如a句又可以解读为“你帮他/小刘发了六千元嘛-你给他/小刘发了六千元嘛”。与此同时,不读轻声的O2也无需受到音节数的限制。

五、结 语

对惠安方言不带方所宾语的双宾句的探讨是把动语动词限定在外向动词、内向动词和兼向动词三类上的。惠安方言这类双宾句在三“向”上对动语动词的选择是与普通话不相一致的。不但三价动词有三“向”的分别,就是二价动词进入双宾句,也有三“向”的分别。在由三向动词构成的双宾句,双宾语一般都能易位,移位后可出现四种结果,其一是不改变句意,其二是造成歧义,其三是减少句子的义项,其四是改变句意。论文对这四种结果出现的种种条件限制和彼此的差别进行较为详尽的考察,从而总结出双宾语移位的规律。在此基础上,归纳出双宾句的语义特征。此外,还讨论了这类双宾句的用法,尤其是着重讨论双宾句进入祈使句的条件。总体上看,语音因素对此类双宾句的影响是巨大的,不仅影响到双宾语的句法位置和句子的语义表达,而且影响到双宾句对句类的选择和同一句类语用意义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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