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唯物史观视野中的“个人”

2014-04-16 20:43叶泽雄
江汉论坛 2014年3期
关键词:个人存在物马克思

叶泽雄

一、马克思“现实的个人”确立的方法论思路

在马克思唯物史观的视野里,与“社会”一样,“个人”也是社会历史分析的重要范畴。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说道:“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①马克思所说的“个人”是指“现实的个人”,并以此作为唯物史观的理论前提和出发点:“我们开始要谈的前提不是任意提出的,不是教条,而是一些只有在想象中才能撇开的现实前提。这是一些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包括他们已有的和由他们自己的活动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因此,这些前提可以用纯粹经验的方法来确认。”②

在这里,马克思所要强调的“现实的个人”是通过他物并在与他物的关系中获得自身的规定性的,即“现实的个人”是由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所规定的。其目的是针对费尔巴哈抽象地理解人和人的本质,要求把人放在社会关系中去考察,从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及其总和中去理解和把握人的本质。这为我们研究“个人”提供了一条正确的思路和方法。

历史从来都是人的历史,因此,任何历史观的前提和出发点当然都是人。但是,不同的历史观对“人”的理解是不同的,由此对社会历史的理解及其结论也不尽相同。唯物史观与唯心史观在理论出发点上的对立和分歧,不在于是否从“人”出发,而在于从“什么样的人”出发,从“人的什么”出发。马克思唯物史观在历史观上实现的根本变革,正是从确立科学的理论前提和出发点开始的。

马克思“现实的个人”这一出发点的确立并不是偶然的,而是在扬弃黑格尔“无人身的自我意识”和费尔巴哈的“自然的人”的基础上提出来的。它既吸取了黑格尔的思辨唯心主义的能动性和创造性原则,又吸取了费尔巴哈“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的唯物主义原则。作为马克思唯物史观出发点的“现实的个人”,以其对象性、自然存在物区别于思辨唯心主义的“自我意识”;又以其对象性的活动、能动性和创造性区别于费尔巴哈旧唯物主义的“自然的人”。但是,如果没有以现实生活为基础的新的思维方式的生成,向“现实的个人”的转换就只能是一种空想,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教训就说明了这个道理。

马克思认为,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理论缺陷表明,他们虽然也想从现实的人出发使“天国返回人间”,但由于脱离了人的感性活动和他们活动的物质生活条件,因而他们对人的理解就只能是抽象的而不是现实的。黑格尔的人是虚幻的人,而费尔巴哈的人则是离群索居的人,两者都不是真实的人。而要从抽象的人转到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唯一的路径就是回到实际生活中来。马克思认为,只有首先考察和深入到人的现实生活过程才能发现人的真实性,从而克服旧哲学的局限。他说:“我们不是从人们所说的、所设想的、所想象的东西出发,也不是从口头说的、思考出来的、设想出来的、想象出来的人出发,去理解有血有肉的人。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③这种考察方法不仅使我们认知和把握个人的真实存在成为可能,而且在此基础上,马克思恩格斯才发现和创立了唯物史观这门“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④。

二、马克思“现实的个人”包蕴的本真内涵

在考察唯物史观的出发点或前提之后,我们发现:马克思之所以能够从黑格尔、费尔巴哈等抽象的一般的“人”转入到对“现实的个人”的研究,其根本契机和深层奥秘就在于科学实践观的确立。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 (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和唯物主义相反,能动的方面却被唯心主义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⑤正是循着实践的思维方式,马克思为我们揭示出“现实的个人”所具有的本真内涵。

1.“现实的个人”是自然性和社会性的统一

“现实的个人”首先是自然存在物。马克思明确指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⑥,“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人是肉体的、有自然力的、有生命的、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⑦“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不仅是“现实的个人”形成的自然前提,也是人类社会得以存在和发展的自然基础。就对社会历史的研究来说,整个人类历史不过是围绕“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而展开的过程,“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⑧。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任何历史记载都应当从这些自然基础以及它们在历史进程中由于人们的活动而发生的变更出发”⑨。另一方面,“现实的个人”又是社会存在物。马克思认为,人与其他动物不同。动物的生存靠的是从自然界拾起现成的东西,人必须通过改造自然即实践的方式才能延续自己的生命活动。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与人的社会关系本身就是相互关联的。人们只有在一定的社会联系和关系中,才会有对自然的关系,才会有生产。因此,“他的生命表现,即使不采取共同的、同他人一起完成的生命表现这种直接形式,也是社会生活的表现和确证”⑩。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明确指出:“人是最名副其实的政治动物,不仅是一种合群的动物,而且是只有在社会中才能独立的动物。孤立的个人在社会之外进行生产……这是罕见的事。”⑪

2.“现实的个人”是能动性和受动性的统一

在马克思唯物史观的视野中,“现实的个人”是从事历史实践活动的人,而历史实践活动也就是历史主体和历史客体之间的双向运动过程。马克思正是从人的历史实践活动来说明人的能动性和受动性的。“现实的个人”既是历史的“剧中人”,又是历史的“剧作者”。在马克思看来,历史是由“现实的个人”创造的,但又不是其任意创造物。任何时代的人都不能随心所欲地创造历史,因为处于一定历史发展阶段上的人的创造历史的活动总要受到前人所创造的既定社会历史条件的制约,从而规定着他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正如恩格斯所说:“我们自己创造着我们的历史,但是第一,我们是在十分确定的前提和条件下创造的。其中经济的前提和条件归根到底是决定性的。”⑫如果说“现实的个人”作为历史的“剧作者”体现出人的活动的主动性的话,那么,“现实的个人”作为历史的“剧中人”则意味着他们的活动要受到自己所设计的“舞台”和“剧本”的制约,体现其活动的受动性,反映着“环境创造人”——环境(客体)以其作为客观性、对象性、社会历史性的存在而制约着“现实的个人”的活动范围和方式,并以其各种本质的和形式的规定性以及本质之间的联系即客观规律性制约着“现实的个人”的活动的性质和本质力量的生成。

然而,作为历史的“剧作者”,“现实的个人”则充分体现出人创造历史的自觉性和能动性。“剧作者”是对“人创造环境”即主体对象化的形象表达。所谓“人创造环境”,就是作为历史主体的“现实的人”将其自然力和社会力、创造性和能动性赋予作为历史客体的环境,使其具有“人的”意义,成为“人的环境”。这是一种超越了动物本能活动的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是一个充满了主动性、创造性的过程,充分展示了“现实的个人”的生命活动的特点。“现实的个人”之所以要作为创造历史的“剧作者”,就在于其作为一种有生命的存在既是受动的又是能动的。马克思指出:“人作为自然存在物,而且作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一方面具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动的自然存在物;这些力量作为天赋和才能、作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另一方面,人作为自然的、肉体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同动植物一样,是受动的、受制约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⑬正因为“它感到自己是受动的,所以是一个有激情的存在物。激情、热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⑭。因此,“现实的个人”与其他自然存在物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以其本质力量即劳动这种“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与自然界进行物质的、能量的和信息的交换,创造着自己的生活从而创造着历史。更进一步看,“现实的个人”之所以能够成为历史的“剧作者”,就在于他有着劳动即“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这种类特性。正如马克思所说:“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⑮“人不仅仅是自然存在物,而且是人的自然存在物,就是说,是自为地存在着的存在物,因而是类存在物。他必须既在自己的存在中也在自己的知识中确证并表现自身。”正由于自然界在其自在形式上“都不是直接同人的存在物相适合地存在着”⑯,这就决定了人必须通过劳动把自然变成自己实践的对象,改造成“人的自然”。而“现实的个人”的劳动这种“类特性”的发挥和展开过程,也就是人类历史的形成和绵延过程。

3.“现实的个人”是现实性与历史性的统一

“现实的个人”是处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下从事实践的人,而不是脱离社会现实的抽象的人。人类的实践活动既是现实的、可经验确认的,又是历史的、变化发展着的。这就决定了现实的个人必然是现实性和历史性的统一。从共时态上看,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上,“现实的个人”是由他的实践活动以及这种活动所造成的物质条件决定的。“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⑰也就是说,现实的个人的特性和本质是与他们“生产什么”和“怎样生产”直接一致的。从历时态来看,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发展的不同历史阶段上,根据马克思关于所有制形式、共同体形式和个人形式相统一的思想,可以把“依附的个人”、“独立的个人”和“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个人”看作是“现实的个人”的三种历史形态,他们各自都有其独特的内涵和特征。所以,现实性和历史性是“现实的个人”在其历史舞台上表现出的两个侧面,它们之间既相互渗透又相互包含,二者统一于“现实的个人”的实践过程之中。

三、马克思“现实的个人”凸现的重要地位

“现实的个人”在马克思唯物史观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马克思立足于“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之基本立场,把“现实的个人”确立为社会历史的主体,实践了从“类”主体观向“个人”主体观、从“抽象的个人”主体观向“现实的个人”主体观的根本转变。由此,一直被旧历史观所忽视甚至遮蔽了的“个人”被推向了历史的前台,以社会历史创造者的身份展现于现实生活面前。

1.理论前提:从“现实的个人”出发

所谓理论前提,从方法论上来说,无非是研究者针对问题、对象的性质、特点等而选择的研究路径、运作思路或逻辑出发点。众所周知,对同一对象,不同的研究者选择的出发点不同,往往会得出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结论。不仅如此,对同一问题把握的深浅程度如何,科学合理与否,又往往与研究者选择的理论研究出发点的优劣紧密相连。

如此说来,要达到对人类历史的科学认识和把握,确立合理的理论前提至关重要。马克思尖锐地指出,青年黑格尔派在确立历史考察前提的问题上所持的观点和他们的实际做法并不一致。他们一方面宣称考察历史不需要任何前提,因为任何前提的确立都是独断的;另一方面他们在构建关于历史的理论时又确认了某种前提。如鲍威尔的“自我意识”、施蒂纳的“唯一者” (我)以及费尔巴哈的“自然人”。这些历史观考察的前提虽然名称各异,但实际指向的都是某种抽象的、思辨的“人”。这种抽象的、思辨的“人”的基本特征就在于它是丧失了生命的存在,这种存在只能作为思想的东西存在于人的头脑里,而不能真实地存在于人间。

“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⑱马克思认为,要想真实地描述历史,就必须以非思辨的、非想象的,因而是实际的、真实存在的人为起点,而人的真实存在首先体现在它的生命性上,这种生命性是每个人的特殊的肉体组织呈现出来的,是能够为我们的经验所确认的。因此,马克思才特别强调了有生命的个人之于历史的第一个前提,从而作为自己历史观考察的第一个前提的地位。同时,受肉体组织制约的有生命的个人,需要依靠大自然提供的物质生活条件而生存,而大自然又不能现成地满足人的需要。为了生存,“有生命的个人”必须从事感性活动,生产出自然界不能直接提供给自己的物质生活条件,这种感性活动和物质生活条件是有生命的个人之生存和发展得以延续的基础。因此,人的真实性是通过生命、感性活动和物质生活条件予以确认的,而这种通过生命、感性活动和物质生活条件表现其真实性的人就是“现实的个人”。因此,马克思指出,他的历史观必须“从现实的前提出发,它一刻也不离开这种前提。它的前提是人,但不是处在某种虚幻的离群索居和固定不变状态中的人,而是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发展过程中的人”⑲。

2.社会结构:从一定的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

马克思以“现实的个人”为基点分析了人类社会活动的三个方面,即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物质生活资料的再生产和人口的生产。物质资料的生产是人类的第一个历史活动,同时也是为了生活,人们必须每日每时都进行的历史活动。其次,“现实的个人”在生产出满足自己的第一个需要的物质生活条件之后,又会产生新的需要。这种需要与生产之间的相互作用使得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过程,不仅是满足人们生存需要的过程,而且也是产生新的需要,推动人们再生产的过程。再次,人类社会是以“现实的个人”的存在为前提的,没有“现实的个人”的生命的生产,就没有人的历史。因而人口的生产也是社会活动的基本方面。这样一来,物质资料的生产和再生产以及人口的生产就构成人类社会活动的三个基本方面。“从历史的最初时期起,从第一批人出现时,这三个方面就是同时存在着,而且现在也还在历史上起着作用。”⑳

紧接着,马克思通过对“现实的个人”展开的社会活动的三个方面的分析,又进一步探测了社会本身的结构,从而初步建构起自己的社会结构理论。

马克思指出:“现实的个人”在生命的生产中形成两个方面的关系:一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在这一关系中形成生产力;二是人与人的社会关系,首先是人的交往关系 (生产关系)。在马克思看来,生产必须以交往为前提,交往就是“现实的个人”之间的共同活动,而这就是社会关系即物质的社会关系本身。它构成了马克思认定的社会活动的“第四个方面”。“在我们已经考察了原初的历史的关系的四个因素、四个方面之后,我们才发现:人也有‘意识’。”㉑意识起初是包含在物质生产和交往之中的,随着物质生产和交往的展开才逐步分离开来,获得相对独立性。“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摆脱世界而去构造 ‘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㉒所谓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特别是社会结构、国家和法,并不是外在于“现实的个人”的生活过程和活动的神秘的东西,它们不过是“个体的活动所借以实现的必然形式罢了”㉓。由此马克思得出结论说:“事情是这样的:以一定的方式进行生产活动的一定的个人,发生一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经验的观察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当根据经验来揭示社会结构和政治结构同生产的联系,而不应当带有任何神秘和思辨的色彩。社会结构和国家总是从一定的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㉔

3.社会历史:始终只是他们的个体发展的历史

如果说,在上一个问题里,马克思是从共时态的角度对“社会历史”作了横向的剖析,建构起社会结构理论的,那么在这里,马克思则从历时态的角度对“社会历史”作了纵向的考察,从而形成了以“现实的个人”发展为标尺的社会形态理论。

马克思认为,人类社会领域的一切都不能游离于现实的个人的活动之外。“历史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创造这一切、拥有这一切并为这一切而斗争的,不是 ‘历史’,而正是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历史’并不是把人当做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利用的某种特殊的人格。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㉕因此,“现实的个人”作为唯物史观的基本范畴贯穿于整个学说的其他主要范畴之中,这些主要范畴是“现实的个人”的合乎逻辑的展开。从根本上说,历史过程中的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等都是由现实的个人的活动构成的,绝不是什么离开人而运转的独立的客观物质过程。生产力虽然具有物的外观,但本质上不过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而“生产力与交往形式的关系就是交往形式与个人的行动或活动的关系”㉖;交往形式 (生产关系)只不过“是个人的自主活动的条件,并且是由这种自主活动产生出来的”㉗。社会结构和国家总是从一定的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因此,“人们的社会历史始终只是他们的个体发展的历史,而不管他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㉘,“无论历史的结局如何,人们总是通过每一个人追求他自己的、自觉预期的目的来创造他们的历史”㉙。

马克思在得出人类社会的历史归根到底是个体发展的历史之后,以“现实的个人”的个性发展为标尺进一步将人类社会划分为三大形态:“人的依赖关系 (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态,在这种形态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态,在这种形态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交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㉚马克思所概括的这三大形态,既是社会经济联系以及历史演进必经的三个阶段,也是个人本质力量发展的三个阶段,同时也是个人追求自由发展的三步历史阶梯。

4.终极旨归:每个人的自由发展

“现实的个人”既是马克思关注社会历史问题的理论前提和出发点,也是其全部理论的最终归宿。追求每个人的自由和解放,不仅是马克思个人终身不渝的实践,而且也是贯穿全部理论的一条主线。马克思把每个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看作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基本原则,其全部理论的根本宗旨就是谋求每个人的自由和解放,实现“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㉛。从对人的自由问题的理论探索看,从最初的从理性出发追求抽象的“自我意识的自由”和“政治解放”到超越“政治解放”而提出“人类解放”,从运用“人的本质”的异化和复归来论证共产主义和人类解放到把人类解放看作是共产主义运动所必然引致的、无产阶级所力求实现的共产主义社会的建立,无不体现马克思全部理论对于“人的问题”的深切关注。思想发展史也表明,尽管马克思在不同时期探讨的问题有不同的侧重点因而有着不同的内容,但他一直没有放弃过对人尤其是个人的存在和发展的思考。马克思愤怒地谴责那些致使人畸形发展和压抑人的个性发展的社会制度,劳动异化理论、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论、关于共产主义是自由人联合体的思想、晚期人类学思想等等,都是马克思在自己的理论思考中深切关注人的问题的明证。

诚然,个人发展离不开社会发展,个人发展与社会发展密切相关。然而,在个人与社会、个人发展与社会发展的关系问题上,马克思既反对将二者绝对对立起来的极端观点,也不赞同轻前重后的价值取向。在马克思看来,“社会”不是许多个人简单集合的“实体”范畴,而是一个内涵着个人与社会相互作用及其矛盾的“关系”范畴。从这一矛盾关系的动态结构来看,历史过程的演进不得不使个人与社会互为目的和手段,并在阶级对抗的社会里,要“以牺牲个人的历史过程为代价”,但历史过程的结果则明确地指向了每个人的自由与发展。对此,马克思说,共产主义不过是“联合起来的个人”所组成的“自由联合体”,它“使一切不依赖于个人而存在的状况不可能发生”㉜,“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㉝。因此,“完成这一解放世界的事业,是现代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深入考察这一事业的历史条件以及这一事业的性质本身,从而使负有使命完成这一事业的今天受压迫的阶级认识到自己的行动的条件和性质,这就是无产阶级运动的理论表现即科学社会主义的任务”㉞。

总之,马克思从“现实的个人”这一理论前提出发,建构起了以社会历史发展理论为“经”、以个人发展理论为“纬”的唯物史观的理论体系。作为一种社会历史发展理论,唯物史观是以对个人生存、发展及其命运的关注为其终极关怀的;作为一种个人发展理论,唯物史观则是在对个人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社会历史条件的系统阐释中展开的。因此,唯物史观既是关于探究人类社会历史及其发展规律的科学,同样也是“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

注释:

①②③⑤⑥⑨⑰⑱⑲⑳㉑㉒㉔㉖㉗㉛㉜㉝《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7、66-67、73、54、67、67、68、73、73、80、81、82、71、123、123、57、122、294 页。

④⑫㉓㉘㉙《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1、696、532、532、248页。

⑦⑧⑩⑬⑭⑮⑯ 马克思:《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 105、92、84、105、107、57、107页。

⑪《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页。

㉕《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118-119页。

㉚《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 (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04页。

㉞《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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