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 角

◆ 清 寒

换 角

◆ 清 寒

姚乐推开挡在面前的费小月，阴沉地说：“别理我！”

姚乐朝门框踹了一脚，目光越过痴迷的观众，冷冷地落到舞台上。

舞台上，罗密欧绝望独白：“我的爱人！我的妻子！死虽然已经吸去了你呼吸中的芳蜜，却没有力量摧残你的美貌，你还没有被他征服，你的嘴唇上、面庞上，依然显着红润的美艳，不曾让灰白的死亡进占……来，苦味的向导，绝望的领港人，现在赶快把你的厌倦于风涛的船舶向那巉岩上冲撞过去吧！为了我的爱人，让我们干了这一杯！”罗密欧掏出毒药一饮而尽，丢开药瓶，倒在朱丽叶身边。

朱丽叶醒了，看到死去的罗密欧痛不欲生，哭诉道：“你喝干了吗？不留一滴给我吗？我要吻你的嘴唇，也许上面留着毒液……”朱丽叶深深地吻下去，良久抬起泪光晶莹的眼睛，“哦，你的唇还是温……暖……”独白戛然而止，朱丽叶突然张大嘴巴，一手抓着脖颈，一手伸向观众席，眼神惊恐绝望，剧烈抽搐后栽倒。

剧场里出现刹那安静，继而是一片躁动和混乱。朱丽叶最后的表情令在场的人心有余悸，出事了！观众们议论着，纷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舞台上的罗密欧和朱丽叶保持着可疑的寂静。剧团演职人员从后台跑上来，突然有人惊叫：“天呐，他们死了！”

1

偌大的剧场，璀璨的顶灯冷冷地照着。舞台上，朱丽叶的裙裾覆盖着罗密欧的身体，像剧本赋予的命运一样，一对恋人失去了年轻的生命，围绕他们的不再是观众和掌声，而是身穿勘查服的警察和冰冷的勘查器械。经典的艺术演绎为现实的悲剧,鲜活的舞台蜕变成死亡的墓场。

剧团里的人被安排在剧场后排，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冷眼旁观。悲剧并不能换取对等的同情心，否则，罪恶就不会嫁接在复杂人性的枝桠上了。

庄海请秦枫说说案发经过。

秦枫拽拽风衣领子说：“我当时不在剧场，接到美工的电话才赶过来的。”

庄海问：“可能是内部人干的吗？”

秦枫耸耸肩：“这得由你们警方调查。”

秦枫说：“目前公认的最佳搭档，自从上次首度合作公演了三场《美人鱼》，就被大家一致看好。”

“三场？如果我没记错，《美人鱼》在霞光剧场共上演了有三个月吧？每周六晚一场。”

“庄警官肯定是位话剧迷。的确是公演了三个月，但只有三场是成辉辉主演的美人鱼。”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新组合确实妨害了费小月的切身利益。”

秦枫说：“是的。还有姚乐。《美人鱼》让成辉辉脱颖而出，重新组合又一时无法实现，我跟宫挺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就是尽快给成辉辉挑选一个合适的舞台搭档，以免埋没她的艺术天赋。经过慎重考虑，选中了姚乐，团里的后起之秀，小伙子综合条件不错。之后，团内再排演新剧目就让两对组合同时参与，一来可以防备演员缺场，二来可以形成竞争机制。”

“姚乐和费小月的态度呢？”

“还用说吗？肯定……”秦枫话锋一转说，“不过，今天我不在场，具体情况不清楚。”

2

现场没找到姚乐和费小月，美工张森说看到他们在最后一幕的时候离开了。

庄海问：“他们离开时有什么异常表现？”

“姚乐之前并不知道今天登台的不是他？”

“矛盾呗。又想演又怕费小月寻死觅活。”

“这四个人除了台上有冲突，台下有没有感情纠葛？”

庄海立刻追问：“不只四角怎么讲？”

张森显出了畏缩，支吾说：“流言蜚语，说……成辉辉跟……跟导演……有一腿。”

“谁说的？”

张森的目光越发闪烁不定，说：“记不清了，好像喝酒的时候……少不了闲扯淡。”

“是他们自己提出的？”

● 误食杀虫剂、防虫剂：如农药、樟脑丸等。不可给予任何液体及催吐，紧急就医。因为毒性强，很快会让孩子发生昏迷或抽搐，此时催吐极易发生窒息。

“我不清楚成辉辉的个人生活，她是个激情四射的姑娘。也许，人们无法用庸常的理念去束缚天才的感情世界。”

庄海问：“演出前他们两个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宫挺说：“没有。最后一幕两个人都非常入戏，语言、神态、肢体……无一不精彩完美，他们的合作总能碰撞出更多的艺术火花。今晚，成辉辉那一吻，简直登峰造极，完全假戏真做了，你懂吗？全情投入。痛苦与甜蜜的挣扎，深情多变的眼神，表演得淋漓尽致！”

庄海突然问：“听说你跟成辉辉的关系不一般？”

“什么？”宫挺嘴唇哆嗦起来，“简直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我早就料到有人想落井下石，没想到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

“说说案发经过吧。”

“毒液是谁准备的？“

宫挺回答说：“王天一，道具师。”

庄海叮嘱杜般让王天一进来，先不要问，密切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3

综合情况，庄海意识到即将触摸到案件的关键了，与王天一对话前，他需要更多现场勘查收获的证据。

“两名死者应该死于氰化物中毒。氰化物进入人体会导致静脉血中氧饱和量增高，血液中形成氰化高铁血红蛋白，尸斑、黏膜呈鲜红色。如果中毒量大，死亡迅速，则紫绀会比较明显。现在尸斑尚未形成，口腔黏膜仍会呈现鲜红色。”左鼎撑开女死者的嘴巴示意给庄海。

庄海说：“确实迅速。据现场目击证人说，成辉辉从突然出现表情、举止异常至倒地时间不足一分钟。氰化物毒发这么快吗？”

左鼎说：“看剂量。氰化物毒作用强度与摄入量呈明显正相关。剂量达50至200mg，中毒者可在4至6秒内出现昏厥、呼吸困难、强制性痉挛，2至3分钟即可进展为呼吸心跳停止。”左鼎说着，用棉签从女死者口腔上颚擦拭下褐色的东西。

庄海问：“是什么？”

“从气味上判断像巧克力。跟欧阳在舞台上找到的毒液瓶中残液的味道一样。”

左鼎边查看男死者的口腔边说：“从案发过程看是这样。我会在尸检时抽取死者血样，连同毒液瓶一并送理化科检测。你是不是应该马上追踪一下毒液接触者？”

庄海说：“英雄所见略同，找你一为明确死因，二为借猛将。”

左鼎说：“猛将没有，神仙妹妹倒是有，而且比猛将厉害，属探针的，一扎一个准。”

欧阳楠早在一边准备好了勘查箱，说：“你们俩贫不贫？”

庄海说：“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嘛。这边要是忙完了，咱换个战场呗。”

4

对于庄海的询问，王天一比宫挺平静得多。

“毒液是我准备的。”王天一瞧着庄海，眼神充满询问的意味，“他们……不会是死于？那只不过是速溶咖啡。”

“咖啡？”庄海看了看欧阳楠。

“那肯定啊。一样的瓶子，反正他俩自己能分清，平时各拿各的，临用交给我。”

欧阳楠问：“巧克力和咖啡平时放哪儿？”

“那儿。”王天一说着，起身走到化装室一角，刚要伸手打开储物柜，被欧阳楠及时阻止了。痕检科的警员立刻上前采集证据。

王天一说：“取指纹啊？柜子可谁都摸。”

储物柜打开后，王天一指着开封的巧克力和咖啡解释说：“里面都是独立小包装。一次一袋。”

欧阳楠将巧克力和咖啡放进物证袋，问王天一：“今天冲了几袋？什么时间冲的？你当时的具体位置？还有，空袋扔哪儿了？”

欧阳楠在垃圾篓里找到巧克力和咖啡的小包装袋各一个。欧阳楠问：“剩下的巧克力和咖啡呢？”

王天一说：“没剩。说好听是两人口味重，说不好听就是成心较劲。倒也省事了，开袋直接倒瓶，饮水机接水完事，根本用不着杯子。”

王天一想了想，猛地一拍脑门说：“哎呦！我忘了拿出来。两瓶都在披风口袋里。”

欧阳楠问：“哪侧的口袋？”

王天一说：“右侧。”

庄海问：“你准备道具的时候周围有其他人吗？”

王天一说：“有啊。大家都在呢。各忙各的。”

“就是说没人注意你？”

“说不好。我没留心。你们……你们不是怀疑我吧？”

庄海未做正面回答，问：“还有其他人接触过瓶子吗？”

庄海问：“姚乐今晚穿过披风吗？”

庄海问：“成辉辉当时什么表现？”

“费小月碰过披风吗？”

庄海问：“都谁知道换角的事？”

庄海问：“宫挺跟成辉辉有不正当的关系吗？”

“谁说的？导演的确是个怪物，说他跟成辉辉……”王天一频频摇头，“不可能。他只对艺术着迷。反倒是成辉辉，对男性有极强的占有欲，保不齐向导演进攻，为了登台，她干得出。”

王天一对案发经过的陈述与宫挺的陈述基本一致。

王天一出去后，庄海问杜般：“王天一之前的表现如何？”

杜般说：“表面看情绪如常，没有焦虑、不安或惶恐的迹象。”

5

庄海和欧阳楠回到案发现场，两名死者的尸体已经被警方运走。空旷的舞台，徒留冷冷的灯光。

左鼎正拿着一只有机玻璃瓶查看。鸭蛋大小的瓶身，拇指粗的瓶颈，跟欧阳楠现场勘查时在舞台上找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左鼎说：“是。”

欧阳楠说：“右侧口袋，里面装的是雀巢咖啡。”

左鼎笑笑说：“看来谜题已经破解了？”

庄海说：“只是找到了它存在的理由，至于它对死者是否构成针对性，还要进一步侦查。”

左鼎问：“怎么讲？”

左鼎说：“等等理化组对几样物证的检验。有些疑问，恐怕我还得依靠尸检进行进一步的求证。”

欧阳楠警觉道：“毒物有变？”

左鼎说：“氰化物中毒致死没错。只不过，投毒环节也许比表面看上去的更复杂。还有一点需要纠正。这个瓶子是在披风左侧口袋里发现的。”

欧阳楠和庄海同是一愣。

6

派出去的警员在罗利亚酒吧找到了姚乐，其时，他已喝得酩酊大醉。几个小时后，姚乐才从酒精的迷阵中清醒过来。

“这是哪儿？”姚乐揉着眼睛，问站在晨曦中的男人。

“派出所。”庄海答。三更半夜，办案警员只能把姚乐带到辖区派出所。

姚乐翻身起来，靠在床头上，极力整理思绪。“我是不是酒后闹事被抓了？”

庄海说：“你确实喝了很多酒，不过不是被抓。”

“不是被抓把我弄这儿干吗？”

“谈谈他的被杀。”

“什么？”姚乐彻底清醒了，“谁杀的？在哪儿？”

“昨晚，在霞光剧场的舞台上。”

姚乐频繁地眨着眼，半天，长吁口气说：“不可能，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台上……”

庄海说：“你和费小月刚离开，他就毒发身亡了。”

“昨天你在哪儿拿的瓶子？”

“什么瓶子？”

庄海说：“毒液瓶。”

“那个只是道具，装的是咖啡，不是毒药。难道……”姚乐又倒吸了口冷气说，“平时就放我桌子上，交给王天一之前我用热水冲过。每次都冲干净才给他，毕竟是自己喝。”

“除了王天一，看见其他人动了吗？”

“没有。就看见王天一冲好咖啡，把瓶子放进披风了。”

“你一直看着王天一？”

“费小月什么时候到的？”

“不知道。”

“她都跟你说过什么？”

“费小月吃安眠药自杀了。”

姚乐惊呼：“又吃了？死了吗？加这次她都吃三回了。疯子！”

庄海问：“你有仇人吗？”

“成辉辉有仇人吗？”

“因为成辉辉也死了。”

姚乐呆若木鸡。

7

庄海没有骗姚乐。费小月的确吞服了大量安眠药，如果不是办案警员发现及时，恐怕已经命丧黄泉。庄海赶到医院，费小月已然脱离危险。

费小月别开脸说：“自杀犯法吗？要警察多事。”

庄海说：“不犯法，但生命可贵，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和家人负责。”

费小月说：“我没家人。死活没人在意。”

费小月冷笑：“这次，他也懒得救了。”

“我想不是他懒得，是他没机会没能力了。”

费小月扭回头：“没机会？没能力？他说的？真会找托词。”

庄海在费小月脸上看到愕然、不信任、求证、震惊、惶惑、痛苦等一系列变化，最后，她迷茫地问：“他……怎么会……？”

“中毒。”

“姚乐干的？”费小月眼睛里布满杀机。

“你前天自杀因为什么？”

费小月咬住了嘴唇。

“跟前天晚上成辉辉的电话有关？”

“无非是让我相信他不会移情别恋。”费小月凄然一笑，“可他却身在剧场，马上要跟成辉辉合演《罗密欧与朱丽叶》了。多么讽刺！”

“他知道纸包不住火，这事我早晚都会知道。他以为亲口告诉我我就会相信？”费小月像是在问空气。

费小月痛苦地闭上眼睛。

8

理化科检验的结果显示：咖啡瓶内无毒。巧克力瓶内含有微量氰化物。

庄海说：“确实动机不明。姚乐自己都想不出谁会对他下毒手。我觉得这小子不像撒谎。生死关头，心里有鬼的话早坐不住了，不可能捂这么瓷实。”

左鼎说：“还有更让人意想不到的。”

欧阳楠说：“早知道你有话要说。”

庄海问：“是什么？”

左鼎说：“老庄，你还记得我从女死者口腔上颚擦到过什么吗？”

庄海说：“记得。巧克力啊。怎么？”

庄海迅速后翻。“这……”庄海一时间难以理清思路。

左鼎说：“还有，在两名死者的口腔内发现了少量糖衣。”

欧阳楠说：“看来，需要从头调整思路了。”

9

置身霞光剧场，璀璨的灯光打在舞台上。昔日的情景再现。

“来，苦味的向导，绝望的领港人，现在赶快把你的厌倦于风涛的船舶向那巉岩上冲撞过去吧！为了我的爱人，让我们干了这一杯！”罗密欧说完，掏出毒药一饮而尽，倒在朱丽叶身边。

朱丽叶醒了，看到死去的罗密欧痛不欲生，哭诉道：“你喝干了吗？不留一滴给我吗？我要吻你的嘴唇，也许上面留着毒液……”朱丽叶深深地吻下去，抬头说，“哦，你的唇还是温……暖……”独白戛然而止，朱丽叶张大嘴巴，一手抓着脖颈，一手伸向观众席，眼神惊恐绝望，剧烈痉挛后栽倒在罗密欧身上。

台下，议论之声炸开了锅。

左鼎高声问：“那天的情景是这样吗？”

除了秦枫，其他人纷纷点头说是。

左鼎说：“第一个需要大家仔细回忆的问题——罗密欧倒地时是否像朱丽叶一样，痛苦不堪？”

宫挺说：“痛苦，但没有那么不堪。”

宫挺说：“仅就这段表演看，我认为没有明显不同。”

左鼎问：“其他人有不同意见吗？”

大家表示同意宫挺的判断。

有人发出了笑声。

宫挺指着舞台说：“按照位置，朱丽叶是斜向观众的，所以，我们站在台口能看到台上朱丽叶的表情。而罗密欧躺在地上，又是脚冲台口，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们几位呢？是否看到什么？”左鼎问几名当时在场的观众。

几个人表示，朱丽叶亲吻罗密欧时，她的手挡住了罗密欧的大部分脸庞。

“第三个问题——朱丽叶栽倒后，罗密欧有没有动过？”

庄海话音刚落，议论之声再起。

张森说：“太离谱了。那不成诈尸还魂了？”

宫挺陷入沉思，回忆说：“朱丽叶倒在罗密欧身上，裙子像现在一样，半盖住了罗密欧的身体。等等，让我再想想……对，裙子确实在动，因为朱丽叶在抽搐啊。”

左鼎朝庄海点头，庄海说：“第四个问题，有谁知道成辉辉和导演宫挺有不正当关系？”

宫挺的脸色骤变。大家大眼瞪小眼，没人吱声。庄海扫视过所有人，目光最后落定在张森脸上，后者表情尴尬。庄海说：“事实上，宫挺跟成辉辉之间除了演艺关系没有任何不正当交往，尽管成辉辉有过献身的打算，宫挺却是一位值得大家尊敬的好导演，他启用成辉辉只是出于对艺术的尊重。但是，为什么有人撒谎呢？”

张森垂下了脑袋。

庄海接着说：“因为，真正跟成辉辉有关系的是秦枫。张森一时说走了嘴，只好拉宫挺下水。”

庄海问：“秦团长，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上周四晚，你在露西娅酒店3318房间答应过成辉辉什么？”

秦枫点头。

大家将目光集中到了王天一身上。王天一气恼地说：“看我干嘛？”

舞台上的姚乐紧张地盯着在场的每个人，试图辨认出隐秘的凶手。

众人愕然。

“是的。他说‘小月，我不会移情别恋，我会证明给你看。’”费小月傻傻地说。

发稿编辑/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