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妻子和我

2014-06-14 16:50吴克敬
延安文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指尖妻子女儿

吴克敬,陕西扶风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协副主席,西安市作协主席。曾获庄重文文学奖、冰心散文奖、柳青文学奖等。本刊发表的中篇小说《手铐上的蓝花花》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

像孩子一样努力

知道这个世界上谁最努力吗?

如果一时答不出来,就请收回自己的眼光,看着书桌前自己的孩子。中国人的孩子,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努力的人。听说了,外国人(主要为西方的国家)奉行的是快乐教育,孩子接受教育,学习科学文化知识,首先是建立在快乐的基础上,如果失去了快乐的基础,他们会觉得很失败,甚而会提出抗议。看到不止一篇文章,讲的也都是亲身体会,在西方社会的教室里,孩子是很自由的,可以坐着听老师讲课,也可以站着、走着、甚至是躺着听老师讲课,学生随时可以向老师提出问题,要求老师回答。咱没有那样经历,不知是真是假。咱能看到的,是在咱们的城市,在咱们的身边,咱们的家长,暑假时,把咱们的孩子送进请了外教的补习班,咱在窗外站着看站着听,就见外教把严肃的课堂几乎变成了游戏室,所有的学习,都是在外教的引导下,与孩子没高没低、嬉嬉哈哈、打打闹闹中进行的。咱看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等孩子从课堂上下来,咱征求孩子的意见,不去外教的班上补习了吧?孩子很不解地盯着咱,以为咱感冒发烧了,好好地怎么能不在外教的班上补习呢?

孩子坚定地摇头头:不,就上外教班。

咱的态度也像坚定的:那叫课堂吗?那是游戏。

孩子笑了:可我学的很好、很扎实,老师课堂上教的东西,我都学会了,比严肃古板的教育学习的东西更多,理解也更深。

咱还能说什么呢?只有向孩子妥协了。

此后的实绩也证明,孩子的感知不谬。

哪像我们,倡导的是素质教育,实行的却还是应试教育。为了那一个“考”字,孩子累,老师累,家长也累。有什么办法呢?谁都想有一个好职业,谁都想碗里的饭稠一些,就只有加倍努力地学习了。咱们的老先人是怎么说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咱们就依着老先人的经验,在孩子刚会走路的时候,走在大街上,看见扫大街的,就对孩子说:要好好学习,不然就扫大街去。看见讨饭的,就对孩子说:要努力学习,不然讨饭吃去。咱的小女儿在西安幼儿园的时候,一次,她母亲接了,在大差市的凯悦饭店对面等车,小女儿指着豪华靓丽的凯悦饭店问母亲:什么人住在哪里边?母亲随口回答:听老师话,学习成绩好的人住在那里。小女儿若有所悟的哦了一声,对她母亲说:我明白了,你和我爸住得那么差,原来是没好好学习。

母亲被女儿说楞了。不过她这次的现场教育,还是深刻地影响了我的女儿,她果然学习很努力,成绩一直很优秀。而且时不时地,还会提起她和母亲面对凯悦饭店的对话。

在中国,孩子必须是努力的。

背着沉重的书包去学校,学上一天,再背着沉重的书包回到家,把饭碗往旁边一推,就开始做作业了,大多要做到晚上11点后,才能有个了结。

这时候,咱们家长做什么呢?不是在外边应酬,唱歌、跳舞、打麻将,就是在家里看电视、翻闲书、睡大觉。常常是父母在床上打一阵呼噜,翻一个身,孩子还在一盏昏灯下,咬碎笔杆,绞尽脑汗,为一通可能要“考”的试题,做着痛苦的解析。

这就有了为父亲者我的别一种觉悟,知道咱无法奈“应试教育”何,便自觉像孩子一样的努力了。我在媒体工作,且还担任着一定的职务,为了应酬,唱歌、跳舞、吃喝、打麻将的事也是常有的,但我因为女儿,便想方设法逃避那些应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在家陪着女儿做作业。我家的书房里,有一张大点的书桌,有一张小点的书桌,大点的我用,小点的女儿用。过了几年,女儿的课本和作业越来越多,小点的书桌不够她用了,我们就换了防,大点的书桌女儿用,小点的书桌我来用。不论书桌大小,我陪在女儿身边,她做她的作业,我翻我的闲书写我的文章,几年下来,到女儿考取了一个不错的大学走了后,我回头整理自己的收成,竟也有了几大本的文字积累。我找了一家出版社,把书出版出来,写的就是这样一个后记。

我有我的理由:欲教子,先教己。

指尖上的母爱

与女儿吴辰旸的交流,妻子都交给了她的手指。

我把这个日子记得非常清楚,就在四年前,女儿考取了上海的同济大学,我与妻子一起送她赴校,在校园给女儿首次买下手机后,她们娘儿俩,面对面的就相互发了一条短信。是妻子先发给女儿的,她发的短信看似随意,但却是当时萦绕在我们心头,最想说给女儿的几句话。妻子用她的指尖,在她的手机上写到,“孩子,你有你的大学了。因为你有了你的大学,也便有了离开父母的理由。你的理由是充分的,你就很好的享受你的大学生活吧”。女儿也是,在她拥有了自己的手机,头一次在手机上接收到母亲的第一条短信,她偏脸乐了一下,当即给母亲回了一条短信,“老娘好!短信收到,请老娘放心,女儿长大了女儿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母女俩头一次用短信交流,仿佛一个仪式。从此,母亲把女儿顶在了她的手指尖上,一切的关爱,一切的嘱咐,一切的唠叨,都用指尖,在手机上写出来,发给远在上海的女儿,让她们母女的距离,没有因为空间上的差距而变得遥远,仿佛独立于大学生活里的女儿,还在她的身边一样,让她们很好的进行着亲情交流。

为此,我是真诚地感谢着手机,感谢这种现代化的交流沟通工具。然而,没有手机,女儿就不在母亲的手指上了?我的答案是,否。因为女儿之于母亲,不论什么时候,在什么样的情况,都在母亲的指尖上,享受着母亲无微不至的爱。

我是妻子和女儿爱的见证者,当初女儿还折腾在母亲的肚子里,没有分娩出来的时候,女儿就已被她的母亲爱在指尖上了。

不怎么会织毛衣的妻子,买回来了毛线和织针,一针一线的来给未出生的女儿织起了毛袜。她织得可是辛苦呢,因为妊娠反应,她把自己的手指,都被织针戳得一团红肿,仿佛透明的红萝卜,但她绝不停手,一直织着。刚织出来,拿给我显摆,我是夸奖了的,说她织得很好。可她却不满意,拽住线头,一会儿又扯开来再织……到女儿快出生的日子里,她又不知从哪儿弄回一堆包皮布(即商场包裹布匹的那种布),裁成与手绢一般大的样子,准备着要为出生后的女儿做尿片儿。可能是她裁布时有所感觉,发现了包皮布的粗糙。她可不想粗糙的包皮布让女儿的嫩屁股受灾。怎么办呢?她把裁出来预做尿片儿的包皮布,先投进热锅里煮,煮一阵又泡在清水里洗,洗一遍,仍嫌粗糙,就又投进热水里煮。这一次一定比头一次煮的时间长,然后又捞出来,泡在清水里洗……三番五次的煮和洗,她把自己的手洗得白腊腊的,像是一根根失去血色的肉肠。不过,被她煮洗过后的包皮布,来给女儿做尿片儿,的确是又柔又软,又白又干净,让女儿的嫩屁股,可是享了福。endprint

女儿顺顺利利的出生了,又顺顺利利的上了幼儿园,上了小学、中学和大学。接着呢,顺顺利利地通过了托福等出国留学的考试,过些日子,就要越洋美国,到那里的斯坦福大学读研。我们在家里给女儿作着留洋的准备,不免说起过去的事情,我就说妻子,你把女儿是爱在指尖上了。

妻子并不是对我的说法有意见,但她反驳我,说她是爱在心上的。

我必须承认,妻子的辩驳是有理的。世上的父母,谁不是把自己的孩子爱在心上的?我也一样,是用心地爱着我的孩子的,但我不能说我爱我的孩子在指尖上。因为,我对孩子做的太少了。只有为孩子做的多的人,才配说他爱在指尖上。

过去,我在接送女儿上学的校门口,常会看到一部分孩子,在上学的路上,左手一根油条,右手一袋牛奶,边吃喝边急匆匆往学校去……女儿辰旸就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她的母亲,哪怕是病着的时候,都要早早爬起来,给女儿做好吃的,才让女儿出门去上学。女儿从小长到大,她的吃吃喝喝,穿穿戴戴,就那么持续的忙碌在她母亲的指尖上。

不过,母亲那爱着女儿的指尖,也有生气着火的时候。到那时候,母爱的指尖,也会如刮起来的一阵风,削在女儿的屁股上,让女儿受一点皮肉之苦。作为父亲,我反对母亲这么干,终于有一次,在母亲用她的手去削女儿的屁股时,我用自己的方式反抗了。我没有挺身而出,阻挡她的巴掌,而是独自发着火,抬起脚来,把客厅里的玻璃茶几踩得粉碎。踩碎的玻璃茶几,响声是吓人的,而踩碎溅起来的玻璃碎片,更是伤人的,我的脚背当即被玻璃碎片划了一道血口子。我以流血的方式,阻止了母亲对女儿的暴行,但我知道,母亲动手打孩子,又能打成什么呢?无非还是一种爱,一种指尖上对孩子的爱。

对于犯错的孩子,爱她的母亲有打的资格。

爱在指尖上的女儿吴辰旸要去美国留学了,可以想见的情景是,作为母亲的妻子,用她的指尖,是够不着打她了,但母亲会更勤奋地把她的手指点击在手机上,向女儿传达她的爱,我愿这样的爱,长长久久,没有穷期。

虚 怀

“来上海快三个月了,说没有想家是假的。记得我第一次在同济大学材料馆门前排队时,爸妈就在我身边大约十米。我一直不敢回头看一眼,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回头,我一定会哭出来。站在一大群陌生人中,我的眼泪不知道涌出来多少次,每一次都被我强行憋回去了。我不能让妈妈担心,我要坚强。”这是女儿吴辰旸博客里的文章,她妈陈乃霞发现了,打印了一份,拿回来让我看,只看了几行,是为父亲的我,便热喷喷两眼水雾。

我虚虚浮浮的胸怀,因而一下子填得满满当当的了。

女儿辰旸在身边念书的时候,我的心怀是实在的。看着她从襁褓里睁开眼睛,到蹒跚学步,呀呀学语,直至背着书包上学校,在我的膝下绕来绕去,让我总是欢乐不止,又心痛不已……我心痛着女儿辰旸的嫩肩膀,背着越来越重的书包,熬着越来越深的夜色。我到她读书的师大附中接她,伸手抓住她的书包带,我是想替她背一程的,她却坚决不让,把书包的背带,紧紧地抓在她的嫩手里。她要熬夜了,我睡不着,伴着她一起熬。原来我用的是张较大的桌子,女儿辰旸用的是张较小的桌子。她的作业越来越多,小桌子放不下,我们父女换了个座位,她坐上较大的桌子,我坐上较小的桌子。这种父女夜里读书作业的情景,一直坚持到她考取了上海的同济大学。

为此,我还写了篇《像女儿一样努力》的小文章,为我的一本书作了跋。我在文章中写到,我所以有几部书稿的产出,全是因为女儿辰旸的影响。

习惯就这么不经意地养成了。女儿辰旸发短信来,说她每晚都是在同济大学的的图书馆度过的。我给她回短信说,我是在家里的书房度过的。

这是我要交待的一件事情呢。就在女儿辰旸出门去上海的日子,我的脾气没来由地大了起来,妻子一言不和,我就要高喉咙大嗓门地喊几声,这让向来温婉的妻子吃惊,而我事后也要吃惊的。不过还好,妻子善解人意地认为,我的脾气频发,是因为我舍不得女儿辰旸离开。我承认了妻子的分析,就咬牙忍着,不对妻子吼叫了,但却在女儿辰旸天明就要动身去上海的那天晚上,把女儿辰旸好生吼叫了一顿。

理由拖到今天,我却羞于开口来说。那天夜里,妻子一件件地收拾着女儿辰旸的衣物,我看得心酸,就把家里的电脑打开来,在新浪网上的新闻栏目里,翻看体育新闻。女儿辰旸凑到我的跟前,要给我作老师,教我在电脑前写文章,开博客,建聊天室。我知道女儿辰旸是一片好意,因为她知道,我于电脑是个大大的门外汉,除了能够翻看新闻外,别的功能概莫能知。她想给我来次速成教育,在她有生头一次出远门的前夜,让我对开博、聊天那样的技能有所了解,到她孤身远方,想要和我在博客上交流时,也有一块自己的阵地。我理解女儿辰旸的苦心,也就自觉地跟她学习起来。可我心里大乱,女儿辰旸的老师当得就很费劲,怨了我一句“咋那笨”的话,我就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把女儿辰旸大吼大叫了一场。

整理着女儿辰旸衣物的妻子插嘴进来说话了。她说我舍不得孩子出远门,就自己跟上走,跟孩子发哪门子的火?

正是妻子的插话,有了我送女儿辰旸到上海的经历,同时也就有了女儿辰旸写在博客上的那段文字。

我两眼水雾地读着女儿辰旸的博文,真不知道我那时是怎么了?心空。虚怀。我认真地思索着,想得出的理由,就只有这两个词。而我坚定地认为,像我这样的家长,遇到那样一个共同的问题,其实都是一样的。例如我的妻子,她和我把女儿辰旸送到上海的同济大学后,在回程的飞机上,就给我不无伤心地说,她的心空了,虚怀了。

妻子说得有气无力,我偏了头看她,觉得她说了个大实话。想我的女儿辰旸,出生以来,哪一日不是缠在她妈的怀里,尤其是在吃奶的时候,小家伙吊在她妈的乳头上,那张小小的红嘴唇,干脆是个威力超强的小吸盘,她妈要想摘下她的嘴巴,不把她和她妈挣得满头满脸的汗水,就别想摘下来……渐渐地长着,女儿辰旸上了幼儿园,接着上了小学、初中和高中,我就想,女儿辰旸还能缠在她妈的怀里吗?她是会从她妈的怀里挣脱出来的。可我失望地发现,到女儿辰旸参加了高考,拿到了高考的录取通知书,她们母女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腻,一个成了另一个的影子,有时候妻子把女儿辰旸拥到怀里,有时候却是女儿辰旸把妻子拥在怀里。endprint

我为此说过她们母女,说她们在向我示威。

如果我不说,她们母女倒还罢了,而我一说,她们母女就更腻歪得没了边沿。当然,我并不反对她们母女的腻歪,嘴上怨气冲冲地说她们,心里却是高兴看到她们母女腻歪的。突然地把女儿辰旸送到上海,在同济大学的校园里撒手回来,妻子虚怀心空的感觉,我是太理解了。因为我和妻子一样,也是特别的虚怀,心空。

我劝着妻子,说咱们回到西安,先到宠物市场上去,我给你买一条小狗回来抱着,你就不会太虚怀,太心空了。

妻子让我说乐了,含泪嗔怪我,狗是我的女儿吗?

我和妻子逗起了嘴,说你不见咱们小区里的男女,养了狗的,谁不把狗当作了自己的儿女养着。

妻子没有否认我的玩笑,她长着眼睛和耳朵,看得见小区养狗的男女,是很亲他们养的宠物的,在院子里遛的时候,那一声一声的呼唤,真是比叫亲生的儿女还亲哩。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队伍,我想不只我居住的小区里是这样,别的城市,别的小区一定与我的城市,我的小区一样,有着那样一个庞大的宠物饲养者队伍。我熟悉我们小区养宠物的一部分人,发现他们一无例外地,都是子女不在身边的人。

心怀真是不能虚的呢。

虚怀的时候,不让人家抱狗抱猫作什么?

是夜,我和妻子坐在电视机前,看到一条新闻,有位鳏居的老人,在他冷寂的屋里死了,但他养的一条小狗,不知他已咽气,还像往常日子一样,静静地卧在他的身边,送报的人来了,把报纸习惯性地从门下缝隙里塞进来,小狗跳着跑着,去了门口,把报纸叼了回来,放在主人的身边……直到鳏居者的尸体发出难闻的气味,邻居报了警,警察赶来打开鳏居者的门,才知鳏居者去了多日了。

涌进鳏居者家里的人,发现了那条小狗,和小狗每日叼到鳏居者手边的报纸,摞起来竟然有半尺高了。

大家知道是那条小狗的功劳,不离不弃地守在鳏居者的身旁,因为多日少食缺餐,也已饿得奄奄一息。因此,大家不约而同,都为那条小狗而涌出闪闪的泪光。

狗通人性,可爱的小狗来填人的虚怀,这是狗的幸运,但是可以肯定地说,那是人的悲哀。因为人之为人,切实需要的,还是人的关心,人的爱护……孩子不是自己的附属品,我们生养孩子,教育孩子,就是为了孩子的成长。孩子长大了,长出了能够飞翔的翅膀,我们就该放手了孩子,让他们去扶风飞翔。这样我们可以发现,而且是个骄傲的发现哩,扶风飞翔的孩子,让广袤无垠的蓝天,更多彩云和繁星……是这样了,我们可以收回自己的目光,看看你的身边,有你形影相伴爱人,他(她)们是否如你一样,心空了?怀虚了?

要知道,在孩子还未填充你的心怀之前,充实你心怀的那个人,一定是你的爱人。

清晨两小时

过去几个年头,我写了些文章,也出了一些书,便不断地有人问我,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应该说,这不是个不难回答的问题,但我在大家问我时,却不能很好的回答出来。不能很好回答,是我心里不知道,大家这么问我,是问我的写作时间呢?还是问我写作的经验与体会?如果问的是后者,我的确回答不出来。如果是前者,我想我是该回答人家的,我没必要隐瞒什么。

那么,我该怎么回答呢?是清晨两小时吗!

清晨两小时。对了,就是这个回答。因为这是事实。在我的作息时间表里,很少清早睡懒觉的环节,总是天明六点,就已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手间净了身子后,又洗手又擦脸,刷牙梳头,把自己弄清爽了,这就坐在写字台前,翻开笔记本,接着正写的文章,一个字一个字的续着写下来。

这成了我的习惯,改是改不掉了。

我理解大家在那个询问中的关切色彩。这是因为,大家知道我的职业是做新闻的,是一个在新闻岗位做了许多年的组织者。新闻的命脉,最集中的体现就是时间。今日的新闻放到明日来作,就不是新闻了。因此,新闻从业者都把时间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而我做为媒体的组织者,又岂能不被时间所逼迫?常常是,如同奔命一样驰骋在新闻的组织和出版的快车道上。轮到值夜班,那就更不得了,吃住都在办公室里,一点心都不能分,只怕分心出错,那就不只是对不起自己,而是对不起读者,对不起新闻事业了。

而且是,我也是爱着新闻工作的,感觉每一天都是新的,如新闻纸一样新,就看自己怎么书写了。

然而不论我值白班,还是值夜班,清早的两小时是不容牺牲的。我必须抓住这每天少有的清晨两小时,坐在我的书桌前,任由我的笔尖,像一个麦田里的农夫,在挖荠儿菜一样,指指戳戳,寻寻觅觅,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谈不上刻苦,也谈不上轻松地刻画在笔记本的纸页上。日积月累,竟然也就有了一个规模化的收成。

在这里我要说明一下,我使用的笔记本,不是现代化的笔记本电脑,而是传统的纸质笔记本。

这么说来,我该是个苦命的、朽木难雕的人。我学习了现代化的笔记本电脑的操作,一些基本的技能和方法,我也能操作得了。但偏偏的,在我进行创作时,就不能在笔记本的电脑上写了。便是硬着头皮写下来,回头去看,干巴巴不见一点文采,把自己首先读得头皮发麻,恨不得举起不断升级、不断换代的笔记本电脑,摔在脚下,摔粉碎了。而我只要提起笔,翻开传统的纸质笔记本,我的思维立马就像打开了一道门。从那扇门里进去,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花花草草,干涩的文字当下变得湿润了,照着我的思和想,紧赶慢赶的记录下来,去读时,颇能安慰自己渐趋苍老和脆弱的心。

在我的书柜里,整整齐齐码着的,已有许多写满了钢笔字的笔记本,五颜六色,煞是壮观,自己看了,不是成就也是成就了呢。

有的时候,因为我的专注,还会把清晨的两小时用过头。每在这时,我亲如兄弟的虎明师傅会给我打个电话,提醒我,让我赶在八点半下得楼来,坐上他驾驶的小汽车,平稳安然地到城里的办公室工作。

因此我是有点小骄傲的,并对抱怨自己想干事而没时间的人说,要想做件事,其实不需太多的时间,抓住清晨起来的两个小时,就足够了。endprint

在清晨起来后的两个小时里,人的思维是活跃的,精力也是充沛的,做事就一定也是有效率的。

我不嫌脸红,还想揭密清晨起来的两小时,并不是我多么勤奋用功,多么珍惜时间。说透了,恰恰是因为我的偷懒,和我要把时间混过去的一种技巧。

大家想一想,在家庭中生活,清早起来是有许多活做的。点火烧饭是一样活儿,叠被子扫床是一样活儿,还有扫地擦桌子,洗碗擦碟子,都是些琐碎的烦人的活儿。而如果有了孩子,孩子还小,要去学校读书。把孩子摇醒,拉起床,穿衣服,洗脸,梳头发、剥鸡蛋、热牛奶、整理书包,推上自行车送出门,再叮咛几句,又是一串子泼烦和麻眼的活儿。这些活儿,我干不好,也不想干,但又不能看着妻子一个人干,那样就是妻子不说啥,自己也是不好受的。那么,就给自己找个活干吧。

我能找个什么活呢?扬长避短,我给自己就找了个码字的活儿。

好像是,只要我坐在书桌前码字,妻子便十分的开心,悄没声的做着一家的泼烦活儿,琐碎事务。等上一会儿,新冲的一杯茶端到我的书桌上来了;再等一会儿,热了的牛奶端到我的书桌上来了;再等一会儿,烤过的馍夹着煮鸡蛋又端到我的书桌上来了……让我的心绪会有一阵一阵的抛锚,想像古人说的“红袖添香”这句话,大概就是我在清晨两小时里所能享受到的待遇吧。

这样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我既偷了懒,又把时间混了过去,最后还能获得相应的收成。想一想,还真是件应该小小得意点儿的乐事哩。

有一次,我把盘算在自己心里的小九九,坦白地告诉妻子,原意是想惹她红个脸,发泄一下。却不成想,妻子是一幅世事洞明的模样,一点都不为我的坦白所惊讶。还说,她早就识破了我的把戏,之所以甘愿被骗,是她喜欢这样的骗,再骗下去她还高兴,只要你不骗自己就好。

如此明察秋毫,我怕是只能汗颜了。

好在我偷懒偷出了一些小说,混时间混出了一些随笔散文。而我的妻子偏也是个很有灵性的人儿,她的文笔,依我们大学老师的观点来说,是还要胜于我的。现在,我要把我的这些小说、散文和随笔出版出来了,我想,我可以以此作为我对妻子的一个汇报吧。

聆听天籁

月亮笑了!小时候,爷爷这么给我们说,但我们谁又听见了月亮的笑声?

星星哭了!小时候,奶奶这么给我们说,但我们谁又听到了星星的哭声?

我可以肯定的说,我们没有谁听得见月亮的笑声、星星的哭声。然而,我们相信着爷爷和奶奶的话,相信月亮会哭,相信星星会笑,而且坚信那就是世间最美的声音,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天籁了。因为小的时候,我们在乡村,没少经历那让人揪心的时刻,特别是乞巧节的傍晚,小孩子们会在老爷爷、老奶奶的唆使下,敛气静声在葫芦架下,或是打麦场上,聆听月亮的秘密和星星的隐私。我不知道,我们那时,有谁听到了月亮的秘密和星星的隐私?但在老爷爷和老奶奶作古正经地问我们时,我们又都高深莫测地点了头,所以就还对于月亮笑、星星哭的事情,神秘着、隐私着。不过呢,有一些堪比天籁的声音,不用我们太费神,不用我们去神秘,也是很容易听见的。

那便是虫鸣和鸟叫了。

喳喳喳喳,那是麻雀的恬叫了;

咕咕咕咕,那是扑鸽的低唱了;

咯咯咯咯,那是喜鹊的轻吟了;

还有啄木鸟、白脖儿、算黄算割等等飞翔在乡村里的鸟儿。

没有一种鸟儿的叫声,不像歌唱家一样美妙。此外加上虫子的鸣叫,就更惹人。身在乡村,仿佛就处在一个轻音乐的舞台上,随时随地,都会被那天籁一般的声音所包围。

可是,我们中的一部分人,从乡村走进城市,住上直插云端的高楼。那宽阔的大马路,还有水泥浇筑起来的高楼,森严地隔绝了我们与鸟儿和虫子的联系。我们住在整洁漂亮的大楼里,抬头看不见天上的月亮星星,低头听不见虫鸣鸟叫。这样的结果,对我们渐入老境的过来人,虽然也是一种遗憾,但还不算缺失。因为我们经历过了,也想让我们的孩子也能有所经历,但我们无能为力,在摊大饼一般越来越大的城市里,只能让我们的孩子缺失着。

我倒没有特别注意这些,而是我的妻子,不想她的女儿对于那天籁般的事物有所缺失。

妻子逮住机会,就要陪着女儿到公园里去。而且是,我们居住的地方也有这个便利。历史上的贡院,现在的儿童公园,就在几乎一墙之隔的地方。妻子带着我尚且幼小的女儿,追着三月桃花的明艳,五月蔷薇的灿烂,七月紫薇的芳香,九月秋菊的烂漫,到儿童公园里去,追逐翩翩飞转的蝴蝶,捕捉四处飞窜的蚱蜢,以及爬在椿树杆上的花媳妇,粘在桑树叶上的天娥虫……这让我大为庆幸,不算很大的儿童公园,因为妻子的着意引领,使我的女儿在她的成长过程中,通晓了许多东西,知道何为“化作春泥更护花”,也听懂了“寒蝉凄切”,以及蟋蟀的暮年之歌。

女儿大学毕业,就要出国留学了。我夜不能寐,心有所想,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但我以为,我是该把这些鸡毛蒜皮记下来的。原因是,一个人的成长,鸡毛蒜皮是最真实的。

因此,还有一些事,倏忽鲜活在我的眼前,使我不能不再加几笔而记之。

那是女儿和我们夫妇回乡村省亲的日子哩。三夏过后,乡村到处一片麦香。我们回到女儿在扶风原上的姥姥家。姥姥家头门上的洋槐树里,不知钻进了多少知了,在炎热的天气里,合唱着一曲没完没了的歌曲。再还有几只蚂蚱,关在一个麦杆儿新编的笼子里,挂在姥姥的窗棂上,配合着知了的嚣叫,也是一声长过一声地吟唱着……在这样的环境里,女儿的眼睛和耳朵是不够用了,她一会儿去数树上的知了,一会儿又去数蚂蚱笼子里的蚂蚱。她正兴高采烈地数着,却见一只碧翠的小青蛙,从门口的一汪渠水里爬出来,趴在了一丛草团上。这个发现,让女儿更是兴奋不已地她放弃了数着的蚂蚱和知了,追到青蛙跟前,张开双手,要去搂抱青蛙了。她一边作势去抱,一边还给青蛙说,宝宝好,让我来抱抱你。

我听到了女儿要抱抱青蛙的声音时,我感觉那是不输任何天籁之声的表达了。现在想来,女儿不仅积累了丰富的书本知识,而且还具备了较高的情商,以及一双发现生活之美的眼睛,是与妻子引领,甚至纵容女儿亲近自然、热爱自然所分不开的。

聆听天籁,其实就是聆听自然。

责任编辑:魏建国 贺延东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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