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汪曾祺的意识流小说

2014-08-26 10:41李婷
剑南文学 2014年2期
关键词:现代主义汪曾祺

李婷

摘要:汪曾祺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较早运用意识流手法创作短篇小说的作家之一。他的意识流小说主要集中在他的早期作品里,是中国抒情文学传统和西方现代

主义文学思潮碰撞与融合的结果,并且融入散文和诗词的元素。到了晚年,他提出回到现实主义、回到民族传统的理念,在艺术上更趋于纯熟。

关键词:汪曾祺;意识流小说;现代主义

ABSTRACT: Wang Zengqi is a one of writers who relatively early wrote short stories with stream-of-consciousness technique in modern Chinese history of literature. Wang Zengqi

focused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novel in his early works.His novels were based on the collision and fusion between Chinese lyric literature tradition and the western modernism

literature ideological trend,and had elements of prose and poetry. To his later years,he proposed to return to the realism,and return to national traditions,which tend to be

more skilled in the art.

Keywords:Wang Zengqi;stories with stream of consciousness;modernism

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26X(2014)02-0000-02

汪曾祺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较早使用意识流手法作小说的作家之一,在他之前只有废名、徐志摩、林徽因、李健吾等创作过意识流小说。除废名的作品未受西方影响外,其他都有“摹仿、实践心理分析

和意识流技巧的鲜明印痕。但是从质与量两方面来说,用力最勤、成就最高者当属汪曾祺。”[1]自1941年3月2日通过沈从文在《大公报》上发表《复仇》(其副标题为“给一个孩子讲的故事”)始,

汪曾祺陆续发表了《待车》、《小学校的钟声》、《绿猫》、《礼拜天的早晨》等具有意识流性质的小说,数量不多但很有质量,也很有他自己的特点,成为中国现代文学意识流作品中较早的代表。

一、汪曾祺意识流小说的创作根源

“意识流”原是西方心理学术语,“指意识、思维活动是一种连续的、变化不定的、斩不断的‘流,就像河流那样处于川流不息的状态。它是一种创作原则、写作方法和写作技巧的总称”[2]。汪曾

祺受意识流影响主要来自弗吉尼亚·伍尔夫:“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物在普普通通的一天中的内心活动考察一下吧!心灵接纳了成千上万个印象——琐屑的,奇异的,倏忽即逝的或用锋利的钢刀深深地

铭刻在心头的印象。它们来自四面八方,就像不计其数的原子在不停地簇射……生活并不是一连串左右对称的马灯,生活是一圈光晕,一个始终包围我们意识的半透明层。传达这变化万端的,这尚欠认

识尚欠探讨的根本精神,不管它的表现多么脱离常轨,错综复杂,而且如实传达……让我们来追踪这种模式,不论从表面上看来它是多么不连贯、多么不一致。”[3]她所说的“这变化万端的,这尚欠

认识尚欠探讨的根本精神”即所谓的“意识流”,她说要“如实传达,尽可能不掺入它本身之外的,非其固有的东西”,则正是小说家们努力在寻找一种逼真地呈现人物意识的叙述手段、叙述语言。

汪曾祺主要在西南联大接受西方意识流影响。当时的西南联大中文系“集中了当时中国知识分子的精英,有胡适、冯友兰等己成熟的学者专家。也有钱钟书、冯至等刚刚学成回国的一批青年佼佼者。他们

共同的特点就是有着完整的中西文化教育的背景,欧化程度颇高。”[4]受这些西学者的影响,汪曾祺了解了许多西方文化:“我读的是中国文学系,但是大部分时间是看翻译小说……我读了一些弗吉

尼亚·伍尔夫的作品,读了普鲁斯特小说的片段,我的小说有一个时期明显地受了意识流方法的影响,如《小学校的钟声》、《复仇》。”[5]288他曾说:“西方文学里我喜欢弗·伍尔夫,她的《到

灯塔去》、《浪》写得很美。”[6]287除了以上两篇,还有《绿猫》、《礼拜天的早晨》等。

虽说汪曾祺借鉴了外国的这种现代派手法,但我们也不能否认中国传统文学对他的滋养。当被问到自己受哪些作家影响较多时,汪曾祺会说:“古人是归有光,中国现代作家是鲁迅、沈从文、废名,外

国作家是契诃夫和阿索林”,[7]337可见中国文学对其意识流小说的影响主要有两个源头。首先是晚明文学,小学的国文老师高北溟教他学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先妣事略》及《寒花葬志》等,

加上他又曾从专攻桐城派的韦子廉先生学习姚鼐、方苞、刘大櫆和戴名世的桐城古文,以至于在1982年汪曾祺还说:“到现在,还可以从我的小说里看出归有光和桐城派的影响。归有光以清淡之笔写平

常的人情,我是喜欢的。”[7]198他从来不做华丽的文章,而精于平淡小品文的搭建。汪曾祺的意识流小说也很有晚明小品的痕迹,贴近生活的原貌,用极精炼的语言,书写真挚的情感。汪曾祺非常

推崇“桐城义法”,讲究“文气”理论,他的意识流小说也基本以“文气”贯通,以节奏建构文章。

第二个是中国现代抒情小说。中国现代抒情小说传统可追溯到现代小说之父鲁迅,他的一系列浸透着浓郁诗情的小说为抒情小说提供了各种样式。“五四”时代结束以后,抒情传统在废名、沈从文、萧

红、汪曾祺等作家的散文化小说中得到呈现和延展。废名建立起诗化小说的新的文学样式,他的《桃园》、《竹林的故事》以及《桥》都“呈现出诗化小说的特征:追求诗意的语言、意境的营造与散淡

的叙事,被周作人称为‘所梦想的幻景的写象,具有‘含蓄的古典趣味”。[8]汪曾祺也说“他用写诗的办法写小说,他的小说实际上是诗。他的小说不注重写人物,也几乎没有故事……他善于捕

捉儿童的飘忽不定的思想和情绪,他运用了意识流。他的意识流是从生活里发现的,不是从外国的理论或作品里搬来的”。[7]339沈从文自称为废名的门徒,他的散文化小说,如《长河》一类,就抒

情味、乡土味十足。汪曾祺是沈从文的学生,继承其诗化抒情传统,“在叙事中抒情,用抒情的笔触叙事”[7]206。在他的意识流小说中,随处可见诗化的语言,体会到诗一样的意境。

二、汪曾祺意识流小说的主要特征

在汪曾祺之前有鲁迅、徐志摩、林徽因、废名等人进行过这方面的尝试,之后又有王蒙、茹志娟、张洁等在新时期运用意识流手法。可以说,意识流不是汪曾祺的专利,但是汪曾祺有他自己独特的理论

:“人类的认识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发现人的意识是流动的,不是那样理性,那样规整,那样可以分切的。意识流改变了作者和人物的关系。作者对人物不再是旁观,俯视,为所欲为。作者的意识和

人物的意识同时流动。这样,作者就更接近人物,也更接近生活,更真实了。意识流不是理论问题,是自然产生的……意识流造成传统叙述方法的解体。”[6]288基于这样的理论认识,汪曾祺的意识

流小说显示出独特的个性,形成“汪氏意识流”。

汪曾祺对契诃夫非常推崇,他曾说:“契诃夫开创了短篇小说的新纪元。他在世界范围内使‘小说观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重情节、编故事发展为写生活,按照生活的样子写生活。从戏剧化结构发展

为散文化的结构。”[7]340汪曾祺的意识流小说很大程度上具有散文化特点。故事在小说里十分散淡,不构成所谓的情节,他曾说过“我年轻时曾想打破小说、散文和诗的界限。《复仇》就是这样意

图的一个实践。”[7]166小说里有一段关于复仇者心理活动的描写,就是很典型的散文化的文字,没有什么情节可言,描述的是复仇者内心的感觉和意识的流动,但作者在却大力渲染了山的绵延不绝

,天的浩瀚无边,脚下路的曲曲折折,一切都显得无穷无际,毫无希冀。背景被渲染得淋漓尽致,而大量的铺写都是在反衬一个孤独的誓要走遍天下所有的路的复仇者。作者就是这样通过写天地的无边

,路途的无尽,来描写一种寂静孤独而又倔强的氛围。散文化的描写与意识流的叙写杂糅在一起。

注重诗境的刻绘是其另一特点,这得益于他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积累以及对现代抒情小说的继承。汪曾祺出生于书香门第,祖父曾中过拔贡的功名,其父亲是一位书读经史子集的儒生,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故他从小耳濡目染,加上国文老师的指导,他对中国古典文学用力颇多。废名、沈从文都是擅长于写诗化小说的京派抒情作家,汪曾祺师法这二位文坛前辈,也喜欢用写诗的语言来写小说,重在抒发

某种情绪,创设某种诗境。如《复仇》里一段:

人看远处如烟。

自在烟里,看帆篷远去。

来了一船瓜,一船颜色和欲望。

一船是石头,比赛着棱角。也许——

一船鸟,一船百合花。

深巷卖杏花。骆驼。

骆驼的铃声在柳烟中摇荡。

鸭子叫,一只通红的蜻蜓。

惨绿色的雨前的磷火。

一城灯!

嗨,客人!

客人,这仅仅是一夜。

这就是一首美丽的诗,作为一篇典型的意识流小说,这段文字反映着受到的西方意识流技巧的影响,所描写的场景仿佛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各种奇怪的意象和象征以意识流或无意识的形式出现。袅袅的

“烟”、古旧的“帆蓬”、满载的“小船”、“一船瓜”、“一船颜色和欲望”、“石头”、“百合花”等等,这些意象虽无表面上的必然联系,却被放置在一起,展现复仇者断断续续的思绪与幻影,

与中国古典诗歌里意象的叠加杂糅有异曲同工之妙。整段“诗”从听觉上也很有节奏感和音乐美。东西方这两种传统和谐地融汇在这个富于诗意的片段里。

从内容上看,汪曾祺的意识流小说多少“是苦闷和寂寞的产物”,[7]22这点与西方意识流表现消极性很相像。他的这类小说多创作于战争混乱悲惨的40年代,像汪曾祺之类正在求学的知识分子看不到

生活的前景,多有迷茫孤独之感。他自己曾说《绿猫》“应该是写当代知识分子有点茫然的情绪,找不到生活的道路”[9],人的生存总要受到他人的干涉,就像《绿猫》里柏要写的那个孩子,不论身

处何时,身处何地都不受他人认可,就像“他”画的那只“绿猫”,怪异而寂寞。其实作者这里的“绿猫”就是写的柏,而柏明显是作者自己的影子,也是当时孤独、寂寞、茫然的知识青年的影子。

汪曾祺的意识流小说做到形神兼修,“较之新时期之后部分作家摹仿意识流写出的只得其外观,而无其精髓的作品,汪曾祺的意识流小说在20世纪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的价值,是不可低估的。”[1]51

三、关于汪曾祺意识流小说创作的历史审视

汪曾祺的意识流小说带有中国味儿,为中国现代文学史写下了重要的一笔。然而解放以后,汪曾祺很少写这种纯意识流小说。特别是到1980年代,经过了反右运动和文革十年的文学沉寂,我们只能看到

他以清淡之笔写普通人的平凡生活,把浓郁的民间文学气息体现在散文、小说,甚至文论中。现实主义的白描、民间文学的朴素掩盖了昔日意識流的散散漫漫、时空跳跃。

他曾说过:“我不赞成把现代派作为一个思想体系原封不动地搬到中国来。……一个作家,如果是用很讲究的中国话写作,即使他吸收了外来的影响,他的作品仍然会具有鲜明的民族风格”。[7]303

他的意识流小说带有浓厚的中国风格,从“摹仿”到“摆脱”,最终“自成一家”的每一个过程,都没有离开中国风格。即便是基本上是摹仿西方的1940年代的意识流作品,我们仍然可以看出中国文学

的因素:

我们有一个长耳绿陶水瓶,用陶瓶汲取井水来喝。——这时候!我们多半已经到了呈贡,骑马下乡了。道路都在栗树园中穿过,马奔驶于阔大的绿叶之下,草头全是露,风真轻快。我们大声喝呼,震动

群山。村边或有个早起老人,或穿鲜红颜色衣服的女孩子,闻声回首,目送我们过去。此乐不可妄。——一说,也十年了,好快!——而这里,就是汽车!汽车又一辆一辆地开出来了。

“骑马下乡”,“栗树园”,马奔驶于道路,群山震动,村边老人,“穿鲜红颜色衣服女孩”,描写的是中国古典山村之景。加上具有文言意味的词,这一段典型的意识联想富于中国古典文学气息,具

有浓厚的中国意蕴。汪曾祺创作的这一批作品在中国意识流文学史上是一个重要的构成部分。

1980年代初,汪曾祺表明:“我给自己提出的要求是回到现实主义,回到民族传统。我也曾接受过外国文学的影响,包括‘意识流的作品的影响,就是现在的某些作品也有外国文学影响的蛛丝马迹。

但是,总的来说,我还是要回到现实主义,回到民族传统。这种现实主义是容纳各种流派的现实主义;这种民族传统是对外来文化的精华兼收并蓄的民族传统。”[7]289从这里,可以总结出:一、汪

曾祺不再写纯现代主义、纯意识流作品;二、汪曾祺的并没有完全抛弃现代主义、意识流。

1940年代是一个混乱不堪的年代,人的心理也是焦虑、失落、无奈的,青年的心里充满着荒诞感,这与西方意识流文学形成的心理机触是相似的,所以那时候的汪曾祺很容易接受意识。而到了1980年代

,社会发展趋于繁荣,汪曾祺的心态也走向明朗,没有了青年时的苦闷。基于消极心理的现代主义手法便渐渐淡出了汪曾祺的笔下。但汪曾祺并没有完全抛弃了现代主义手法,而是完美地融合了现实主

义与现代主义两种传统,达到一种交融的美,艺术上更加成熟。

如《钓人的孩子》的开头几段,汪曾祺自己曾做过回忆:“这大概不能算是纯粹的民族传统。中国虽然也有‘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有‘古道西风瘦马,枯藤老树昏鸦,但是对齐了一连串的名

词,无主语,无动词,是少见的。这也可以说是意识流。”[5]14汪曾祺很欣赏钱钟书的“打通”说,“他所说的打通指的是中西文学之间的打通。……中国当代文学和西方文学需要打通,不應该设障

。”[6]247汪曾祺是典型的中西合璧,是一个力图打通现代与古典的作家。通过从1940年代对意识流的实验性的创作到1980年代以后融意识流于现实的描写、民族的文化中,我们似乎可以看到西方文

学与中国文学的结合之路。

基金项目:2010年湖南省社科基金项目“中国现代小说叙事演变论”(2010YBA099);2013年湖南科技大学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现代文人的戏剧改良探索——汪曾祺戏剧文体研究”(S130038).

参考文献:

[1]杨莉馨.弗·伍尔夫的影响与汪曾祺早期的意识流小说实验[J].中国比较文学,2010(01).

[2]朱立元,李钧.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选·上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6.

[3]伍尔夫:伍尔夫作品精粹[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0.

[4]杨茜.汪曾祺早期小说与意识流[J].文学与艺术,2010(02).

[5]汪曾祺.汪曾祺全集·第4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6]汪曾祺.汪曾祺全集·第5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7]汪曾祺.汪曾祺全集·第3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8]卢军.汪曾祺小说创作论[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

[9]杨鼎川.关于汪曾祺40年代创作的对话-汪曾祺访谈录[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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