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诗文中的失意与归真

2014-08-26 10:41徐雅丽
剑南文学 2014年2期
关键词:黄州诗文

徐雅丽

摘要:苏轼一生最大特色莫过于透露出深沉哲思的诗文,以及诗文之中令人震撼的超逸旷达。这些隽永潇洒的作品是如何在作者的人生中形成的?诗人被贬黄州的经历与这些密不可分,黄州时期不仅诗词上作者有大量令读者惊喜的作品,在短小的散文、闲题偶书、书信当中作者展现了一个更具有人情味的平凡真实的古代士大夫形象。黄州时期的散文,在题材上作者不拘于山水游记而是从山水游记延伸到自己的内心,以内心观世界,在平淡归真中思考人生而有所得,这是“苏氏之道”的智慧。本文希望从同时期具代表性的诗词引入对散文的论述。

关键词:苏氏之道 黄州 诗文

中图分类号:I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26X(2014)02-0000-02

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苏轼诗文为当时后世所喜,除去其中精妙文理之外,更主要的是其广阔题材和深沉的人生哲思,读文忠公诗文可以引喟然长叹而置身于世外,更重要的是不脱离于世,于世间求得慷慨自得,乐在其中。

《和子由渑池怀旧》一诗寥寥数笔概括出了诗人的人生哲学,坦然自若的应付尘世,以身居世外的眼光来体察世事。此诗作于一零六一年作者与苏辙郑州分手后过渑池。诗人高中进士后随之而来的是母丧之痛;外任凤翔判官得以真正在官场上实行自己少年时期初步形成的政论,并有所思有所得;刚要开始真正在朝中任职时,却又接连承受丧妻、丧父之悲。前期大喜大悲的叠加接连而至,在诗人的生命里留下了深沉的折痕。

与家人从眉州到京城的三年,苏轼的人生开始脱离家乡,争取功名与求取儒家一贯崇尚的“治国平天下”以实现自身政治理想。平静的家庭生活随着颠簸的道路经历不断的分手和再见,这些经历都在苏轼前期的作品中有所反映,也为其后期作品风格的形成做了一些基奠。作为从小饱读诗书经典的一位博学大家,面对人生的转折、沉浮、悲喜叠加,苏轼在诗文中反映出的是思考多余感叹的风格,深沉的哲思不仅纾解了诗人自身的情绪,也留给了读者关于人生的思考与共鸣。

一、由乌台诗案折转的仕途和作品上的新开拓

苏轼一生两次“在朝——外任——贬居”。其经历可谓名副其实的坎坷跌宕;在苏轼初入仕途时期,人生世事也是悲喜叠加,而他的命运犹如乘风快船,回不得头也不得停留感叹。

乌台诗案的发生可以说是诗人前期的一个节点,诗人由初入仕途的直率热情,还有一点青年得志的冲动和傲物开始进入了更深一层的思考和沉淀。

乌台诗案以前,诗人直言极谏,有不快必然直抒,“如蝇在食,吐之方快”。乌台诗案在政治斗争旁观者看来,其构陷本质毫无疑义,不过自古以来,政治斗争不讲黑白,目的也与伸张正义、实行清廉政治无关,只在于派系间的争斗。苏轼虽无意参与派系争斗,但初期的青年得志的冲动和傲物、直率的官场风格必然使他处于目标之下。

因《湖州谢上表》起罪,一向自得实干不问派系权斗的苏轼在湖州官舍被皇廷官兵宣读逮捕令时,甚至做好了死于狱中的准备。临行前,家人哭作一团,苏轼还不忘讲故事以聊慰家人。

从狱中返回,大难不死,虽然被贬至黄州团练副使,但一向乐观安然的诗人开始了一段新的际遇,这是是苏轼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同时也是他文学创作的一段起飞助跑。

文学与人生总是紧密结合的,苏轼作为一个有着人生思考的美学家,总是抓住富有诗意的瞬间细节嵌入人生的大命题中,如本文开始的《与子由渑池怀旧》既是这样慨叹人生的作品。这一风格体现在散文中,尤其在黄州时期表现得更为明显;黄州以前,诗人外任或是在朝,文章多以争论奏章为主,到黄州后远离官场,也拉开了和友人的距离,集会畅游作诗的机会骤减,诗人迫于生活压力,开垦了东坡修筑雪堂,在这些生活中所获得的充实感有了一些丰厚的韵味,其间所作的短小文也充满了以前只在诗作中大量出现的诗意和诗境。

把诗的内容和意境写进散文,可谓是苏轼的首创,并且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如《记承天寺夜游》《书临皋亭》《临皋闲题》等。

杜甫曾说过:“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苏轼根本不是计算政治得失的政客,在政治抱负上,苏轼更像一个卑微平凡的儒家士大夫,像先他的韩愈、王安石一样,与其说关注政治,更不如说是关心由政治实现自身的理想,是以一种“自作多情”的方式将天下社稷、黎民百姓放在自己心头的担子上。尽管个人的政治主张不同,甚至不乏针锋相对的政治观点,但是韩愈王安石以及苏轼都不曾因为贪图高官厚禄去违背自身原则。在政治不得意时,韩愈和王安石都选择了修身齐家,苏轼更甚,他不仅修身齐家,还努力探寻人生的意义和生活的本真,他的智慧体现在在朝得意时,交游广泛有声有色;谪居荒蛮时,来往凡夫俗子之间,思考人生,同样自得其乐充实丰富。

这就是我所认为的苏轼之道,是苏轼作品中最有价值最值得思考的一部分内容。王水照先生《苏轼评传》也曾说道“苏轼之道”:“苏轼之道”显然还有另一层丰富的内涵,即把写作冲动斡运为真正的艺术创造,将人生感受超升为审美的体认。①正是有着把人生感受超升为审美的体认的主动意识,作者在黄州时期的诗文才得以不断丰厚沉淀,诗意与思考并重,有了况远豁达的境界。

二、 生活上的归真,思考上的归真与作品中的归真

定风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1082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东坡1083

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

此二首皆作于黄州中后期,诗人在黄州的生活逐渐稳定,心情也早已从命运未卜、与家人分离未定的惊慌中沉静下来,黄州的“东坡风格”趋渐成熟,此一时期的文风也同这二首诗词一样,有一种沉着乐天的意味。

东坡乃是《东坡八首》中的一首,苏轼《东坡八首·序》写道:“余至黄州二年,日以困匮。故人马正卿哀余之乏食,为于郡中请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地即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以其地在黄州东门外又效白居易的忠州东坡之名,故云东坡,并作为自己的别号。②

苏轼到黄州后的生活窘困,在《答秦太虚书》中说的十分详尽,《答毕仲举书》中也略提,“晚食以当肉”“菜羹菽黍,差饥而食,其味与八珍等”“人口不少,私甚忧之,但痛自节俭,日用不过百五十”,为着一大家子人口的生计,苏轼必须面对最现实的问题。不过苏轼借着乐天坚强的精神,不仅没有哀怨从士大夫到平民的转变,而是安天命,苦中作乐悠然自得。苏轼淡定坦然的态度,与其早期大悲大喜叠加而来的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

此时的苏轼,因为是南贬罪臣,相往来的自然没有了北方大城市中那些官宦贵族,只剩几个挚友至交往来书信相答和。对于一向不注意官场营造的苏轼来说,这种交往环境应该是对他来说轻松不少,因而他也有更多的精力放在对生活本身的感悟思考以及在此

基础上的诗文创作。这可以说是他生活上的一种归真。

对于苏轼来说,归真的生活状态应该是他一直都在追求的。归真不仅仅指能思考自身的生活,体会人身的丰富与苦甜,也是指诗人对某类珍贵尽兴的聚会的留恋与慨叹。因而,可以说在黄州苏轼的生活

趋于“归真”的状态,但并不能说因为谪居偏远静僻的黄州才得以获得归真的状态,因为归真是一种内心成熟的方式,而非对具体生活方式的选择。俗话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1080年苏轼四十四岁,恰

出于人生中心灵成熟,慢慢沉淀平稳的阶段。在《书游垂虹亭》(1081年)这则小短文中,作者回忆了七年前的一次尽兴而游,夜半于垂虹亭上置酒欢谈,醉倒而尽兴,对比当日,垂虹亭已没于潮水,

昔日夜游友人也不在世,一种悲凉感道出了苏轼已经多次经历过的沧桑人事,文末句:“元丰四年十月二十日,黄州临皋亭夜坐书”不仅仅是一次时间地点的交代,也是一个生动的结尾,“黄州临皋亭

夜坐书”一出,仿佛诗人燃烛夜坐回忆昔日情景所触发自身的慨然的样子跃然目前,于生活平静处思已逝故人,功名富贵与贫穷安稳的日子真说不上来谁好谁坏,文末一句,不禁引人深思。

如果说,从诗词上可以看出苏轼躬耕生活的诗趣诗意,那么从散文上则更多的可以看出苏轼的关于人生的矛盾与挣扎。《雪堂记》《前赤壁赋》《后赤壁赋》集中说明了这些萦绕在作者头脑中的问题。

在《雪堂记》中,作者以为雪堂取名为由引出了自己对于人生出世入世的思考,我认为这是作者心灵在黄州时期逐渐成熟稳定的一个很好说明,在达到一个安然稳定状态之前,作者内心也经历了激烈的

自我审问、质疑。作者借“客”之口,说出了心中的那道“藩篱”,年轻时苦读诗书希望增加自己的才智奋力挤进那道富贵功名的“藩篱”然而又被天性率直藏不住内心想法的冲动之“藩篱”而桎梏,

在官场说有不快而不能舒,犹如“狂者之妄行,难掩其口、执其臂,犹且喑呜局促之不已”,活在“藩篱”之内心神俱疲,想要冲破藩篱直抒内心又为自己惹来祸端,甚至差点在乌台诗案中丢了性命,

那么作为儒家士子,到底是应该坚持自己的原则还是退让求全做噤声寒蝉?

作者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在亲手建造的陋室壁上画满了雪,并为陋室取名为雪堂来明鉴自己的志向。并且以积极的态度肯定了平静淡泊的生活方式,算是对自己矛盾心境的自我肯定与安慰。

因为经历了沉浮才安然若素,但毕竟苦难也留下了只属于苦难的悲观情愫。王水照先生说,苏轼的人生苦难意识和虚幻意识异常沉重,但并没有发展到对整个人生的厌倦和伤感。苏轼在他的诗集中反复

提到“吾生如寄尔”,在前后赤壁赋中也对人生的虚幻缥缈作出了自己特有的超逸诠释。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患得患失于琐事必然被世事所累,要想自在安然则应当以超脱人生的态度来关注现在,“且夫天地之前,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

与山间之明月……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这与《临皋闲题》中的“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有着同样的意思,这不得不说是作者心灵上的一种归真。

在《临皋闲题》前后《赤壁赋》等等小短文中,苏轼都以片言只句道出了这种解脱于世事,虽清贫无多余财物却也不被世务所累的放松心情,放浪形骸寄情山水,但心灵始终是乐观豁达的,犹如本节引

用的《定风波》一般畅快淋漓,于大雨冲洗之中看到自己获得的别人体会不到的珍贵人生,“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放下情绪,“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在《定风波》中透出的,是

一股子豁然无畏的硬汉形象,这同时也是苏轼那个超逸人生的独特的智者形象。

苏轼一生之中是在贬时期远远大于春风得意之时的,但是他的思索和创造却是归真远远大于失意的,思索远远多于抒情,因而诗文中的广博深意也引起了读者对自身的思考,这是苏轼诗文的特色和重要

财富。诗文风格虽然有受到庄老思想和生活方式的影响,但笔者认为主要还是来自于苏轼坎坷丰富的人生经历,这一点正如苏轼自己后来所说:“回顾皆涛濑,士无人色,而吾作字不少衰,何也?吾变

更亦多矣。”(《书舟中作字》)

参考文献:

[1]王水照《王水照自选集》305,315页,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2]王水照《苏轼选集》1984年版。

[3]徐柏荣 郑法清 《苏轼散文选集》百花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

[4]王水照 朱刚 《苏轼评传(下)》南京大学出版社。

[5]林语堂 《苏东坡传》天津人民出版社 2000年版。

注解

①王水照《苏轼评传(下)》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1年4月第1版:478,479

②王水照《苏轼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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