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好时光

2014-09-15 05:11罗鸣
创作评谭 2014年5期
关键词:龙河凤凰山吊脚楼

罗鸣

立春一过,雨就接着来了。连日的雨水,无端添了千万愁绪。温度一降再降,紧接而来的是春寒料峭的凛冽。每天看着窗外连天接地的雨丝,唯有叹息和无奈。夸父追日是神话,人定胜天何尝不是呢?

这两日一直听着一首老歌《春光美》,却是新人唱的。演唱和伴奏以及旋律都稍有改动。吉他伴奏不紧不慢轻柔婉转,像初春一抹淡雅的阳光抚摸在身上温暖纯净。李尤和李绍继娓娓道来清澈如水的男女声轮唱,回忆之声就划过了冬日光秃秃的山巅,渐次露出嫩芽破土而出的生机,往事裹夹着春日明媚的香草味,送来了暖和的春意,令人思绪万千又眼眸含泪。泪,有时候不只代表着悲伤和无奈啊。

昨夜雨水停歇,户外的雨滴声音也渐渐稀疏,天气预报说明天阴天,仔细看预报图像,一半阴沉一半太阳,心下欣慰了许多。早上起来拉开窗帘,地上还有水迹,不适宜徒步上班。7点40分坐在公交车上,看到东边的天际呈现出一抹清朗。途经凤凰山公园旁,坑坑洼洼的一片草地上鹅黄色花朵一簇簇拥着开放,开得不管不顾。车往前开时,小花朵们一闪一闪掠过车窗。

凤凰山没有开发建设前叫鸡笼山,据当地农人说是因了这座小山形状若一只农家竹编的关鸡竹笼子。记得几年前山脚下住着许多户农家,打眼望去:一派草木葳蕤,杂花生树,田地菜园,炊烟袅袅,竹林屋舍,鸡犬相闻,叫鸡笼山倒也贴切形象。《山海经》说:“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凰。”在许多人的想象中,凤凰高贵,鸡平庸;改名凤凰山更有文化内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小城的人们早已经接受和习惯把曾经的鸡笼山改叫凤凰山。我住的小城还有一个新的公园,但两易其名,之前公园正大门的石碑上写着五个大字:西屏山公园。过一段时间后石碑上换成四个大字:龙河公园。我曾和文化局的一个领导在Q上闲聊说西屏山比龙河更诗意。据说龙河公园的山那边有一座山就叫西屏山,就是隔得远了些,不如在公园前面的龙河一衣带水。因此,许多人觉得叫龙河公园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记得,贵州铜仁有个箫笛之乡叫玉屏。我曾经写过的集三春之水而忘形的美少女,吹着水竹箫笛的翩翩少年郎就由此构思而成。杭州西湖有个南屏山。《南屏晚钟》的歌就出自这里:“南屏晚钟,随风飘送,它好象是催呀催醒我相思梦……”可能因了这些缘故,我仍然喜欢把龙河公园叫西屏山公园,总固执地以为西屏山三个字还是更让人觉得富于诗意和想象的空间。

再来说那些黄色花朵儿,当它们掠过车窗时,我就在心里盘算中午回家时一定要徒步,才能有机会近距离地看看这些花朵的长势和形态。想来这个时候也只有迎春花才会在早春二月的凛冽里开得如醉如痴吧。甚至,我差点电话几个朋友说说迎春花开的事,又怕朋友们笑我矫情只好作罢。还有你朋友,是不是也会笑我?几朵花儿有什么值得近距离仔细看的呢?可是可是,在这个多雨的春天,春阳又难得一见,遇到几朵开放的花儿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更何况是开着一片啊,当然足够让我惊喜交集呀!

我住的小城,在版图上也算是江南吧。“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这是我从小就喜欢的 《忆江南》。记得90年代末期我来到这个地处赣西北边陲的小城,最吸引我的是穿城而过的一条小河以及两边街道清幽绵长的石板街。小河上远远近近架有两三座桥。一座梓福桥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仿旧时亭台楼阁建构,在春雨绵绵的日子里观望,总恍然有旧时楼台烟雨亭的朦胧意境。每年春暖花开之时,河岸两边粉的桃林、碧的竹林、垂的绿柳给我留下很美很深的印象。这之前我到过的地方少之又少,心下就想——这也许就是我梦里的江南,诗里的江南了。每每走在街市上,两边三三两两的茶店就不时飘散出油炸点心小吃的香味,更有那拿着长嘴茶壶给客人续水时店小二长腔高调的吆喝声,总能牵动着行人的味觉和前行的脚步。那时临近锦江酒厂的一溜河边还有约一公里长类似凤凰古城的吊脚楼,与河对面猪仔圩(专门买卖小猪仔的集市)的吊脚楼相呼应。站在河的这边,经常能听到小猪仔叽叽叽的叫声从河对面传过来。

吊脚楼的房子只有三分之一搭建在水里,有的开店铺,有的住家,有的是开店铺住家两用。记得这一溜吊脚楼有好几个裁缝铺,但我喜欢去一个女裁缝那儿做衣服或改衣服,她家的吊脚楼是既开裁缝铺又住家。女裁缝是个30岁左右整洁干净的少妇,长相不漂亮,高高的颧骨甚至于有些丑,却因了皮肤白净倒也耐看,育有一10岁左右的男孩,嫁的男人在外面做些零活,老实木讷不吭不哈。后来知道女裁缝娘家是乡下,为了进城才嫁了这个有城里户口的男人。女裁缝读过高中,知道女人穿的衣服哪儿要收哪儿要放,穿出来的衣服才有模有样,有款有式。因而,许多女人都喜欢找她做衣服。一来二去熟悉后,也常去她家串门,慢慢知道女裁缝对男人不满意。觉得男人不浪漫不温柔,因而语言上常有抱怨,脸上也偶尔挂着委屈的泪痕。女裁缝说男人要的时候想来就来,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头啊,说完又是一通叹息。不曾想,男人在一年后的某个春日出车祸死于非命,我是某日看到女裁缝头戴的白花鞋面上缝的白布条才知道。那时候,女裁缝的脸上看上去无悲无喜,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又一年,女裁缝嫁了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据说男人是个中学教师。我就想这个男人和读过高中的女裁缝应该会有着共同语言吧,或者他会给予女裁缝一直想要的温柔浪漫吧。后来却听她说到男人有几个孩子,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说到后妈难当,打不是骂不是,喜欢不是不喜欢不是。说完,又是叹息一番。再后来这一排吊楼式的房子都拆掉了,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其实回忆起来,那时候每次去她家,总要到后面的吊脚楼去看一看,一个人静静地看楼下缓缓流动的河水,想一些什么,或什么也不想发着呆,年轻的时光如流水一样漂过。有时候女裁缝手头没事也会陪我站在吊脚楼上说些闲话来打发漫长的时光,也许,对我这个在小城无亲无故的异乡女子,在她看来多少也觉得有些怜惜吧。是不是在同一时间的场景中人与人之间的寂寞是相通的呢?记得有一年春天,足足下了一个月的雨,春水在龙河暴涨,吊脚楼在水中摇摇欲坠,浑浊的河水似要涌入和冲垮河边的这一幢幢吊脚楼台。这一次涨春水有几家的吊脚楼相继倒塌受损,女裁缝家的吊脚楼因为头年加固更换了木材所以没有丝毫损坏。那一个月天色阴晦暗沉,春寒料峭,地上坑坑洼洼处是深深的积水,石板街湿漉漉滑腻腻的,要小心着行走。龙河里的水每日看着渐涨。我几乎每天到女裁缝家的吊脚楼上去,看河水又涨了多少,也看不远处桥面上的人们用竹棍勾子等东西想方设法打捞从上游漂浮过来的杂物,有的人捞着了满心欢喜,有的人没捞着垂头丧气。但大多的杂物还是随翻滚的春水一泻而过,颇有一去不复返的悲怆之感。当下就在心里发问:不知河水终流于远方的什么地方?这些无依无托的杂物又将漂向何处呢?这是我在小城里最有印象的春天以及春天里的人和事了。

中午下班时,户外已经有了薄薄的春阳,走在路上有些晃眼的是淡白的阳光,照在身上也有微微的温暖。在回家的小路上一路走来一路看,蚕豆花、豌豆花、小白菜分枝开叉又开花,还有油菜花。紫的,白的,黄的,远远近近的好像突然间都从地里冒出来一样令我惊叹。行至凤凰山公园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一片黄色的迎春花开在薄薄的春光里,美得不动声色。我轻轻地走过去靠近前,低下头看她们嫣然的样子,希冀倾听到她们开放的美妙声音。我想,这一刻,会永远留存在我心里。

子曰: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一个城市在心中美不美,要看这个地方有没有你所爱的人。一如所有的风景其实都是美的,但要看陪你看风景的人是谁罢了。从青春年少到步履蹒跚,从红颜到白发;从人生初识的相看两不厌,到时光将爱情打磨成亲情,这些看似普遍的事情却不是每个人都能修成正果的。有时候,遇一人白首何尝不是一种奢谈呢。幸好,白居易说“风景旧曾谙”,就算人不能白首,风景却还有旧时熟悉的模样,就算时光老去,那记忆中的景致还历久弥新,就如《春光美》中的唱词:“春天的好时光,留在我们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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