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忧亦喜秋光里

2014-11-06 09:00梁艳丽
师道 2014年10期
关键词:女儿老师

梁艳丽

跟天一老师学对句子:“依山客舍时归鹤”,老师的上句,闲适悠远安于恬淡的意境、工整的平仄格律,一切显得那样好,我虽绞尽脑汁对出了下句“对月秋窗半笼烟”,却不知合不合律。老师一向严苛,言对联是传统文化瑰宝,既是传统文化,便不得随意率性而作,须严格遵守联律。这在我,难度很大,我无法确定对错,但还是愿意将老师的对句和我的作一比较,以此体味不同的心境。

天一老师完整的对联是“依山客舍时归鹤,傍水柴门偶听涛”, “依山客舍”、“傍水柴门”无不显露出自然之趣,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里的人家,“客舍”、“柴门”更将客舍主人不慕名利安贫乐道的高远之境表露无遗,“归鹤”、“听涛”便是“客舍”“柴门”主人闲适悠远旷达的生活旨趣,如此上下联高度统一的情境意趣,加上平仄合律,当然是极好的工对,这工对,应该透露了知天命之年的老师心境吧。

同样的上句,我对出的下句是“对月秋窗半笼烟”,合了时下的节令,却少了闲适旷达,略有工愁多感之意:“对月秋窗”,是否让人感觉到,月色入户,撩人情思,然却因秋光渐老秋意渐浓而心生愁怨?这样的秋窗被若有若无的雾气笼罩着,小女子(并非以年龄论的大小之“小”哦)“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心境籍由那月那窗那烟悄然溢出。

我想,撇开平仄不论,单就意境而言,我的对句,虽也内容相关,上下衔接,却远没有老师那么旷达的境界。若论年龄,老师长我,那么我的老气横秋因何而生?以老气横秋之心对出的句子是否能得老师认可?

忐忑着等老师评判时,接到快递送来的包裹——玫瑰花露,是女儿为我订购的为肌肤补水之物。

那是一只普通的瓶子,紫色、立体长方、塑料制成,若放在出身高贵价格不菲的美容护肤诸品中,单看外形,它就显得简单粗糙呆笨。但是,旋开瓶盖,将那纯净透明的清凉液体徐徐喷涂在腮边、鬓角、两颊之上,手掌轻拍,淡淡的玫瑰花香在眉宇之间鼻翼两侧氤氲开来,润泽了肌肤,便觉有满园的玫瑰顿时拥成一簇,将阳光雨露尽收其中,而我就在那花丛中怡然——唯如此,才能解释女儿为我订购花露的初衷:秋季干燥,你那饱经沧桑的皮肤虽有岁月留痕的成熟美,也别忘了经常补水,记得将大瓶分装在小瓶里随身携带,一天多喷几次,味道不错,心情也会不错哦。

哦呀,节令更迭,人事沧桑,什么时候,女儿开始照顾渐入人生之秋的我了?是始于参加工作后寄来的第一个包裹?还是大学期间带回的甜点、玩偶?应该是初次离家高中住校后的那个平安信息“娃娃很好,不用担心”吧?我有些恍惚了,的确找不到一个准确的时间节点,但女儿对我的关照是真的越来越多了。

这一次,我倒不像学对句那样,因为节令的秋至,联想到人生之秋将至,进而多愁善感起来,相反,我愿意把那眉梢眼角的皱纹里隐藏的故事翻捡出来,细细品味,在岁月的小溪里寻找成长、成熟的快乐。

一个初秋,我领女儿走过亲近自然的路。是女儿上小学三年级那年,入秋,因听多了别人说钓虾容易,我便也带女儿选一个明朗的午后出去钓虾。拿了丝网、钓竿等工具,行进在田间小路上,被碧中泛黄的草蔓覆住的小路,踩上去软绵绵的,初秋的风刚褪去暑气,略带了凉爽地拂过微枯的荷叶和谷穗尚不饱满的稻尖,头上是朵朵白云,脚边是潺潺流水。特别希望,能偶尔听一两声蛙鸣,让我们寻那声音而去,看见一双鼓起的大眼睛,警惕地瞪视着,运气好时,再得一只飞虫掠过,迅速张大嘴巴伸出长长的舌头卷虫入口,饱餐一顿……可惜,我们连青蛙的影子也不曾瞧见。是啊,时令毕竟是秋了,被蛙鸣、蝉叫、翻飞蜻蜓霸占的夏天已经只剩下背影了。还有比看不见青蛙更加遗憾的事,走了很远的路,水塘边,我们下钓,一农人说那是鱼塘,不曾有虾;沟渠里,我们下钓,放牛娃说前几天有人投药捕鱼,鱼虾也都被药死了。后来,终于知道,秋天是不会有虾的。

钓虾,一无所获。我却丝毫不觉失望,普希金在抒情诗《乡村》里写道:我向你致意问候你,偏僻荒凉的角落/你这宁静、劳作和灵感的栖息之所——/在这里,在这幸福和遗忘的怀抱中/我的岁月的流逝的小溪倏忽而过……如果没有树林的恬静、田野的静谧、无所事事优哉悠哉的生活,何来诗人经年后的致谢?而这些,不是恰好被我们不期而遇了吗?足见,不曾达到最初出发时的目的也不必遗憾,懂得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且坦然受之,未必不是一大收获。

没有蝉、蛙、虾,秋却有它的独特韵味。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万颗子”里,最能带给我喜悦的是黄豆,秋雨淘洗过的天空格外明净,秋阳底下,黄豆的叶子黄了,豆荚也由绿渐渐变黄,那是秋的颜色,它提示农人,这些清明前后种下的豆儿该收获了。田野里,母亲拿一方手帕,系在头上,躬下身子,双手紧握住结满果实的豆秧根部,稍一用力,那豆秧便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捆扎,搬运,摊放在门前的谷场上,等阳光照耀豆荚时,母亲得以喘息,揭下头上的帕子,擦汗,饱满的豆粒在母亲的汗水和秋阳的相互映照下蹦出豆荚。鸟雀偷食,我也学了鸟雀,偷捡一些藏起来,等冬天到了家里笼起炭火时,用细铁丝圈成的小勺儿盛几粒豆,放在炽热的炭火上,不多时,便能在寒冷的冬季里品尝秋的香气。

比喜爱黄豆更甚的,是扁豆,因为扁豆不仅可以像黄豆一样,被收藏以制冬日美食,更在没被收藏之前,就给乡下孩子带来乐趣。农人勤劳,春末夏初,将三两粒扁豆种子播在菜园尽头的矮墙边,走过长长的夏季,秋天到来时,矮墙连同竖起的木架子上,早已爬满浓绿的扁豆秧,豆秧的隙缝间,冷不丁窜出一嘟噜淡紫色的小花,没有特别的香气,却好看得很。那时的乡下孩子,最能从司空见惯的花花草草里寻找乐趣:花儿要生长果实,不能随便摘来玩,就玩叶子。拇指与食指合围成一个圈儿,其余三指支撑在食指底下,摘一片心形的叶子,覆盖在那空心的圆圈上,右手食指将叶片中间部分往圆心里压入一点儿,然后,摊开右手,用足了全身的力气拍打那扁豆叶子,听它发出清脆的响声。通常,会有三五个小孩儿一起玩这样的游戏,一声接一声的脆响飘荡在空气里,而拍出最响声音的孩子的笑声,一定超出了叶子爆裂的声音。

“万颗子”里还有高粱、玉米、稻子、花生……除了这“万颗子”呢,还有秋风秋雨秋霜,还有秋虫,入夜,明亮的星月和轻微的凉风看守着整夜,唧唧啾啾的秋虫的和鸣总让人感动,梦也为之凉爽干净起来……秋的宁静高远,都在自然之象中流淌。

我的女儿,也是在深秋里,写下平生第一则日记——早晨,妈妈骑着自行车带我上学,我看见路边园子里的菜叶上白乎乎一层,就对妈妈说:“妈妈,下雪啦!”妈妈笑着对我说:“傻孩子,那是霜,不是雪。”那年,她上小学一年级。

大学后,她仍写日记——童年的时候,我们曾向人生投以一瞥,余下的,尽是回忆。我在这本书(《失窃的孩子》)上找到了很多答案。看着两个交换了的生命一个在遗忘中重生,另一个在追寻后决定坦白与忘却。我开始在想,是不是人生就是一条遗忘的路。我们边走边唱,可到了下一个转弯的地方,可能谁也不记得曾遇到了谁,有过怎样的心情,唱过哪一些歌了?所以我写日记……

参加工作,在海拔2580米的高山上,寂静的停机坪,窗玻璃上总映射着高山景色的航站楼,此外,便是天地间那变幻的风云。远离尘嚣,也远离了热闹,于年轻人,或许该有些难耐,但是女儿说,尽管每天能看到的总是山和天,但天上的风云变幻还是时常让人震撼,她挺喜欢这样的工作环境,没有娱乐,就把加班当成娱乐,如果有闲暇,正好用来跟圣贤对话。

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孩子,有“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之心境,何尝不是人生收获,如硕果累累的秋?

这收获,得益于一次次的捧读。从女儿学会说话开始,饭后、睡前,晚风中、夕阳下,只要认为合适,我便捧起书,一遍又一遍地为她轻声朗读,直到有一天,她将那千余字的《拇指姑娘》一字不差地背下来,着实给了我大大的惊喜,因为她才五岁啊!五岁时,她用甜美清脆的声音将美丽的童话演绎,那文字必定能幻化为一个个精妙的画面,让她舒展梦想的翅膀飞翔。当然,我的惊喜绝不仅限于她能背诵那《拇指姑娘》,更在于她有了阅读的习惯,准确说那时还是听读,加上识字后的阅读,让她于默默中获得先贤们给予她的安静的力量。我一直庆幸让她幼时养成了阅读与记录的好习惯,像农人庆幸自己春天的播种。

秋风起时,我咀嚼着跟天一老师学对的句子,享受着女儿寄来的玫瑰花露润泽肌肤,想起峻青用热情洋溢的笔调写下《秋色赋》时,感叹欧阳修《秋声赋》的肃杀凄凉,忽然明白,任何时候任何事物,都可喜可忧,季节如此,人生亦如此。

本栏责任编辑 李 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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