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獻章的詩酒之樂

2014-11-14 05:49邢益海
古典研究 2014年1期
关键词:白沙沙子

邢益海

(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歷史所)

陳獻章的詩酒之樂

邢益海

(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歷史所)

陳獻章是轉變明代學術風氣的一代大哲,其自然、自得的心學是對程朱理學流爲功利之學和俗學后的一次思想解放。尤可注意者,陳獻章不喜理論著述,以詩爲教,又提出回歸自我及本心,且不以詩藝(文辭小技)論詩,重情轻法,發乎真性情,主張“率情”、任真的詩學和生存論哲學,追求自然、自得之樂和詩酒人生。如果說,尋找孔顏樂處是宋明新儒家的公共話頭,涉及如何理解圣学的根本問題,那么,陳獻章以詩酒之樂詮釋孔顏(聖人)之樂,如此,孔顏樂處即在詩酒。這使他成爲“儒家隱者”,一生雖不曾與儒者倫理乖違,但卻富於道家生命情調和禪宗直指人心的智慧。他的詩酒書寫深受邵雍影響,在詩酒任平生、心閑無事自然樂、風花水月是觀物、玄酒更堪飲等相關主題上與邵雍相映成趣。陳獻章“率情”的詩學和心學,在人心浮躁、功利當頭、俗學興盛的當下,正是一劑對治世道人心的良藥。

Author:Xing Yihai

is associate professor at Institute of History,Guangdong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Guangzhou 510610,China).E-mail:yihai@netease.com

一、以詩爲教

陳獻章(1428-1500),字公甫,廣東江門新會人,白沙是其所居村名,故人稱白沙先生。作爲有明一代從祀文(孔)廟的三大儒之一,作爲在思想文化領域繼惠能之後具有全國性影響的嶺南第二人,沒有人會懷疑白沙子的理學家地位,但他卻只以詩文傳世,故詩學、詩教構成其思想的核心內容。教有二義。

一是著作義,以詩作傳世。白沙曾自誓:“他時得遂投閑計,只對青山不著書”,對山水、閑樂的興致遠遠高於著書立說。但他又自辯:“莫笑老慵無著述,真儒不是鄭康成”(《再和示子長》,同上,頁456)。“昔賢曾共骷髏語,今日寧求俗子知。莫笑狂夫無著述,等閒拈弄盡吾詩”(《雨中偶述,效康節》,頁461)。所表達的無非是厭棄章句俗學,寧可過一種林泉高致、吟風弄月的生涯。黃淳《重刻白沙子序》謂:“先生之學,心學也。先生心學之所流注者,在詩文”。白沙後人陳炎宗說他“以道鳴天下,不著書,獨好爲詩。詩即先生之心法也,即先生之所以爲教也”。白沙弟子湛若水《白沙子古詩教解》序也限於在著作的意義上言“教”,所謂詩教,詩集而已:“教也者,著作之謂也。白沙先生無著作也,著作之意寓於詩也。是故道德之精,必於詩焉發之。天下後世得之,因是以傳,是爲教”。

二是教化義,以詩學勸世。白沙學的特徵之一就是厭棄宋儒理學的思辨說教而回歸孔子的詩教。崇禎時,黃士俊《重修白沙鄉祠碑記》評論說:“爲教不立語言文字,而春浴詠歸意趣,光風霽月襟懷,往往發之於詩。讀其詩,想見其爲人,謂之詩教,不虛爾”。儒門自來有詩教傳統。孔子曾以‘思無邪'一語道盡《詩》(《詩經》),對《詩》的功用則留下“興觀群怨”的經典論述,更有“發乎情,止乎禮”、“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等詩教名言。明末清初學者錢澄之認爲:“先王以六經垂教,惟《詩》、禮、樂之用最切。詩、禮、樂雖分三者,其用則一”。至《禮記·經解》明確提出詩教:“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爲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其爲人也,溫柔敦厚而不愚,則深於詩者也。”其可注意者,一是爲人與詩教的關聯,二是以詩化民,要在導情。溫柔敦厚均以情言,溫柔,情之和也,敦厚,情之固也。與《禮記》思想相一致,《毛詩》大序也充分肯定詩教的功用:“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爲志,發言爲詩。……故止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那麼,白沙子以詩爲學、爲教,不取漢唐宇宙論儒學、宋儒理本論的路徑,詩人究竟何爲?其詩學主張與傳統詩教相比又有甚麼特色呢?

清人沈佳《明儒言行錄》卷三(見《四庫全書》史部傳記類總錄之屬)有謂:“先生之學極似邵子,平生不事著述,大都寓意於詩。究其所自得,可謂安且成矣。”“安且成矣”本是程顥《邵堯夫先生墓誌銘》中對邵子之學的評價,邵雍哲學被稱爲“觀物哲學”,其核心主張是“以物觀物”,故自謂能“兩不相傷……其間情累都忘去爾,所未忘者獨有詩在焉”。邵雍又名其居所爲“安樂窩”,追求“身安心樂”(《天人吟》,頁475)。後來現代西方大哲所云“詩意地棲居”誠爲“安樂窩”及其安樂之學的絕佳注釋。而白沙之學其實較邵子之學更進一步,徑可以“白沙詩學”名之。此處所云詩學,雖源於但不限於《詩》學,也非詩話、詩品、詩論的文藝創作學,而類似於劉小楓所理解的“詩化哲學”和“古典詩學”。又且,白沙子“率情”的詩學主張在中國古典詩學中獨具特色。

二、以自然爲宗:“率情”的詩學

湛若水《白沙先生詩教序》曾對白沙詩文有高度評價:

其詩歌如風、雅、頌,其文辭如謨、訓、誥。……是故以其中和之性情,發而爲中和之詠歎,優柔而敦厚焉,是亦風、雅、頌而已矣。以其自得之精意,以發其未發之蘊,載道而典則焉,是亦謨、訓、誥而已矣。

誠如此,白沙詩學乃堪稱詩教典範,而白沙也不負時人“真儒復出”之歎。因白沙子主張“以自然爲宗”,湛若水更把白沙學稱爲“自然之學”:

白沙先生之詩文,其自然之發乎?自然之蘊,其淳和之心乎?其仁義忠信之心乎?夫忠信、仁義、淳和之心,是謂自然也。夫自然者,天之理也。理出於天然,故曰自然也。在勿忘勿助之間,胸中流出而沛乎,絲毫人力亦不存。故其詩曰:“從前欲洗安排障,萬古斯文看日星。”以言乎明照自然也。夫日月星辰之照耀,其孰安排是?其孰作爲是?定山莊公贊之詩曰:“喜把炷香焚展讀,了無一字出安排。”以言其自然也。又曰:“爲經爲訓真誰識?非謝非陶莫浪猜。”蓋實錄也。夫先生詩文之自然,豈徒然哉?蓋其自然之文言,生於自然之心胸;自然之心胸,生於自然之學術;自然之學術,在於勿忘勿助之間,如日月之照,如雲之行,如水之流,如天葩之發,紅者自紅,白者自白,形者自形,色者自色。孰安排是?孰作爲是?是謂自然。(同上)

這一段論述精彩絕倫,無以復加。湛若水至此乃標出中國古典詩學一新學派,名“自然之學”,而“予惟自然之學,固先生始”。但湛氏的倡論似乎沒有得到回應。明末清初大哲王夫之的《柳岸吟》有多首《和白沙》詩,但惜未見對白沙詩學的評論。就史家而言,以詩體詩藝立論者最多,除指出其效仿康節(邵雍)體外,也有將他與莊定山(昶)的詩並稱爲“陳莊體”。而在明代崇唐抑宋、惡評理(道)學詩的思潮下,白沙詩自然也被歸入理學詩。這當然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只見白沙宋學詩的形式,而未見其反宋學(尤其是程朱理本論)而回歸詩道性情的內容。明人楊慎《陳白沙詩》評論說:

白沙之詩,五言沖淡,有陶靖節遺意,然賞者少。徒見其七言近體,效簡齋(引者注:指陳與義)、康節之渣滓,至於筋斗樣子、打乖個裏,如禪家呵佛罵祖之語,殆是《傳燈錄》偈子,非詩也。若其古詩之美,何可掩哉?然謬解者,篇篇皆附於心學性理,則是癡人說夢矣。

楊慎譏湛若水《白沙子古詩教解》“謬解”、“癡人說夢”當然太過,其實陳白沙本人於其詩也自有定位,认爲自己的詩不可視同普通藝文:

他人讀拙詩,只是讀詩,求之甚淺,何足與語此也?抑猶有未盡者,更諷詠之。“千周燦彬彬兮,萬變將可睹,神明或告人兮,魂靈忽自悟。”雖拙作之淺陋,能以是法求之,恐更有自得處,非言語可及也。(《與張廷實主事》,頁161)

“千周燦彬彬兮,萬變將可睹,神明或告人兮,魂靈忽自悟”,出自《周易參同契》,是則白沙子要人像煉丹學道一樣契入他的詩境。邵雍也曾自嘲:“望我实多全为道,知予浅处却因诗”(《答客》,頁229)。所謂淺者,實爲平淡自然、不故作高深的詩風而已。邵雍还自道:“平生無苦吟,書翰不求深。行筆因調性,成詩爲寫心。詩揚心造化,筆發性園林”(《无苦吟》,頁459)。白沙的詩學主張也是:“若論道理,隨人深淺,但須筆下發得精神,可一唱三歎,聞者便自鼓舞,方是到也。須將道理就自己性情上發出,不可作議論說去,離了詩之本體,便是宋頭巾也”(《次王半山韻詩跋》,頁72)。宋頭巾指那些缺少情韻故作高深議論的理學詩。在白沙看來,詩之本體便是人的情感。由此,白沙子提出了一種可稱之爲“率情”說的詩學主張:“言,心之聲也。……聲之不一,情之變也,率吾情盎然出之,無適不可”(《認真子詩集序》,頁5)。“詩之發,率情爲之,是亦不可茍也已,不可偽也已”(《澹齋先生挽詩序》,頁5)。

白沙子本爲一代大哲,他不以詩藝(文辭小技)論詩并不難理解:

受樸於天,弗鑿以人;稟和於生,弗淫於習。故七情之發,發而爲詩,雖匹夫匹婦,胸中自有全經。此風雅之淵源也。而詩家者流,矜奇炫能,迷失本真,乃至旬鍛月煉,以求知於世,尚可謂之詩乎?(《夕惕齋詩集後序》,頁11)

後來同爲一代大哲的王夫之论诗,重情轻法,某種意義上成爲白沙詩學繼承者:

聖人達情以生文,君子修文以函情。……故情爲至,文次之,法爲下。……君子之以節情者文焉而已。文不足而後有法。

在白沙子看來,詩之道大矣!而白沙子之詩,蘊涵詩道,關乎詩教,以今人目之,白沙之學宜爲“詩化哲學”。

天道不言,四時行,百物生,焉往而非詩之妙用?會而通之,一真自如。故能樞機造化,開闔萬象,不離乎人倫日用而見鳶飛魚躍之機。若是者,可以輔相皇極,可以左右《六經》,而教無窮。小技云乎哉?(《夕惕齋詩集後序》,頁11—12)

因此,白沙“率情”的詩學也即其回歸自我和內心的情本論哲學,也即他多次強調的“以自然爲宗”的“自然之學”(湛若水用語)。

人與天地同體,四時以行,百物以生,若滯在一處,安能爲造化之主耶?古之善學者,常令此心在無物處,便運用得轉耳。學者以自然爲宗,不可不著意理會。(《與湛民澤》,頁192)

湛若水解白沙《寄李子長》詩曰:“自然,則情不累於去住”。在白沙子看來,一本好(真)性情發而爲詩,就能避免“鑿以人”、“淫於習”而“迷失本真”。由是,馮達文老師提出,白沙子論詩,實亦在論“人”與“心”,其以自然爲宗的“率情”(或“任情”)的詩學,也就是其情本論的心學:

白沙寫作,少有“理”之“論”,而更多地寄“情”於“詩”,當與他對這種“本真”的追求有關。我們知道,“理”之“論”偏重於分析,講究確定性與限定性,人是被外在化與他在化了的;而“詩”源於人的真“情”,最能體現人的此在性與渾圓性,故白沙重“詩”爲是。白沙子之學可稱“情”本論。

在《四庫全書》本《陳白沙集》(何熊祥本)詩文九卷中,排除“自然界”和“當然”意義上的“自然”,非人爲、非強制、本然、本真意義上的“自然”一詞出現有23處之多。如“立本貴自然”(《答張內翰廷祥書括而成詩呈胡希仁提學》,頁280)。“古文字好者,都不見安排之跡,一似信口說出,自然妙也”(《與張廷實主事》,頁163)。“出處語黙,咸率乎自然,不受變於俗斯可矣”(《與順徳吳明府》,頁209)。“一痕春水一條煙,化化生生各自然”(《觀物》,頁683),等等。

無論率情、任真或真率,都是從人的性情著眼,崇尚一種自然、本真的生存論哲學,故陳白沙自言:“大抵論詩當論性情,……知廣大髙明不離乎日用,求之在我,毋泥見聞,優遊厭飫,久之然後可及也”(《與汪提舉》,頁203)。因此,他指出:“欲學古人詩,先理會古人性情是如何,有此性情,方有此聲口。只看程明道、邵康節詩,真天生溫厚和樂,一種好性情也”(《批答張廷實詩箋》,頁74)。他又讚揚說:“醉則賦詩,……其言皆本於性情之真,非有意於世俗之贊毀”(《送李世卿還嘉魚序》,頁16)。令他難以釋懷的則是:“今古一杯真率酒,乾坤幾個自由身?”(《題應憲副真率卷》,頁556)

三、自然自得之樂與詩酒人生

縱觀陳白沙一生,自從他中年悟出以自然爲宗的自得之學后,絕意功名,過著載酒載詩的隱居生活。章沛先生稱白沙子爲“儒家隱者”,頗爲貼切:考其行狀,不曾與儒者倫理乖違而又富於道家生命情調。莊禪旨趣,孔顏樂處,曾點氣象,還有陶淵明《飲酒》、邵堯夫《擊壤》等等,白沙子“以自然爲宗”的詩學凸顯出一種以自然、自得之樂爲核心價值的詩酒人生。

我們先看白沙詩學的莊禪旨趣。

白沙詩中,常以道人、江門漁父等自稱,並反復歌詠莊周(漆園、南華)及《莊子》書主旨:如“閑看千丈雪,飛下玉臺山。爭知白沙子,不是南華仙”(《題莊子泉》,頁540)。“有詩都點逍遙送,九萬扶揺一日摶”(《與雷震東》,頁469)。“孔子曳杖歌,逍遙夢化後。我夢已逍遙,六字書在牖。聖愚各有盡,觀化一遭走。問我年幾何,春秋四十九。死生若晝夜,當速何必久?即死無所憐,乾坤一芻狗”(《夢觀化,書六字壁間曰:造物一場變化》,頁285)。“外生即非死,胡爲樂久生?去來大化內,俗眼未分明”(《曉枕再和》,頁386)。“與一野僧吟憇石,無諸俗事坐持醪。不將物我來分別,觀化於今是幾遭”(《次韻定山先生種樹》,頁426)。“無生知樂否?更爲問骷髏”(《社西村》,頁353)。“漢陰喻桔橰,所見無不然。嗟哉抱甕心,古道何由全”(《偶書所見》,頁309)。“卑棲一枝足,髙舉入雲層。大鵬非斥鷃,斥鷃非大鵬。卑髙各有適,小大不相能”(《送鄭巡檢休官還莆》,頁355)。“塵埃局促非天遊,大翼豈肯搶揄休”(《送蔣誠之考績入京》,頁620)。“此身天地一虛舟,何處江山不自由”(《舫子》,頁588)。

白沙曾自認,“白沙詩語如禪語”(《次韻張東海》,頁499)。我們讀白沙詩句,確乎在爲“诗禅一致”下註腳,例如:“乾坤許我具只眼,名利真誰破兩關”(《次韻吳獻臣明府》,頁465)。“濂洛諸公傳不遠,風流衣缽共團蒲”(《得賀黃門克恭書》,頁450)。“林下一壺誰共醉,淵明只好對高僧”(《題也可莊上見一空》,頁682)。“風月情真詩浩蕩,江湖水濶蓑飄翩。丹青不是江門影,又畫瞿曇又畫仙”(《對影》,頁609)。“有學無學,有覺無覺。千金一瓢,萬金一諾。天命流行,真機活潑。水到渠成,鳶飛魚躍。得山莫杖,臨濟莫喝。萬化自然,太虛何說?繡羅一方,金針誰掇”(《示湛雨》,頁278),諸如此類。在他看來,“前輩謂‘學貴知疑',小疑則小進,大疑則大進。疑者,覺悟之機也。一畨覺悟,一畨長進。……凡學皆然,不止學詩。即此便是科級,學者須循次而進,漸到至處耳”(《與張廷實主事》,頁165)。禪修悟道重視啟疑情,白沙看著便如“學貴知疑”古訓一般。再有,白沙生前有詩,自比禪宗傳衣缽,親付象徵白沙學代名詞的“江門釣臺”與湛若水,詩曰:

小坐江門不記年,蒲裀當膝幾囘穿。如今老去還分付,不賣區區敝箒錢。

皇王帝伯都歸盡,雪月風花未了吟。莫道金針不傳與,江門風月釣臺深。

江門漁父與誰年,慚愧公來坐榻穿。問我江門垂釣處,囊裏曾無料理錢(達摩西來,傳衣爲信,江門釣臺亦病夫之衣鉢也。茲以付民澤,將來有無窮之托。珍重,珍重。)(《江門釣瀬與湛民澤收管》,頁644)

另外一首《與湛民澤》的詩,交代了白沙學的心法,更像是傳法偈:“六經盡在虛無裏,萬裏都歸感應中。若向此邊參得透,始知吾學是中庸”(頁644)。其臨終遺偈則是:“作一詩云:托仙終被謗,托佛乃多修。弄艇滄溟月,聞歌碧玉樓。曰:吾以此辭世”。

尋孔顏樂處,爲宋明理學家的公共話頭,涉及如何理解圣学的根本問題。白沙子《尋樂齋記》訓示弟子:“周子、程子,大賢也,其授受之旨,曰尋仲尼、顔子樂處,所樂何事?……仲尼、顔子之樂,此心也;周子、程子,此心也;吾子亦此心也。得其心,樂不遠矣”(頁47-48)。故“此心自太古,何必生唐虞?此道茍能明,何必多讀書”(《贈羊長史,寄遼東賀黃門欽》,頁294)。“斷除嗜欲想,永撤天機障。身居萬物中,心在萬物上”(《隨筆》,頁517)。可見白沙學是要人從外在的循理回歸內在本心,在本心下工夫求自得,從而帶來理學向心學的轉向;白沙詩學的“率情”說則使得白沙的心學以情本論爲特徵,既不同于此前的陸九淵心學,也不同于此後的王陽明心學;又且,白沙以詩酒之樂詮釋孔顏之樂,如此,孔顏樂處即在詩酒。

曾點氣象,也是白沙詩反復吟哦的內容。黃宗羲《明儒學案》謂白沙之學“遠之則爲曾點,近之則爲堯夫”。“白沙云:‘我無以教人,但令學者看《與點》一章'”。“舞雩三三兩兩,正在勿忘勿助之間。曾點些兒活計,被孟子一口打並出來,便都是鳶飛魚躍”(《與林郡博》,頁217)。“我浴江門點浴沂”(《次韻蘇伯誠吉士》,頁608);“肯忘沂水歸時詠,也到廬山酒處尋。自得不須言有命,太虛元只是無心”(《次韻吳縣博見寄》,頁490-491)。

白沙詩學的精神導師非陶淵明莫屬。钟嵘《诗品》指陶淵明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白沙在詩中對陶詩(詩中常以“彭澤”等指代)的飲酒、田園主題可謂癡迷:“誰將此菊種江濱,物色當年漉酒巾。若道淵明今我是,清香還屬隔江人”(《謝九江惠菊》,頁568)。“爭持淵明杯,來接子桑飯”(《九日諸友會飲白沙得雁字》,頁285)。“病裏春秋六十更,酒杯無日不淵明”(《次韻顧通判夜泊江門見示》,頁467)。“五鬥之粟可以生,折腰殆非賢所能。即生斯世須妨俗,莫道前身不是僧。廬阜社中期滾滾,潯陽菊畔醉騰騰。南山歌罷悠然句,誰續先生五字燈”(《懷古》,頁419)。又有《和陶一十二首》(頁292-295),抒發的全然是道家情懷:“逍遙復逍遙,白雲如我閑。乘化以歸盡,斯道古來然。”“但憂村酒少,不充儂量廣。醉即拍手歌,東西臥林莽。”“那知此日花,復與此酒諧。一曲盡一杯,酩酊花間迷。赤腳步明月,酒盡吾當回。”

白沙詩學反復歌唱的自然、自得之樂顯然更直接源自邵雍的“安樂”,故堯夫對白沙的影響決不限於詩體一項。堯夫、康節、安樂窩、擊壤這些有關邵雍的關鍵字在《白沙集》中反復出現。“詩變堯夫酒變陶”(《寄定山》,頁434)。“子美詩之聖,堯夫更別傳。後來操翰者,二妙少能兼”(《隨筆》,頁517)。“蘇子瞻家真一酒,邵堯夫樣打乖詩。同歌同醉同今夕,絶勝長安別後思”(《次韻張侍禦叔亨至白沙》,頁451-452)。

白沙子曾自言“平生山水稍癖”(《與李白洲憲副》,頁140),其生命情調誠爲“悠然得趣於山水之中,超然用意於簿書之外”(《復江右藩憲諸公》,頁138)。有賦其自然自得之樂云:

放浪形骸之外,俯仰宇宙之間。當其境與心融,時與意會,悠然而適,泰然而安。物我於是乎兩忘,死生焉得而相干?……撤百氏之藩籬,啟六經之關鍵。於焉優遊,於焉收斂;靈臺洞虛,一塵不染。浮華盡剝,真實乃見;鼓瑟鳴琴,一回一點。氣藴春風之和,心遊太古之面。其自得之樂亦無涯也……嗟夫!富貴非樂,湖山爲樂;湖山雖樂,孰若自得者之無愧怍哉!(《湖山雅趣賦》,頁275)

不過,白沙子奉母至孝,一生母子相依,母年91卒,時先生68歲,後五年,先生也卒。性不羈,好山水,爲娛親而少遠遊。故自得之樂高於山水之樂,其實也易於山水之樂,而詩酒之樂又是白沙子自得之樂的主體。《莊子·寓言》有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白沙子的後半生或是此語的真實寫照。白沙子欣賞並實踐的,是一種喜愛清風明月、鳥語花香,閒適無事而流連山水、浩歌笑樂的詩酒人生。弘治六年,66歲的白沙對自己率情的詩酒人生有所總結:“旋吟詩遣興,直以酒陶情。何可廢行樂,春秋七十更。……勸飲多狂句,陶箋寫率更。……恥爲一身計,癡擁萬年情”(《遇雨詩》,頁696-697)。白沙詩逾二千首,約有三分之一與酒相關,且往往詩酒對舉。其弟子李承箕曾有高論:

予觀白沙詩多言飲酒,……私謂必如白沙者,始可稱能飲者也。蓋其得趣於心之氤氳,以心之玄爲酒之玄,舉天地之元精,胥融液於醇醪之內,而以大塊爲卮,萬物爲肴,是非猶夫人之飲也。……蓋得孔子而師之,然後可以遊於醉鄉如是也。

認爲白沙詩把孔聖人的“道之旨發爲酒之旨”,李承箕的吹捧式辯護大約無效。但白沙子確實以酒爲丹,其飲酒作詩與其內丹修煉一致,有詩爲證:“東老豈知丹是酒,今人多以管窺天。市中買得《參同契》,萬遍千周然未然。”因此,如果我們能按白沙子所希望的那樣,“千周燦彬彬兮,萬變將可睹,神明或告人兮,魂靈忽自悟”,去讀他的詩,或能收獲意外自得吧?白沙之前,邵雍也自認有“江山氣度,風月情懷”(《自作真赞》,頁375),《伊川擊壤集》存詩三千首,滿目詩酒,更把酒比作“太和湯”(《太和湯吟》,頁327)。《無名君傳》自言:“性喜飲酒,常命之曰‘太和'”(頁551)。我們若將白沙子與邵子飲酒吟詩的閒情雅致作一對照,相映成趣,未嘗不是一件賞心樂事,略舉其四:

其一,詩酒任平生。

邵雍低吟道:“鬼神情狀將詩寫,造化工夫用酒傳。傳寫不幹詩酒事,若無詩酒又難言”(《詩酒吟》,頁451)。“行年六十六,不去兩般事。用詩贈真宰,以酒勸象帝。面未發酡顏,心先動和氣。俯仰天地間,自知無所愧”(《不去吟》,頁465)。“老去無成鬢已斑,縱心年幾合輕閒。如何得意雲山外,更欲遊心詩酒間”(《老去吟》,頁467)。“吟自在诗,饮欢喜酒”(《瓮牖吟》,頁327)。“滌蕩襟懷須是酒,優遊情思莫如詩”(《和人放懷》,頁200)。“盡送光陰歸酒盞,都移造化入詩篇”(《天津敝居蒙諸公共爲成買作詩以謝》,頁380)。“自有皋夔分聖念,好將詩酒樂升平”(《秋遊六首》,頁197)。“既乖經世慮,尚可全天和。罇中有酒時,且飲復且歌”(《閑吟四首》,頁188)。“悟《易》觀棋局,談詩撚酒杯。世情千萬狀,都不與裝懷”(《天宮幽居即事》,頁238)。“年來得疾號詩狂,每度詩狂必命觴。樂道襟懷忘檢束,任真言語省思量”(《後園即事三首》,頁240)。“天和將酒養,真樂用詩勾”(《逍遙吟》,頁279)。“林泉好處將詩買,風月佳時用酒酬。三百六旬如去箭,肯教襟抱落閑愁”(《歲暮自貽》,頁289)。“好景尽将诗记录,欢情须用酒维持。自余身外无穷事,皆可掉头称不知。……安乐窝中虽不拘,不拘终不失吾儒。轻醇酒用小盏饮,豪壮诗将大字书”(《安乐窝中吟》,頁340-341)。

白沙高歌著:“追陪水月惟須酒,管勾風花卻要詩。孟子生憂傳道廢,仲尼不怕著書遲”(《劉進盛書來,勸著述,用舊韻答之》,頁458)。“不離酒處見揮毫”(《送羅服周解館》,頁467)。“放歌當盡聲,飲酒當盡情”(《對酒》,頁521)。“吟詩終日少,飲酒一生多”(《寄容一之》,頁356)。“作伴春攜酒,談詩月滿舟”(《贈李世卿》,頁385)。“因花催酒酒催詩,詩酒平生兩不虧。秋到若無詩與酒,看花元似不曾知”(《對菊》,頁604)。“詩酒逢春聊復爾,江山到老只依然。行窩十二家家到,拼盡浮生未了年”(《追次康節先生小圃逢春之作》,頁504)。“半醒半醉歌此曲,不妨餘事略詼諧。……只消詩酒爲堅壘,肯放閑愁入暮年”(《雨中偶述,效康節》,頁461)。“餘事歸詩卷裏,殘年放酒杯中”(《漫興》,頁543)。“風月尚留詩卷在,經綸只放酒杯多”(《雲蘿處士挽詩》,頁476)。“相逢杯酒喜共醉,相憶詩情還自深”(《次韻王叔毅弘行人見寄》,頁480)。

其二,心閑無事自然樂。

邵雍低吟道:“一局閑棋留野客,數杯醇酒面修篁。物情悟了都無事,未覺顏淵已坐忘”(《後園即事三首》,頁240)。“林下居雖陋,花前飲卻頻。世間無事樂,都恐屬閒人”《寄三城王宣徽二首》,頁298)。“安乐窝中快活人,闲来四物幸相亲。一篇诗逸收花月,一部书严惊鬼神。一炷香清冲宇泰,一罇酒美湛天真”(《安樂窩中四長吟》,頁317)。

白沙高歌:“有酒終日醉,無官到處閑。……相逢欲大笑,不語是真閑”(《贈世卿遊山》,頁378)。“問我平生遺我詩,清風明月想襟期。此心若道元無事,似我江門看水時”(《和答姚主事》,頁632)。“誰輕朱紱愛青山,回首波波冺冺間。萬籟無聲天宇靜,先生還似老夫閑。三月啼鶯正滿山,傍花隨柳水雲間。古來曾點稱如許,不是天公不放閑”(《次韻羅明仲先生見寄》,頁602)。“日出東山尚未眠,閑尋溪水弄溪船。人間一種惟予樂,只在溶溶浩浩間”(《夢中作》,頁680)。“官府治簿書,倥傯多苦辛。文士弄筆硯,著述勞心神。而我獨無事,隱幾忘昏晨。南山轉蒼翠,可望亦可親。歲暮如勿往,枉是最閒人。近來飲酒者,惟我與子真。能移柳間舫,同泛江門津”(《拉馬玄真看山》,頁291)。“天生男子非無事,公是閒人莫廢詩。十月酒多留客久,千峰月朗閉關遲”(《次韻羅冕》,頁456)。

其三,風花水月是觀物。

邵雍低吟道:“清風無人兼,自可入吾手。明月無人並,自可入吾牖。中心既已平,外物何嘗誘。餘事豈足論,但恐罇無酒。……清波靜中流,白雲閑處堆。何以發天和?時飲酒一杯”(《秋懷三十六首》,頁219)。“每逢花開與月圓,一般情態還何如。……有花無月愁花老,有月無花恨月孤。月恨只憑詩告訴,花愁全仰酒支梧。月恨花愁無一點,始知詩酒有功夫”(《花月長吟》,頁265)。“春在對花飲,春歸花亦殘。對花不飲酒,歡意遂闌珊。酒向花前飲,花宜醉後看。花前不飲酒,終負一年歡”(《花前勸酒》,頁292-293)。“長年國裏花千樹,安樂窩中樂滿懸。有樂有花仍有酒,卻疑身是洞中仙”(《擊壤吟》,頁299)。“美酒豈無留客飲,好花猶解向人開。多情不忍阻花意,未醉何須辭滿杯”(《對花吟》,頁405)。“一事承曉露看花,一事迎晚風觀柳。一事對皓月吟詩,一事留佳賓飲酒”(《林下局事吟》,頁303)。“閑來觀萬物,在處可逍遙”(《閑來》,頁308)。“雨後靜觀山意思,風前閑看月精神”《安樂窩中酒一罇》,頁319)。“多種好花觀物體,每斟醇酒發天真”(《謝富相公見示新詩一軸》,頁320)。

白沙高歌著:“到處能開觀物眼,平生不欠洗愁杯。……歌放霓裳仙李白,醉空世界酒如來”(《次韻顧通守》,頁468)。“洗竹洗荒枝,洗心洗狂馳。老夫無可洗,抱膝洗吾詩”(《洗竹》,頁515)。“一蓑春雨江門釣,萬裏長風海上吹。南嶽歸來無一事,小廬峰頂臥觀時”(《漫筆》,頁639)。“翩翩復翩翩,天生我亦仙。江山足風月,吟弄到何年”(《夢中作》,頁516)。“今日拈花處,思君第一巵”(《九日懐麥岐,時往江東未返,用前韻》,頁537)。“半開半謝花相催,江水東流不復回。扶杖江頭看花樹,不知笑向酒家來”(《對酒》,頁552)。“梅花如雪擁溪扉,漁父村南負酒歸。縱飲不知花落去,酒醒船上見花稀”(《梅花》,頁573)。“一曲一杯花下醉,人生能得幾回逢”(《對菊》,頁571)。“每因興去開三徑,日對花來醉幾遭。春意滿胸成浩笑,花神覿面見揮毫”(《用筠巢翁韻兼呈翁》,頁487)。“踏歌漁父江邊醉,吹笛仙童海上來”(《待黃太守見訪,時當考績入京》,頁475)。“岩洞風光詩卷裏,天涯歲月釣船中”(《贈同遊馬玄真伍伯饒甥舅》,頁415)。“酒多人自醉,花好月同看”(《吳明府送菊,次韻答之》,頁383)。

其四,玄酒更堪飲,醉態真可鞠。

邵雍吟道:“玄酒味方淡,大音聲正希”(《冬至吟》,頁489)。“縱然時飲酒,未肯學劉伶”(《知非吟》,頁488)。“性喜飲酒,飲喜微酡”(《小車吟》,頁414)。“時時醇酒飲些些,頤養天和以代茶”(《飲酒吟》,頁509)。“安樂窩深初起後,太和湯釅半醺時。……有物輕醇號太和,半醺中最得春多。靈丹換骨還如否,白日升天得似麼”(《林下五吟》,頁300-301)。“飲酒不甚多,數杯醺心顏。未醺不可止,既醺勸亦難”(《秋懷三十六首》,頁224)。“人不善飲酒,唯喜飲之多。人或善飲酒,唯喜飲之和。飲多成酩酊,酩酊身遂屙。飲和成醺酣,醺酣顏遂酡”(《善飲酒吟》,頁344)。“堯夫喜飲酒,飲酒喜全真。不喜成酩酊,只喜成微醺。微醺景何似,襟懷如初春。初春景何似,天地才氤氳。不知身是人,不知人是身。只知身與人,與天都未分”(《喜飲吟》,頁492)。“酒行勿相逼,徐得奉醺酣”(《閑吟四首》,頁189)。“繞堤楊柳輕風裏,隔水樓臺細雨中。酒放半醺重九後,此時情味更無窮”(《天津感事二十六首》,頁235)。“酒涵花影滿巵紅,瀉入天和胸臆中。最愛一般情味好,半醺時與太初同”(《寄亳州秦伯鎮兵部》,頁290)。“三月初三花正開,閑同親舊上春臺。尋常不醉此時醉,更醉猶能舉大杯。花前把酒花前醉,醉把花枝仍自歌。花見白頭人莫笑,白頭人見好花多”(《南園賞花》,頁291)。

白沙高歌:“我放微酡好賦詩”(《與楊敷投壺》,頁459)。“漁翁睡足船頭坐,笑卷圓荷當酒巵”(《江上》,頁590)。“盡數籬前菊,一花拈一巵……元精爲我酒,大塊爲我巵”(《九日諸生攜酒飲白沙,醉中和答》,頁537)。“秋花新氣味,秋月舊襟期。獨唱花前曲,閑傾月下巵。……作詩尚平淡,當與風雅期。如飲玄酒者,器用瓦爲巵”(《對酒用九日韻》,頁537)。“花前酌酒笑未足,酒後簮花笑殺人”(《謝九江惠菊》,頁568)。“小變春紅作淡妝,山亭初見一枝黃。醉中忽眩東籬眼,起視金錢著屐忙”(《五月菊》,頁584)。“幾醉幾醒醒復醉,世間何事合留情”(《代簡舊友克明梁先生》,頁659)。“清晨隱幾入無窮,浩浩春生酩酊中。我若扶衰出門去,可能筋斗打虛空”(《早飲輒醉示一之》,頁683)。“君莫停杯我爲歌,我今忘我是誰何”(《飲酒》,頁471)。“忽有酒船邀半路,三杯不記主人誰”(《次韻柳渡頭答鄉友》,頁584)。“白髮跏趺溪樹根,還從地主見諸孫。醉中自唱《漁家傲》,擊碎花邊老瓦盆”(《飲馬氏園,贈童子馬國馨》,頁595)。“冠帶迎人懶,情懷傍酒濃。白頭君莫笑,醉袖舞春風”(《與客》,頁362)。“山人無外事,白首稚兒同。弄水溪堂背,爭棋紙局中。盆池秋見月,竹院夜呼風。觸事成唐句,狂歌向碧空”(《秋中寄興,同前感事韻,録寄東所,兼呈雲谷老隱一笑》,頁363)。“山林亦朝市,朝市亦山林。兩鬢白於舊,三杯狂到今”(《春日醉中言懷》,頁364)。

我們開啟了一壇封藏六百餘年的瓊漿玉液,期待有更多學人能沉醉於白沙子“率情”的詩學中,藉以創造扭轉乾坤的清新學風。在人心浮躁、功利當頭、俗學興盛的當下,白沙先生饋贈給我們的詩酒之樂,本質上是一種有益於世道人心的情本論心學。

參考文獻[Referen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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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 Xianzhang's Happiness of Poetry and Drinking

As a great philosopher who changed the academic atmosphere of the Ming dynasty,Chen Xianzhang's learning ofmind emphasizing nature and self-contentment is a kind of liberation from the Neo-Confucianism of the Chen brothers and Zhu Xi,which had become increasingly utilitarian and secular.In particular,Chen Xianzhang did not like lengthy theoreticalwritings,and poetry and the instruction through poetry were the core of his thought.Chen Xianzhang proposed to return to self and the original mind,judging poetry neither from wording nor from poetic skills,with em-phasis on emotions rather than reason.As a result,his poemswere not composed sophisticatedly,but a record of the natural flowing of his true nature.Chen Xianzhang's poetics advocated“frankness”and the truth of nature,and the principles involved in it were essentially concerned with the educational function of poetry,in other words,his poetry was“poetic philosophy.”Chen Xianzhang held that one should seek self-contentment from one's own mind,which led to the turn of the learning of reason to that ofmind 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Nevertheless,different from the earlier doctrines of Lu Jiuyuan and the later teachings of Wang Yangming,Chen Xianzhang's learning ofmind putan extraweight on“frankness”in his poetics that directed his learning to the pursuit of nature,self-contentment and a life of poetry and drinking.Pursuing the“Enjoyment of Confucius and Yan Hui”was a public topic,which was related to the question of how to understand the learning of the sages,of the Neo-Confucianists of the Song and Ming dynasties.Chen Xianzhang gave a clear demonstration ofwhat the“Enjoyment of Kong and Yan(sages)”was,expaining it by the enjoyment of poetry and drinking.And so,Kong and Yan's enjoyment was in poetry and drinking.What Chen Xianzhang aspired and practiced was a life of poetry and drinking enabling him to enjoy his leisure time in appreciating the beautiful natural scenery and making poetry and showing his true nature without so much restraint.Thismade him a“hermit-Confucianist”who enjoyed the life sentiment of Daoism and thewisdom of Zen,but never ran counter to the ethics of the Confucianists.Chen Xianzhang's writings of poetry and drinking were deeply influenced by Shao Yong.Suffice to say,Chen Xianzhang's learning ofmind waswell known for its doctrine of self-contentment.Basically,his teaching was a convergence of the essence of Confucianism,Daoism and Buddhism.And his poetics and learning ofmind valuing“frankness”and the truth of nature can serve as an antidote for curing people'sminds in an era of fickleness and utilitarianism where secular culture prevails.

Chen Xianzhang;poetry;drinking;enjoyment;learning ofm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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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獻章 詩 酒 樂 心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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