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边的忏悔

2015-01-04 13:03屠明华
文学港 2014年8期
关键词:银花金花山东

屠明华

大海边的忏悔

屠明华

在东海之滨的龙门镇,谁都知道临海村有个名声显赫的对虾养殖专业户孙福根。石砌的海塘边新建的那幢飞檐翘角、样式别致的三层别墅楼,足以显示年轻的他,已经成为“三中全会”以后先富起来的少数人之一。别墅前的海涂上,他承包围垦的一百多亩对虾养殖基地分块有序、碧波荡漾,经过他的辛勤开发和精心管理,产值一年比一年高,已经成为他发家致富的聚宝盆。

令村里人羡慕的是他还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妻子。他的妻子李金花不但长得端正俏丽,而且心地温顺慈善,是人见人夸的好媳妇。

孙福根结婚已经五年了,早想有个儿子的他却一直未见妻子的肚子隆起来。焦心地等了这么多年,直到跨世纪的那时候,金花终于有了身孕。当妻子把这个喜讯告诉他时,他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我终于要做爸爸了!”那天,他买了一桌好菜,召来几个好友,痛痛快快地喝了两瓶“五粮液”,还在众目睽睽中拥抱着老婆,像热恋似的激情亲吻。

眼看着金花逐渐大起来的肚子,孙福根有时乐不可支地把耳朵贴在妻子的肚子上,察听着“准儿子”在里面的动静,有时却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一天晚上,福根在外面喝多了酒,一进门就闷声不响地倒在床上。见丈夫郁郁不乐,金花也因心神不宁而惴惴不安,她陪伴着丈夫睡下后,把头贴在他宽厚的胸脯上,温声柔气地问:“老公,这段时间常见你心事重重的不高兴,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养殖场出了啥问题?你不要憋在心里,我们可是夫妻,你应该对我说呀!”

福根注视着妻子白皙的胴体和隆起的腹部,嘴巴动了动,又使劲咽了口唾沫,犹豫而迟疑地开了口:“金花,我……我想我是不该和你结婚的。”

听了丈夫的这句话,金花气得倏地坐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俩是自由恋爱的,结婚都这么多年了,我有哪里待你不好?我又做错了什么?”金花说着不禁泪眼婆娑。

“千怪万怪,就怪你是个消费户口。”孙福根明知妻子动了气,却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听了福根的这句话,想不到金花反而“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姑娘时,天生丽质的金花因为有一个身价备增的消费户口和一份令人眼红的事业单位工作,故而,追求她的小伙子如群星逐月,可她却偏偏钟情于当了农民的高中同学孙福根。她爱他的勤劳淳朴,爱他有男人味的健壮和刚强,更爱他勇于开拓、敢于创业的气魄。当她与孙福根恋爱时,村里的人不免众说纷纭,有的人以为面朝泥土背朝天的“摸六株”,娶了一个坐办公室的“洋小姐”,以后说不定会“节外生枝”等流言蜚语。现在听福根这么一说,金花以为又有人在他面前“嚼舌头”,于是,她娇嗔地在丈夫的背上捶了几拳:“我们都快做爸爸妈妈的人了,难道你对我还不放心?”

“谁说对你不放心呐?我现在担心的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儿子还是女儿。”孙福根借着酒意,索性把憋在心里的话直言不讳地抖了出来。

“是儿子怎么样?女儿又怎么样?”金花想不

到福根说的是生儿育女的事。

“难道你不知上面‘计生’的政策吗?夫妻俩都是农村户口的,第一胎生个女孩,隔几年还可再生一胎,你是城镇消费户口,就只能做独生子女的妈妈了,那么你肚子里的孩子如果是个女的,我这一生就完蛋了。”福根继续竹筒倒豆子。

“如果我也是农村户口,你能肯定两胎中就有一个是男的?”

“两胎中必定能有一个男孩,如果真的生了两个女儿,我也就认命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好办法,只有靠你肚子争气给我生个儿子,如果万一生了女孩,我绝不甘心断子绝孙,我的家产是不能传给‘朝外货’的。”

“如果我生了女儿,你就要同我离婚再娶一个生第二胎?”

“我也不愿意我俩分开,可还有啥好的办法呢……不说了,生龙生凤还是个谜。早点睡觉吧!”福根说着背过身去,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知夫莫若妻,相濡以沫地生活了这么多年的金花最知福根的脾性,他重男轻女的意识时有表露,金花再三开导都无济于事。刚才酒后的“真言”似乎是他成竹在胸的谋略,这个绝情的谋略像一把利刃刺痛了她的心。

辗转反侧的金花默默地抽泣着难以入睡,想起同福根恋爱时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心心相印的绵绵情意;想起婚后他对她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温馨幸福的小家庭,金凤难以相信如果她生个女孩,情投意合的夫妻就会分道扬镳,坚如磐石的家庭就会支离破碎。可是又想起致富后更注重于传宗接代的丈夫,还有社会上日益流行的离婚风,她就又担心福根能造成这种结果的可能。

时光流逝,转眼间,金花已经到了预产期。那日上午,她觉得肚子隐隐作痛,看来就要临盆。镇医院距她家只有两三里路,福根用自家的“皮卡”把妻子送进了医院。对于金花的分娩,福根十分放心,因为金花的妹妹李银花是镇医院妇产科的医生,有亲人接生照顾,他觉得安之若素。

福根办好了入院手续,嘱托了小姨几句话就上街买营养品去了。

丈夫出去后,金花禁不住伏在妹妹的肩上低泣起来:“银花,我真担心自己会生个女孩子。”

“姐,女儿是父母的贴身小棉袄,有啥不好?你怎么也重男轻女起来了?”

“重男轻女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姐夫。他曾经说过,如果我生了个女孩,他就要和我……”金花把福根那晚酒后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妹妹。

银花听了姐姐的话,气得高声喊叫起来:“姐姐,你哪点比不上孙福根,如果他嫌弃你生女孩,离婚就离婚,再找个比他优秀的,气死这个没良心的老封建。”

“不!好妹妹,我们是有感情基础的,我不能失去他。虽然他为了要儿子说了似乎断情绝义的话,但我相信这不会是事实。”金花反而劝导起妹妹来。

银花虽然也知道姐夫的秉性,但见姐姐对福根这样痴情,只得深感同情地好言相慰:“姐姐,既然是这样,那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如果你真的生了个女孩,姐夫也不至于如此无情无义的。”

第二天凌晨,产房里终于传出了“哇哇”的婴儿啼叫声,等在外面急得团团转的孙福根一见小姨从产房出来,劈头就问:“银花,你姐姐生了个啥?”

“当然生了个孩子,难道还会生妖怪?”银花拉下口罩,有意调侃。

“我问的是生了个男的还是女的?我的娘,你倒是快说呀!”

“生了个和你一样的老封建,总该满意了吧?”银花冷冷地说。

“真的是个男的?”福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会骗你,早上生了两个都是男的。”

“你说啥?是个双胞胎?”

“还想得寸进尺?哼!你还没有这个本事。喏!一个男孩是他的。”银花说着用手指向从旁边过来的一个年轻男子,转身又进了产房。

“我有儿子啦!真的有儿子啦!”福根欣喜若狂地手舞足蹈着一拳打在旁边那个男人的身上,那男人踉踉跄跄地后退,福根连忙过去一把扶住,定睛一看,原来竟然是在他养殖场打工的小山东陈大春。

来自山东日照的陈大春和孙福根年龄相仿,五年前,孙福根开始围堤办对虾养殖场时,他和他的老婆夫妻俩就来场打工。由于为人忠厚朴实,干活勤快能干,人缘又好,人们亲切地称呼他为“小山东”,很受孙福根的器重。

孙福根忙向陈大春道了歉:“‘小山东’,我有了儿子太高兴了,把你打痛了吗?”

“没有,孙老板,恭喜你做了爸爸。早上我老婆也生了一个儿子。”同样有了儿子的陈大春倒没有像孙福根那样的兴奋,平静地说。

“好!早见你老婆挺着大肚子,想不到和我的儿子同月同日生。走,我们先去看看儿子,再到街上去喝两杯,我请客。”孙福根拉着“小山东”兴冲冲地进了分娩室。

一个月很快过去,孩子满月了,孙福根决定要热热闹闹地庆贺一番。这天,他家的别墅楼里笑声阵阵、喜气洋洋。福根穿着一身挺括的西装,抱着他的心肝宝贝,在宽敞的客厅里接待着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

“这孩子天庭饱满,眼大鼻直,以后肯定聪明。”

“福根,看你儿子多像你,真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将来一定像你一样会赚钱。”大家围着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恭维着。

孙福根向大家发着中华烟,一双大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活像寺院里的弥勒菩萨。中午,三四桌酒席摆满了山珍海味,最显目的还是那盘每只足有一两重的大对虾。席间,他抱着儿子向大家高声宣布:“各位亲朋好友,感谢你们为我的儿子满月光临助兴,兄弟托小平同志的福,借改革开放之风,靠各级领导和众位亲戚朋友的支持,创建承包了对虾养殖场发了点小财。现在我生了个儿子,有了传宗接代的接班人,因此,决定投入所有资金,发展扩大对虾养殖面积,进一步发家致富,所以我的儿子就取名大发,小名发发。”

孙福根踌躇满志地慷慨陈词,众人齐齐举杯叫好。这时,客厅里进来了小山东陈大春,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绣着“福”字的小香袋,隆重地挂到发发的脖子上,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我祝你可爱、幸福。”又紧紧地握住了孙福根的手:“孙老板,十分感谢您这么多年来对我们夫妻俩的厚待和照顾,我们在您的养殖场干了五年多,不但有了积蓄,还学取了养殖对虾的一些技术和经验。今天,我的儿子也满月了,明天我们就要回山东去,回家后决定筹集资金,在家乡的海边承包兴建一个小型对虾养殖场,以后各方面还请您多多帮助指教。”

“好!”孙福根一掌拍在大春的肩上,爽朗地说,“‘小山东’,要发大家一起发,现在有这样好的政策,不动脑筋致富就是呆子。可惜我要发展养殖场,资金上暂时不能支持你,但在技术上我一定无私帮助,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电话,必要时我还会来山东指导。”

“小山东”听了孙福根情深意重的暖心话,噙着激动的泪花道谢:“孙老板,不,孙大哥,太感谢您了,我这辈子不会忘记您对我们的关爱,以后我肯定还要到您家来的。”

这时,银花一手抱着发发,一手提着一袋奶粉来到“小山东”面前谆谆嘱咐:“陈大哥,你的妻奶水不多,要补充些营养,这两罐奶粉就算表示我的一点心意吧。一定要养好你的儿子。”

“李医师,多谢你对我孩子和孩子他妈的照顾和关心,你的好心我永远记在心里。”“小山东”接过奶粉袋,顺势在发发的脸上深深地亲了一口,抹去泪花,挥手告别。

“小山东”走后,大家又频频举杯,酒兴未尽的人们从中午喝到傍晚,才带着醉意离开孙家。

福根和金花送走客人,收拾完餐具,已是夜幕降临。卧室里,福根喜笑颜开地逗着孩子玩,看着开心的丈夫和可爱的儿子,金花蓦然想到,

如果眼前的儿子成为女儿的话,现在这个夫妻和睦、温暖如春的家庭不知是否还会存在。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五味杂陈,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福根明白此时妻子流泪的原因,他为妻擦去泪水,体贴入微地搂着妻歉疚地说:“金花,你不要老记着我酒后的糊涂话了,以后我会十倍百倍地待你好,用我的行动来弥补我的过错吧!”

初夏的夜,月影婆娑、凉风习习,静谧的大海边时而传来海浪的追逐声和芦苇晃动的“沙沙”声。

金花的孩子吃足了奶刚刚睡着,窗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哇哇”的婴儿啼哭声,初时以为是抱着孩子的人路过,可是婴儿的哭声越来越重,金花拉起福根连忙开门出去查看。借着朦胧的月光,只见家门外的台阶下有一个用棉袄裹着的婴儿,金花抱起一看,见是一个女孩,显然是被父母故意丢弃的。她翻遍孩子的衣服,没有字据和物品,连生辰八字都未留下,不禁叹了一口冷气:“可怜的孩子,你的父母太狠心了。”

“救命要紧,快先把孩子抱进去,明天再作打算。”见了啼哭多时的小生命,生了怜悯之心的福根急着催促妻子。

金花把小女孩抱进家喂饱了奶,那女孩望着她甜甜地一笑,露出了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多漂亮可爱的孩子啊!金花心里一动,对丈夫说:“福根,这孩子我要养她当女儿。”

“要把她当女儿?”福根听了吃了一惊,“我们自己有吃奶的儿子,你怎能养两个孩子?”

“我奶水充足,肯定能养好两个孩子。福根,这一次你一定要答应我。”金花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坚定地说。

孙福根望着安静熟睡的儿子,虽然还想反对,但陡然想起为生儿生女的事,说了对不起妻子的话,这一次就不能再违拗她的心愿了,并且他们以后不能再生育,两个孩子也不多,就言听计从地说:“好吧!今天喜上加喜,我们又多了一个女儿。以后多买些奶粉营养品,要把两个孩子都养大成人。不过明天我还得去村里和派出所,办个合法的手续,把女孩子的户口落实好。”

金花紧抱着女孩,一颗强烈的母爱之心使她感到那女孩不是捡来的,而是她的亲生骨肉。她怀着感激的心情赞许丈夫:“福根,你还是和我意气相投的好老公,我敬慕感谢你以善良的心,收留了小女孩成为我们的女儿,你快给女儿取个名吧!”

“今天,我们的儿子又多了个妹妹,那就叫多妹吧。”福根畅快地信口定名。

“多妹?好,就叫多妹。多妹,妈要好好地养大你。”金花讷讷地说着,在多妹的脸上爱怜地亲了起来。

光阴倏忽、日月递嬗,时间飞快地过去了六年,发发和多妹都已经背着书包上了学。

被孙福根当作掌上明珠的发发长得虎头虎脑,倍受父亲的宠爱,有求必应、百依百顺。放纵不羁的他自小就顽皮好动,到处惹是生非,成了村里孩子们都怕他的小霸王,福根和金花经常要向前来告状的乡亲们赔礼道歉。发发上学后常常“肚痛脑热”地借故旷课,成绩低劣,考试经常不及格。多妹却与发发相反,温文尔雅的她不但成绩优秀,而且小小年纪就显出大人相。福根从养殖场回家,她就泡茶端水、斟酒盛饭地殷勤照应;金花下班回来,她亲昵地敲敲背、揉揉肩为妈妈消疲解乏;见了村里人都大叔、婶婶、大妈、阿姨有礼有节地亲切称呼,是个谁见谁爱的乖女孩。孙福根有时也会情不自禁地感叹,生发发这种顽皮的儿子,还不如生多妹这样懂事的女儿。但是俗话说“畈田要冬耕,儿子要亲生”,发发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他的心总偏向儿子。

这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又刚好是星期天。上午,多妹伏在院子里的石圆桌上认真地做着作业,发发手里握着根竹棒忽然从门外跑进,拉起多妹,大喊一声“八嘎呀噜”,抬手就是“啪”的一个巴掌。

别看发发人小,打起人来却既重又狠,多妹被打得眼冒金星,脸上立刻映出五道指痕。看发发还要再打,多妹边退边求:“哥哥,别打了,我又没惹犯你,为啥要打我?”

发发用竹棒当枪,一步步逼近多妹,“嘿嘿”地冷笑着说:“昨天晚上的电视里,日本鬼

子不是打了花姑娘两个巴掌吗?你再让我打一个巴掌。”

面对发发的恶作剧,多妹只得哭着向妈妈求援:“妈妈,快来呀!哥哥在学日本鬼子打我。”

正在厨房炒菜准备过节的金花,听见女儿的哭叫声赶紧出来,问明缘故,气得在发发的屁股上随手打了几下,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发发马上耍赖大哭,在地上来个擂地十八滚,一件刚穿上的崭新羊毛衫顿时成了抹地布。金花正要去拉他,发发像一只暴怒的小雄狮,“唰”地从地上翻身跃起冲出了大门。

发发抹着眼泪跑出大门不远,就碰到了开着车从镇上买月饼回来的父亲。福根见儿子灰头土脸、边跑边哭的样子,心中一阵痛惜,立即下车一把拉住他问:“谁欺负你了?快告诉爸爸。”

“多妹不跟我玩,妈妈还打我,呜呜……”发发涕泪并流地诉说着。

“你妈是为啥要打你的?”

“我跟多妹学电视上一样玩,多妹不肯玩,还告诉妈妈说我打她,妈就打痛了我。”发发说完后从福根的胳膊下一溜,又飞快地跑了。

孙福根回到家,见多妹忧心忡忡地站在大门外,就声色俱厉地问:“你和发发吵架啦?”

“哥哥要学电视上一样跟我玩,我不肯……”

福根一听多妹说的和发发说的如出一辙,火冒三丈地不待说完就顺手“啪”的一个耳光打在多妹的脸上,大声吼道:“还不快去把哥哥找回来!”

多妹像只受惊的兔子,含着委屈的泪花,拔腿就赶去找发发。

进家后,福根听金花把发发打多妹的事一说,才知错打了多妹,不免内疚于心,打算多妹把发发找回来后,要好好教训一下发发这个不肖之子。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还不见兄妹俩回来,心绪不宁的福根为防儿子再次欺负妹妹,赶紧出门去找发发和多妹。

多妹在外面放开喉咙喊着哥哥,四处寻找,就是不见发发的踪影,最后才见他在海滩里捉小蟹玩。多妹一见连忙喊叫:“哥哥,快回家吧!爸爸妈妈在家里等你呢,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

发发见了多妹,气呼呼地说:“我不理睬你了,我就是不回家。”说着赌气地往海边走去。

多妹见发发已经走近大海,就追着喊叫:“哥哥,不能往前走了,危险呀!”

发发回头见多妹在追他,反而跑得更快,转眼间就步入海水,此时正是大潮汛期的涨潮中,白浪滔滔、推波助澜,一个潮浪,把发发打入海中。

“哥哥,我来救你!”多妹见发发在海浪中时沉时浮,毫不犹豫地喊叫着下海伸手去拉,可是她弱小的身子即刻就被汹涌的海潮泼进海里。此时,两个孩子在海面一起一落地拼命挣扎着。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孙福根赶到了。他望着海面上已经到了死亡边缘的儿女,大喊一声不好,疾速甩掉外衣,纵身跃入大海,奋力向两个孩子游去。

福根很快游到了较近的一个孩子,捞起一看是多妹,正要托着往岸边游,骤然想到了发发。儿子在哪里?举目扫视,只见发发在离他近十米的海面上,两只小手在海水中胡乱地拍打着,不禁心慌意乱。再好的水性也不能同时救两个人,如果救上多妹再救发发,那儿子就可能没命了。发发可是他一脉相承的亲生儿子啊!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选择了先救发发。他狠心地掰开了多妹紧搂着他脖子的手,内疚地大声嘶叫:“多妹,你再坚持会儿,爸马上会来救你。”

福根放下多妹,狠命地游向发发,拎着他的衣领救上了海滩,见儿子还有气,就让他躺在海滩,返身又下海去救多妹。

多妹被救上来了。她清秀的脸像纸一样白,睁着的眼珠还是那么的黑,可是她的心脏却永远地停止了跳动。

“多妹呀!你不能离开妈妈,你醒来啊……”连滚带爬赶来的金花,伏在多妹的身上,撕心裂肺地悲嚎着。

并无大碍的发发虽喝了些许海水,体质强健的他已经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使劲摇着多妹的手哭叫着:“妹妹,你快醒过来呀!我再也不打你了。”

悔恨交加的孙福根蹲在地上掩面而泣。他悔恨自己的自私,悔恨唯亲是图的行为,如果自己先救了多妹再救发发,非但能保住养女的命,身强体壮的儿子也一定能坚持到他再次去救。想起乖巧伶俐的多妹小小年纪就知情达理,嘘寒问暖地关心父母,平时总是委曲求全地谦让着任性蛮横的哥哥,如今撒手人寰,他对不起养女,他罪不可恕啊!福根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闻讯赶来的乡亲们目睹惨景,有的抹泪啜泣,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好言劝慰。

这时,一辆轿车嘎然而止,车门开处,小山东陈大春闪身而出,后面紧跟着一个男孩子。“小山东”抱起已经失去生命的多妹,潸然泪下。他沉痛地对孙福根说:“孙大哥,现在我不得不实话实说了,这个女孩子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哪!你的儿子发发并不是你们亲生的,而是我们生的双胞胎中的老大……”

福根和金花听了“小山东”的话如雷击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孙福根一把抓住“小山东”,声嘶力竭地狂吼:“你胡说,你想乘人之危夺我的儿子,你有什么证据?”

“小山东”心平气和地拉过跟他来的儿子和发发,说:“孙大哥,我十分理解你此时此刻的心情,但我说的都是事实,你看,我的孩子像不像发发?”

福根和金花看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双眼圆睁呆若木鸡。

在鸣笛声中,镇医院的救护车风驰电掣地驶来,银花和另一个医生接到电话赶来抢救。银花从“小山东”手里接过多妹冷却的躯体泪如泉涌:“多妹啊!我的乖孩子,我来迟了,阿姨对不起你……”

面对姐姐和姐夫,银花声泪俱下地坦述了七年前的往事。

原来,银花在姐姐的妊娠期间,经过B超检查早知怀的是女孩却没有告知。金花产下女婴后,为了满足孙福根宁要儿子不要妻子的欲望,并使生性懦弱、钟情于夫的姐姐能恩爱幸福从一而终,她暗暗和刚生下一对双胞胎男孩的“小山东”夫妇商量,要求向他们换一个男孩。“小山东”一则忙于回家办对虾养殖场,两个孩子管不过来,再则也有意圆孙福根的儿子梦,以感恩于他多年来对他们夫妻的厚待,于是就把孪生兄弟的老大送给了孙福根。因为“小山东”在山东已经生了一个女儿,就不想要金花生的女孩交换了,银花就托“小山东”的妻把姐姐的亲生女儿寄养了一个月,在孙福根大办筵席、庆贺发发满月的晚上,也就是“小山东”回老家的前夕,把女孩放到了孙福根的家门口,被金花和福根取名多妹,当作了“养女”。

这一送子收女的过程是银花瞒着姐姐和姐夫一手操持的,做得天衣无缝。她本想着把“养女”的真相告诉姐姐,但见姐姐待多妹亲如骨肉,也就一直瞒着,想在多妹成人后再说明白,想不到今天丧生在大海。

听了银花的陈述,金花泣不成声地晕了过去,孙福根心胆俱裂地捶胸疾呼:“天哪,这真是报应啊!多妹,爸对不起你,不该不救你……这都是我作的孽啊,我真是自作自受啊……”

“小山东”把一叠钱塞给银花,真挚地说:“李医生,感谢您在我困难的时候的资助。现在我已经致富有了钱,本想在中秋月圆的今天,让我儿子他们兄弟和孙大哥、大嫂、多妹一起团聚一下,想不到会遇上如此大祸。这五千元我还给您,您就收下吧!”

银花这才想起,七年前在发发满月时,她送了“小山东”两罐奶粉,里面悄悄放了五千元钱,以资助他创业的资金,想不到他还牢牢记在心里,银花婉言拒却了。

“小山东”又紧紧地握着孙福根的手,动情地安慰:“孙大哥,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难过了。其实生男生女都一样,只要精心培育。植树能成材,栽花同样能结果。发发仍然是你的儿子,和你亲生一个样……”

孙福根一手扶着金花,一手牵着发发,神色漠然地望着大海,他还在向大海忏悔。

(选自《港城文脉》201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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