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化人类学的视角审视斯宾格勒的文化观

2015-03-17 13:45付小秋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5年8期
关键词:中心论宾格进化论

付小秋

(海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

从文化人类学的视角审视斯宾格勒的文化观

付小秋

(海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

斯宾格勒透过《西方的没落》传达出的文化平行论、文化宿命论和文化相对论是对西方中心论和文化进化论的宣战,但文化人类学者们在他之前就已经提出文化平行论,并对单线进化论进行批判。而与他同时期的博厄斯所开创的“文化相对主义”则比斯宾格勒的文化相对论走的更远。从文化人类学的视角审视斯宾格勒的文化观,既能发现他的进步性,又能发掘他的局限性。

文化;文化进化论;文化相对论;文化相对主义

《西方的没落》使斯宾格勒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最具影响力的德国历史哲学家,他的“文化平行论”和“文化宿命论”以及“文化相对论”是对当时盛行的“西方中心论”和“文化进化论”的颠覆。但鲜有人将他在历史哲学方面的贡献和影响力与文化人类学联系起来,更多的是从斯宾格勒的这种文化观来看对文化人类学发展的影响。但人类学家早在19世纪就已提出“文化平行论”,对“西方中心论”的批判也不是只有在哲学领域存在的,19世纪末的美国文化人类学家提出的“文化相对主义”就是对“西方中心论”最大的批判。

一、巴斯蒂安与斯宾格勒对“单线进化论”的批判

1.巴斯蒂安的文化平行论和多线进化论

阿道夫·巴斯蒂安(Adolf Bastian)在1860年出版了《历史上的人》一书,对文化进行系统和科学的研究,以解释当时世界上各个民族社会文化发展水平差异悬殊的原因。他认为,不同地方发现的相同或相似的文化现象地理上并不连接,不可能是同一源流或相互影响。不同地方呈现类似的文化,各种文化都是独立或平行发展的。文化之所以具有民族性,是因为地理环境不同而产生差异性。因而,要了解各地区文化现象和特性,必须得深入该地区进行实地观察,在当地生活,并记录下当地生活的方方面面。由巴斯蒂安开创的这种调查研究方式成为人类学普遍接受的方式,即民族志研究法。

虽然巴斯蒂安强调文化的差异性和文化发展的平行性,但他的这种思想源于人类社会都共同遵循的发展模式。在他看来,尽管世界被划分为不同的地理区域,文化与文明也相应的在这些不同的地理区域中呈现不同的形式和特点,但总的来说,人类文明是呈现向上的进化轨迹。他的这种文化进化论思想在19世纪不得不说是深受达尔文进化论的影响。19世纪的整个人类学几乎都笼罩在进化论的影响之下。

受达尔文主义直接影响的文化“单线进化论”代表人类学家,如泰勒、摩尔根、弗雷泽等都认为文化是由低而高、由简而繁的进化过程,世界上各民族都是沿着同一条路线直线发展的,每一个民族都会经历相同的阶段。但巴斯蒂安认为相同的起点并不会产生相同的结果和表现形式;不同的文化在不同的历史环境下会呈现不同的发展形式,即文化进化的“多线性”。由此看来 ,巴斯蒂安既吸收了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相信人类以及人类社会具有共同的起源;另一方面,他更强调统一之外的差异性,这种差异性使文化和人类社会的发展形式和形态各异,只有通过比较才能洞察各个文化之间的差异。“文化比较”由巴斯蒂安开始成为文化人类学的主要研究方法。

2.斯宾格勒的文化平行论与文化宿命论

斯宾格勒同样也是“单线论”的坚决反对者,他认为,西方的历史被看作是不断进步发展的无终结的过程,其实是西方自我中心主义的产物。但他的“文化平行论”与巴斯蒂安的思想是有很大差别的:历史的运行轨迹既非单线也非多线,而是周期性的。他将世界历史划分为八个完全发展的文化(high cultures):古埃及文化、古巴比伦文化、古印度文化、古代中国文化、欧洲古典文化、阿拉伯文化、近代西方文化和墨西哥文化。每一种文化都表现为出生、成长、成熟、老化和死亡的生物有机阶段,这些阶段在时间上是连续的,不可颠覆也不可跨越。斯宾格勒对文化的态度与“文化进化论”截然不同,他认为文化不会无终无止地自我完善,文化的最高级形式就是“文明(civilization)”,经历过文明之后,文化必然走向衰亡。

由此可以看出,斯宾格勒并没有将文化与文明区分开来,他将文明看作是文化的一个阶段性表现,那八个文化是八个并行发展的文明形式。他试图将自己与“文化进化论”划清界限,鄙薄西方中心论的偏执和自大,但他将西方文化单独划分出来,以区别欧洲古典文化和其他文化,说明他眼中的西方文化与其他文化是有差别的,这种差别不仅在于区域和时间上,文化发展的阶段上也有差别。近代西方文化是古典欧洲文化的新的文明形式,这八个文化并不是完全“平行”的,在文明的发展阶段上,近代西方文化其实是更加“文明”的文化。

3.巴斯蒂安与斯宾格勒的局限性

巴斯蒂安与斯宾格勒虽然都有“文化平行论”的思想,但巴斯蒂安所处的年代深受达尔文进化论的影响,其反“单线进化论”思想并未逃出进化论的范围,只是以“多线” 代替“单线”。但他对文化差异性的强调以及文化比较的研究方法是对“西方中心论”的挑战,将学术界的焦点转移到西方以外的地方,为20世纪文化人类学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斯宾格勒身处两个世纪的交替期,亲身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磨难,对世界历史和文明充满了悲观的情绪,使他无法逃脱出这种历史的时代性。但他比巴斯蒂安进步的是对文化进化论彻头彻尾的批判。他认识到文化不是简单的朝着不断向上的方向发展的,史学家们应该跳出对历史事实的客观描述,去寻找文化与历史的发展规律。但他对文化进化论的批判并没能使他成为真正的文化相对主义者。他主张通过“比较形态学”对世界八大文化进行比较,找出文化生长周期的共同发展规律。他的主张其实只是“相对于”文化进化论的相对主义,因为对文化的生命周期性的肯定本身就是对文化相对性的否定。

二、斯宾格勒的“文化相对论”与博厄斯的“文化相对主义”

1.斯宾格勒的文化相对论(cultural relativity)

斯宾格勒在《西方的没落》中是这样描述文化的:“每一种文化都以原始的力量从它的土生土壤中勃兴起来,都在他的整个生活期中坚实的和那土生土壤联系着;每一种文化各有自己的观念、自己的情欲、自己的生活、愿望和感情,以及死亡。”这不能算作是文化的定义,因为它并没有回答“什么是文化”的问题。但是从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斯宾格勒的文化观除了包含文化的生命周期性之外,还强调每一种文化都有各自的“土生土壤”,因而有各自的“观念、情欲、生活、愿望、感情和死亡”。也就是说世界上的文化并不是大一统的,而是具有其历史特殊性的,内容和形式上是有差别的。

斯宾格勒批评包括尼采的西方哲学家们,认为他们将自己局限于西方历史狭窄的线性框架内,而不去考虑到这个框架之外的其他着眼点:“西方思想家们所缺乏的就是洞察他们所掌握事实的历史相对性的能力,因为那些历史事实仅仅只是某一种存在形式的表现而已,而这种能力正是我们期待的真正的思想家所应具备的能力。”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两种文化或两个文化时期是完全相同的。同时,“每个存在物只是就对它本身的关系来活生生地体验每个其他存在物及其命运”,因而不同文化的人是无法完全理解其他文化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斯宾格勒是“西方文化中心论”和“文化普世主义”的坚定反对者。

但是,一方面他强调文化的相对性,反对将世界所有的文明都纳归于西方文化之上,主张从不同文化和历史形态的比较中去研究历史;另一方面,他通过这种比较形态学去追求文化共同的生物发展周期。目的的“同一性”和手段的“相对性”使他成为矛盾的集合体,从而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文化相对主义者。究其原因,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与其他支持文化进化论的人类学家一样,没有将文化与文明区分开来,把代表文化发展某一阶段的文明等同于文化本身,这种对文化狭隘的理解就是有失偏颇的,因而逃脱不了“文化同一性”的漩涡。

2.博厄斯的文化相对主义(cultural relativism)

博厄斯与斯宾格勒处于同一个历史时期,都是在世纪之交,他对文化人类学的突破性贡献也主要集中在20世纪初。博厄斯在他19世纪末的一些著作中专门对文化进化论进行了批判,他在1904年《原始文化的某些特性》一文中写道:“适用于全人类的文化进化宏伟体系正逐渐失去它的合理性,因为这种单一体系已经不能解释所呈现出来的聚合与分离的多线性。”

博厄斯最具影响力的成果是1911年出版的《原始人的思想》。在意识到于他之前对“文化”的理解(包括泰勒的文化定义)其实是隶属于单线文化进化论的范畴后,他在这本书中摈弃了“文化”一词,用以“文明(civilization)”来代替,真正意义的“文化”在他看来应是复数的,而非单数,因为文化应保留在其相对于不同人群的意义。他结合心理学和解剖学的角度以人种学的方式论证了文化进化论中将种族与人的智力相关联是缺乏充分证据的。同时他强调,“文化发展的差异性应通过人类的历史发展进程来考量,而不应诉诸于对不同种族之间人脑智力差异的测量。”博厄斯的这本书在1911年以后重版了很多次,被广泛接受为文化人类学历史上的重要著作,并且奠定了他在人类学研究方法中“文化相对论”的原则。由此可以看出博厄斯在人类学历史上成为一个里程碑式的人物,以他为分界线,在他之前的以泰勒及其以前的人类学家眼中的文化是“传统意义”的文化(更准确地说应是文化进化论中的“文明”),而以博厄斯为代表的美国文化人类学开始的文化研究则“赋予了文化现代的意义”。在1930年时72岁的博厄斯为《社会科学百科全书》给出了自己的文化定义:“文化包括某一社会群体的社会习惯,以及受这些社会习惯影响的个人反应和人类活动产物的所有表现形式。”

与上文中斯宾格勒对文化的描述相比,博厄斯的文化定义才是真正解答了“什么是文化”的问题,并且明确了文化的内容和意义是相对于“某一社会群体”而言的。

3.斯宾格勒文化相对性的局限性

比较斯宾格勒的文化相对性和博厄斯的文化相对主义,我们能找到很多的相似点。尽管斯宾格勒没有明确的指出文化的内容是什么,但是他的文化相对性观点与博厄斯一样强调文化的内容和意义应是相对的,而不是普遍和统一的,他们的矛头都直指西方中心论。但斯宾格勒对文化相对性的认识并没有使他着眼去解决“西方中心论”的问题,而是将构建宏伟的历史科学作为自己的目标,但他的这个目标却并不是给予对历史更加科学的理解,而是对历史的预言。与之相比,博厄斯的文化相对主义则是更为坚决的“去西方中心论”,从研究内容和研究方法以及目标上都尊崇文化相对主义这一标准。因而,斯宾格勒的文化相对性只是某种层面上的相对主义,离真正的文化相对主义还有很大的距离。

三、结语

文化人类学与斯宾格勒的历史哲学从本体论和认识论的角度来看都是有很大差异的,文化人类学旨在对人类社会整体性研究,描述性研究是它的核心,文化人类学并非要追求对人类文化的宏伟理论,对不同文化社会的真实描述就是其宗旨。因而,为了彻底抛弃“种族中心主义”和“西方中心论”,以博厄斯为代表的人类学家都深入文化研究对象的内部,抛开个人的评价和观点,从对不同文化的尊重和平等的态度出发,从该文化内部去观察、描述和记录各个细节,因而在过程和目标上都忠实于文化相对主义。

虽然斯宾格勒摒弃了西方的文化进化论和中心论,但他站在历史哲学的角度,必然追求的是对人类世界的基本问题解答,寻求人类社会的宏伟规律,因而他的研究目标和研究方法限制了他对文化相对主义的坚持。但是他的文化宿命论通过《西方的没落》将哲学的焦点在20世纪从自然哲学逐渐转入文化哲学,将人们的视线从美好乐观的文化进化论转向其他的可能性,因而他毫无疑问的仍旧是哲学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式人物。

[1]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M].吴琼译.上海:上海三联书社,2006.

[2]陈新.宿命、历史性与悲观主义——重评斯宾格勒的历史哲学[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34(4):96~102.

[3]何萍.文化相对主义:历史演变及内涵[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7,(6):6~8.

[4]种海峰.文化相对主义的复生及其评析[J].学术探索,2010,(6):95~99.

2095-4654(2015)08-0024-03

2015-03-12

I711.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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