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达尔多元民主理论的社会背景认知

2015-03-20 18:45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行为主义政治学达尔

夏 军

(吉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罗伯特·达尔多元民主理论的社会背景认知

夏 军

(吉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罗伯特·达尔是当代经典多元民主理论的集大成者。其早期的理论研究以行为主义方法为指导,进行实证研究,发现和归纳出美国民主生发的基本要素——以利益集团为代表的社会组织分享城市权力,通过社会来制约权力,有效地维系和推进了民主的运行。达尔的民主理论成果对探索社会治理路径、累积社会治理经验具有一定的启示和参考价值。

罗伯特·达尔;行为主义政治学;权力;利益集团;社会组织

罗伯特·达尔(Robert Alan Dahl,1915—2014)是当代著名的美国政治学家、民主理论家,他系统地建构和阐释了经典多元民主理论。多元民主理论的突出特点,一方面是准确地描述了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的民主现实,另一方面是提炼出西方民主理论新的支点——社会制约权力。就此而言,认知多元民主理论首先需要认知社会。

一、行为主义政治学方法在达尔民主理论研究中的地位

达尔的多元民主理论有着扎实的社会分析基础,这得益于行为主义政治学的研究方法。行为主义政治学立足于19世纪30—40年代孔德和斯宾塞的实证主义哲学和方法论,以实证主义与逻辑实证主义为哲学基础,借助近代科学主义思潮和新政治学的共同作用而生发。在20世纪70年代之前,它成为西方政治学研究方法的主流。

达尔理论研究的起步期正是美国行为主义政治学的兴盛期。在这样一次学术浪潮中,达尔是领军性的人物。他对美国行为主义的研究非常自信和骄傲,指出:“1963年,政治学作为学术界和大学教育的一个特殊领域,除了少数重要的例外,主要限于美国。这样说并非夸大其词。在其他地方,政治研究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法律、历史和哲学的奴仆。因此,大部分国家不存在任何对政治生活的系统的经验分析,即使有,也主要是法律、历史和哲学性的,要不然就是由美国人来做的。”[1]1可以想见,达尔的民主理论必然会带有行为主义的浓重痕迹。

从17世纪直至20世纪, 西方政治学一直存有一个强烈的信念,就是“把各种政治方案的选择奠定在一种纯政治科学的基础之上”[1]192。而行为主义政治学转换了思维定式,强调政治学是一门能够运用现代科学方法对政治现象加以解释和预测的科学,其研究应当依靠定量分析来精确说明各种政治关系和规则;并运用实证方法研究个体或团体的政治行为,将政治行为视为政治的出发点和政治分析的基本单位。基于如此立场,行为主义政治学反对传统政治学以政治制度为重点的研究和抽象的规范性理论,主张以行为科学取代“历史分析法”“制度分析法”“法律分析法”等传统研究方法,以动态分析取代静态描述,尽力排除“价值观念”及“价值偏好”(即实现所谓的“价值劫除”或“价值中立”)。

达尔认同行为主义政治学的独特的研究范式,认为政治学是可以进行科学分析的。长期以来,人们对政治行为存在一种根深蒂固的意见,因为无法“从外部和用物理方法描述人的活动,同时人们又很难充分了解赋予人类行动以丰富意义的主观特征”[1]192。所以,人的政治活动不能被“科学”地理解。但是,倘若政治学者们改变惯常的方法,转而更多地借助观察、分类和测量等方法和技术,将一般政治原则和政治理论同经验数据相关联,通过对两方的对比和验证,就可以确认经验政治分析在方法上是科学的。通过前述方法得到的理论命题具有相当的普遍性。

如此一来,自然就延伸出一个问题,即政治可以进行量化分析吗?达尔给出的回答是肯定的,即通过运用恰当的定量方法和资料,研究者完全可以进行与实验相近似的完善的逻辑分析。因此,政治分析的新颖点就在于发展出测量政治现象的方法,从而,获取的不仅是一般性、结论式的定性资料,还可以是相关的差异性、过程式的定量资料。达尔将这种新方法应用于自己的研究过程中,如借助统计学在著作中设计和使用了大量图表,对不同国家的社会因素和民主发达程度进行量化比较与说明,从而为其理论增加了实证基础和逻辑严密性,也增强了研究的客观性,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理论与现实的脱节。

基于行为主义政治学的研究原则和研究方法,达尔认为一种经不起实际生活检验的理论不是科学的理论。秉承行为主义政治学的研究传统,达尔长时间地考察了一个名为纽黑文(New Haven)的城市的权力生存状态,他的《谁统治?》一书是对这一实证研究成果的总结,奠定了他在美国学术界的地位,启发了此后关于社区权力研究的诸多学术成果。

二、关于纽黑文的个案研究

达尔利用行为主义所倡导的经验政治分析方法对美国社会展开了实证研究,在此基础上概括出美国多元民主的政治现实,进而提炼出多元民主理论的基本内容——社会制约权力。

在《谁统治?》一书中,达尔列出影响大多数公民的议题——城市重建、公共教育(去除就学隔离等)以及在职人员的提名,以这三个领域里的权力与决策情况作为具体研究角度。他将“权力”作为研究的切入点,借助权力的行使来判断、辨别和“测量”权力的存在,从而发现纽黑文的城市权力并非高度集中而是高度分散的。

根据实际观察和记录分析,达尔归纳出该城市权力分布和运行的基本特征:

第一,权力与众多具象化的议题有关,即每个城市议题和相关领域的决策不是由整个城市的全体公民来作出,而是由一些完全不同的人作出。具体地说,就是不同的行为者与不同的利益团体各自在不同的议题领域中处于优势地位,不存在一个或少数几个权势人物或集团控制城市的所有议题与决策的情况。就此而论,在社会因素的影响下,任何权力持有者都存在一定的影响边界,累积的政治资源没有完全转化为对全社会资源的占有。这就为权力的平等所有和协作埋下了伏笔。

第二,作为政府权威的代表和拥有城市最多行政权的市长处于特殊的政治地位。从具体的决策过程来看,市长参与所有三个重要议题的决策,是唯一例外的个体。但是,其发挥的作用也只是参与,而不是贯彻他的意旨。从政治序列来看,市长“不是处在金字塔的顶端,而是处于一个交互环的中心,很少采取命令的方式……他最需要来自那些不能直接命令的其他领导人的支持和同意。因为市长不能命令,他得进行协商”[2]。也就是说,作为城市决策和管理的中心人物,面对各方利益冲突、政治角力,市长几乎不能命令利益冲突各方,他能够做到的仅是在谈判和讨价还价的过程中运用其掌握的政治资源和技能,协调各方立场和平衡利益,缓解或化解冲突。所以,市长是谈判者、协调者,而不是等级式的统治者和执行官。

第三,利益差别乃引发冲突的原因。达尔在研究中发现,利益是明显的偏好,不同的行为者与不同的利益团体根据自身利益需要相聚拢或相远离甚至对立,进而影响政府的决策。利益差别是普遍存在的、不可否定的,民主也无法完全消除利益差别,因此,冲突也就成为政治常态。纽黑文存在着广泛而公开的利益冲突,并且利益冲突也为人们所接受和认可。与此相关的重要议题随之产生,社会成员以利益为政治行为的出发点,不可避免地存在着缺陷——人之情绪或情感不稳定,极易变动。达尔指明了以往或理想民主中的一个不足之处,即民主主体使用“人民”或“大多数人”的语词,缺少科学性。正是基于自然主义的原因,达尔质疑了人们熟知的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提出公民不是政治动物。这一归纳为民主主体的重新研判留出了空间。

总的来说,纽黑文的市政府或者大量公民都参与某一议题的情况不是城市政治的常态,某一议题的具体参与者是市政府中的某些部门、有关的利益集团和公民中的一批活跃分子;人们惯常所说的所谓权势集团或个人,并非在所有领域都发挥影响力,其拥有的较大影响力仅存在于特定的专属领域和权力范围内,在此范围之外很少甚至没有影响力,而且不同领域的领导者并非出自某个单一的同质阶层,而是来源广泛。

基于实证研究,达尔认识到,权力分布的特殊性导致民主的主体发生变化。在纽黑文,权力分散于社会,而且各种政治资源的分布也不平等。社会成员在知识、财富、社会地位及其他资源分配上存在着不平等,会妨碍社会成员参与政治的意愿和能力。但就发展趋势而言,这种资源的不平等分布不是累加性的,而是不断分散的。由于存在权力的社会分配,社会中形成了诸多的权力中心,权力的持有者是广泛存在的各种社会组织(最主要的是利益集团),传统的政治统治集团无法垄断权力。在大约一个世纪的时间里,由来自不同部分的领导人控制的政治系统逐步代替了由封闭性统治精英集团控制的政治系统,在这个新的系统中获取政治资源的机会是开放且平等的。

三、达尔民主研究的启示

罗伯特·达尔所提出的多元民主理论以其独特的视角对美国民主的精细分析,对探索社会治理路径、累积社会治理经验具有一定的启示和参考价值。

首先,达尔民主研究的实证方法凸显出民主生发环境因素的重要性。民主的生长并非在纯粹的理想环境中发生,它需要具体的历史和现实要素的注入。因此,认知一种民主理论就需要考察它的社会原因。

达尔将民主理论的分析重点放在社会,而非人为建构的制度。他提出,就民主发展而言,社会因素要优先于宪法。在他看来,宪法作为人为设计的政治方案,在大多数情况下不如一个国家的基础性条件对民主产生的影响强烈。当社会不具备基础性条件时,宪法也保障不了民主,甚至保障不了自身;反之,无论宪法如何安排,民主都可得以维系;或许,只有在积极和消极的基础性条件并存时,一部精心构造的宪法才会对民主有一定的价值。可以说,达尔多元民主理论的侧重点在于指明社会而非宪法更应当是民主秩序的先决条件。根据权力的社会分布和利益的多元以及政治体系之外的制约因素,达尔断言社会权力能够制约国家和政府的权力。这是达尔民主理论的新颖之处,有助于破解“谁统治”的民主难题,揭示了西方国家民主得以有效运行的重要原因。

民主的确立和发展不是由经济发展这一单一因素决定的,更不能以经济作为唯一的发展缘由和动力。为此,我们应当从更加多维的角度来认知民主生发的环境因素,以社会这个囊括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变量的角度来丰富民主的话语。

其次,应当从实证的角度使民主的主体得到具体化。人们一直困扰于“民主的主体究竟是谁”这个问题,对“民主”的主体存在认识模糊。

在关于考察民主的出发点上,达尔以团体而非个人作为基本的政治单位和考察对象。古典民主时期的城邦和近代以来的民族国家被视为考察民主的基本单位,但即使是人数以万为统计单位的城邦,其规模也使得民主难以涵盖每一个社会成员,更遑论在一个民族国家中探讨民主的问题。而且,在个体与政府的对立中,分散的、谋求生存的单个社会成员难以对强大的、规范化的、组织严密的政府施加有效的影响。因此,民主变得极为微弱。密尔引入代议制恢复了人们对民主的希望,而达尔将社会团体视为民主的主体,这进一步增强了民主实现和社会成员参与的可能。

各种政治集团是现代民主政治的主体,政治集团的存在和活动有效地保证了民主政治的运行。就民主政治的结果来看,这不是“人民”在统治,也非“人民”的直接统治。但是,从民主程序的角度来看,不同的社会组织或权力中心通过公开的竞争,使用各自掌握的资源影响政府决策,并对公众的利益作出回应。这种高度分散的权力结构会造成无中心或多中心的社会图景。从社会成员的角度来看,个体利益不仅存在,而且是多元的,这就使得个体的角色不是单一的,即一个政治积极的社会成员因利益不同而参与到不同的社会组织中,这是一种极具包容性和开放性的政治生态。基于上述事实,达尔提出“多重少数人的统治”的思想,即一个政体的民主性质和实际运作既不是古典主义民主所说的“人民的统治”,也非“多数人的统治”或政治精英的“少数人统治”,而是由多重的集团或多重的少数人来完成的。

民主的实现不仅在于明确权力的所有者,还在于权力所有者如何参与。按照理想民主的表述,每一位社会成员都应当是民主的主体。然而,从理性的角度来看,社会成员在教育背景、家庭环境、工作经验、人生经历、生活习惯等方面都存在着显著的差异,这就必然导致他们对权力、政府等的认知和关注度不尽相同。因此,单纯强调民主主体的数量,一方面会造成部分偏好强度较弱的社会成员低效行使权力;另一方面会因人人参政的政治热情被激发而造成政治狂热和无政府状态。为此,在推进民主发展的过程中,需要理性认识和判断民主主体的相关问题,不仅要培养社会成员的民主意识,也要提升民主素养,更要关注具体决策中的偏好强度,关注对某一问题偏好强度反应弱的社会成员。

再次,政府和各类政党积极推动和引导自治社会组织的生发。美国民主发展经历了一个渐变的过程,这一过程相对平稳,整个社会和其成员付出的发展成本不高。达尔多元民主理论指明这一发展成绩源于社会对权力的制约,而社会是通过大量存在的自治社会组织(包括利益集团)完成制约的。也正是由于以平等的态度收纳代表不同阶层利益的自治社会组织的政治诉求和意愿,政府才能够获得准确的社会信息,平衡和协调各方利益,制定出为各方能够接受的社会治理方案和政策。

随着社会趋向多元化,简单的政府集权管理或全能的垂直管理不再适应社会发展的要求。因此,政府应当改革自有的权力体系,还权于社会和其成员,通过这种“减负”将自身从矛盾的焦点中摆脱出来。

自治的社会组织是处于政府或国家与个人之间的中介组织,它可以整合社会成员的利益,规范社会成员的政治参与行为,弥补政府在一些领域退出后留下的管理空白。从严格的意义上说,自治社会组织的目的是让它们成为人民维护自身权利的工具[3]。各类社会组织是民主的有效载体,“有助于直接反映各种利益群体的意愿诉求,参与公共政策的制定,发挥协调利益冲突与排忧解难的作用”[4]。

社会组织官方色彩过于浓重,不利于其作用的发挥,如组织成员从自身的利益出发,可能更多地对上负责,而不是维护社会成员的各种权利。因此这些社会组织也就难以获得社会成员的认可,无法调节政府与社会成员的关系。有鉴于此,应当为社会组织的生发创造良好的氛围和政策,积极推动和引导自治社会组织的成长和发展。一方面,减弱社会组织的官方色彩,使其生存与社会成员的利益和权力相关联,从而提高其自治程度;另一方面,推动新型自治社会组织的建立,简化社会组织的审核程序,减少对社会组织的管理环节;再次,加强政府与自治社会组织的联系和沟通,推动自治社会组织积极参与不同层面的社会事务,增强自治社会组织存在的价值和作用,从而为民主政治发展积聚社会认同和推动力。

[1]罗伯特·A.达尔.现代政治分析[M].王沪宁,陈峰,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2]Robert A.Dahl.Who Governs?[M].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1961:204.

[3]缪尔达尔.亚洲的戏剧:《南亚国家贫困问题研究》[M].方福前,译.北京: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01:141.

[4]高元庆.论民主成本[J].江南社会学院学报,2007(2):47.

Congnition on the Social Bachground of Robert Alan Dahl’s Pluralist Democracy

XIA Jun

(School of Marxism, Jilin University, Changchun Jilin 130012, China)

Robert Alan Dahl epitomized the modern pluralistic democratic theory. During the early theoretical research, on the base of empirical study and behavioristic methods, he revealed and summed up the elementary facts American democracy occurred and developed, that was, the social organizations represented by interest groups shared the civil power and the society restricted power. By virtue of these facts, the democracy has been effectively maintained and improved. Dahl’s democratic theory has the important enlightenment and reference value for exploring the social governance path and accumulating social governance experiences.

Robert Alan Dahl; behavioralism politics power interest group; social organiztion

2014-12-23

夏 军(1973-),男,河北枣强人,吉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从事民主理论、中国政治研究。

D082

A

2095-7602(2015)05-00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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