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青的本事考证与戏剧观
——以其《小栖霞说稗》为例

2015-04-10 07:25王辉斌
关键词:栖霞论著传奇

王辉斌

(湖北文理学院 文学院,湖北 襄阳441053)



平步青的本事考证与戏剧观
——以其《小栖霞说稗》为例

王辉斌

(湖北文理学院 文学院,湖北 襄阳441053)

平步青是晚清绍兴地区的著名学者,《小栖霞稗说》为其戏曲批评的代表作。平步青在此书中以学者的眼光对戏剧“本事”的考证,以及与小说“本事”考证之关联,不仅所获甚丰,而且特色鲜明,特点突出。平步青的戏剧认识观,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认为“戏剧”并不等于“戏曲”,二是认为戏剧中的“本事”应以史籍所载为依据,三是对包括戏剧、小说在内的“俗文学”的重视。

平步青;戏剧;本事考证;戏剧观

平步青(1831-1896),字景孙,号栋山、栋山樵、侣霞、常庸、三壶佚史等,今浙江绍兴人。曾任江西督粮道等职,后引疾归隐,以读书著述终生。晚清著名学者、文学家与戏曲批评家,治学以文史擅长,一生著述甚丰(著作二十余种,校书近九十种),有《香雪崦丛书》等行世。民国期间,绍兴四有书局曾刊印了《香雪崦丛书》中的五种,即《读经拾沉》《读史拾沉》《樵隐昔呓》《霞外捃屑》《群书校识》。平步青的戏曲论著《小栖霞说稗》,即被编在《霞外捃屑》的第九卷(此即所谓《香雪崦丛书》本),《中国古曲戏曲论著集成》第九集所收入之《小栖霞说稗》,便是以此“丛书本”为底本印行的。《小栖霞说稗》之论戏曲,重在对戏曲“本事”的考证,且所考多藉材料以为,因而结论大都可令人据信。对此,《小栖霞说稗提要》已有所言:“《霞外捃屑》的第九卷,名为《小栖霞说稗》;名曰‘说稗’,但大部分是考证戏曲故事的来源出处,体例相同于李调元《剧话》的下卷,而征引强博,在李著之上。”[1]认为《小栖霞说稗》既受李调元《剧话》卷下的影响,而其“征引强博”,则又“在李著之上”,《提要》的这一评价,从总的方面讲,是颇符合《小栖霞说稗》之于戏曲考证的实况的。

一、平步青的戏剧小说论

将对戏曲的批评或者考证称之为“说稗”者,就《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所收录的四十种(不含附录)明、清两朝之戏曲论著而言,只有平步青的《小栖霞说稗》属如此而为。不独如此,《小栖霞说稗》在论戏曲的同时也论小说,而且是二者混而为之,即其在目录编次与内容安排上,均没有专门的“戏曲论”或者“小说论”,有的只是某节为“戏曲论”,某节为“小说论”。这种形式的戏曲批评,在由唐而清的近五十种戏曲论著中*此处所言在“由唐而清的近50种戏曲论著,主要是就《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所收之47种(不含附录)戏曲论著而言,特此说明。,既前无古人,亦后无来者。这一实况表明,平步青之于《小栖霞说稗》中“论戏曲”或者“论小说”,并没有对其制定出一种较为严格的规则,也没有对其进行有意识之安排,而是根据其平时读书之所获而为。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如《文武解元》一节之开首有云:“鲍老登场,盲翁负鼓,每有文武解元,人多斥其不经。偶检《寄园寄所寄》卷六引《蓉沚集》云:‘熊大司马廷弼先中万历某科湖广武乡试第一名,后又弃武就文,中万历丁酉第一名,于是榜其堂曰:三元天下有,两解世间无。’则不得以剧词为不经矣。”[2]这一记载表明,平步青对戏剧中“每有文武解元,人多斥其不经”的辩驳,乃是因“偶检”明末清初赵吉士《寄园寄所寄》(《小栖霞说稗》所引各书,均只注明卷次而不署作者名,此笔者所加,下同)一书之所载而为。正是因了这一“偶检”的发现,才引发了平步青对“剧词”中“文武解元”的一番扎扎实实的考证(所考证之文字从略),这种“本事”考证,其实也是对赵吉士《寄园寄所寄》卷六引《蓉沚集》所载是否真实的一种检验。其结果表明,《容沚集》的这一记载乃是完全可以据信的。所以,作者即于文末作了如是之结论:“是康熙甲午以后,至乾隆壬戌,凡二十九年,直省并礼部皆许文、武互试。……自停止迄今已有百四十年,人遂不知有此旧例。氍毹戏弄,弦索陶真,多以不经目之矣。”这一结论的获得,为“剧词”中“每有文武解元”提供了坚实的材料依据。

又如《双娶》一节,对传奇《双娶》中之男子“双娶”的辨析,也是这样。其云:“传奇戏剧,一生多娶二旦,且有三、四、五、六不止者,人率以无稽非真事置之。”针对这一“人率以无稽非真事置之”的实况,平步青先后列举了毛奇龄《西河合集》卷六、刘廷玑《在园杂志》卷二等之所载,以证实在现实生活中确有“一男多妻”之事存在,而认为“传奇戏剧”中的“双娶”乃至“四娶”“五娶”等,皆为“真事”而非作者虚构。再如作者于《观剧诗》一节中写道:

伶人演剧扮用古事,然多颠倒奷贤,盖皆不识字者所为。如《唐传》之张士贵,《杨家将》之潘美,《平西传》之庞籍,率与史传不合。《冬夜笺记》:‘每阅传奇,辄叹前贤父母妻妾为其溷乱,如《荆钗记》、王曾、吕蒙正。’《持雅堂诗集》卷一有《观剧》五古诗一篇……可为正人吐气[3]。

此之所言,主要是就舞台人物与历史人物所存在的差异性而发,平步青则引尚镕《持雅堂诗集》卷一《观剧诗》之“庄、列爱荒唐,寓言著十九。传奇祖其意,颠倒贤与否”等诗句,认为导致这种差异性产生的原因,主要在于二者一为史传所载人物,一为庄子、列子笔下的“寓言”式人物,其虽各具特点,但却是不可相提并论的。类似于这样以考代论的“戏曲论”,在《小栖霞说稗》中不仅随处可见,而且与其中的“小说论”亦颇具关联。

平步青《小栖霞说稗》中的“小说论”,主要见于《大禹治水小说》《西游记》《一军中有五帝》《宋祖六博》《王公异断》《秦淮海妻非苏小妹》《双渐》《梁山泊》《济颠僧》《小说有本》《续奇书》《西游记补》《女仙外史》《儒林外史》《石头记》《儿女英雄传》等节,而藉材料以考证小说中的“人”与“事”, 则为其总的“稗说”所在。因之,作者的这些“小说论”,较之上所列举的“戏曲论”而言,乃是明显地要逊色许多的。这是因为,无论是杂剧抑或传奇、院本等,其戏曲之关目乃皆因“本事”而使然,如吕天成舅祖孙月峰将“本事”列为“南剧十要”之首,以及吕天成据之以对南戏(传奇)所进行的品评等,即皆可对此佐证*关于孙月峰的“南戏十要”及其将“本事”列为“十要”之首,以及吕天成据之以对南戏(传奇)所进行的品评等,可具体参见拙作《论吕天成及其〈曲品〉——以其对南戏的批评为重点》一文,载《阅江学刊》2015年1期,第101—108页。。而“本事”之于小说,则未必然,即如《小栖霞说稗·小说有本》引《池北偶谈》之所载云云,也只是“成御史遇仙”之类的荒诞故事,则其之未能成为“小说有本”的依据,也就不言而喻。

《小栖霞说稗》中的“小说论”,虽然较“戏曲论”要逊色许多,但从形式的角度言,二者并存于一书的事实,不仅拓展了清代戏曲论著的形式疆域,增强了其组织结构体系的丰富性,而且在戏曲论著的方法论方面,也是颇资借鉴意义的。

二、平步青的戏曲本事考

在戏曲论著中进行“本事”考证,李调元《剧话》乃率先而为,据统计,《剧话》下卷共对《太公封神传》等近50种戏曲的“本事”进行了不同程度之考证,其内容既丰富,形式亦多样。而《小栖霞说稗》中的“戏曲论”,亦主要是对“本事”的考证,如上所列举之《观剧诗》《文武解元》《双娶》,以及《翻衣》《樊哙排君难戏》《斩貂蝉》《花关索王桃王悦鲍三娘》《浣花溪》《郑恒墓志崔氏非双文》《荆钗记》《一捧雪》《玉蜻蜓》《芝龛记》《藏园曲》《香祖楼》《临川梦》《鱼水缘》《还金镯》等,即皆属如此。但从考证的严谨性,所引材料的丰富性,以及结论的可信度等方面言,《小栖霞说稗》之于戏曲“本事”的考证,则乃在李调元《剧话》之上。此则表明,平步青在戏曲“本事”的考证方面,较之李调元来说,乃是用力更深的,因之其所获也就自然是更令人首肯的。《小栖霞说稗》对戏曲“本事”的考证,就其类别言,大致可分为四种情况,为便于认识,兹各举一例如次:

(一)交代“本事”出处。平步青考证戏曲“本事”,最常用的方法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直接引用材料,对“本事”予以揭示,也即交代其来源与出处;一种是于每节文字的开端引某书对某“本事”之记载后,再以“按”或“庸按”的形式,和盘托出作者的看法。前者如《鱼水缘》《难中福》等节,即为其例。如《难中福》一节,对“沪上新剧”《难中福》之“本事的”考察,即颇具代表性。正因为《难中福》为一种“沪上新剧”,故人们对其“本事”源出何籍者,皆乃不得而知。平步青则在《小栖霞说稗》中,既首次提出了“事见《平定粤匪记略》(杜文澜撰)附录四)的认识,又对其进行了原文引录,并于文末认为:“邗人皆知其事。剧中关目亦相类,第益以胡文忠公督师鏖战、周说王反正,则导师场附会,为砌末热闹地耳。”[4]又如《还金镯》一节,引褚人获《坚瓠广集》卷五之所载,认为其中的“人作《钗钏记》传奇,今此记不传。《龙图公案》袭之,伶人又转演作别事,遂忘为柳(鸾英)、阎(自珍)事矣”。平步青在这里认为,褚人获《坚瓠广集》卷五所记载的有关“柳、阎事”,即为“越中高腔”《还金镯》之所本,也即“越中高腔”《还金镯》乃是据传奇《钗钏记》而改编的。

(二)辩白“本事”原委。《小栖霞说稗》中的这类“本事”考证,属于以上所言之第二种方法,也就是对“本事”的考辨、辩白与订正等,如《临川梦》一节即属此类。在此节之开篇,作者引阎若璩《潜邱札记》卷四上《跋尧峰文钞》之三云:“钱牧斋评骘陈仲醇,谓‘聊可装点山林,附庸风雅’。人于钝翁亦云然。仲醇御物才神绝,钝翁居乡品高绝,士固定不浪得名耳。”这是专就阎若璩《潜邱札记》所载钱谦益“评骘陈仲醇”之“本事”而言,其中,钱谦益的“装点山林,附庸风雅”八字,即成为下文“庸按”的重点,也即引发了其对蒋士铨(号藏园)《临川梦》之《隐奷》的辨说。其“庸按”具体为:

蒋藏园《临川梦》院本《隐奷》一出,上场诗:“装点山林大架子,附庸风雅小名家。”盖本东硼诗。其中描摹充隐奷险,不无过刻;至谓袁襄愍之杀毛文龙,因拒麋公粥文,而借香光以祻之,则《柳南续笔》卷二同。张冠李戴,颇非事实。《全谢山鲒埼集外编》卷二十九《跋东江事迹》,已辨其妄。《啸亭杂录》卷十谓襄愍为文敏门下士,非。传奇中所演故事,寓言十九,不得谓藏园深文周内也[5]。

在这条“庸按”中,作者首先指出《临川梦·隐奷》之上场诗“装点山林大架子”云云,乃“盖本东硼诗”,而非蒋士铨所自为;继之,则对《隐奷》中的有关人物与情节(“故事”)进行了辨析,认为质疑者所言,纯属“张冠李戴,颇非事实”,并引全祖望《全谢山鲒埼集外编》卷二十九《跋东江事迹》一文,对其进行了佐证。最后则以“传奇中所演故事,寓言十九,不得谓藏园深文周内也”作结。所谓“深文周内”,即陷人以罪之谓,语出钱谦益《兵部尚书李公神道碑》一文:“小大之狱,心以情本伦常依法比,不为深文周内。”这一“庸按”所言,实际上是对当时有人指责蒋士铨借《临川梦》以“深文周内”的一种辩白,即认为其中所涉之种种,皆为“传奇中所演故事”,而不得与现实中的某人某事对号入座。蒋士铨(1725—1784)是清代中期著名的戏曲家,一生创作传奇近50种,其中的《红雪楼九种曲》,《小栖霞说稗》称为“国朝院本第一”(《藏园曲》),并称《香祖楼》(《九种曲》之一)“尤为精绝”,可见,平步青对蒋士铨传奇乃是相当熟悉的,因而才有此“庸按”之辨。

(三)甄别“本事”物件。在戏剧作品中,有些虽细小但却较为重要之“本事”,其究竟是属甲或者属乙,说者纷纭,极难甄别,对于这类“本事”,《小栖霞说稗》则以专节的形式进行了考辨,如《一捧雪》之所涉者,便属如此。在此节之开首,平步青引徐承烈《听雨轩杂记》引刘廷玑《在园杂志》的记载,认为:严世蕃得知王思质家藏有“右丞《辋川》真迹”,乃“索之”,王则以“抚本”(即膺本)相送,后为严门客汤某识破,告之严,严即假唐荆川之手,“劾其军政废弛,糜帑”,世蕃并“从中主持,逮思质弃市”。戏曲家李玉(1610—1670)根据这一“故事”, 即创作了著名的《一捧雪》传奇。但剧名之“一捧雪”,实为一种玉杯之名,“系当时疆吏以馈世蕃者”,因此,有人认为李玉创作《一捧雪》时,有可能是“合两事而敷衍者也”。平步青在全文引录了《在园杂志》的这一记载后,乃以“庸按”的形式指出:

英和《恩福堂笔记》卷下:“内府藏有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末有‘汤卿装’小字标识,此王凤洲(世贞)家致祸之由,而好事者得有《一捧雪》传奇之作。至一捧雪,内府分列乙部,嘉庆年间天语曾及之,余固未得见也。”据聱叟(英和)此条,则非右丞《辋川图》。葛庄(刘廷玑)误记。且图与杯皆入天禄、石渠,人间所有皆黄彪抚本类,不必汤卿始辨其伪也。汪师韩《读书录·一捧雪是清明上河图》条最详,《听雨》《恩福》两记皆稍略也[6]。

对于《一捧雪》传奇的创作依据,在由明而清的近200年间*此处所言“在由明而清的近200年间”,是以李玉与平步清各自之卒年作大致推算所致,对于李玉与平步青的卒年,俱参见本文以上之所署,特此说明。,论说者各持甲乙,争议颇烈。如刘廷玑《在园杂志》、俞樾《茶香室续抄》等,即多认为是“右丞《辋川》真迹”,而徐学谟《世庙识余录》、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等,则持“张择端《清明上河图》”说。另有曹家驹《说梦》、毛祥麟《墨余录》等,则又持“玉杯”之说,并具体到此玉杯为“教子升天杯”,如此等等。平步青在撰写《小栖霞说稗·一捧雪》时,是否读到过徐学谟《世庙识余录》、沈德符《万历野获编》、曹家驹《说梦》等书,不得而知,但其据英和《恩福堂笔记》、汪师韩《读书录》之所载,而辨刘廷玑《在园杂志》之所云者,则无疑是甚为正确的。所以,其于《一捧雪》之所辨者,实际上是对英和、汪师韩等人所持“张择端《清明上河图》”说的一种首肯。

(四)辩驳“本事”之误。《小栖霞说稗》辩驳“本事”之误,是指平步青对已有之“本事”说所进行的辨正,即其认为该“本事”乃为子虚乌有之说,如《玉蜻蜓》一节中对《玉蜻蜓》“本事”之质疑者,即属此类。在这一节中,作者首先对徐承烈《听雨轩赘记》有关《玉蜻蜓》“本事”之原文进行了抄引,继之,则以“庸按”的形式写道:

徐此条不知何本。文懿云礽无登第者。国朝山、会入词林者,止有康熙九年庚戌朱即山少詹(阜)一人,乃白洋忠定后,非文懿。东武山俗呼“塔山”。朱氏并无别业在漓渚,亦无官云南观察。悔堂德清人,不知据何而博闻漫记之。漓渚在蠡城西南,而云南门外,非越人之言可知。文定登第时徐姓,弹词作徐元宰。以娄东门客撰。时文定当国故也。今吴门申衙前犹禁演《玉蜻蜓》,知事出有因,固非子虚依托者矣[7]。

在这段辩驳的文字中,平步青虽然并未能考出《玉蜻蜓》传奇的“本事”之所在,但于徐承烈《听雨轩赘记》所持“明宰相文懿公赓云礽”(本意为远孙,此指后人)少时与尼姑慧音相恋之事,以及“今吴中《玉蜻蜓》弹词托其事于申文定公(指申时行——引者注)之父”者,乃大加质疑与批评,认为传奇《玉蜻蜓》所演者,既非为“明宰相文懿公”的后人与慧音之事,也与申时行之父毫无关系,而是另有所本。

除了以上四类“本事”考证外,《小栖霞说稗》中的“本事”考证还有许多,如考辨“本事”人物(《绘真记》)、补正“本事”人物(《斩貂蝉》)等,凡此,均与平步青博闻强记、擅长文史的关系密切,兹不具举。

三、平步青的戏剧认识观

讨论平步青的戏剧认识观,首先所要提及的是李调元《剧话序》一文。李调元在此《序》中,于开首乃开宗明义地写道:“剧者何?戏也。古今一场戏也。”[8]并于《剧话》上卷“唐杜牧《西江怀古》诗”条说:“‘剧’,即‘戏’也。”此二者之所言,是李调元将所著命名为《剧话》而非《曲话》的主要原因。即在李调元看来,“戏”之所以为“剧”而非“曲”者,是因为“戏”(“剧”)是一门综合的、立体的艺术,所谓“古今一场戏也”,即是其对“剧”(“戏”)最经典的诠释。正因此,李调元于《剧话》(一作《雨村剧话》)之所论,与其在《雨村曲话》中之所论者,乃绝不相类,此则表明,在李调元的文学认识观中,“剧”与“曲”是颇具区别的。

李调元之于“剧”与“曲”的这种认识,对后起的平步青而言,乃是极具影响的。这种影响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诚如上引《小栖霞说稗题要》之所言,《小栖霞说稗》的“体例相同于李调元《剧话》的下卷”,这一实况表明,平步青在撰著《小栖霞说稗》之前与之时,对于李调元的《剧话》,不仅是相当熟悉,而且是了然于胸的。其二是在《小栖霞说稗》中,没有发现“戏曲”一词,而言“剧”或者“戏剧”者,则乃比比皆是。如“伶人演剧扮用古事”(《观剧诗》)、“则不得以剧词为不经”(《文武解元》)、“传奇戏剧”(《双娶》)、“戏剧扮演古事”(《樊哙排君难戏》)、“梨园戏剧”(《花关索王桃王悦鲍三娘》)、“特剧中高行周”(《宋祖六博》)*《小栖霞说稗》中的《宋祖六博》,其所考者既与小说“本事”相关,又与戏剧“本事”相关,故而此处之言“剧”或“戏剧”者,乃将其列举,特此说明。、“越中有《双鱼坠》戏剧”(《鱼水缘》)、“越中有《钓金龟》一剧”(《钓金龟》)、“近沪上戏园新剧”(《难中福》)等,即皆为其例。这一实况所反映的是,平步青认为“戏剧”乃并不等于“戏曲”,或者说二者是有着很大的差异性的。而此,即成为平步青戏剧认识观的一个重要方面。

平步青戏剧认识观的另一个重要方面,是着眼于其史学家的身份,主张戏曲的“本事”要是“真事”,即所演“故事”要符合历史文献的记载,而不应该在史籍中找不到出处,这也是其论戏曲“本事”而以考证为之的原因所在。正因此,其于《小栖霞说稗》中即多强调“真事”与“实事”。对于“真事”,如上引《双娶》一节中的“人率以无稽非真事置之”即为其例。而言“实事”者,则有《浣花溪》之“都门梨园演有《浣花溪》一出,盖唐人实事也”云云,《花关索王桃王悦鲍三娘》之“梨园剧场所演人之事,十九寓言;而实事可以演剧者,反多湮没”等。这些例子所反映的,是平步青对于戏剧中之“本事”的认识,一切应以“真事”“实事”为准的。换而言之,即平步青认为,戏剧中的“本事”,应为历史上确曾发生之事。所以,平步青对于“本事”之“虚”,乃是甚为反对的,对此,《观剧诗》中将“《唐传》之张士贵,《杨家将》之潘美”等与“史传不合”之“本事”一律称为“盖皆不识字者所为”云云,即略可窥获之。

《浣花溪》所演“本事”是否为“真事”或者“实事”,平步青在对其进行考证时,先后征引了司马光《资治通鉴》、宋祁等《新唐书·崔宁传》、《李景让传》,以及钱易《南部新书》等史籍,对“杨子琳袭取成都,帝乃还宁于蜀”的这一历史事实,进行了较详细之考察。最后则指出:“浣花溪”在“本事”方面,“殆有意扬任(即崔宁妾任氏),不免抑崔(即崔宁)过甚耳。犹之《胭脂虎》之演李景让事,与本传亦稍有出入也。”平步青的这一认识,表明了他认为戏剧中属于“实事”方面之“本事”,是不能与“本传亦稍有出入”的,即一切应以史籍之记载为依据。此则表明,平步青之于戏剧“本事”的认识,几乎完全是着眼于史籍的角度予以审视的,而其考证“本事”多引金石碑刻的举措,又可对此为之佐证。比如,在《郑恒墓志崔氏非双文》一节中,作者之于《西厢记》中“崔夫人”的考证,即先后列举了《景船斋杂记》卷下张鯢渊《跋荥阳郑府君夫人博陵崔氏合祔墓志铭》、陈大士《巳吾集》卷十四《郑恒古志后跋》、顾炎武《金石文字记》、钱竹汀《金石文字目录》、毕沅《中州金石记》等材料,仅就这些书名与《墓志铭》之名而言,平步青对“崔夫人”的考证,是俨然如一篇“历史人物崔氏考”的学术论文的。《小栖霞说稗》中的这种求“真事”“实事”的“本事”考证,在《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所收录之明、清两朝的全部戏曲论著中,都是无可与之相比的,则其特色之鲜明,特点之突出,藉之即可见其一斑。所以,从总的方面讲,平步青《小栖霞说稗》戏剧 “本事”的考证,与作者治学以擅长文史之优长是密切相关的。

而值得注意的是,平步青一方面用严谨治学的态度在考证戏剧的“本事”,一方面却又将戏剧与小说互为关联,因而使得《小栖霞说稗》既考戏剧“本事”,又考小说“本事”,而这种“双考”存在于一书中者,在现所存见的明、清两朝的戏曲论著中,《小栖霞说稗》既是第一种,也是唯一的一种。不独如此,平步青在《小栖霞说稗》中,还曾将戏剧(剧作者)与小说(小说作者)并称,如《双娶》中的“日久无传,而填词小说”,即是将戏剧(“填词”)与小说并称之一例。又,《花关索王桃王悦鲍三娘》之“演义、编剧者,大都不睹载籍之人”云云,也属如此。此例中的“大都不睹载籍之人”,虽然颇具轻视之意味,但其“演义、编剧”并称的举措,则还是值得肯定的。而且,平步青在《小栖霞说稗》中对戏剧与小说“本事”考证的这一事实本身,即足可证实其于“俗文学”也是甚为关注的。更何况,平步青在考证戏剧与小说“本事”的同时,还曾对有关作品进行了品评,如认为小说《大禹治水》“必大胜《封神》原本”(《大禹治水小说》),传奇“《香祖楼》尤为精绝”(《藏园曲》),《鱼水缘》传奇之“白描入神,不减东嘉也”(《鱼水缘》),小说《儿女英雄传》“似迂拘而实通达,似俚俗而实尔雅”(《儿女英雄传》)等,即皆可证实作为学者的平步青,对于包括戏剧、小说在内的“俗文学”之重视。而此,则成为平步青的戏剧认识观又一个重要方面。

[1]平步青.小栖霞说稗卷首:小栖霞说稗提要[M]//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本:第九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181.

[2]平步青.小栖霞说稗: 文武解元[[M]//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本:第九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186.

[3]平步青.小栖霞说稗: 观剧诗[M]//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本:第九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185.

[4]平步青. 小栖霞说稗:难中福[M]//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本:第九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223.

[5]平步青. 小栖霞说稗:临川梦 [M]//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本:第九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219.

[6]平步青. 小栖霞说稗:一捧雪[M]//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本:第九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204.

[7]平步青. 小栖霞说稗:玉蜻蜓[M]//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本:第九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206.

[8]李调元.剧话(卷首):剧话序 [M]//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本:第八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35.

(责任编辑 林东明)

Textual Research of Ping Buqing and His Concept of Drama——A Demonstrative Analysis ofADramaticCriticisminLittleQixia

Wang Huibin

(Hubei College of Arts and Sciences, Xiangyang, Hubei 441053)

Ping Buqing is a renowned scholar in Shaoxing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ADramaticCriticisminLittleQixiais his masterpiece. Ping’s concept of drama exhibits itself in three aspects: “Drama” does not necessarily mean “opera”; the events in drama should be based on historical records; attention should be paid to such “popular literature” as drama and fiction.

Ping Buqing; drama; textual criticism; drama view

I237

A

1008-293X(2015)06-0016-06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5.06.003

2015-11-11

王辉斌(1947- ),男,湖北天门人,湖北文理学院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文学文献学、辑佚学的研究与乐府文学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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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陵地区社会主义新农村环境规划探讨——以栖霞古镇都村为例
逍遥传奇
赵学敏书法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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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对论著类文章的一般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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