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选

2015-04-14 19:20弋铧
飞天 2015年3期
关键词:行长经理竞选

弋铧,女,现居深圳市。2004年开始发表小说。已发表文字八十多万字,获首届鲁彦周文学奖,首届广东省大沥杯小说奖,第七届深圳青年文学奖,第一届、第二届全国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大奖,第三届原创网络文学拉力赛奖等。作品散见于《当代》《花城》《天涯》《山花》《飞天》《上海文学》《长江文艺》《清明》《世界日报》等报刊,部分作品被《新华文摘》《小说月报》《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小说精选》《短篇小说选刊》《作家天地》等杂志选载。

林溪想了一下午,作出了她这一生堪称重大的决定。

她要去竞选业务监督科的副经理职位。一定要去!

促使她作出这个重大决定有多方面的原因,但最主要的,是和冯宜群的那一场纯粹是业务上的争执。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报表上报已经启用了XLS格式,这是林溪用了半个月在总行会计部学来的,可是身为主管业务的副经理冯宜群,却连必要的打印表格还没整理好,所有的上报资料全部作废了。当然是有补救的办法的,可是大家又都得加班了。如果是一个平常的职员犯了这样的错事,或者就是林溪她犯了这样的错,那还不得让大家骂死呀,那还不得让夏慧把脸吊得老长呀?可是,冯宜群一点也没有自责的模样,就像是在家里母亲失手摔破了碗碟而只是轻巧巧地要孩子帮忙打扫一下残迹的无畏态度罢了。林溪是有怨气的,她学的程序一条条严整地执行过来,却在最后一招前功尽弃!她很生气地嘀咕着,有点气急败坏,可是经理夏慧只是很体恤地摸了一下林溪的肩膀,反而让她小心一些,别把程序出差错了。那个时候冯宜群也在一旁,很大度地没有接林溪的茬,也全然没有因为她而导致全体加班的愧疚,她也很做派地叮嘱林溪,好像完全不关她的任何事一样。

夏慧有点讨好地注视着林溪,全科的人都盯着林溪快速操纵键盘的双手和她看似天书的笔记。这种众目睽睽的重视让林溪心里有了一点得意,一种久违了的被人尊重。但是不管怎样说,被大家集体牵挂的林溪仍旧心里不很痛快,一向气定神闲心无旁骛的她心里有了很大的波动,她冷冷地看着冯宜群挺直的胸脯,说话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百感交集。

林溪比冯宜群大两岁,论文凭,她们都是二本大学毕业的金融文凭;论资历,林溪比冯宜群早进银行两年;论业务,林溪还在银行举办的全能技术比赛上获得过系统里的第三名,冯宜群还不知道哪儿哪呢!林溪早早地在二十四岁就有了孩子,家里没什么牵挂,而冯宜群呢,在前年才有的孩子。按理说,银行的规矩,哺乳期的妇女是不受重用的,偏偏冯宜群在孩子半岁后又回到他们结算部,半年后就提了主管,现在,又变成了副经理了。

这让林溪由衷地想不通。

当初在结算部的时候,林溪是相当瞧不起冯宜群的。林溪的父母都是机关干部,大小也是个头。冯宜群呢?她家是市边郊县的,半农半城的人,和她的人品一样,很夹生!冯宜群长得不丑,如果细看其实还可以说是长得很标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有时候就让林溪觉得那么发贱。冯宜群对男人一讲话音调就变了,无缘无故地糯里糯气,粘巴粘巴的直想粘住人家的魂,她一看见男人腰就摆起来了,杨柳细腰舞得真像水蛇一般,吐着信子蛊惑男人。林溪怎么也瞧不上她那副浪相,轻得连骨头都没有了的虚浮。就这样,冯宜群也没钓上什么好的金龟婿,只嫁了个林溪正眼也瞧不上的银行司机班一个相貌丑陋的司机!就是因为这个司机,可能导致了冯宜群的官场畅顺。

冯宜群的老公本来是给一个办事处的经理开车的,没想到这个办事处的经理的哥哥在北京总行干了要职,顺理成章的,办事处的经理也一跃升为他们这家银行的副行长,在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官场上,副行长也笼络了一帮他最信赖的人。作为曾经的司机,冯宜群的老公没有得到业务上的提拔,在司机精简以后,只调到了后勤部,但他的老婆因此受惠,一路高升成了主管业务的副经理。

这是大家很明白的事理,在官场上,你必须跟对了人!冯宜群夫妇算是跟对了人,冯宜群是苦尽甘来,摇身母鸡变凤凰,成了行里的香饽饽,从低眉顺眼老是巴结别人的人一举成为趾高气扬被人巴结的人。你别看结算部副经理的位置,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管着会计、出纳、房改、综合一应几十号人,是行里最大的部门,而且对人员的岗位编排,冯宜群也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今年年初,行里又开始一年一度的岗位竞聘。

林溪他们最烦的就是这招。他们私下里把这一年一次的岗位竞聘称作给头儿送礼的鬼节。岗位竞聘也就是巧,每回都安排在过年前的一个月,不是给头儿送礼又是为着什么?上头说得好听,重新上岗后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开始新的工作,新年新气象嘛!听他们放屁!每一个部门人员的动与不动全在他们一句话。结算部的人不想调走。林溪在这个岗位干了十几年,虽然每天守点辛苦些,但总比储蓄所和下面的办事处强。结算部在银行机关大楼里,离家近,离娘家近,离孩子的学校也近,林溪十几年来习惯了这种两点一线的生活。储蓄柜,过年过节都不放假休息,谁受得了?人家放大假都在外头陪着孩子玩,上街逛公园,独他们守在冷冷清清的柜台里,和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头老太太温和论理,还不能发脾气,怕他们告上去!那份孤寂清冷害怕的心谁想去体会?办事处虽然山高皇帝远,离机关远一些,离行长的监视远一些,但是上班太不方便了!碰着刮风下雨甚至下雪,你踩着刀子也得去!何况,如果分配你到一个效益不好的办事处(办事处的效益和任务挂钩的),连一点银子都没有的单位你能高兴个啥?结算部就不一样了,结算部面对的是单位的出纳会计,都是明白人,业务上不会有什么纠纷,而且结算部是技术单位,没有存款贷款任务,发奖金拿平均系数,旱涝保收。所以,林溪从没有想过调出结算部,当然,比结算部好的部门更多了,财务部、办公室、人事部、业务部,可那都是什么单位?没有一点后台你能进得去?林溪有自知之明,她才不想做那些白日梦呢!她只想安安静静地一辈子就这样,像他们说的,再熬十几年就可以下课回家,每天痛痛快快地打两场麻将了!

可是,这两年偏生来了个什么岗位竞聘,还一年一次!本来林溪是不担心自己落岗的,她和夏慧的关系不错,可是今年她差点就被踢出局了,还是夏慧打电话给她提的醒。林溪呀,夏慧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说,我是没问题的,可现在,冯宜群是副职,上岗名单得正副经理同时签字才有效。我不知道你和冯宜群有什么瓜葛?她给我透了个风,她要把她的人弄一个进来,现在只有挤你的名了。这下林溪慌了神,忙不迭地问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夏慧叹了一口气,林溪,你这么聪明的人,还用得着我给你出主意吗?

林溪咬着牙齿,拼了命也不想去给冯宜群上供!她太瞧不起冯宜群了!一个人又没到死的地步,怎么可能低三下四地求自己从来就瞧不上的人呢?给她送礼,太看得起她了!

但是老公发了话,妈妈也发了话,他们说,现在都是这个事!领导总是领导,老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你不要再由着性子假清高了,你跟她对着干,有你穿小鞋的时候,现在,不是来了?你就低一回头,满打满算几千块钱的事,只当花了一个月的工资,把一年的平安都买回来了!

林溪毕竟过了赌气的年纪,过了不思后果的年龄,她权衡来权衡去,到底落岗的代价比低头的代价要更大些。她花了五千多元钱,给夏慧和冯宜群分别送了礼,然后请她们出来吃了一顿饭。饭钱倒没花多少,女头儿有女头儿的好处,心软,也不爱胡吃海喝,饭桌上大家说起话来其乐融融,亲如姊妹,敲定了林溪的工作:不动!林溪含着微笑咬牙切齿买单的时候,真希望冯宜群食物中毒,卧床不起!这个黑心贪官,林溪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一上台为了我的工作,一下子就花去了我一个月的工钱!

终于全部弄完了。大家都叹了一口气,忙着收拾东西下班。这会儿,冯宜群又走了过来,笑着对林溪说,你看你也是的,一直板着个脸,工作上的事情,生那么大的气值得吗?

当着那么多同事的面,林溪的气在程序运行的时候就已经强压下去了。她笑眯眯地对着冯宜群说,冯经理,哪能呢?谁没有个三差两错呢?我是怕明天行长怪下来,真批评我,那我才受不了呢!

冯宜群拍拍林溪,很像个领导似地微笑着,抬头挺胸地走掉了。

林溪回到家里,儿子已经在屋里做着作业了,老公还没有回来,她一边淘米一边想,就忽然想到那张竞聘通知书了。

每年的竞岗工作完了后,工作上就应该没多大的变动了。中层干部之间的调任也差不多完成,动作都很小,除了提几个大家都知道要提的人外,一般也没有什么波澜的。这次不知道行里又接到总行发的什么文件了,竟然要在现有的中层干部中罢免几个,在群众里提拔几个,而且比例为10%,这真是让大家匪夷所思蠢蠢欲动又要摩拳擦掌的事了。

林溪一贯是那种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女人,她有她自己的小圈圈:房贷部的周雪,解放街办事处的熊田,仁康里办事处的叶子。她们四个一进银行就是很好的朋友。说来也怪,十几年来,四个女人没有在一起待着办过事,友情却是越来越牢了。可能银行毕竟不像其他单位,各个部门都独立些,不是一个部门的总侵犯不到自己的利益,所以友情也长久些。她们四个家境都好,嫁的老公也还不错,年龄相仿,趣味相投,她们凑在一起关心的只是什么什么牌子的衣服又打折了,孩子补习最好去哪个哪个地方,婆婆这年又贴了多少钱了,韩剧又出了什么新碟了,等等,游离于整个单位的零碎琐事。她们不太爱议论银行的事情,又没什么大的利害冲突,拿工资拿奖金,平平淡淡地过日子罢了。

我一定要去竞选副经理!林溪给周雪打电话,周雪和她是一个机关大楼的,在二楼的房贷部,人事部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情,周雪总能最先知道。

你哪根筋转过来了呢?周雪愣了一下,可是一会儿就笑起来,一点也不放弃调笑她,语态里倒是充满了亲昵。

还不是冯宜群,我受了她的刺激!林溪恶狠狠地说。

周雪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毕竟是林溪真正的朋友,她们没有冲突,没有秘密,虽然不是每天朝夕相处,却是亲密无间的,周雪知道林溪结算部的一切事,知道她的喜恶,也同样讨厌冯宜群。是吗,她又刺激你了?

哼,一天到晚摆足了官架子,给个鼻子就蹬脸,我受够了!

只为这个?

你想想,我们哪点比她差?她凭什么能当官我们就不能呢?原来谁把她瞧在眼里呀?一天到晚巴结我们我们还不定理不理她呢!瞧她那德性,小模小样的,典型的郊民!做什么事情都缩手缩脚的,现在麻雀翻身变凤凰了,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

老公已经回来,等着林溪挂了电话,才嚷嚷开来,一回来就打电话?孩子都饿着呢,也不做饭?

林溪瞪了他一眼,叫起来,你没手没脚的,就等着我弄吗?

老公就不吭气了,跑到厨房里就择起菜来。林溪坐在沙发上愣了一会儿,也跟进厨房来。老公,我跟你说个事儿,我们单位要竞选中层干部,我想去!

老公看了她一眼,表情夸张地问道,竞选?这不都是假的么。我劝你,别去搅这趟浑水了,老老实实地做你自己的事吧!

林溪白了他一眼,什么呀!这回可是真的,我们行是示范行,省行都要派人到我们单位全程考察这次竞选呢。《青年报》、《金融报》的记者也都要来的,这可不是走过场呢,透明度很高的,否则,我也不去动这个心思了。

老公始终不置可否,爱搭不理的,这给林溪的心头浇上了很大一盆凉水。

第二天上班,正式对外办业务之前,大家例行地坐在一起,听冯宜群给大家训话。其实每天都是这样的,但是昨天,自从林溪动了竞选的念头以来,左看右看冯宜群都很不顺眼起来。冯宜群凭什么站在几十号人面前颐指气使的?她有哪一点比我林溪强?林溪越看越不舒服,越想越不是滋味,一天都在恍恍惚惚中度过,在对权力焦渴的期盼中度过,脑子里装满了竞选的念头,欲火一茬儿一茬儿地升起。中午的时候,在夏慧房间里打“拖拉机”,她竟然大度地把她的位置让给了在一旁观看的陈景,自己趁她们没注意闹得正欢的时候,把夏慧桌上那张竞选干部的红头文件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透。

文件上对竞选干部的尺度划得很宽,只要是行里的正式职工,认为自己有能力的,都可以参加竞选,报名的截至日期是在一个星期后。

林溪有点魂不守舍地干完了一天的工作,没有人看得出来她心里的强烈的欲望,她自己都被自己的决定振奋了一下午,中间办业务的时候她差点出了差错,把票据递了出去,幸亏陈景发现得早,及时在柜台上就追回来了。陈景淡淡地看了林溪一眼,林溪有点感激地朝她笑笑,她的心里正激情澎湃,怒海翻江。

熬到下班,她骑上自行车就往娘家赶。她想明白了,她一定要参加竞选!既然老公不咸不淡的,她可以去找她的父亲给予支持!

爸爸还有两年才退休。他已经下班回家了,坐在家里看他永远也看不完的报纸。妈妈在厨房里洗洗弄弄,很惊讶地说,咦,溪溪,今儿个怎么来了?

娘家和自己家离得一点都不远,可是除了礼拜六礼拜天带孩子回家外,林溪平日里也很少回来。她拿了一截妈妈还未切的黄瓜,一边脆崩崩地嚼着一边撒娇般地说,今儿个?今儿个就不能来了么?然后,转到客厅,一把扯下爸爸正在看的那张报纸,很郑重地说,老头,我要给你说件事!

爸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把老花眼镜取下,揉揉鼻梁,看看这个在他面前永远也长不大的女儿,什么事?这么正儿八经的?

林溪一口把剩下的半截黄瓜吞进肚里,含混着说,我想当官,我要去竞选经理!

爸爸平平淡淡地说,可以呀,是好事呀!

林溪就搂住爸爸的胳膊,来了真。老头,我说的是真的,不当玩笑开的!

爸爸就很慈爱但很显郑重地看了她一眼,好吧,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们行里这次中层干部要大调整了,在现有的中层干部里刷出去10%,再从新的人选中选出来,这回造的声势有点大,所有的中层干部一律参加竞选,和想入选的新人一样,在竞选大会上公开演讲。三个行长占十五分,然后每一轮选出二十个群众代表打分,每一位代表一分,按每一个部门的入选经理人数选拔,比方说,竞选财务部的有五人,实际上两人做正副经理,那么打分在前两名的就入选了,懂了么,爸?

爸爸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行长就占了十五分,将近一半呀!你看不出来吗?这还是上头说了算的啊。

可是,爸!林溪很坚决地说,这回我们是作为示范行来进行竞选的,省里的、各支行的,还有金融部门报纸的记者,都要全程参与的,透明度很高的,而且我想了的,我在银行十几年了,平平稳稳地过了这么多年,领导印象群众基础都是好的,我不会比人家差的。

你这样做,你们现在的经理不对你反感吗?总是威胁到了她的位置的呀!

爸。林溪就笑了。你女儿哪有这么傻?我不去竞选我们部的经理职位!你女儿要干一桩事就得干一桩有把握的事!我多大了?我又不是二十几岁才出茅庐的孩子,我晓得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我都研究好了,别的部门太热,我削尖脑袋也钻不进去的,像人事部、财务部什么的,我要竞选的是业务监督部!业务监督是管理往来结算业务事后监督的,是技术性的部门,一般从下往上提拔干部都是从这个部门提,没有什么太多的勾勾绊绊,而且这回它选的经理有三个,一个正的,两个副的,目前只有许经理和陈尚副经理,另一个副经理职位空着。我觉得我有能力竞选上。

爸爸又沉思了一会儿,既然你想好了,希望在仕途上有所发展,那么你去闯一闯也好,就是失败了也无所谓,只当多个经验而已。

林溪就又发起嗲来。老头,这回就是想请你帮忙,给我写一份很详细很有力度很有感染力的演讲稿吧。

爸爸就笑了起来,想当官也不是件坏事情,总比浑浑噩噩守着单位无所事事一辈子强,你爸爸支持你!吃完饭你给我详细谈一谈,我这两天就把你的演讲稿写好,怎么样?

林溪就搂着正在忙忙碌碌地铺碗陈筷的妈妈,亲了一口。爸爸在机关里干了几十年,什么政策不知道?又经常在报上发些文章的,演讲稿交给爸爸,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晚上,叶子给林溪打来了电话。

你知不知道竞选的事?叶子很急促地问。

当然知道,全行都知道的。林溪处变不惊地说道。

熊田要竞选我们办事处副经理的职位,她跟你说了吗?

没有哇!林溪有点吃惊,看来有很多人都在蠢蠢欲动了。不过这样也好,你不是你们办事处的储蓄主管吗?她来了,对你只有好处的。林溪又接着说。

唉,叶子叹了一口气。我们办事处的储蓄柜马上要突破十亿大关,省行准备把这个柜立为标兵柜,可能我的位置也要动,人家告诉我,我们办事处的副经理直接接手我的位置。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呢!

那太不像话了吧?怎么可能呢?叶子,如果真是这样,你一定要去闹啊!你在那儿待了快十年了。十亿怎么了?十亿也是你们一分一角辛苦得来的,你可别太老实了,你自己创的业让别人霸了耍威风,难不成马打天下驴坐殿?这也怪了,连储蓄主管这回也要参加竞选么?

那倒不是!只有我们这个柜才是这样的。十亿元!它的储蓄主管的职务就不是一般的了,是科级主管职务了,在行政上,和办事处副经理同级的,所以,也一起参加竞选。

那……那你得把握住机会啊!仁康里办事处是整个支行效益最好的部门,叶子的奖金一向比林溪她们多得多。仁康里办事处的存款额和增长幅度在全支行都是名列前茅的,没想到,叶子做了那么多年的储蓄主管,在好不容易熬成了标兵柜的时候,行里又来了这一出!看这种情形,叶子怕是在仁康里待不长了。

熊田又是怎么一回事?林溪又问道。

我也不清楚,她平日里也没流露过啊。可是……叶子突然声音放得很小,这也是人家告诉我的,人家说,熊田和梁……有一手呢!

不会吧?林溪大叫起来。

你别瞎嚷嚷,我只告诉你一个,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呀!

这……看不出来。

什么呀……你记得不,去年我们行里例行体检,只有熊田和梁得了乙肝,很严重的,都住了院,梁的老婆,连“带菌”都不是呢!人家传得……可邪乎呢!

挂了电话,林溪的心里就有点翻江倒海起来。如果熊田真要竞争仁康里办事处副经理的职务,照叶子的讲话,那么她就是马上要立的这个标兵柜的头儿了,这种直接损害到多年好友利益的事,依林溪对熊田的了解,怕她不会太做得出来吧?不过,叶子也忒过分了些,熊田要竞选她的位置,她就胡说熊田和梁行长的关系,叶子也太不地道了吧。想到这里,她就又给周雪打了通电话。

周雪在家看网络电视,韩剧,《继承者们》,一接林溪的电话,就大呼小叫地抱怨,我正看到精彩地儿呢,你偏来打搅!你不知道朴信惠在里面有多漂亮!

有全智贤漂亮吗?

那还用说!韩国的美人,真是一个赛似一个!

问你正经事!林溪听见话筒里还有缠缠绵绵的电视声,叫道,你给我关了电视,等会儿再放!

有什么事吗?在单位里你不说!周雪有点含含糊糊地埋怨着,还是听得见她把电视给关了。

单位里?单位里能说吗?一个个间谍特务似的,耳朵拉得比兔子还长!林溪放小了声量,熊田要竞选叶子那儿的副经理职务,你知道吗?

知道啊!她的竞选申请都交上去了,全行都知道了!

啊?我怎么不知道,怎么没人告诉我呢?那叶子怎么办?

叶子?可能要动吧。我也不清楚。这回行里来真格的吧?谁知道,叶子不也递上了竞选申请吗?她和熊田有得一拼呢!

叶子也参加竞选了?她怎么不告诉我呢?林溪有点怨气。

这种事要怎么大张旗鼓的?这下,熊田倒和叶子有得一拼了。周雪冷冷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出来有没有幸灾乐祸的味道。

不知道这个十亿元的标兵柜,到底鹿死谁手呢?

管它呢,与你我无关。我一不想升官二不想发财,我就想平平淡淡与世无争地过日子,才懒得操那些心呢!知不知道那句话,平平淡淡才是真!

你就是这么中庸!林溪笑了一下,又放低了一丝音量,人家说,我是听人家说,熊田和梁……你知道吗?

全行都这么说,谁知道呢?我又不问熊田,熊田也不会告诉我!

啊?你什么都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呢?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个“包打听”的,你真是的,这种事也不告诉我!

嗬,嗬……话筒那边是周雪心无城府的空笑。

那么,熊田一定赢定了啰?

那可保不准。再怎么样,叶子在那儿可待了十年!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亿元,行里不会这么快卸磨杀驴的。叶子也不是个闷葫芦,惹急了她,她也什么都干得出来的,而且这回毕竟不一样,竞选时,全行到场,公开演讲,公开竞选,公开打分,透明度这么高,省行、报社,其他银行都派人来,不是走过场的事!就看谁的本事大了!不过,熊田也是的,什么位置不好去,非要挤兑叶子的位置?

别的位置好那么挤吗?十亿元的标干所,树标兵的地方,一上来就是副科待遇,又有官阶又有奖金。你知不知道十亿元是什么档次的奖金系数?省里都要挂牌的,说不定要上报到北京总行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嗬,嗬。周雪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空笑。

林溪在上床前又仔细地审时度势了一番。竞选是个大事,要干就要干好。她明天就去找夏慧,看看她有什么忠告。这没什么秘密的,既然要干,就不怕人家知道,况且大家迟早要知道的!她林溪是什么人,她才不怕别人揶揄讽刺呢!然后她又下了床,找出一大堆在银行这十几年里的获奖证书,有五年她被评为单位的先进工作者,有几次技术能手获奖证书,还有一次,是省行系统的先进分子。她仔细地看了一下她的这些获奖证书,很自信,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挑剔的,领导关系不错,群众基础也不赖,还有这么多证明工作出色的证书!然后,她踌躇满志地上了床。

老公很不耐烦她的折折腾腾,踹了她一脚,还不睡?

她回敬了老公一脚,更厉害些,差点把老公蹬了下去,然后她哈哈大笑,抱着枕头就沉沉地睡去了。

夏慧听完林溪的决定后,瞪圆了眼睛,我劝你别去,别去!

林溪就很惊讶地问,为什么?是我不够格吗?

夏慧冷静了一下,低下脑袋,想了一会儿,接着说,为什么要去业务监督部呢?是结算部不好吗?

林溪没想到夏慧会这样认为,马上接口道,夏经理,你怎么会这样想呢?结算部怎么会不好?我碰到了你这么一个好的经理,宽容、大度、体恤我们!可是,水往低处流,人总是想往高处走的,对不对?我不想总窝着一辈子,我只是想看看我的能力,成不成得了,我无所谓,我不求结果,只重参与,我只是想证明一下我自己而已。

夏慧一直把玩着手上的那枝滚珠笔,咬了咬嘴唇,说道,林溪,你业务好,人品高,我很看重你的。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手下的强将猛兵,一直想重用你,否则不会派你去总行脱岗学那么重要的转换业务,在我们业务部,有扎实的功底总是不能让人小觑你的,你懂不懂?

林溪看看夏慧真诚的样子,脑子里一下子冒出了许多想法,夏经理,那我,想竞选咱们部的副经理职务,你看,能行吗?

夏慧又笑了笑,我这个人不是爱打保票的人,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可能懂,冯宜群你是争不过她的,行长的十五分绝对全给了她,你能有这个把握吗?我们部只有一个副经理的职务,我就是想帮你,我也帮不上忙。是啊,像你说的,人总是想往高处走的,你锻炼锻炼也好,这总是一个机会,不过,你最好去业务监督部许经理那儿探探口风,看她有什么忠告?还有,我漏一点风给你,这回的竞选,副经理的职务绝对是很民主的,当场演讲,当场打分,当场定夺。经理的职务……应该不会变的,否则,也太乱套了。

林溪就跟着笑了,夏经理,我懂,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野心,敢越过副经理职位去竞选经理呢?

这一天,林溪没找着业务监督部的许经理。爸爸把演讲稿已经写好了。爸爸不愧是在政府的喉舌部门干的,字字珠玑,字字扣题,字字铿锵有力,跟形势跟得紧,却也不满篇假大空。父女俩又研究了一番,改动了几处。林溪心满意足地拿着,对着老公儿子和爸爸很激情澎湃地演讲了一番,老公拿了一部手机竖在她嘴旁,儿子笑得前仰后合,林溪不理他们,很豪迈地念完了,三个男人,她生命中最亲密的三个男人,给了她暴风骤雨般的掌声。

离报名截至日期还有两天,林溪递上了竞选申请。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交给人事部的,下午,全行都知道了,这个单位,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况且,这种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她的搭档陈景用很捉摸不定的眼光看她,你不错呀!胆子挺大的。

林溪很不屑地微微一笑,大着嗓门说,有什么胆子大不大的,我又不是偷人养汉贪污盗窃,有什么好怕的?这句话起了杀一儆百的作用,再没人敢无事生非地讥讽她了。

熊田和叶子也到行里来了,她们亲亲热热的,一如往常,看不出她们是竞争对手,为着息息相关的利益争得你死我活的模样,到底只是一个副经理职务的竞选,轮不上美国两派相争烽烟四起造谣中伤的局面。

中午,周雪和林溪做东,请熊田和叶子在支行附近的“七里香”吃饭,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就要玩杂技了。她们在餐桌上照旧不提行里的事情,把点的菜逐一扫光,互相夸耀对方新换的手提袋、新买的衣服,约着一起去给孩子买又好又便宜的运动套装。

“七里香”里又来了龙经理和他的一个朋友。龙经理是周雪的头儿,原来也是林溪部门的经理。龙经理走过来,笑着说,美女们,我敬大家一杯!一仰脖,把一小杯装着雪碧的饮料灌下,他的那个朋友在一旁很含蓄地笑。

周雪提议说,不嫌弃的话,龙经理和您的朋友一块儿过来坐吧。

老板就重新摆放了碗筷,拿了一瓶白酒,又加了几个菜。周雪、熊田和林溪是不怯场的,一人满了一杯酒,不皱眉头地喝起来。

龙经理笑对他的朋友说,“四人帮”,这是我们行里有名的“四人帮”!她们有十几年的交情,不容易吧?

熊田嗔道,你会说话吗?什么“四人帮”,四大美女!知不知道?

龙经理的朋友就笑了,确实是四大美女,这小子,该罚,该罚!

龙经理很爽快,仰头就灌了一小蛊,又道,这回行里竞选副科,你们四个人有三个都报了名吧?干吗非要落下一个呢?四个人一起行动多好啊,你们是行里的一道风景呢!

周雪就说,人各有志嘛!我没这个能力的!

龙经理说,那你就完蛋了。她们三个全当了官,你一个人不寒碜吗?

周雪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巴不得她们全当官,她们肯定会照顾我的,小车送小车接,公款吃喝玩乐,她们全报销,我只用跟着沾光就够了,我淘那个神干什么?

龙经理眼睛就红了,我可是私人掏腰包的哟,我从不沾公家的光的哟!

周雪就推了龙经理一下,含娇带媚地说,谁说你了,谁说你了?喜欢伸着脑袋接石头,喜欢挨打嘛!

大家就都笑了。

下午,轮着林溪不坐柜,她中午的酒有点喝多了,人就有点晕晕的。夏慧去总行开会去了,冯宜群也不在,周雪就让林溪到她们部门去躺一躺。

龙经理看着支着躺椅躺在上面的林溪,就关心地说,你别躺在这儿呐,这儿人多眼杂的,被行长看见也不好,你到我办公室里歇一歇吧,我那儿还有件军大衣,你还可以挡挡寒。

龙经理的办公室在房贷部的最里间,和周雪她们的大办公室隔着一道门,林溪想了想,就真的过去了。龙经理把隔门轻轻地带住,却留了一条缝。这一切林溪都看见了,心里笑了一下,有一丝感激涌上心头。

她没睡觉,她也没法睡得着,她就那样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龙经理聊了起来。

真看不出来,林溪,你的勇气还是可以的,竟然去竞选副经理的职务。

那怎么办呢?我年岁一大把了,也该闹腾闹腾了。

你还能喝酒的?真看不出。

你看不出的地方多了!

唉,原来你在我手下,我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个人才呢?

你眼里都在看别人呢,哪装得下我!这句话有点泼醋调情的味道,但确实有所指,当时行里盛传龙经理和陈景好得不得了,陈景那会儿还没结婚呢!不知道怎么这段感情没修成正果,龙经理调到了房贷部,陈景和另外的人结了婚。

龙经理脸红红的,不知是害羞还是因为传闻中那段感情的缘故,他挥了下手,不好意思地说,哪里哪里!我原来对你也不错的。

什么不错的?林溪想起往事,借了酒力,悲从中来。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和陈景去商场买东西,回来晚了,你不分青红皂白瞎批评我一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好一阵数落,长那么大,我从来没受过那么大的委屈,也就迟到了十分钟,我怕误了上班,打车回的,还是我掏的钱!都是帮大家买的东西!你不说陈景,一个劲地训我……说到这儿,林溪突然就哭了起来,眼泪鼻涕一个劲地往下流。龙经理连忙推过一盒面巾纸,手足无措起来。

林溪就自顾自地拿了一张又一张的面巾纸,惊天动地地又是擤鼻涕又是抹眼泪,门缝外的人都听到了动静,房贷部大办公室的人都往小里间张望。

龙经理很怜香惜玉地过来拍拍林溪,安抚她,对不起,林溪,你看我都不记得有这件事了,如果真让你这么不痛快,你就骂我好了。

林溪哭着哭着就扑哧一下笑出来了,难怪别人说你有一套,你就像贾宝玉哩!

我就是贾宝玉,我也哄不住你这个林妹妹呀!

气氛就好起来了,林溪的头也不那么晕了,她凑过头来问,你说这次行里搞竞选,是不是来真格的?

应该……算吧。龙经理斟酌了一下,咬文嚼字地说道。

我有没有戏?

应该……有吧。

那……我要不要去找一下什么人?

唔……当然,你应该去找一下许经理,看她什么态度,因为……实话告诉你吧,这次的经理职务是不动的,行长对副经理的人选是要征求经理的意见的,总之以后都是一个部门的头儿,不希望是矛盾的双方吧。还有,你这次选的部门也还可以,有两个副经理的空缺,现任部门副经理陈尚是代理的,你和她有得一拼,就是留下她,也不会没有你的位置。还有,林溪,老板那儿你一定要去!老板可是占了十五分的。

林溪看着龙经理就笑了,有点故作的妩媚,笑得龙经理有点心猿意马的时候,林溪就站起身来,拉开隔门,和周雪搭话去了。周雪就趁没人的时候,一边低着脑袋清理传票,一边悄没声地嘀咕,你和老龙,关系可不一般呢,人家都看出来了。

林溪就有点放浪地笑,就是不一般呢!最好大家都看明白些,心里有点数。

周雪仍旧低着头,很忙的样子,说,你该不是拉选票吧?

什么选票?

你不知道?周雪这下终于抬了头,行长十五分,群众二十分。群众是谁,他们说就是各部门的经理呢!你不知道?

啊?林溪呆了一下,就若有所思地走了,临走,又折回房贷部,冲着里间的龙经理走去,她媚笑着龙经理说,你这回可一定要帮帮我呀,心里有数啊?

龙经理就笑着冲她点了下头,林溪这才扭着身子出去了。一直埋头干事的周雪不易觉察地笑了一下。

林溪一直没找到许经理,倒是截至报名后的第二天,许经理特地找了她。许经理四十来岁,北方人,看似大大咧咧的,一口地道的北方腔,不过,据说她的心计要比憨实的外表复杂得多。龙经理就告诫过林溪,许经理是不能随便惹的,她的报复欲极强。林溪无所谓,林溪是个左右逢源的人,她不是个傻瓜,像单位里那些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那样去得罪领导,而且,她和许经理没有一点利害冲突,林溪怎么也犯不着去惹她!平常她们中午也在一块儿玩拖拉机,林溪和许经理还总是一伙儿的。林溪的“拖拉机”水平高,她一算手上和底下的牌,就知道对方是怎么回事,她总是配合得很好,让许经理这个牌技不高的人也打得相当顺手,许经理就总是拉着林溪入伙,两个人打得也算默契。

许经理笑逐颜开地对林溪说,哎呀,林溪,没想到你竟要竞选我们部门的副经理呢!

林溪不敢和许经理随便搭话,许不是龙,许是个女人,是个已经四十多岁却偏又不服老的女人,是个有多少中年人的心计多少官场算计的女人,她的潜意识里是不希望别的女人比她好的,穿得好、吃得好、过得好,女人之间强烈的妒忌心理她全都有,而且,她还是个领导,她更不希望输给那些部下。她不像夏慧。夏慧毕竟年轻漂亮些,而且老公也是市里一个什么部门的负责人,娘家的背景和婆家的背景都很不错,她用不着跟谁比,就是穿着破衣烂衫,她的身价也放在那儿,没人比得过她!许就不同,许的老家在东北的一个小县城,夫家在农村,老公也只是一个快要倒闭企业的小头儿,所以,许的心理,是强烈的自尊与自卑的双重磨合,双重挤压,这种膨胀的妒贤忌能心理更强些。林溪不是个小女孩,林溪有头脑,林溪对许的这种心态了解得相当透彻,她总是一个劲地用谄媚的口气品评许那些有点不伦不类的衣着,用羡慕的口气夸赞许那已经松弛的皮肤。林溪不是个傻瓜,她并不是说那些有目共睹的完全不美丽的衣服有多漂亮,也不会说那皱纹纵横交错的面颊有多年轻,她避重就轻,说了实话,她说许的衣服料子有多讲究,许的皮肤白得很显富贵。当然,她不会当着夏慧的面去品评许的,那样子,林溪知道,夏慧这种有点傲气的人,会从心底里瞧不起她。

许经理看林溪不接话,只笑嘻嘻地对着她,便又说,我一直以为……哈哈……你是个很安分的人呢,想不到……哈哈……也可以的,也可以的。

林溪就说,许经理,我也只是想试试,您看,可以吗?

哎呀,你,我是很喜欢的,陈尚,我也是很喜欢的,我跟他们说了,我是很喜欢你们两个的,业务好,脾气好,很对路的。

业务监督部不是有两个副经理的名额吗?许经理……

是啊,是啊。许经理就很诧异地问,你难道不知道,彭子豪也要竞选副经理的职务吗?

林溪就也很诧异地说,他?我不知道呀!然后就笑了,许经理,我们底下,哪能知道那许多事呀!然后她就很亲热地搂着许经理的胳膊,许经理,你一定要支持我啊!

许就打了个哈哈,然后就低声地对林溪说,林溪啊,你是不错的,可是……陈尚这回是不会动的,马上从代理转为正式的了,彭子豪,你难道不知道,他的后台可是姜……通了天的!

林溪就颤了一下,那我?您的意思,我算是没戏了?

林溪啊,这是我对你的肺腑之言,我劝你放弃吧!你这样,你去竞选解放街的副经理职务,我一定全力支持你的,怎么样?

林溪就含含混混地说,许经理,不是我想为难您,您要早给我提个醒,我就不会去竞选这个职务了,可是,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我也骑虎难下了。解放街?我就不想离开支行啊。

许经理就笑笑地离开了林溪。

叶子又给她打来了电话,听说这次竞选是内定了的,你知道么?

林溪很疲倦地说,不可能吧?

再怎么样,我还是要搏一搏的,你呢?

我?我也是,没有只听见雷声却不见下雨的。

熊田和梁……真的是那么回事呢!

林溪就冷笑了,管它呢!那是她的本事!她有些厌烦叶子老讲这番话,相处十几年了,她今天才发现叶子原来也是如此小器和卑劣的,十几年的友情,到了关系自身利益的那一天,终究也只会土崩瓦解的。林溪很不屑地挂了叶子的电话,她得干自己的事!许经理的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定夺了人选不想让林溪横着插一杠子进来?行里这次竞选仍旧只是走走过场?那搞那么大的排场干什么?又是记者,又是录像,又是邀请人家兄弟行的?行里这么兴师动众,总不会是演一出戏吧?管它呢,也许许经理只是想打自己的算盘,只有三个人竞选两个副经理的职务,如果她退出了,那么陈尚和彭子豪不用竞选就可以当仁不让地直接上任了。

哼,我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林溪的奋斗精神来了,她这次不想输!十几年了,她从没动过升官发财的念头,可是一旦做起来,她一定要做好!她不想让人家看笑话,她不是窝囊废,凭什么还没争斗就全身而退呢?

林溪看看冯宜群趾高气扬在结算部来回走动的样子,心里的火又腾地冒上来了,她整整衣服,直接上四楼。

她也要通天,她也要找行长谈谈。

林溪的运气还不错,三个行长她一下子就见到了俩,正行长不在家,梁和姜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姜很亲切,特地泡了一杯茶给她。姜戴着眼镜,屁股很肥大,像个女人的臀。林溪看看姜扭着臀挥舞着兰花指的模样,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叶子私下里学他走路的样子,鸭步,鸡胸,别说,叶子还学得惟妙惟肖,当时把她们笑得个前仰后合。叶子说,姜一定有同性恋倾向,而且,肯定是女方。想到这,林溪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呐?林小姐,这么高兴?姜搓着他肥白细腻的手,很没架子地问道。

林溪就正了身子,很认真地说,我想问一下竞选的事。姜行长,我有没有希望呀?

竞选?对了,你好像是竞选……业务监督部的,对吧?不错,不错,我们林小姐平常看不出来呢,有闯劲,有闯劲呀!

这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演讲,群众和行长一起投票决定的,是不是啊?

那是!文件上写得很清楚了。林小姐,你是行里的老职工了,你也很优秀的。我们这次竞选活动很造声势的,不过,反应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热烈。比如像业务监督部吧,有一个正经理职位和两个副经理职位,三个竞选名额呢,却只有许经理、陈尚、彭子豪和你参加竞选,很没有气氛呢!要是有五六个人,那才体现出竞争的势态呢!也才看得出谁更优秀,谁更适合,谁更称职呢!

哦?您觉得我……行吗?

姜行长的眼睛从眼镜片后就笑了,笑靥随着他镜片的反光在一波一波地漾开,你行啊!怎么不行?要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嘛!这回的竞选,我们不搞假动作,就跟写入党申请一样,你愿意加入你就自愿申请,我们不私下里找那些我们认为够格的同志,动员他去参加,他连这点自信心都没有,将来怎么搞得好工作呢?现在又不是讲谦虚的时代了,现在是讲敢想敢作敢为的时代了,有能力还要有勇气,对不对?

林溪听了这一番话,紧绷的情绪就慢慢松开了,她就有点撒娇地对着姜行长说,行长,那你一定要支持我啊!

姜行长很严肃地扶正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微笑着说,一定,一定支持!

和姜行长的一席话后,林溪就有点心花怒放起来。看来许这个人的心计是很多的,竟然希望她放弃竞选!将来如果真竞选上了,和许搭档,可得多长几层心思呢。不过,林溪不怕,走一步是一步,她相信自己有能力对付许的,许也太过分了,竟然说她是个很安分的人呢!安分的人都不想当官,不安分的许就可以当官了,可以独霸天下了?真是岂有此理,讲话太没水平了吧?

林溪在四楼的消防栓的玻璃橱窗前,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捋捋头发,摆了个笑脸,自己欣赏欣赏,就径直去敲梁行长的门。

梁行长原来在熊田的办事处当过经理,和熊田要是说有一手呢,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们有地方有时间培养感情,可是熊田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流露过一点口风。听她平日里对梁的评价,好像也不是很好。那一次她们四个聚在一块儿开玩笑,谈论傍款的事,叶子就说过,要傍就傍一个有权有势的,我们又不是性饥渴,用不着见人就上的。熊田就笑得花枝乱颤,说她要傍就傍刘(正行长)、梁、姜,其他人一概不考虑的。现在想想,当时的玩笑话,熊田连欲擒故纵的手法都不用,明着明地就直指中心了,让人好不疑惑,因为照一般的思路,越是这样说的人越不干这种事,而且熊田甚至还指名道姓了的,偏偏传闻就是如此,真有点让人想不通!

梁行长讲一口带点乡下口音的普通话。林溪心里的城乡差别意识很强大,她瞧不起郊县来的冯宜群,更瞧不起乡下来的梁。可是梁一路高升了,从一个大学生升到办事处的正经理,又升到支行的副行长,让人不能不刮目相看。但是林溪对他态度冷傲的转变有些晚了,梁自从升了副行长以后,和周雪、熊田、叶子都很高兴地笑着招呼,唯独对林溪,非常冷淡地很少理睬了。

总不能让行长对自己有看法吧?林溪那个时候很伤了一阵脑筋,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搞定他!从此她对梁行长笑容灿烂,很热情地一声又一声“梁行长”地招呼,梁铁了心,不把林溪放在眼里。林溪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甚至找冯宜群要了去行长室盖章的差事。他们部每天的日报上交之前必须由分管业务的梁行长盖章。结算部的人都不太情愿做这件事,毕竟每天和行长打交道让人有点忐忑不安。林溪偏主动请缨,要了这份差事,她心里冷笑结算部这些眼光短浅的人,能和行长每日里接触,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这些人怎么会懂得这种道理呢?

林溪就每日里漂漂亮亮地上楼,漂漂亮亮地找梁行长。梁行长开始总对她板着脸,公事公办地盖一下章,不再多说一句话。这样过了几天以后,林溪就笑了,梁行长,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呀?

梁听了这话很吃惊,抬头说,没有呀?

那是不是我的工作做得不好呀?

不是,不是。

林溪就说了,我看你对别人都是和颜悦色的,独独对我。林溪就夸张地拍了拍自己饱满的胸脯,我都吓得不行了!

梁行长就笑了。本来他们年龄相仿,在一起搞活动、开团委会就这样走过来的。这四个女人一直是行里一道颇为亮丽的风景,个个漂亮大方,气质出众,林溪原来傲气了些,现在还不是一样笑容可掬了?梁行长就寒暄地和她说了话,总算搭了腔。

有一次中午吃饭的时候,林溪和夏慧她们挤不下一张小餐桌,她一抬眼看见梁行长独自坐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落落大方地坐过去了,还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糍粑鱼让梁行长尝尝鲜。梁行长是得过乙肝的,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大家对此忌讳,即使身为行长他也很自觉。他摆摆手,怎么也不肯用自己的筷子去夹林溪饭碗里的鱼,林溪就很自然地自己夹起一块鱼递进梁的碗里,梁惊讶了一下,连声道谢了。林溪做得很大方,两人又不痛不痒地讲了几句话,就吃完饭起身离去了。夏慧那次有点讥讽地对林溪说,你还够可以的,和行长那么套近乎?林溪就笑了,原来梁当团委书记的时候和我们混得挺熟的,所以闹惯了,也没想过他现在的地位了。夏慧就若有所思地低头不语了。林溪不再为自己辩解,她和夏慧有的是机会,她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把自己越描越黑,但是,今天的午餐,和梁行长的沟通还是很难得的机会,她自信自己掌握得很好,她相信慢慢地会把梁对她的印象转过来的,梁毕竟是行长,夏慧也只是个经理,谁大谁小还不明白?即使这次得罪了夏慧,林溪还是有能力表明自己对夏慧的忠心的,她林溪,搞不定谁?

不过,林溪从来没有料到熊田更狠,她才真正搞定了梁!梁在行里似乎有许多传闻的,看来也是个好色之徒!林溪在消防栓的蓝色玻璃前仔仔细细把自己审视了一番,感觉自己绝对不比熊田差,昂着头充满自信地去找了梁。

梁看见林溪,微微地笑了一下,有事啊?自从那次林溪不避病嫌给他夹了一筷子鱼,他对林溪的态度稍微热乎了些。

林溪就直来直去地说了,我是为着这次竞选的事,想征求一下梁行长的意见。

梁摆弄着手头的几份文件,很矜持地说,可以,可以的。

梁不是很擅于谈话,可是林溪就真的觉得他对周雪熊田叶子她们随和得多,看来隔阂在他们之间还是或多或少地存在着。林溪现在也不能急功近利,马上就和梁套近乎,梁要知道了她的企图,越发于事不利了。林溪的心里就有点泄气,因为梁不像姜那样感觉气氛融洽,他的环境里有一种冷,把林溪排挤在外的冷,而且他不再说话,让气氛更显憋闷些。

林溪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僵着脸上的笑容,歪着脑袋做出和梁很相熟的模样,梁行长,你一定要支持我哦!

梁就冷峻地点了一下头,很酷地笑了一笑,当然,当然。

林溪就微笑地告辞了,一直到关上梁的房门,她的沮丧才显现在脸上。她觉得她在梁这儿把握不大,就有点灰心地心事重重地下了楼。

在三楼的拐弯处,电脑部的肖波经理喊住了她,林溪,干什么呢?小心下楼梯摔了。

林溪一见肖波,脸上就又恢复了她招牌式的明朗的笑脸,哟,肖大经理,你可别咒我呀!

肖波就停下来,很含蓄地问,我找你帮的忙呢?你架子那么大,答不答应嘛?

肖波比林溪大个四五岁,前年离的婚,他现在就像苍蝇似的,叮着人不放,也不管别人是不是能和他再婚的对象。他一直约林溪陪他去买衣服,他说林溪的品味不错,他信得过她的眼光!林溪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把戏,可是又不好拉下脸来拒绝,一个行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呢!林溪就吊着他,含含混混地不肯答应。

这一次,林溪犹豫了,她想,群众的二十分都掌握在这些中层干部手上,她要想成功,就得一个一个把他们摆平,不就是买件衣服嘛,他能有什么建树?

林溪就说,可以呀,但我晚上哪有空呢?我今儿个不对柜,你去给我们经理说说,看能不能放我走?

肖波没想到林溪这次这么爽快,就高声地笑了,这还不容易。夏慧?我们什么交情,我去跟她说,你可不要飞我的单呀!

林溪就含笑离去了。

回到结算部,还没站稳,夏慧就叫她,老肖叫你陪他去买一套衣服,要我把你借给他,你就去吧。

林溪就磨蹭了一下,装作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那我中午就赶回来吧?

夏慧含意深沉地笑了一下,中午可能赶不回来的,他还说要请你吃饭呢!

林溪就很老道地问,咦,找你借人,不请你吃饭么?夏经理,我们一块儿去吃,让他放放血。

夏慧说,你去吧,别宰人太厉害,老肖这个人挺仗义挺大方的,咱们部的电脑、打印机还有程序什么的一出问题,他从来都是快速派人来修的,有时候还亲自挂帅!我们求他的地方多着呢。他还好,不是个摆谱的人,难得他求我们一次,你认真帮他选几套衣服,你眼光还可以的,看你老公穿的,就知道你的品味不差的!

林溪就很高兴地走了,她也很乐意不上班的。

肖波和林溪都没取车,出得银行大门,就打了辆的,钻了进去。

开始还正儿八经地说笑的,开了不到两公里,肖波的手就摸住了林溪的手。林溪就带着笑眼看了他一下,把手甩开,说,看不出来,肖经理还这样的!

肖波就又把手绕过林溪的脖子,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林溪扭了一下,没有推掉肖波的手,就很不自然地看着肖波,鼻子里哼了一下。肖波很潇洒地挥舞了下那一只得空的手,迎着林溪的目光,这有什么?林溪冷笑了一下,是的,这有什么?当下里肖波搭在林溪肩膀上的那只手就一直很僵硬地挂在那里,肖波没再继续更深的动作,林溪脸就有点绷,一路不再开口,去了大商场。

进了商场,气氛就好多了,林溪便很认真地帮肖波选了两款上衣,两人又自然起来。林溪一如所有的女人一样,在商场里眼睛就不得闲起来,一会儿摸摸衣服,一会儿抚抚鞋子。肖波说,林溪,看上什么选一样,我给你买!林溪吓了一跳,把自己逛街的兴奋劲就收敛了,不敢再去看自己喜欢的东西。两人闲闲地在商场里转了一圈,肖波仍旧提出要给她买一样东西,林溪就定住了脚,说,那么这样吧,肖经理,你请我吃一顿火锅好了,免得你总这样过意不去。肖波抬头看了看商场的广告牌,火锅?128元一份的?这也太不上档次了,你可别寒碜我,我请你去香格里拉吧。林溪就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商场的火锅餐厅走去,回过头对跟在后面的肖波说,我就爱吃火锅,实在!又好吃又驱寒的。

两人在餐厅里坐下,一边吃着火锅,一边就拉呱起来。

林溪。肖波说。你一直没去过我家吧?待会儿吃完饭你到我家转转,休息休息。

肖经理。林溪就说,行里竞选经理的事,你知道一些吧?

竞选?管那干吗?我们家没人,你去玩玩。

没人我去干什么?你们部门不参加竞选么?

我们部门就我一个经理,谁能和我拼?你知道,我一直对你挺有好感的。

谢谢啰,我可是要参加竞选的,你把你对我的好感投到我的票上吧。

两个人就这样自说自话了一中午,吃完了火锅。各人打着各人的小算盘,没有共同谈论的中心,林溪和肖波打了一中午的太极,肖波有点沮丧地回到行里,分手的时候,林溪仍旧媚笑地对着肖波,肖经理,记得投我一票哟。肖波很含糊地答应了。

夏慧要林溪把演讲稿给她看一下,林溪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夏慧很认真很仔细地看完了,连说,不错,不错,写得真是不错。林溪很高兴,凑着夏慧的精神头,就说了,夏经理,到时候你一定要支持我呀!

夏慧很茫然地看了林溪一眼,会过意思,很真诚地说,可以,可以!

林溪的心里又觉着有了十足的把握。

明天就是正式竞选的日子了,晚上,林溪约老公陪她买衣服,得要点行头,我第一次当这么多人面亮相!

老公有些不耐烦,看你紧张的,你那么多衣服,就不能挑一套明天出场吗?

我翻了个遍,也没觉着一件合适的,不是太休闲,就是颜色太艳了,明天这么严肃的场合,我不能不庄重些。

老公被磨不过,终于还是陪着她去了。选来选去,挑了套深灰色的呢子套裙,配了浅驼色的一件高领毛衫,买了一双半高筒皮靴,还买了一双颜色和质感都很洋气的“华贵”连裤袜,花掉了老公将近四千元钱。林溪又在饰品柜买了一支韩国胸针,在兰蔻专柜买了一管口红,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比你结婚还隆重。老公讥笑她。

可不是!你不知道我这些天干的事,巴结行长,巴结经理,恨不得……林溪差点想说“恨不得硬送给人让人家吃豆腐,真是发贱”,到底不敢对着老公出这种口,含混了一句,把嘴里的话咽回去了。

老公说,你也真是的,这些天也不知这样折腾个啥?我不想扫你的兴,官场上的那一套我比你清楚得多,就唬你们这种小儿科的妇人吧。也不知道你怎么就突然觉醒了,那么多年就这样过来了,从来不知道你骨子里那么想当官的,这次就着了魔似的。

林溪就不做声了,想了一下还是说,我可能受了那些人的刺激!你不知道,当官有多好,工资系数高奖金系数高,公款吃喝也报销,还受人巴结尊重,掌握人家的命运!像我们这几年,哪一年岗位竞聘不肥了那些中层干部多少油水的?还有行长们,我听叶子说,前年他们办事处就给行长每人送了这个数呢!林溪给老公用手比画了一下,老公的眼睛都瞪了下。林溪又说,这就他们一个办事处,我们行那么多办事处,你算算,过年他们能捞多少?

有什么办法?不都这样吗?我们单位还不是那样!老公就嘟囔起来。这两年,还算收敛了,可是暗着来,他们还是有办法的。

我想了,人这一辈子,各有各的活法,有的人希望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有的人希望轰轰烈烈地活一生一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存方式,像刘胡兰,十几年就完结了一生,她自己也许也认为“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可是,我们如今,也许只想安安稳稳地无波无澜地活他个一百岁呢!有的人,为了活得好,宁可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呢,有的人,愿意用生命作代价换取他的理想呢!我们又能指责谁呢?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志气罢了。

哈哈哈,老婆,我觉得你变多了,颇有点“笑贫不笑娼”的味道了,而且怎么一脑门子哲学来了?老公搂搂她,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中用,让你一个妇道人家去外头打拼?老公看着林溪,很耐人寻味地说。

林溪忙贴过身去,多少年前那个不问世事小鸟依人的女孩儿又回到了面前,她娇嗔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不希望我做个有本事的人么?老公很轻柔地捏捏她的鼻尖。那一个晚上,他们久违般地闹腾了一夜。

接近天亮的时候,老公终于睡去了。林溪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一边的老公睡得屁是屁鼾是鼾的,没心没肺的样子,林溪就烦起来,自己这回也算是自讨苦吃了,从来是没什么压力地过日子的,这次让竞选的事搞得焦头烂额起来。明天就要竞选了,自己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公开演讲,也不知道会不会怯场,卡了壳、语无伦次起来?叶子这两天满腹的委屈,像个怨妇似的,哭丧着脸,不知道她是怎么打的算盘?熊田和梁是不是真有那档子事?她这次为什么要去争叶子的那个位置?林溪和熊田从没有交流过竞选的事,可见熊田的城府有多深!十几年交情了,她现在才突然觉得,熊田是如此让人琢磨不透,只有周雪,她寝食无忧,不庸人自扰,悠哉游哉地过日子,真正地与世无争,这个晚上,怕只有她睡得最香甜。

第二天,是礼拜六,除了各部门各办事处留下的值班人员外,所有的员工都去参加了竞选活动。场地租的是一家四星级宾馆的放映厅,为期两天。

刘行长发表了讲话,然后是区里的领导、省行的领导、兄弟行的领导分别讲话,都给予这次活动一个很高的评价。金融时报、晚报的记者拿着话筒、扛着录像机采访了竞选的人员、其他群众,大家都很齐心协力地赞赏这次活动,然后,竞选就开始了。

第一轮就是办公室经理的竞选。原办公室经理、肖波、夏慧都上去了,这让大家颇感意外,林溪更是惊讶,她从没听说肖波和夏慧也会去参加办公室经理的角逐的,不光是夏慧从没流露过什么,就连肖波,她那次和他一块儿上街,她都觉得肖波没把竞选的事放在心上,而且,他作为老资格的电脑部的经理,纯专业性经理,连他自己都说,没人抢他的位置的,他凭什么去竞选办公室经理呢?这真是让人匪夷所思的。

演讲场面很热烈,看他们三个,个个也都是准备充足,拿着演讲稿,慷慨陈词,气宇轩昂。夏慧穿着很讲究,还化了一层淡妆,她的声音有点抖,让人觉得她似乎很在乎这次的竞选。三个人落座以后,开始打分。这时候刘行长又强调了一下打分原则:不光看这次的演讲表现,还要对平时的工作态度、工作能力进行全面评估。然后,很意外的,主持人拿着一份名单,宣布了二十个群众给这次竞选打分,只有五个经理,另外十五个真是群众,有熊田,还有周雪!林溪就暗自琢磨开了,看来行里这次真是大动作了,并不像谣传的那样,是经理们一统天下的,真的就是群众打分的。不过,林溪私下里就想了,原办公室经理的演讲还是更好些,比较具体,比较实在,而且毕竟他在岗的时间更长些,工作上也更胜任些,如果是林溪打分,她也会把自己的那一分投给原办公室经理的。

接下来,马上唱票,真是符合公平竞争的原则,而且透明度如此之高!在那些外单位领导、那些媒体记者面前,行里这样做,真的很要胆量和勇气。唱票的结果倒是有惊无险,三十五票中,原任经理得二十二分,夏慧七分,肖波六分。原任经理上台后对着大家鞠了一个躬,很严肃地红着脸说,我一定要把工作干好!谢谢大家支持!谢谢支持!

全体鼓掌,镁光灯一片闪烁。第一轮竞选平平淡淡地结束了。

上午,在办公室、财务部、人事部、房贷部、后勤部和电脑部一共选出了六个经理、四个副经理,基本上没什么大的变动,提了两个副经理,免了财务部的一个副经理和后勤部的一个副经理,虽然动作不大,大家还是唏嘘不已,然后就散会了。省行的领导、其他单位的观摩者、媒体记者全都安排去吃了一顿便饭,下午就没再露面。

中午的时候,林溪、周雪、熊田、叶子仍聚在一块儿吃饭,大家都有点心不在焉的,特别是熊田和叶子,表面上看着挺好的,可谁都看得出来,两个人已有了很大的分歧。叶子问,熊田,第一轮你给谁的分呀?熊田就笑了,指指周雪,你问她,她会告诉你么?周雪就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对付一盘剁椒鱼头,然后硬夹给叶子一筷子,快吃吧,那么多话?叶子就很不情愿地一口吞下那块鱼,不再吭声了。想想,又说,我看哪,全是演戏!上午的那几个部门,都是职能部门,谁会动他们的位置?偏只做给别人看的,下午那些旁观的人一走,你们就看吧,那些有争议的部门,早就定夺好了的,还不是上头说了算?另外三个人都不接腔,各自闷着头吃菜。

叶子说得真没错,下午的竞选就颇让人觉得有暗箱操作的意味了。几个有争议的部门,全都有惊无险,尝试竞选的人无一例外地落了选,上午大家唏嘘叹息的那两个落选的副经理,下午就分别竞选上了两个办事处的副经理职位。林溪看到这里,心有点灰。

然后,竞选仁康里办事处的正副经理。这是个争议最大的部门,也是块油水最厚的肥肉,大家全都瞪着眼睛,看行里如何处置这块肉。原经理上台,他在任三年,把这个办事处弄得生气勃勃,又有苦劳,又有功劳,是这个行里最受器重的中层干部,他演讲下来后,没有人和他拼,也没有人能和他拼。林溪想,就凭他每年给三个行长的进贡,他也不会下来的,何况,谣传他是下一个副行长的人选。果然,他以满分保全了他的位置,虽然他的演讲,口齿既不流利,思路也不清晰,但是刘行长说了的,要从一个人的工作能力上给他打分。这一次,林溪作为群众代表也很光荣地投了他一票,没办法,他是众望所归。

轮到熊田和叶子去竞选副经理的职务了。叶子先出场。叶子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刚才一起吃中饭的时候,林溪并未发觉,现在,在礼堂里昏黄的灯光下,叶子显得光彩照人。其实,叶子在她们四个当中应该算是最漂亮的,她个子挺拔,面孔白皙,笑容妩媚。她这次穿了一件纯墨黑的呢子收腰短大衣,里面衬着一件腥红色的高领毛衫,下着一条开边衩的深灰色呢裙,越发显得高贵迷人。她把长发披下来,额头没有一丝刘海,显得鹅蛋脸更饱满光洁。她很严肃地走上台去,用眼睛扫一下在座的人,很高昂地说起来。

“各位领导,各位同仁,今天我站在这里,是要竞选我们办事处副经理的职务。

“有一位伟人说过,谁不想当元帅,谁就不是好士兵。其实我来这儿的目的,并不是想当官,我只是想证明我自己的能力。

“从2003年仁康里成立以来,我就一直在那儿工作。从第一天第一位储户,一位老太太存的两万一千元起,到如今马上过十亿元的超级大储蓄柜,我们走过了许多艰辛,我和仁康里一起成长起来,我也从一个少女变成一个少妇,变成了一个五岁孩子的母亲,十一年了,十一年……

“我不想说我比谁更好,更优秀,但是我自信地认为,在这个位置,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仁康里,更了解仁康里的每一个储户,更能胜任这个职务!”

叶子讲完,三秒钟后,全场爆发了暴风骤雨般的掌声,经久不衰,有几个调皮的男同事大声叫嚷,好,好,太好了,再谢一次幕!林溪也很热情地鼓着掌,她从来不知道,平常胆怯小心的叶子,连买东西砍价都要她陪着去的叶子,会有如此高的水平!她的演讲是最棒的、最生动的、最煽情的,这才叫演讲呢!所有空洞的东西怎么能打动人心呢?所有高喊的口号怎么能服众呢?叶子用她亲身的体会,用她对仁康里的真情实意,表达出了她想要更好建设仁康里办事处的心愿来,谁不为这真心动容呢?即使她的目的只是想去做这个官,凭着她对仁康里的了解,凭着她对仁康里的感情,她也应该受之无愧啊!

林溪注意到了,叶子的声音是颤抖的,她的眼里饱含着泪水,是委屈的泪!

熊田上台了,和叶子相反,熊田在台上的表现不像她平日私下里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她有些缩手缩脚,不停地看着讲稿,不停地抚弄着跑到脸盘边的头发。演讲稿估计不是她写的,她念得有点结巴,还时不时伸一下舌头表示对自己的无奈,然后,总算念完了,她飞也似地逃下台,脸涨得通红。台下还是有礼貌地给了她几下稀稀落落的掌声。

开始投票了。主持人念了二十个群众打分的名单,竟然有十五个经理,另五个是平时与叶子不睦的人。唱票的结果,熊田得了三十二分,叶子才得了三分。

场下一片嘈杂!

林溪冷眼看着这一切,忽然就明白了。连平常和叶子不和的人他们都知道,这不是暗箱操作是什么?有几个人在起哄。三个行长冷眼看着那些起哄的人,那种共同的冷峻的威严足以震慑住他们!大家静了一下,又开始了下一轮竞选。

这一天晚上,林溪很容易地就睡着了,老公一点也不记得林溪竞选这么大的事了,他还问了一句,明天是不是还要上班?你们行怎么回事,星期六星期天也不让人过,儿子还想去欢乐谷玩玩呢!

林溪的演讲排在星期日的上午,第三轮!

林溪拿着演讲稿,手就有点抖,一旁的冯宜群说,你怎么回事呀?那么紧张?至于嘛!林溪白了她一眼,是趁她没注意的时候。她不想和冯宜群结怨,说到底冯依旧是她的头儿,服不服她都是林溪的头儿,而且不知道当多久的头儿!

许经理无风无雨地坐了业务监督部正经理的位置,接下去,依次是陈尚、彭子豪和林溪。

经过了昨天一天,大家都有些疲倦了,好像还有人没来,不过行长说了,没来的按旷工处理,要扣奖金的。

陈尚的发言也就那样。林溪穿着那天她买的全部行头,光彩照人地站在侧廊,准备出场。

下一个是彭子豪,彭子豪开始发言,彭子豪底气十足,嗓音雄浑,他其实是个干事的料,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直没提上去,林溪很认真地听他发言,听着听着,心里就吃了个惊。

彭子豪的稿子里有太多林溪的观点,简直是如出一辙,林溪惊讶地张开了嘴,那可是她爸花了两天的工夫完成的呀!林溪的脑子里在快速翻转,她突然觉得自己被出卖了,连血连骨头连肉一起卖掉了!许经理是看过她的稿子的,可是她只是轻描淡写地翻了几页,而且,像她这种连“拖拉机”都打不好的女人,是不可能有过目不忘的记忆本领的,那么……那么只有夏慧,夏慧是那么认真地看了她的稿子的,斟词酌句地看了的,夏慧出卖了她?

林溪的脑子里一片乱麻。她觉得以夏慧的为人,以她平日对夏慧的了解,夏慧是不至于做出这种事的!何况,她跟彭子豪又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如此帮助彭子豪?是为了挤压林溪么?林溪妨碍了她什么?

彭子豪还在那儿念着稿子,就像念着他亲手写出的稿子一样。林溪站了一会儿,转身朝大门外走去,临走的时候,她还不忘记对守在门边记考勤的人事部小范说一句,我去上趟卫生间。

林溪穿得笔挺地走出了礼堂。出来的时候,因为内外温度的反差,她还不禁打了个哆嗦,外头有阳光,但真的还是很冷啊。人的念头真是瞬息万变啊,半个月前,她还那么慷慨激昂,踌躇满志,如今一下子就灰飞烟灭了。她不想再丢人了,她已经料到结果是什么了,看看叶子,她就明白了,如果她上去,也被打个两分、三分的,那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而且她还不如叶子,叶子占了大家多少的不平和同情啊!林溪想,她并没有妨碍哪一个人,她只是妨碍了他们全体,妨碍了他们整体的计划,他们早都订好了计划,是绝不允许任何人捣乱的!

林溪抬手看了看表,才十点半钟,陪儿子去欢乐谷还来得及。她赶忙找着自己的车,打着火,匆忙地回了家。

事情并没有完。晚上,她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电话就打过来了,是熊田,你怎么回事呀?临阵脱逃了?

我怯场,就走掉了。林溪有气无力地敷衍道。

算了算了,叶子打电话给你了么?明儿个我们俩做东,请你和周雪。

林溪很惊讶地问,怎么了?叶子她……

你不知道?叶子当选为顺福办事处的经理助理了。什么助理呀?半年后就直接成副经理了,再用不着这一出折腾了。

恭喜恭喜,顺福办?也不错的,效益没你们那儿好,不过,叶子……也算没白忙活。

下了四个副经理,提了五个。

哦!林溪已经不想打听了,她觉得这天下午,她突然就很明白了,和熊田和叶子,也突然变得生分了,她不想多讲什么,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有点累了。她想了一会儿,还是给周雪打了电话,明天她们两个请我们吃饭。

知道了,打了你一下午电话,家里没人,手机也关掉了。

这回……她们不错嘛,都提了。林溪讲着讲着,心里就有点酸起来,那颗狐狸吃不上的葡萄就掉到了她面前。她想,如果今天上午她不走掉,结局会不会是又一个样呢?叶子不是也得着了一个办事处经理助理的位置么?电话那边是周雪哼哼哈哈的敷衍声,林溪就叹了口气,慢慢地挂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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