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铁路

2015-05-30 10:48张浩
山东画报 2015年7期
关键词:滇越铁路徐家汉文

张浩

踏上河口开往昆明的K9828次红白相间快速列车,我开始坐在火车上回看自己走过的路。过了红河谷,山洞一个个袭来,像极了我第二天走的18个隧道。信号时有时无,许多人只好向窗外不远处的另一条铁路张望,它就沿着墨绿色的南溪河一直蔓延,却几乎看不到火车经过。相反,不停有运输香蕉和菠萝的“马帮”停留。而只消打一个盹的功夫,窗外的热带山林就变成了南盘江的悬崖峭壁,梯田和红土旁,耕牛和羊在铁路上恣意穿梭,活生生一条“country road”,这是我用十五天时间逐一丈量过的。而一路上接触到的人,构成了这条铁路最靓丽的风景。

在尚未出昆明市内的阳宗海站,站长郭宽告诉我们他见过1931年的铁轨。于是,我们跟着他去备用铁轨上寻找。惊喜的是,我们不仅找到了1931年的,还把1904年字样的法国产铁轨找到了,站长说他也是头一次见到。1904年,正是滇越铁路动工的日子。111年过去了,几十米外平行着的准轨上火车飞驰而过,这里的站长却说没有人来调查过这里的老铁轨。历史就静静地躺在幽暗处,等待一个个后人去发现。

如果在准轨上徒步,无疑是有风险的。但我们走在这条滇越铁路的米轨上,却几乎不会担心火车会突然来临,或者导致火车紧急制动,因为这里一天最多只有四五趟车经过,还是以30公里的速度“缓行”,我们有足够时间走下铁轨,拍摄带有铁锈的“东方红”火车头。而一旦遇上下雨,这些上年纪的铁轨就会因铁锈而变成金黄色。难怪云南著名诗人于坚写道:在别的铁路你永远都是乘客,但滇越铁路,却有可能使你成为一位诗人。

这条铁路对于不同的人的意义,恰恰构成了它的历史文化地位。如果是一个铁路沿线的昆明人,这条铁路是他们健身散步的地方,或许周末还能坐个小火车,在铁路周围的高楼林立中感受下慢生活。或许,这正是昆明的城市气质。

但最舍不得这条铁路的,还是一些小站的居民,它们中有好几个因集市繁荣而被叫做“小香港”。曾经,列车一来,车站便瞬间成为一个集市,沿线居民立即可以赶集。火车不仅带来了物资,也带来了对沿线人民产生巨大影响的文化和生活方式,让他们接触到咖啡和西餐。

如今,人们却必须绕远道到公路上才能走出大山。比如,隶属昆明市管辖区的徐家渡站居民,要走一小时山路,到玉溪市辖区去坐车才能回昆明城里。

在徐家渡,有因铁路兴起而随之产生的百年渡口,当年,就是因为一个徐姓船夫在山下的南盘江摆渡而得名。小镇上还有几个大家族的百年宅院,他们的后人都已经离开了,将这里著名的特产带到昆明去发扬光大,只剩下难以拨开的蜘蛛网,其中还有一些繁体字。这个村庄紧邻铁路,村民出门就是铁轨。当火车停下的时候,距离最近的村民房屋不足半米。如今,渡口已不在,而铁路依然在运行着货车。

而在滇越铁路通客运的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徐家渡几乎每天都是街天(赶集日)。挨着铁路有七八家饭馆,客车一停,旅客坐在车厢直接就可以从饭店买饭吃。村里有个在车站卖煮鸡蛋和酸萝卜的村民,每个鸡蛋五角一块的卖,都盖起了一座二层小楼。

为了解滇越铁路历史,我们都提前翻阅了一些资料,但走起来后才发现,每到一个车站,准能找到一个个“活历史”,特别是一些铁路职工。他们有的是从一上班就在同一座车站,有的退休20年了还天天穿着铁路制服。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水塘站的职工郭汉文。他原是一名军人,1981年退伍后回到了家乡——水塘站旁的新发村。此时,在铁路上工作的父亲退休,让他继承“衣钵”成为一名铁路工人。自那时起,他在水塘站呆了34年。

小时候,郭汉文就经常跟着父亲来到铁路上,对他来说,这条铁路承载着一生的情感。郭汉文说,他父亲当年是一名扳道工,火车来的时候,不但要扳道,还要爬上灯杆挂煤油灯作为信号,设备更是大为落后。但当时的火车速度却比现在快。现在设备老化,和出于安全考虑,火车只跑20来公里/小时。

2003年,滇越铁路客运停运,昔日繁忙的车站变得寂静起来。如今水塘站每天仅有11对车在通行,郭汉文的工作显得十分轻松,但是在这个孤寂的站点里,他仍然要兢兢业业做好每一辆车的调度工作,空闲时间里,就看看火车管理制度,打发时间。不远处南昆铁路上飞驰的货车,来往穿梭,开向他儿子工作的车站昆明东站。

作为一名老铁路人,他有自己的担忧。“关吧,太可惜;不关吧,亏本严重!”郭汉文说,对于这条滇越铁路的未来,他感到纠结。

除了站台工作人员,巡道工也一样让人敬佩,他们是这条铁路上孤独的“哨兵”。徒步时,我总会发现路旁时不时的出现草棚,里面放着一张简易小床,大一点的则是几块石棉瓦简单搭起的小棚子,旁边放着烧得漆黑的水壶或锅。原来,峭壁上的岩洞中都有巡道工在里面休憩,洞口烟头堆积如山。见到有人搭话,他们都会很热情、很乐意讲,分别时都会显得有些不舍。对憨厚的巡道工来说,最大的难度在于他们没事情做的时候,看着山下车水马龙,自己却坐在悬崖半中腰独自发呆。

云南一方面确实适于诗人心境,但从铁路修建的角度看,它却是危险、可怕的地区。上万名工人在修建这条铁路中不幸去世,在山腰站甚至有恐怖的“万人坑”,难怪当年的《泰晤士报》说这是当年除巴拿马运河、苏伊士运河之外的世界第三大工程。而我在途中也时有胆寒,因为有些地段是修筑在垂直的悬崖绝壁之间,下面是深达一两百米的山谷。如今,山谷里湍流的南盘江里已经建起了一些水电站。而当上游的水电站开闸放水,下游的人们会过节般赶往江边。人手一只捞网,“浑水摸鱼”。江流泥沙俱下,大鱼都会被呛死。捕鱼归来时,村民还会穿越这条铁路。

我是跟随村民从热闹的捕鱼现场走到徐家渡村的,却只有一家饭店兼旅社还在继续经营,我在其中听老板讲过去客满忙碌的经历,85岁的高奶奶则蹲在旁边,她在这条铁路旁住了一辈子,夕阳将她带有褶皱的双手映射成了金黄色。她延续着从父辈继承下来的习惯,每天早起就要喝一杯咖啡。不远处,两幢黄色墙面的法式建筑墙体已经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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